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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著雞腿，按著雞翅膀，幫母親為雞動手術。

母親說：「只好這樣試試啦。」

「你真是飛毛腿。」

老韓抬抬侷促著團團靜脈的腿，說：「好漢趕不上挑擔的。」

老韓說：「給碗涼茶吧！」

都想選母雞。

母親先拿那隻綠色二尾子雞開刀——誰讓它公不公、母不母地討人厭呢。

中秋節快要到了，我家那兩隻小公雞開始學習打鳴了。母親說：「過了中秋節，老韓就該來收雞錢啦！」

母親今年養的雞存活率高，出母雞也多，賒十隻雞兩元錢，一隻小母雞起碼賣六元，五六三十元，不算那兩隻公雞和那隻遲遲難分雌雄綠色的二尾子雞就賺了。

女人們都選雞，由於是秋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交錢，大家都敢抓。只要能養活三分之一就夠本。

母親找出一把父親用過的剃頭刀子，磨去了銹；又找了八根針，引上八條線。針、線、刀子都用燒酒洗了，消了毒。

母親賒了十隻小雞，五隻白的，五隻黑的。兩個月後，小雞能分出公母來了，五隻母的，二隻公的；一隻還難分雌雄。那兩隻被老鼠咬死了。母親說：「可惡的耗子！」

老韓說：「一年不是一年嘍，老嫂子！」

雞們蔫了兩天，第三天就照樣吃食、追逐，跟沒中毒前一模一樣了。那隻綠雞該死也不死。

母親坐在門檻上，看著那些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雞和_圖_書，巴嗒巴嗒流眼淚。

母親又用蒜臼子搗了些綠豆，調成糊狀，給每隻雞嘴裏灌進去一些。

老韓是能認出雛雞雌雄的，但他不幫任何人選。女人們把選好的雞拿給他看，問幾個公，幾個母，他笑著說：「除了公，就是母，老韓不賒二尾子雞。」

母親提出一瓦罐白開水，瓦罐上扣著一個藍瓷大花碗。

……每年的初夏，麥子黃熟的時候，昌邑縣賒小雞的漢子們就用大扁擔挑著分成多層的大雞籠來了。雞籠裏裝著密密匝匝的小雛雞。老遠裏就能聽到漢子們唱聲：「賒小雞嘍——賒小雞嘍——小雞嘍賒小雞——」賒雞漢子們買賣最興隆的時候是中午飯後，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hetubook.com.com人們都在大樹陰影裏乘涼。賒雞漢子挑著雞籠來了，他們的扁擔又寬又薄，溜光溜光的，暗紅色。他們的扁擔彈性好極了，一千隻小雞壓在他們肩上好像沒有分量似的。

老韓說：「可不，一天一百五十里路。」

母親跑去找醫生。醫生當然不管這事，村裡那麼多病號，光人就夠他治的了。

一群女人們坐在樹下納鞋底子。老韓對著她們喊：「嫂子們，賒雞，今年是美國雞種，長得快，下蛋多。」

我想起來了，賒雞漢子們走快了時，扁擔連著雞籠忽閃，就像老鷂子起飛一樣。

「它們一出殼你就挑著來了？」

我說：「娘，要是能切開雞嗉子，把毒麥粒擠出來就好了。」

htｔps://ｗww•ｈetuｂｏoｋ.cｏm.cｏm老韓喝了兩碗水，含著一大口，往一袋子小米上噴噴。然後揭開籠蓋，揚灑著小米餵雞，小雞唧唧地叫著搶米粒吃，好看極了。

老韓挑著兩籠雞來了。他把雞籠放在我家房山的陰影裏，撩著藍色大披布擦臉上的汗。

母親今年賒了老韓的雞。

雞中了毒，都坐在垛邊打盹，嗉子脹得像汽球一樣。那隻綠色二尾子雞彎勾著脖子，怪模怪樣，我真厭惡它！

樂極生悲。母親用磷化砷拌了一捧麥粒毒老鼠。夜裡放在草垛後，早晨忘了收，八隻小雞把毒麥粒搶著吃了。

女人們正寂寞著，老韓不叫也會圍上來hetubook.com.com的。

母親說：「老韓，一年沒見，又顯老啦！」

過了中狄節，賒雞妁老韓就該來收雞錢啦。

老韓說：「三天啦。」

老韓年年都來賒雞，胡同裏的人都認識他了。老韓是個紅臉漢子，個頭很大，耳朵上贅生一塊肉，像個奶頭一樣，老韓自己說那是個栓馬樁，主福主貴的。

「你們這些女人哪，生孩子就盼男孩，抓雞就盼母雞。」

母親把雞嗉子切開，擠出毒麥粒，再一針一線地把刀口縫起來。

母親佈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了我從沒見過的幸福的微笑。

「死老韓！」

為八隻雞開完刀，母親累得滿臉是汗。

有才家媳婦問：「老韓，這些小雞出殼幾天啦？」

母親問：「渴不渴？」

母親捶著自己的頭，難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