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大江風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三三、黃天蕩之戰

三三、黃天蕩之戰

韓世忠本人幸虧有江北普倫、普贇和普璉所率民間武裝的接應,得以退回鎮江府。他登岸之後,望著江面,突然仰天大慟,連聲說:「豈非是天意!」他的一批部屬,包括勇將呼延通,也跟著落淚。不料梁佛面卻一滴淚也不流,她用嚴肅而慷慨的口吻說:「節使相公失機縱敵,難道不須上奏自劾。奴家雖是一個女流,亦須上疏,乞朝廷加節使相公罪責。然而丈夫有淚不輕彈,既是以孤軍抗擊虜人四十日,使四太子喪膽,亦足以壯國威,大宋中興,便是有望!」
完顏兀朮身穿紅袍,腰繫玉帶,騎一匹白馬,帶著一百合扎騎兵,另加鄭億年,一同前去銀山。銀山臨江聳立,山形壁立,雖然不如金山有名,卻也是一個制高點。他們抵達山麓,完顏兀朮忽然心有所動,吩咐合扎百夫長說:「許多戰馬登山,不免驚擾龍王,甚是不恭,你且率眾兒郎在山下等候。」他只帶了鄭億年和三名合扎親兵,牽馬登山。
完顏兀朮畢竟是悍將,他抽出佩刀,拉著鄭億年逃出廟外,兩名合扎親兵在後掩護。鄭億年雖然嚇得心驚膽顫,也只能隨完顏兀朮逃竄。兩人出廟外,飛身上馬,與一名看守戰馬的合扎親兵策馬狂逃,而另外兩名合扎親兵卻來不及上馬,被宋軍包圍擒獲,兩匹無人騎乘的空馬,也隨完顏兀朮等人奔逃。由於鼓聲的遲緩,埋伏山腰的宋軍出擊稍晚,已無法阻截敵人,他們只能向逃敵放箭。完顏兀朮的白馬身中數箭倒斃,他隨之跌落在地,又急中生智,迅即跳上了另外一匹空馬,策馬狂奔山下。
李鄴帶回了完顏兀朮無法接受的條件,金軍也只能犯死求生,然而幾次交鋒,卻徒然損兵折將,根本不能挽回敗局。轉眼已到四月初,完顏兀朮儘管一籌莫展,還是每天召集眾人商議,大撻不野說:「既是回不得江北,四太子不如率全軍去建康府屯守,且延捱得盛暑,另議秋冬戰事。」眾人明白,大撻不野已被委派留守建康城,他的提議其實是不願單獨留守,而要拉其他將領共同留守,卻也無法反駁他的意見。事實上,渡江回歸的希望已經近於絕望,除了一同去建康城度過暑月,也別無他計。
鄭億年雖然撿著一條性命,還是嚇得魂不附體,而完顏兀朮一到山麓,立即命令一名合扎親兵馳報,調動援兵,又親自指揮合扎親兵,向山上的宋軍反撲。合扎親兵們幾次衝鋒,都被宋軍殺退,死傷近半數。等到金軍大隊人馬趕來,宋軍已經帶著兩名俘虜,乘前來接應的小船返回江中。
完顏兀朮在銀山龍王廟見到了戰鬥的全過程,發出了一陣長吁短嘆。韓常雖然組織了本部軍隊出戰,自己卻沒有膽量乘船出江。他只是在運河岸邊接收敗兵,然後上銀山,對完顏兀朮行女真跪禮,說:「男女死罪!」完顏兀朮感嘆說:「今日之敗,豈得怪罪於你。」他的眼光逼視其他六名萬夫長,問道:「你們有甚破韓世忠底妙計?」斜卯阿里等六人個個低頭不語。完顏兀朮的目光又轉向鄭億年、李鄴、李儔等降官,他們也都不敢說話,心裡真有說不出的苦,最後唯有鄭億年囁嚅著說:「四太子莫須親自與韓世忠言語?」完顏兀朮將手一揮,說:「亦唯有此策!」他對李鄴說:「你可乘一小舟,前去與南人和議,若得放自家們過江,可分他們一半財寶。」
呂頤浩慷慨地說:「臣以為機會之來,間不容髮,唯求陛下聖斷而力行!」宋高宗說:「此事且緩議數日,待韓世忠另有奏報,然後定議。」呂頤浩明白,皇帝其實是傾向於范宗尹和趙鼎的意見,心中不免嘆息,但臉上還不能露出不悅之色,也不便再說什麼。
再說宋高宗得到金人退兵的消息後,才從龍翔寺駐蹕溫州州衙。三月十八日,宋高宗的船隊離開溫州,沿海北上。二十三日,由於南風風順,船隊在台州的海面夜航。宋高宗最近的心境已非去歲末和今年初逃難時可比,他愈來愈有一種真命天子自有天佑的自豪感,滿懷著必定逢凶化吉的信心。他在樓船二層寢閣,與張才人、吳貴人夜飲,而另有八名宮女為他們歌舞,他們所唱的,還是張才人為皇帝第一個壽誕天申節所編的歌詞。當他們唱到「自天其申」一句時,御樓船突然停船,幾名宮女腳步踉蹌,幾乎跌倒,m.hetubook.com•com桌面上的碗杯之類翻倒,酒汁流淌,佳餚亂撒。原來整個船體發生了相當大的傾斜。
韓世忠得到稟報,就命令兩艘小船挾持著金方小船,一起划到自己的座艦旁邊。韓世忠站立船頭,命令軍士們喊道:「來底是甚人?」李鄴只得硬著頭皮說:「我是大宋前越州知州李鄴,今已投拜四太子。四太子命我前來,與韓節使通和。若是放行,可分韓節使一半財寶。」韓世忠說:「你貪生怕死,削髮左衽,有何面目前來見我?我本當將你斬馘,祭旗釁鼓,然而卻無人回報虜人,且放你回歸。你可關白四太子,他人可得回歸,四太子與眾女真人不得回歸,須留於江南為人質。待虜人歸還我兩河土地、二聖皇族,方可放他們回得白山黑水。」
趙鼎退朝之後,開始上章彈劾呂頤浩,前後近十份章疏,言辭一份比一份更為激烈,說呂頤浩任相專恣,「挾挫沮言官之威」。呂頤浩企圖將趙鼎調任翰林學士和吏部尚書,趙鼎堅決不肯赴任。呂頤浩按照慣例,只能向皇帝上奏辭職。宋廷因此陷入舉棋不定之中,遷延到四月十二日,宋高宗的行朝回到越州,駐蹕州衙。
十四日,水陸兩路金軍並不進攻鎮江府城,而逕自來到運河入江口,見到整個江面已被宋軍艦隊嚴密封鎖。前鋒斜卯阿里立即回報完顏兀朮,完顏兀朮感到形勢嚴重,他親自帶領七名萬夫長到江邊察看,只見宋軍的每艘戰艦都張著五面篷帆,在浩瀚的江水中自由往還,不禁聯想到自己兩月前航海的狼狽,輕吁一聲,說:「南人使船,便如大金國人使馬!如何破得?」
范宗尹望了望趙鼎,示意由他出面。趙鼎說:「臣屢次進言,當俟浙西寧靜,建康底虜寇悉數渡江,然後回蹕。呂相公有雄心壯志,以為虜騎窮蹙,可以翦除,然而韓世忠底捷報,恐不無緣飾,萬一所報不實,而建康虜軍未退,回戈衝突,便成輕舉。臣以為此正是社稷存亡之機,以萬全為上。」趙鼎和范宗尹對呂頤浩持異議,雙方已經爭論過一次。
韓世忠得到金軍沿運河北撤的確訊,就決定不再轉移陣地。鎮江江岸有金山和焦山,南距府城各不到十宋里,兩山隔江相望,距離為十五宋里,金山正當宋時運河的入江口。韓世忠親自選定焦山作為屯兵所在,一百八十二艘大型海艦都停泊焦山江岸,而焦山上的佛寺普濟院就成了他的臨時司令部。韓世忠部下只有八千人,但連同家屬就有近三萬人。幾乎每一艘海艦上都滿載軍士、家屬以及輜重、兵器、戰馬、糧食之類,此外,還臨時募集到小型江船二十艘,作為機動戰船。韓世忠命令李選所部三千多人仍然嚴守鎮江府城。此外,還有江北長蘆鎮崇福禪寺的行者普倫、普贇和普璉集結了民間抗金武裝一千多人,配備小船七十多艘,也主動投奔韓世忠。韓世忠命令他們屯兵江北,以便互相策應。
蘇德因為昨天未能擒獲完顏兀朮,滿懷懊惱和激憤,他指揮座艦,如離弦之箭,向為首的敵船衝去,金軍在船上剛向宋艦射出第一批箭,就被立即撞翻。落水的金軍或被江水吞沒,或被艦上的宋軍用箭,用長槍殺死。宋艦充分發揮了水戰的威力,或者把敵船撞沉,或者用砲石,用箭殺傷敵人。韓世忠還預先打造了一批大鐵鉤,軍士們把鐵鉤拋向敵船,拖到自己的海艦邊,然後對船上之敵實施攻擊。戰不多時,五十艘金軍戰船損折了一半,其餘的戰船只能狼狽逃回運河口。
宋軍的大帆艦因為無風,沒法行動。金軍卻用槳划著輕舟,直逼宋軍大艦,向篷帆發射火箭。宋軍雖然也向敵人發射矢石,拚死抵抗,但海艦一艘接一艘著火,順流飄下。艦上的將士和家屬,人亂而呼,馬驚而嘶,或被火燒死,或投江溺死。歷時四十天的黃天蕩之戰,竟以宋軍失敗而告終。
在一場混戰中,金將渤海人高召和失率領三隻小船,圍攻一艘宋軍大艦。他們拋鐵鉤鉤住大艦,然後躍上大艦,雙方在大艦上進行白刃戰,竟將艦上的宋軍和家屬全部殺死。
韓世忠的座艦當然是一艘最大的海艦。三月十三日,他親自在座艦的前艙召集眾將訓話,他習慣性地吐了吐舌頭,說:「自虜人侵凌,國運不濟,如今聖上航海,自家https://m.hetubook.com.com們身為大宋武臣,不得保國安民,又有何面目活在世間?虜人之強,全在於戰馬之力,如今自家們以大艦擊小舟,便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大戰在即,你們尤須臨陣用命,若是不用命,我斷不輕恕!」他說完,就面帶極其嚴肅的表情,舉起那口小青刀,把座位前的几案劈下一小角。眾將明白,韓世忠這次真是下定了與金軍「盡死一戰」的決心。韓世忠訓話完畢,艦隊立即起碇,駛往金山。但由於尖底的海艦吃水深,這支艦隊又無法駛入運河。
完顏兀朮到龍王廟外,吩咐一名合扎親兵看守馬匹,自己只與鄭億年,還有兩名合扎親兵進入廟內,只見廟裡空蕩蕩的,竟找不到廟祝可以供應香燭。完顏兀朮問鄭億年:「廟中無香燭,又怎生祈禱?」話音剛落,卻召來了一片喊殺聲。
在呂頤浩罷相之前,算是爭取發表了張俊的新命,並且給岳飛發了一份省札,這在上一章已作交待。宋高宗雖然做出了「眷遇」的姿態,呂頤浩在罷相後還是悶悶不樂。四月的天氣已相當炎熱,呂頤浩一時無職無權,成天在家飲酒澆愁。一天,兒子呂摭進屋,對父親說:「聞張俊到得臨安,便逗遛不進。」呂頤浩嘆息說:「此是意料中底事。諸將驕蹇,玩寇養尊,當維揚劫難時,若是自家不親臨行伍,劉光世一軍又怎生渡江?目即韓世忠一軍唯是將四太子阻截於江上,若不乘機掃除,日後必生患害。范相公等人畏首畏尾,豈足以成大事!」他對自己罷相心中不服,只是對兒子稍稍發點牢騷。
延捱到天明,眾船才發現船隊中竟沒有御船,遑遽返回尋找,終於發現了這艘擱淺的御樓船,呂頤浩指揮眾船,用粗纜繩把御樓船拉出了淺灘。船隊臨時停泊台州松門寨。呂頤浩率領僚屬,上御樓船便殿朝拜,眾大臣下跪,向皇帝叩頭謝罪:「臣等誤膺眷渥,未得緊隨陛下,致使御船遇淺。雖是有驚無險,聖躬安康,而臣等委是惶愧,無地自容,恭請陛下明正典刑,以謝天下!」宋高宗的怒氣已經平息,他用溫和的口吻說:「眾卿雖有微失,昨夜遇淺,正是天地祖宗昭示社稷轉危為安之瑞。眾卿忠心體國,與朕共歷患難,須為朕安心供職。朕亦須謹守列祖列宗體貌大臣底成規。」
完顏兀朮在戰後雖然重賞了高召和失,心裡還是十分愁悶,他只能又一次召集眾人會商問計。鄭億年說:「四太子何不在建康城中,以重金懸賞破南人之策。」走投無路的完顏兀朮到此也只得死馬且當活馬醫,他指著李鄴和李儔說:「你們可去建康城中,會同移剌古與陳知府,以重金出榜招募。」於是李鄴和李儔由一謀克金軍護送,進入建康府城。
眾人見到主將終於赦免了蘇德,才鬆了口氣。梁佛面對韓世忠說:「奴家是女流,不得上行陣,然而明日決戰,繫大宋國運與節使相公軍威,奴願與眾女子擂鼓助戰,激勵軍心士氣。」韓世忠高興地說:「甚好!」他親自和梁佛面在座艦上察看,命令軍兵們在船艙頂部安放了十六面大鼓。
完顏兀朮遠眺聳立江中的金山,又看了看附近的銀山,他指著金山說:「韓世忠據有此山,大金軍馬底動靜虛實,全在他底眼下,我亦須親去江岸另一山,以觀他底動靜虛實。」他指著銀山,問鄭億年說:「此名何山?」鄭億年回答說:「此名銀山,上有龍王廟。」完顏兀朮說:「我正欲前去祈禱龍王,佑我破敵。」
完顏兀朮自認為已忍受了莫大的委屈,也轉而惱羞成怒,他抽出佩刀,說:「韓世忠,你敢與我單獨挑戰否?」他話音剛落,一隊女真騎兵飛馬直衝江邊,離韓世忠等站立處不遠,在兩個早先挖掘的土坑裡,也埋伏了二十名金兵,他們推開蓋在頭頂上的偽裝土蓋,殺奔而來。韓世忠早有防備,他與兩名親兵返回船上,船上的兩具床子弩向完顏兀朮放箭,卻沒有命中完顏兀朮本人,而射死了兩名合扎親兵。小船已經離岸,韓世忠親自手挽鐵胎弓,瞄準完顏兀朮怒射一箭,韓世忠箭術頗精,幸虧完顏兀朮躲得及時,這支箭從他的耳根下擦過,劃出了一道血痕,完顏兀朮雖是宿將,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只是下意識地轉身狂奔。韓世忠的小船一面退卻,一面仍向金軍射和-圖-書擊,四艘海艦也盡可能逼近江岸,向金軍發射矢石。金兵死傷了十多人,只得向後退遁。宋軍的艦船也乘勝返回江中。
韓世忠適時放下了令字旗,座艦上鼓聲止歇,而鑼聲大作,這是收兵的信號。韓世忠走到梁佛面和其他女子的面前,他們個個兩臂酸麻,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韓世忠興高采烈,表示慰問說:「國夫人與眾人為國宣力,今日破敵,你們亦當記功受賞。」梁佛面喘息著說:「奴家何須記功,唯願此回生擒得四太子,洗雪二聖北狩之辱,節使屢敗之恥,重振大宋國威。大敵未破,尚不是眾女子受賞之時。」
完顏移剌古坐在居中,兩邊是張真奴和蕭斡里也,其次是陳邦光、李鄴和李儔,他們都辮髮左衽。自從金軍佔領建康城後,還來不及將全城坊郭戶居民全部更換髮型和服飾,但官吏已經全部更改了髮型和服飾。一身漢服的書生上前,還是行漢人唱喏禮,說:「福州進士王知全拜見移剌古郎君與眾位官人。」陳邦光等人聽他自稱進士,就推斷他必定是個科舉落第者,甚至還可能不夠參加省試的資格。但在這種場合下,他們都不願意多說,而是讓張真奴和蕭斡里也向王知全詢問,然後翻譯給完顏移剌古聽。
有軍士稟報,說韓世忠又派使者前來,焦躁不安的完顏兀朮急忙召見。來者正是上次投戰書的石皋,他憑藉屢戰屢勝之威,顯得更加神氣,他並不多說廢話,只是遞交了一份韓世忠致完顏兀朮的書信。完顏兀朮命令鄭億年翻譯,其和議條款也與對李鄴的談話大同小異,並且提出請完顏兀朮本人乘船出江,雙方隔船當面會談。完顏兀朮當然沒有那份膽氣,他生怕自己在江面上遭受伏擊,就說:「我誠心請韓節使到江岸會晤,決不暗害!」不料石皋事先已得到韓世忠的面授機宜,竟爽快地應承。
呂頤浩見皇帝沒有怪罪之意,才轉入國務的話題,他說:「韓世忠此回攔截四太子歸師,已是三戰三捷,自軍興以來所未有。四太子大軍損兵折將,戰馬倒斃甚多,士氣不振,此正是兵機。臣恭請陛下親幸浙西,下詔親征,臣雖不才,願親至江上,督諸將水陸會師,共力進討。四太子所統多是虜軍精銳,若得剿滅此軍,虜人必是破膽,大宋中興有期。」
石皋走後,鄭億年卻順著剛才大撻不野建議的思路,心生一計,他對完顏兀朮說:「下官初知鎮江府一帶地勢,江南本是水鄉澤國,港汊交錯,依稀有一廢渠,直到建康府上元縣長寧鄉黃天蕩。四太子不如依廢渠開一新河,將船隊繞過韓世忠底海艦,逕入大江濟渡。」完顏兀朮聽後,說:「此計大妙,可下令全軍,不捨晝夜,開掘新河。」主帥下令之後,金軍為了逃命,不但日夜趕工,還抓來附近的男女老少,強迫他們充當苦力。
四月二十五日,金軍乘著天氣晴朗無風,再次出兵。出軍之前,完顏兀朮傚法漢人的跪禮,親自雙膝跪在江邊。鄭億年為完顏兀朮用漢語代念了一篇祈禱文字,完顏兀朮接著用刀劃破額頭,仰天用哀求的聲調高呼:「惟求昊天上帝與江瀆廣源王佑我!」原來宋朝封大江江神為廣源王,金人雖然不承認宋朝,卻只能沿用宋朝的封號。當場又有金兵按女真習俗,宰殺一匹白馬,又將一個漢人女驅口剜心,進行祭禮。在雜用漢禮和女真禮祭江之後,金軍的小船才駛出白鷺洲一帶江面。
韓世忠回到自己的座艦,梁佛面率領眾妾為他慶功,梁佛面說:「節使相公今日雖未得親手殺得頑凶,亦足以使虜人破膽。」她親手為韓世忠斟酒一杯,其他茅佛心、周佛迷等女子也逐一上前敬酒。韓世忠高興地說:「但願朝廷速發援兵,水陸會合,共破虜人,以成中興之功!」韓世忠的捷奏不斷傳送行朝,他請求朝廷發兵,在鎮江府一帶會戰,全殲敵人。
宋高宗覆命趙鼎為御史中丞,已經明確地表現了對趙鼎的支持。四月下旬,宋高宗親自召見其他執政,宣佈將呂頤浩罷相,他說:「呂頤浩是功臣,兼無誤國大罪,與李綱、黃潛善等不同。朕當眷遇,始終不替。」范宗尹很快繼任宰相,而趙鼎也在五月升任簽書樞密院事。
在雙方約定的四月七日,韓世忠的四艘海艦逼近江岸,韓世忠改乘一艘二十人的小船,船上特別樹立一m•hetubook•com.com面絳紅旗,旗上用黑線繡了「大宋武勝昭慶軍節度使浙西制置使御前左軍都統制韓」二十三個大字,停泊在銀山一帶江邊。他只帶領兩名衛兵,親自登岸。完顏兀朮也由鄭億年當通事,另帶兩名合扎親兵,步行前來,雙方相距約二十步,就開始談話。完顏兀朮首先行一個漢人的揖禮,以示謙卑之意,他說:「久聞韓節使底英名,今日幸得相見。」韓世忠說:「我亦久聞四太子老於行陣,然而自你統兵以來,又屠害了多少中原軍民?天假其便,教四太子來得江南。你若是欲免兩國軍民刀兵之厄,今日即是一個機便,可依自家底書信行事,我須力保四太子在江南安居,待兩國和議之後,我親自送你回歸。」
李鄴只得愁眉苦臉地應承。韓常在完顏兀朮耳邊咕噥了幾句,就與他一起下山,來到運河邊,韓常特別選了四名會說漢話的契丹人和奚人,與李鄴共乘一艘小船,划到江面。李鄴明白,這四人實際上是監視自己的,只能暗自嘆息。他們一面划行,一面大喊:「今有四太子派遣使者,願與韓節使和談。」
石皋乘船離開了江岸。完顏兀朮的內心其實早有幾分怯意,他用目光逼視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說:「爾們亦曾航海,追捉康王,明日可率船隊會戰。破得韓世忠,便是大功。」烏延蒲盧渾首先行女真跪禮,斜卯阿里也接著下跪,連連求饒,說:「男女委是不得取勝!」完顏兀朮不理睬他們,卻用帶著怒意的目光轉向韓常,韓常雖然也是心存怯意,但處於比女真萬夫長低下的地位,只能硬著頭皮說:「男女願於明日應戰。」完顏兀朮到此才回嗔作喜,說:「你破得韓世忠,我北歸之後,自有重賞。」
四月十二日,從鎮江府到建康府黃天蕩的新河掘通,完顏兀朮的大軍分水陸兩路,連夜轉移。十三日,金軍船隊從黃天蕩的新河口駛出,準備渡江。不料江面上一隊海艦,計有三十艘,溯流而上,再一次攔截金軍的船隊。原來韓世忠發現敵軍轉移,又及時趕來,繼前鋒三十艘海艦之後,大隊海艦源源而來。
翌日清晨,韓世忠親自主持儀式,在座艦艙頂將兩名女真俘虜斬首,祭纛釁鼓。梁佛面率領十五個女子,披帶水戰的紙甲,登上艙頂,各人在鼓前站立。韓世忠本人手持一面四方形大紅旗,上面用黑線繡一個「令」字,作為指揮旗。蘇德為首的前隊戰艦已經排列成整齊的隊形。
自從金朝宗室完顏移剌古率軍來到建康城後,張真奴和蕭斡里也自然降居副職。李鄴和李儔進城以後,就拜會了完顏移剌古、張真奴、蕭斡里也和陳邦光,說明緣由。陳邦光馬上在全城張掛榜帖。當天就有一個書生前來府衙,吏胥將他引入大堂。
再說韓世忠一軍,自從在建炎三年十一月放棄鎮江府城的防守,就轉移到秀州的松江一帶。松江就是現在上海的蘇州河,宋時直接入海,一個喇叭形入海口,還有「百川倒蹙水欲立」的觀潮勝景。松江北岸的通惠鎮在宋代大部分時間稱青龍鎮,是古上海的第一個集鎮。韓世忠以前軍駐通惠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松江的入海口。他吸取以往陸戰失敗的教訓,上奏宋廷,準備以水軍打金人陸軍,「邀虜歸師,盡死一戰」。建炎四年正月元宵,韓世忠特別下令張燈結綵,讓全軍痛飲盡歡,然後就率舟師由松江入海,轉入大江,上溯鎮江府。韓世忠的艦隊停泊鎮江江岸,第一件事就是招降佔據府城的李選潰軍。李選佔據府城,在前敘述扈成被殺時,已有交待。李選本想在亂世當草頭王,他估計自己的軍力根本不敵韓世忠,只能親自來到江邊,跪在韓世忠面前,表示降服。
完顏兀朮正在說話時,一艘宋軍的輕快小船划槳直抵江邊,一名身穿緋紅軍裝的人站立船頭,大喊道:「自家是大宋浙西制置使、御前左軍都統制韓節使麾下使臣石皋,奉命前來下戰書。」說完,就彎弓射箭,把一封戰書射到岸上,金兵撿來,完顏兀朮交付給身邊的鄭億年,他聽完鄭億年的口譯,就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叫他上岸說話。」
宋高宗正要問明原由,張去為進入寢閣跪奏說:「奏稟官家,御船擱淺。」宋高宗自從航海逃難以來,才懂得船隻不但有烈風惡浪之險,也還有擱淺觸礁之患,他說:「可召眾船和_圖_書前來救援!」張去為說:「小底已是教眾人去船頭呼救,不料眾船散失,難以召喚。」宋高宗生氣地說:「眾臣船豈可擅離君船?」張才人焦急地發問:「御船是否滲水?」張去為說:「未曾滲水。」吳貴人急忙跪奏說:「此必是大宋國運否極泰來底吉祥之兆。」儘管吳貴人完全是信口雌黃,但宋高宗還是回嗔作喜。
完顏兀朮說:「我願將此回所得財寶全數奉送,唯求韓節使網開一面,放我回歸江北。自今大金當與大宋以大江為界,放還趙氏二帝,永不相侵,為兄弟之國。」自從宋高宗建國四年間,金人從來不承認世上另有宋國,也不承認宋高宗是皇帝,他們只是稱南宋為江南,稱宋高宗為康王,今天完顏兀朮改口稱大宋,又提出這個和議條件,自認為是絕大的讓步。韓世忠憤怒地說:「自燕山以南,皆是大宋地界,你豈得佔據不還?」
金軍中的一群漢兵在江邊喊叫之後,那艘小船就停靠江岸,石皋單身登岸。他上前向完顏兀朮行揖禮,完顏兀朮用鄭億年當通事,說:「你可回報韓節使,我此回到得江南,已是心滿意足。若是韓節使放我回歸,日後自當厚報。」石皋說:「我此來唯是關白會戰日期,不知有他事。」完顏兀朮帶著怒意說:「你可歸報,明日便與韓世忠會戰!」
兩名女真人被押上主將的座艦後,韓世忠親自坐在前艙,通過通事審問。他得知完顏兀朮竟在部兵的眼皮下逃走,不禁拍著交椅的扶手起立,怒目圓睜,蘇德嚇得跪在地上,不敢仰視,更不敢說話。艙後走出了不久前改封和國夫人的梁佛面,她身穿戎裝,對韓世忠說:「鏖兵在即,若是處分自家們底將士,恐於軍情不利,不如教蘇正將戴罪立功。」韓世忠不回答,只是手按劍柄,在艙裡來回踱步,艙裡的氣氛依然緊張,似乎要凝固起來,眾人都屏聲斂息。過了好一會兒,韓世忠才強壓怒火,吐了吐舌頭,吩咐蘇德說:「且容你負罪請功,明日你便為前鋒!」蘇德叩頭說:「小將敢不效命死戰!」
韓世忠應允登岸會晤,使他的部屬,特別是梁佛面等妻妾都感到不放心。梁佛面說:「節使相公以千金之軀,豈可輕入龍潭虎穴,莫須教偏將代你前往?」韓世忠卻滿懷信心地說:「四太子不敢入江,我卻敢登岸,便是我勝他一籌。我當隨機應變,決不致有疏失。」
完顏移剌古聽後,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叫李鄴和李儔帶著王知全去完顏兀朮的大寨。當王知全拜見完顏兀朮時,已經改換了女真人的髮型和服飾,並且對完顏兀朮行女真跪禮。完顏兀朮聽了他的獻計,十分高興,當即封他一個孛堇,下令全軍,就按王知全的計策準備。金軍又另外開通一條新河,直抵建康城西白鷺洲江面,並且按宋軍的戰術,趕造了大批火箭。
金朝元帥左監軍完顏撻懶得知完顏兀朮被困於江南,下令萬夫長兀林荅泰欲進兵揚州,以為江北聲援,金將完顏移剌古也奉命率軍渡江,主持建康府城的防守。但兀林荅泰欲未能攻破揚州,只能引兵趨真州。這兩支軍隊的行動事實上並不能改變完顏兀朮的困境。
原來韓世忠竟事先派遣正將蘇德,在山上佈置了伏兵。按韓世忠的部署,蘇德親率二百人埋伏龍王廟,另外二百人埋伏山腰。如果發現在敵人進入龍王廟,以擊鼓為號,山腰的伏兵首先突出,攔阻敵人歸路,然後廟裡的伏兵出擊,一舉殲滅敵人。然而廟中的一群伏兵發現了敵人,一時興高采烈,竟不待鼓聲,首先殺出來。
於是其他宋軍海艦又上前圍攻,向那艘被俘的大艦發射火箭,最初是篷帆著火,接著又是全艦燃起了烈火。高召和失只能率領殘兵重新逃入小船。金軍雖然作了困獸之鬥,最終還是連一艘小船也未能渡江,在損兵折將之後,退遁入黃天蕩河口。
這是一個清朗的天氣,晴空飄浮著朵朵白雲,江面上微風吹拂,細浪翻騰。韓世忠遠遠望見金軍的戰船隊從運河口駛出,為首的船上矗立一面三角形白日黑旗,他的耳朵裡開始聽到隱隱的號角悲鳴聲。接著,蘇德的戰艦上舉起了一面三角形的請戰紅旗。韓世忠目測敵我雙方的距離,適時手舉指揮旗,在空中揮舞。座艦上立時爆發出一陣震天撼江、令人驚心動魄的鼓聲,以梁佛面為首的十六名女子使盡全力,猛烈擂鼓。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