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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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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怒海驚魂

三〇、怒海驚魂

完顏兀朮得到李儔的回報,就在十五日對臨安發起總攻,萬夫長韓常一軍首先突入城東北的艮山門,城裡的軍民只有個別的、分散的抵抗,整座城池就在當天陷落。但朱蹕率領錢塘縣的鄉兵,還是在錢塘門外,與萬夫長烏古論少主所部的金軍激戰。朱蹕胸脯中箭,受了重傷,倒在地上。金勝上前,將他扶起。朱蹕呼吸艱難,卻命令金勝說:「速與我拔箭傅藥!」金勝說:「虜人底箭鏃極長,男女不敢胡做。」朱蹕艱難地說:「此時不拔,更待何時!」金勝只得忍心咬牙,用力把箭拔出,箭鏃上卻沾帶著血肉,痛得朱蹕幾乎昏厥過去。傅藥以後,朱蹕要金勝背負著自己,繼續指揮作戰。
鄭億年此時已經改換了女真髮型和服飾,他見到宋方的來人,就先通報本人的姓名說:「我便是顯謨閣直學士、提舉建隆觀鄭億年,今已投拜大金。大金軍馬無敵於天下,四太子統大兵南下,猶如滾湯潑雪,順者昌,逆者亡。今有四太子麾下阿里孛堇、蒲盧渾孛堇、訛魯補孛堇統兵來此,你們若得投拜,便可恕一城老小性命。」那名吏胥說:「自家奉張節使與劉知州之命,唯是勸大金收兵北歸,不曉得投拜事節。」
完顏兀朮的大軍自從佔領建康府後,長驅直入,南侵臨安府,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十二月十一日,金軍前鋒萬夫長烏延蒲盧渾所部,直逼臨安城西北餘杭門和錢塘門外,卻遭遇鄉兵二千,列陣抵抗。這支隊伍由從八品文官從政郎、錢塘縣令朱蹕指揮,他臨時選拔兩名弓手祝威和金勝作為副手。朱蹕甚至沒有一匹馬,本人也站在步戰行列,鄉兵全部是紙甲、竹槍、竹弓、竹盾、手刀之類裝備,而作戰卻出乎意外的頑強,不知打退了金軍騎兵多少次衝鋒。烏延蒲盧渾只能在傍晚退兵。第二天,萬夫長斜卯阿里奉完顏兀朮的命令,率軍增援,又被朱蹕的隊伍殺退。
鄭億年問道:「康王莫是在城裡?」吏胥據實回答:「官家已是去昌國縣,若是大金軍馬侵逼,官家近則巡幸溫州,遠則巡幸福州。」鄭億年認為這是最重要的情報,又重複了一些勸降的話,就撥轉馬頭,返回金人營寨。
鄭億年深感害怕,他對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說:「二位孛堇,此時不退兵,更待甚時?」兩名萬夫長到此地步,也只能下令撥轉船頭,帶頭逃遁。金軍的五十艘海船隻剩下三十一艘,北向逃跑,回到碕頭一帶海域,恰好遭遇暴風驟雨。船隊在惡浪之中掙扎,最後只剩下三條船逃回了定海。當九死一生之餘,鄭億年固然面無人色,斜卯阿里也嘔吐不止,而烏延蒲盧渾登岸之後,只是伏地慟哭。
劉誨也頗受感動,說:「朱從政橫挑強虜,英勇殺敵,教下官欽敬。」朱蹕說:「下官早曾與康知府說,虜人不足畏,而守臣不敢拒虜人凶鋒,卻是深可畏。」劉誨說:「如今康知府避虜,逃奔昌化縣,城中人心惶惶。朱從政雖是膽氣豪壯,而『小敵之堅』,豈非是『大敵之擒』。」朱蹕聽他引用《孫子兵法》,就說:「下官是文士,不知兵法,亦不知死生禍福,唯知與城池共存亡!若是劉直閣決計與全城百姓抗虜,縱不能殺退虜人,亦得青史留名。」劉誨皺著眉頭,無話可說。
完顏兀朮卻並不死心,他說:「渡一回大江,極是不易。不如且留臨安、明州,延捱得炎暑,打造戰船,練習水戰,待秋後再行用兵。」韓常反對說:「若是在此延捱盛暑,切恐戰馬倒斃殆盡,今秋又如何用兵?」眾人又紛紛附議韓常。
三艘船返航,船上的人個個慶幸。不料海上風雲突變,狂風呼嘯,惡浪排空,三艘船在洶湧的波濤中顛簸,接連幾個巨浪,就把完顏訛魯補的乘船掀翻。臥在船艙裡的完顏兀朮聽到風浪聲中夾雜著慘叫,連忙問道:「難道海船遇險?」鄭億年正好向艙外張望,目睹了翻船的慘劇,就應聲說:「訛魯補孛堇底船已是沉沒。」完顏兀朮此時才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度恐懼,他滾下床來,跪在劇烈搖晃的艙板上,用和-圖-書刀劃破自己的額頭,不斷連聲大喊:「昊天上帝與長白山白衣觀音佑我平安!」原來女真人最初只有原始的巫教,完顏谷神就是一名巫師,稱為珊蠻。後來接受了佛教,就認為他們的長白山上住著白衣觀音,與漢人接觸多了,又認為昊天上帝是最高尊神。現在完顏兀朮只能依賴昊天上帝和白衣觀音,來安慰自己極端窘懼的心理。
斜卯阿里等親自到堂上,參加審問,只見那個全身被捆綁的人,身形高大,傲岸不屈,站立堂前,身上窄袖緊身的綿袍已經撕爛,臉部和頸部有十多道被鞭扑的血痕。烏延蒲魯渾對唐琦根本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活捉宋高宗,他通過通事問道:「你知得康王在甚處?」唐琦回答說:「大宋官家巡視東南,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
他們進入越州城,來到子城的州衙前下馬,奧屯琶八和李鄴連忙出迎,奧屯琶八對四名長官解釋說:「我正在案問一個康王底合扎。」原來在完顏訛魯補和裴滿朮列速離開以後,奧屯琶八叫李鄴陪他巡視城內。他們走出子城東鎮東軍門不遠,突然在路邊飛來一塊大石,奧屯琶八趕緊躲避,這塊大石正中身邊一名金兵的頭部。這名兵士儘管頭戴厚重的鐵兜鍪,由於石塊的撞擊力很重,當場落馬昏厥。金軍一擁而上,把那個投石者抓住,押到州衙,而那名昏厥的金兵竟很快斷氣。經過審訊,這名投石者原是一名諸班直的衛兵,名叫唐琦,因為最近得病,被留在越州,沒有隨宋高宗去明州。奧屯琶八按女真人的習慣,稱宋宮諸班直為合扎。
劉洪道害怕州城裡的坊郭戶再次挽留,就更換衣裝,在十三日夜帶兵出城東靈橋門,通過鄞江上的靈橋,逃往天童山。這支隊伍擔心坊郭戶們追趕和挽留,乾脆把靈橋上的木板拆除。城裡很快傳遍了知州逃跑的消息,於是很多坊郭戶都扶老攜幼,逃出城去。鄞江渡船稀少,很多人只能攀緣靈橋的木架或跨江的粗麻繩逃跑,沉江溺死者達數千人。明州城裡的坊郭戶所剩無幾,但還有守城的廂軍和不少乘亂行凶的惡少年,他們推舉了一名監守甲仗庫和酒庫的小武官李木為首領。
劉誨命令吏胥放李儔入城,兩人就在城樓上敘話。李儔依舊流淚不止,他用哭聲說:「四太子命我傳語,若是依舊抵拒,城破之日,必是玉石俱焚。」劉誨說:「你是自家底故交,實不相瞞,主上已去得明州,康知府又逃奔屬縣,城中委是無兵與虜人大軍相抗。唯求四太子哀憐,大軍不進城池,全城百姓自當感戴四太子底大恩大德。」李儔說:「我當為韜光傳語,切恐四太子不進城池,便不得善罷甘休。韜光尚須好自為之。」劉誨說:「我亦是別無計議,若是四太子來,我自當出城,哀求於馬前。」劉誨下令,放李儔出城。
十四日,有吏胥報告劉誨說:「虜人遣使,今在餘杭門下,言道願見劉直閣。」劉誨親赴餘杭門,登上城樓,只見城門外只有一人一馬,此人削髮左衽,見到劉誨,就喊他的表字說:「韜光,你可識認得故人?」劉誨到此方才看清,來使正是前和州知州李儔,他喊對方表字說:「叔友,你辮髮左衽,又怎生見我?」李儔在城下嚎啕大哭,說:「我亦是逼於虜人凶鋒,萬不得已。」
完顏兀朮發怒,說:「你們雖是恁地說,我卻是不甘心!」他想了一下,又說:「待自家明日親自下海一試!」眾人都目瞪口呆,不敢諫勸,不料完顏兀朮又望著眾人說:「訛魯補、韓十八與鄭孛堇亦須隨我下海!」完顏兀朮也學會了漢人避名諱,不叫韓常的名字,而改用排行稱呼。完顏訛魯補和韓常聽後,都有苦難言,又不敢公然拒絕。鄭億年更是欲哭無淚,他靈機一動,說:「縣城外有一個東海龍祠,最是靈驗,四太子不如去龍祠問卜,若是大吉,便可入海,若是不吉,便不可入海。」完顏訛魯補和韓常連忙響應,說:「便依此議!」
當時完顏兀朮已親臨定海,兩名萬夫長帶著鄭億年,進入https://m.hetubook.com•com縣衙拜見。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行女真跪禮,不敢起立,只是跪在地上報告航海遇難的經過。鄭億年雖然驚魂甫定,口齒還算清楚,也跪在地上幫助兩名萬夫長解釋。出乎兩名萬夫長意料之外,完顏兀朮這次並沒有發怒,他還對鄭億年特別滿意,說:「你且留自家身邊,我封你一個孛堇。」鄭億年受寵若驚,急忙謝恩。
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膽氣頗壯,他們選拔了四千精兵,抓住一些沿海船民充嚮導和水手,仍然由鄭億年充當通事,乘船進發昌國縣。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當然乘坐一艘最大的海船,這些女真人還是初次上海船,見到船上的一些設備,不免感到新鮮。斜卯阿里見到有一個木盤,其中盛水,水上浮著一根針,問道:「此是甚底物事?」鄭億年也不懂,問了水手以後,才向斜卯阿里介紹說:「此名指南針,風雨晦冥時,唯藉指南針,以辨南北。」烏延蒲盧渾指著船上的水櫃說:「大海底水,取之不竭,此處何以貯水。」鄭億年解釋說:「海水鹹苦,不得飲用,自須廣蓄甘泉。」
祝威和金勝率領鄉兵據守葛嶺。金軍騎兵發動衝擊,不料山路上竟是無數陷阱,上面用細竹和泥土覆蓋。騎兵們一批又一批地踣仆,亂成一團。鄉兵們乘機揮舞刀槍砍刺,使金軍蒙受重創。天色已晚,烏古論少主只得帶兵退回城裡。
楊沂中所說的確是事實,由於戰馬大批倒斃,連許多女真兵也無馬可騎,還須披戴沉重的鎧甲行軍。金軍距離護城河不遠,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命令漢兵、渤海兵、契丹兵、奚兵等建造砲具,準備攻城。這一帶的地勢在雨後特別低窪泥濘,給金軍的行動帶來很大困難。正在紛紛擾擾的時候,楊沂中乘機帶兵出戰,而劉洪道也再次派遣州兵從水門乘船而出,登岸作戰。疲憊的金軍到此已成強弩之末,很快敗退。很多女真兵陷身在泥濘的田間,只能丟棄重甲逃命。宋軍本可乘勝追擊,大量殺傷敵人,但張俊有自己的盤算,下令收兵。戰後按首級統計,總算在幾百個人頭中挑選出二具帶環首級,張俊感到十分高興。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逃回大寨,會合完顏訛魯補一軍,連夜退回餘姚縣。
明州知州劉洪道原是御營使司參議官,上任不過十多天,他帶著本州禁兵、廂兵和民夫加緊修城。他幾次找張俊議事,部署城防,說:「聞得越州已是不守,虜兵朝夕必至。如今主上航海,自家們亦委是退無可退。明州城周十八里,號稱三江之險,易守難攻。如今既有張節使底一萬二千重兵,另加州兵、鄉兵等,足可把截。」張俊的好處是在公開場合,從不表露心機,也不說洩氣話,他說:「自家們受聖上皇恩深重,既已到此,亦唯有與虜人血戰,有進無退!」劉洪道得到張俊的幾次表白,就相當放心,他強調說:「明州底州兵與鄉兵軍力單寡,欲防拓得州城,尚須仰仗張節使底重兵。」張俊說:「然而把截州城,亦須自家們同心協力。」劉洪道說:「下官自當全力以赴,協助張節使。」
完顏兀朮命令萬夫長完顏訛魯補和另一名金將裴滿朮列速統兵進逼越州。東京副留守郭仲荀逃到南方以後,宋廷又命他擔任兩浙宣撫副使,與越州知州、兼兩浙東路安撫使李鄴共守越州。郭仲荀乘海船逃遁,李鄴派兵沿途阻擊三陣,最後還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出城投降。完顏訛魯補和裴滿朮列速其實沒有多少鬥志。他們只是派一個千夫長奧屯琶八留守,並不分兵進攻越州的各個屬縣,就急於帶領本軍,撤回臨安。
他們來不及在昌國縣島上燒殺擄掠,就急於重新入海。不少暈船的將士登岸之後,身體狀況略有好轉,又被驅趕下船。金軍的船隊向南行駛,不久就到達明州突出的半島碕頭一帶海面。鄭億年和水手們見到風浪不大,都以手加額,表示慶幸。不料才過了碕頭海面,就遭遇一支宋朝艦隊,這支海軍有三十艘戰船,由和州防禦使、樞密院提領海船張公裕指揮m.hetubook•com•com。當時的海戰也非常原始,宋軍只是向金軍船隊發射火箭,投擲火把,或者就把敵船撞沉。金軍將士半數暈船,根本不能應戰。
十五日早晨,劉誨起床,還未梳洗,忽然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他正待詢問吏胥,已有一群軍士手執兵刃,突入內室,為首的大喊:「劉直閣,你原來欲私通虜人,充賣國牙郎。」劉誨見到其勢洶洶,連忙辨解說:「我只圖保全百姓,豈是私通虜人。」有人說:「李儔既已投拜虜人,你與他敘舊,豈非是有投拜之意?」劉誨再想分辯,一人執劍上前,將他刺死。軍士們雖然殺死劉誨,而城裡一時群龍無首。
經過兩天的戰鬥,朱蹕所率的鄉兵已不足一千人。他當晚率領隊伍退入錢塘門內休息。當時知府康允之已棄城而逃,有文官直顯謨閣劉誨被軍民臨時推舉,權知府事。劉誨感到束手無策,他聽說朱蹕率領鄉兵接連兩天殺退敵人,就親自到錢塘門慰問。朱蹕的臂部也中了一箭,正在城樓拔去箭鏃傅藥。
金軍來到越州與明州交界的餘姚縣。餘姚知縣李穎士和把隘官陳彥率領幾千鄉兵,在縣城以東多插旗幟,佈置疑兵。金軍的前哨部隊的三個猛安兵力輪流進行試探,都被他們擊退。斜卯阿里等頓兵一天之後,發現宋軍已經撤退,方才進入餘姚縣城,城裡的坊郭戶已全部撤離,只剩下一座空城。
十四日,完顏兀朮增派的萬夫長完顏當海一軍,與斜卯阿里等軍重新進兵明州城。金軍驅擄當地的老弱婦女為他們搬運土、木、瓦礫之類,開始在明州城望京門下填塞護城河。十五日,金軍在望京門下設置砲架。十六日,金軍向城上拋射砲石,打碎城樓,乘機攻入望京門。城裡殘存的軍民逃出城東南,有的抱著木頭浮江而走,有的竟淹死在鄞江。金軍為報復前一次的失敗,不但在州城裡屠城,還派兵四出,到處搜索搶掠,逢人就殺。一個有條件堅守的明州,慘遭著本可避免的血與火的洗劫。
船隊揚帆出海,雖然海上只是微風細浪,不少金軍將士還是發生暈船,好在船隻不久就平穩地靠岸。金軍登陸昌國縣,方知宋高宗一行早已逃離,而海島上也並無宋軍。斜卯阿里與烏延蒲盧渾商量說:「既已到此,須是一不做,二不休。」烏延蒲盧渾說:「自家亦是此意,康王便是逃往天涯海角,自家們亦須窮追不捨。」鄭億年面有難色,他對兩名金軍萬夫長說:「聞得南方有碕頭海角,最是風浪險惡之處。自家們莫須回船定海,然後陸行追捉康王。」斜卯阿里發怒說:「我待做,便須做,你只須聽我安排。」嚇得鄭億年不敢再說,心裡只是暗自叫苦。
張俊被迫率本軍駐守明州城。他召集眾統制、統領和將官們會議,當眾宣讀了宋高宗的手詔,說:「此回若不能殺虜人一陣,切恐難以面對聖上覆命。你們有甚計議?」田師中說:「既是據城抗敵,便須堅壁清野,可分兵於環城三十里內,焚蕩屋宇,收集糧食。」眾將立即應聲附和。原來張俊軍進駐明州城後,就大肆擄掠,但州城裡的坊郭戶已所剩不多,很難滿足官兵們的貪慾。田師中想出堅壁清野的藉口,自然得到眾將的歡迎。於是御前右軍各部馬上出城,對各處鄉村戶恣行姦淫焚掠。
金軍佔領餘姚縣城後,由裴滿朮列速帶兵駐守,而斜卯阿里等三名萬夫長統兵殺奔明州,他們探聽到州城有守備,就先在城西廣德湖南岸的村舍紮寨。十二月二十九日正是建炎三年歲除,金軍一猛安兵力進抵明州城西望京門一帶挑戰。張俊和劉洪道坐在城樓,發現敵軍竟是多半是步兵,騎兵很少。張俊命令統制劉寶率二千人出戰。兩軍稍一接觸,劉寶軍立即潰退,在自相踐踏之中,正將党用和副將丘橫死於亂軍。宋軍紛紛沿城西南逃竄,金軍卻按兵不動,並不進逼。
金軍敗退後不久,又來了十多騎馬,挾持一個宋朝降官,大喊著要城裡出人談判。張俊和劉洪道商議,決定派一名吏胥和二十名兵士出城。那名宋朝降官不是別人,正是在本書和*圖*書第一卷中已經提到的秦檜親戚鄭億年。鄭億年躲避兵禍,輾轉逃到江南,藏身在一個山中的小寺,不料竟被金軍搜捉。鄭億年曾學過女真的語言和文字,他被俘後,就用女真話向金人自報身份,請求投拜,因而頗得金人喜歡,任用為通事。
建炎四年正月初一下雨,金軍並無動靜。二日,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留完顏訛魯補一軍守寨,率領本部軍馬向明州城進發。當天颳著猛烈的西風,張俊和劉洪道依舊坐鎮望京門城樓。楊沂中對兩人說:「虜人唯是以騎射取勝,然而此回卻多是步軍,便不足畏懼。我願再次出城挑戰。」張俊說:「此回虜人兵多,不可輕敵。可待虜人兵疲意沮,然後用兵。」
斜卯阿里等當即部署向明州進兵。金軍向來善於發揮騎兵的機動性,而嚴冬又本是他們活躍善戰的時節,然而渡江以來,卻愈來愈苦於水土不服,不但病員大量增加,軍馬也大批倒斃。金軍喜歡北方的雪,卻害怕南方的雨,在潮濕的天氣、泥濘的道路中跋涉,感到苦不堪言。自從金軍佔領建康府後,他們的進兵速度是在不斷地減慢。
這支金軍只走了小半路程,又遇到了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兩名萬夫長的隊伍,原來兩人奉命增援,並且要求他們共同進兵明州,活捉宋高宗。完顏訛魯補和裴滿朮列速也只能隨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一起回越州城。
劉洪道一夜沒有闔眼,他想來想去,決定如法炮製,下令州兵收拾庫藏,準備逃跑。他騎馬在城裡巡視,有一書生率領幾十個市民,攔阻在馬前,對劉洪道說:「張節使底大兵已是離城,全州軍民底身家性命,繫於劉知州一身,唯有併力捍禦虜人,方保得一方平安。」劉洪道感到尷尬,他說:「我有克敵之計,你們自可無憂。」
楊沂中見到這種情勢,對張俊說:「虜人唯是些少軍力,前來試探虛實,自家們若不能勝,又何以立我軍威?我願出戰,剿殺虜人。」劉洪道聽後,連忙向楊沂中敬一盞酒,說:「楊統制是壯士,請滿飲此盞得勝酒!我亦當遣州兵助陣。」
楊沂中帶兵三千出望京門,劉洪道也派兵一千,由望京門的水門乘船出城,沿著去廣德湖的水道航行,然後登南岸陸戰。金軍在兩支宋軍的夾攻之下,很快潰退,遣棄了好幾十具屍體。按照斫首級報功的慣例,軍兵們紛紛提了辮髮的人頭回城,張俊和劉洪道統計一下,共計有五十八級,卻沒有一個耳戴金銀環的女真人首級。原來這一猛安軍隊只是金軍用於試探敵情的其他各民族雜牌軍。這使張俊感到失望,他原指望得到幾個女真人的帶環首級,就可以趕回行朝報功,敷衍塞責。張俊一面向行朝虛報戰績,一面又下令全城除夕慶功。
完顏兀朮已經進駐城南的行宮,他坐在宋高宗的後殿,殿上卻一時沒有蠟燭,只是由合扎親兵執著火把。烏古論少主進入後殿,行女真跪禮,吞吞吐吐地報告在葛嶺遭受伏擊。完顏兀朮大怒,高聲怒吼道:「我自渡江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你卻是挫傷自家底兵威!」他上前把烏古論少主踢倒在地,命令合扎親兵取來一條樹枝,在烏古論少主的背上猛抽了五十下。
完顏兀朮當即率眾人來到城外東海龍祠,焚香祝禱,取來了兩塊蚌殼船形的竹珓。完顏訛魯補、韓常和鄭億年心中都在暗自祈禱,希望龍神保佑自己,不要出海。不料完顏兀朮將兩塊竹珓擲地,竟是一俯一仰,這是大吉之兆。完顏兀朮一時興高采烈,說:「此是龍神佑我,明日便乘船出海!」完顏訛魯補和韓常都神色慘然,而鄭億年還須對完顏兀朮陪著笑臉。
張俊上報戰功之後,又在明州呆了幾天。他接到探報,說金軍在餘姚縣打造攻城器械,而臨安又有援軍前來,就不敢再在明州停留。他對劉洪道說:「聖上有旨,命我前往台州扈從。我當即日統兵離城。自家們已殺得虜人兩陣,料得虜人必不敢輕犯明州,劉知州且在此固守,以待朝命。」劉洪道明知張俊假造聖旨,卻不便揭穿,說:「張節使,明州城底安危hetubook.com.com存亡,實繫於張節使底大軍。自家不敢違抗聖命,唯是求張節使且在此稍留時日,待虜人大軍前來,再殺得一陣,方可保全城池無虞。」張俊急於逃離,正是害怕金人大軍前來報復,他說:「聖上召我,我豈得在此滯留。」他不理睬劉洪道的勸說,率領御前右軍,在八日撤離城池。
金軍的八名萬夫長,除了留守臨安的大撻不野外,其餘王伯龍、韓常、烏古論少主、完顏訛魯補和完顏當海五人也都已來到定海。完顏兀朮召集七人會議,還特別破例,叫鄭億年也參加商討。完顏兀朮發問:「阿里與蒲盧渾航海,損折了多少兒郎。如今當怎生追捉康王?」完顏訛魯補的厭戰情緒最重,他首先說:「自渡江以來,戰馬死了無數。聞得康王今在溫州。向南全是山路崎嶇,不便行軍用兵,便是自家們到得溫州,康王必已聞風逃往福州。春去夏來,依自家底意思,不如且回江北,候明年再行用兵。」其他六名萬夫長也紛紛表態附議。
翌日天氣晴朗,完顏兀朮帶了鄭億年和一百名合扎親兵,登上前些日子脫臉歸來的大船,韓常和完顏訛魯補也各帶好幾十名親兵,登上另外兩艘船,自大浹江口揚帆入海,航行並不多久,完顏兀朮首先暈船,他還想充當好漢,勉力扶著艙門,望見遠處汪洋之中,隱約有一座小山,就問鄭億年說:「此是何山名?」鄭億年問了水手後回答:「此名陽山。」完顏兀朮似乎找到了藉口,說:「北有陰山,南有陽山,我到得陽山,亦不枉下海一回。可令回船歸航!」他話音剛落,就嘔吐起來,鄭億年等慌忙將他扶入艙內靜臥。
這支隊伍剩下了近六百人,退到天竺山。金勝把朱蹕輕放在地上,自己的背部綿服也沾上大片的朱蹕鮮血。朱蹕的呼吸愈來愈急促,他用盡最後的氣力說:「我自知頃刻間便須與世長辭。只恨我大宋文武,世受國恩,唯知臨難苟免——」言猶未了,就嚥氣身亡。祝威、金勝與眾鄉兵大哭一場。他們草草埋殯了朱蹕的屍身,就整軍出山,繼續戰鬥。
田師中搶來幾件珍寶,又專門奉送張俊,張俊十分高興,說:「此亦足見你孝順!」田師中說:「阿爹,另有一事,兒子當眾將之面不得說。」張俊說:「且道來!」田師中說:「此回主上嚴命,自家們不可不殺一陣,然而明州城亦不得久駐,與虜人亦不可久戰。」張俊說:「此言正合我意,然而不得洩漏,須見機理會。」
十六日,完顏兀朮親自帶兵出城,進攻葛嶺。他吩咐萬夫長王伯龍以漢人步兵衝鋒,結果漢兵們仍然大批跌落陷阱,被宋朝鄉兵殺退。韓常向完顏兀朮建議:「此處不可強攻,不如繞道山南。」完顏兀朮說:「你可率本軍繞道山南。」王伯龍率本軍依舊在葛嶺北麓佯攻,韓常軍繞到南麓,終於衝上山巔。祝威和金勝帶領鄉兵們作最後的抵抗,全部壯烈戰歿。
按照完顏兀朮的命令,完顏當海一軍駐守明州,而斜卯阿里、烏延蒲盧渾和完顏訛魯補三軍又進據定海縣。金軍搶到五十艘海船,就準備渡海前往昌國縣,追捕宋高宗。完顏訛魯補對渡海作戰全無信心,他說:「大金雖亦是東有大海,而未曾乘船渡海。聞得南人頗習水戰,切恐未得輕舉。」斜卯阿里說:「康王今在昌國縣,唯是一海之隔。四太子有令,必須追捉康王,以成全功,豈得違令。」烏延蒲盧渾說:「你且在此駐守,且看自家們擒取康王。」
奧屯琶八說:「李鄴是知州,尚知逆順,以越州投拜大金,你竟敢執迷不悟!」唐琦說:「李鄴身為宋臣,不知盡忠,我恨不得殺了那廝!」他又轉向李鄴罵道:「我月給只是一石五斗米,而不忍背叛趙氏官家,寧為趙氏鬼。你享國厚恩,卻是甘心降虜,不得齒於人類!」李鄴惱羞成怒,卻不便說話,奧屯琶八感嘆說:「你亦是丈夫漢,若是趙氏底臣僚人人如你,又何至於國破家亡。」他身為千夫長,只能望了望完顏訛魯補,示意請他處分。完顏訛魯補下令說:「窪勃辣駭!」奧屯琶八就舉起一條木棍,向唐琦頭部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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