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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史話

作者:汪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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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篇 七年之戰

近代篇

七年之戰

這一段記載,顯然是根據沈惟敬的奏摺寫的,將「東封」失敗的責任,完全諉罪於韓王。且看《日本外史》怎麼寫:
李如松乘勝追擊,逼近了京城。如松小看了日軍,以為他們開始潰退,又聽信了韓方誤傳的情報,以為日軍將放棄京城,因此他沒有去搬運笨重的火器來,僅僅以輕騎緊追。到了離京城三十里的地方,名碧蹄館,穿過一座石橋時,馬失前蹄,摔下傷了額頭,這時日本老將小早川,由開城奉命退還到京城的途中,恰好遭遇,小早川手下兵將有兩萬人,將李如松團團圍住,於是大戰,《明史紀事本末》記載這一仗,十分生動:
秀吉大怒,日本文祿元年的四月,他率領眾兵將,由京都出發前往那古邪大本營。路過安藝的嚴島祠,投錢禱告,他向列隊的士兵喊道:「此次大戰,我投下去的錢,如果『面』多,就能得勝!」說罷當眾投下一百枚小錢,結果一百枚都是「面」,居然沒有一枚是「背」!十萬大軍歡聲雷動。其實他早動了手腳,預先將兩枚小錢糊在一起,都是面。
秀吉罵曰,吾掌握日本,欲王則王,何待髯虜之封,且吾而為王,何以對天皇!乃召行長誚讓曰,汝敢欺罔我,以為我邦之辱,將併汝與明使者,皆誅殺之……即夜命加藤清正等逐明、韓使者,遣歸,使謂之曰若亟去,告爾君,我將再兵屠爾國。
這時上天救了他,忽然京畿一帶大起風暴,又發生強烈的地震,秀吉新建的伏見城的城牆被震壞,壓死了好幾百人,在京都的清正聽見消息,不知秀吉的安危如何,就不顧禁令,率領了他的親兵直奔伏見,一直衝進秀吉的居室。秀吉這時正與夫人在內室席地而坐,見他來,喜道:「阿虎!(是清正的小名)你來得好快!」清正於是匍匐問安並請罪。秀吉望著夫人說道:「看阿虎!他本來胖胖的,現在落得這麼憔悴!」清正本來和秀吉是姨表兄弟,比秀吉小二十多歲,從小追隨他,轉戰各方,數立奇功,原是秀吉的心腹大將,不過聽了石田三成的讒言,才生他的氣。第二天,秀吉再將清正喚來,推問他朝鮮的戰況,清正向秀吉傾洩之後,秀吉也恍然大悟,知道是錯怪了他。但是並沒有因此而疏遠了石田三成。
至於韓王的兵將,雖然也拚死作戰,犧牲慘重,但只是一支不受尊重的友軍。明廷每逢蒙受挫折的時候,最好的推諉方式,便是責難他們。而韓軍的高級將領也實在不爭氣,在艱難之中,還要爭功相妒。屢建奇功的水軍節度使李舜臣都會被讒下獄。
戰事在停頓中。明廷的群臣對封貢的意見十分龐雜,而以不贊成的居多。堅持實行的,只有石星,他認為除此以外別無羈縻豐臣秀吉的辦法。石星是兵部尚書,發言最有力量,於是集中研討如何去「封」。不過明廷對日本的情況十分隔膜,只知道日本的最高領袖是關白豐臣秀吉,而關白是何官職,有什麼出典,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日本以前似乎另有王,現時是否仍在,也茫然不明,由於語言上的隔閡,無從探悉。經過多方考慮,明廷以為抄襲老文章,絕不會有錯,於是決定封秀吉為日本王。遴選了臨淮侯李宗城充正使,都指揮楊方亨為副使,沈惟敬任隨從,準備同往日本,為秀吉加封。這是萬曆二十二年的十二月裡所議定。但是始終沒有啟程,原因是秀吉另外有重要心事,不容許他分神處理朝鮮的殘局,也無暇迎接明廷的使臣。
他本想自己親領大軍,渡海出擊,但他老母依然在堂,聽到他要遠赴海外,憂懼萬分,甚至寢食俱廢,他當然不能不顧到年邁古稀慈親的健康,只好另外指定了浮田秀家任統帥。在諸將之中,浮田並非資深,在這一群驕兵悍將裡,顯然威信不足,尤其對於加藤清正、小西行長二人,更是無從控制。
秀次實在也不夠聰明,拾丸出生後,他理應馬上將家督的地位讓出來。在日本的習俗上,「家督」極為重要,是名位、財產的承繼權。秀次富貴當前,昏了頭,以為秀吉,他的舅舅,真的會將辛苦得來的天下傳給他,而不傳給如心如肝的兒子!
……朝鮮王議遣光海君致賀,已而聽嬖臣李德馨言,使州判奉白土紬為賀。秀吉怒,語惟敬曰,若不思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悉遵天朝約付還,今以卑官微物來賀,辱小邦耶,辱天朝耶!
秀次少年得志,得意忘形。他繼秀吉為關白攝政時,才只有二十二歲,一朝位居萬眾之上,免不了驕縱,尤其他性好漁色,而且不論貴賤,只要被他看見,必加沾染。右大臣睛季的女兒新寡,秀次不管人家是貴族在哀痛守禮之中,只因為她有姿色,便硬把她虜了來,不但姦污了她,連她十四歲的女兒也被強占。
四、分韓地為二,北部四道及國都歸韓,餘割歸日本。
小西對和平的態度是有誠意的,他明白這次的戰爭,與以前在日本國內的戰爭不同。現時,離鄉背井,舉目異類語言不通,隨時隨地都有被襲擊的可能。何況水師已被打垮,補給線時虞切斷,縱然一時僥倖得勝!但難保不會失利,而萬一落敗,則前後左右將盡是敵人,死無葬身之地了。因此他聽到沈惟敬來時,對沈十分禮遇,派了綠呢大轎將沈迎接了過來,待如上賓。但是秀吉本人以及他手下諸將陶醉在勝利之中,哪裡肯就此罷手,尤其加藤清正已經從咸鏡道越過了豆滿江,占領了兀良哈。
石田三成的奸計已經達成了一半,他更進一步,力勸秀吉將秀次處死。秀吉起初十分猶豫,不忍下手,但禁不住石田反覆陳述利害,於是派了人傳令賜死。不過秀吉還希望看管的興山和尚會替秀次求情,饒他一命,哪知三成早就偷偷關照了興山去勸秀次自裁,秀次不肯。欽使到來時,興山不敢違抗,秀次終於不得不含冤切腹自殺死亡,一個庸碌平凡的人,忽然受到極不相稱的榮華,也忽然受到極冤屈的後果。死時才二十六歲。
戰事在膠著狀態之中,零星的接觸雖然仍不斷發生,但大規模的決戰卻真的沒有。倏忽經過將近兩年之久,日方甚至將名震全韓的虎將加藤清正都調了回去,因為他和小西行長的意見不合,是一味主張蠻幹到底的人。
秀吉沉重的心事是什麼?是在前一年的八月裡,寵姬淀君又替他生了個白胖男娃兒,秀吉開心得不得了。有過傷子之痛的他,這次戰戰兢兢唯恐這小生命又會夭折,取名為拾丸,算是撿回來的,不敢再像第一胎時用「棄」字,真的會棄我而去。但是拾丸生出來之後,秀吉發覺他鑄了大錯。他原以為命中無子,不會有嗣,所以在棄丸夭逝後,才認了外甥秀次為子,讓秀次承襲他豐臣的姓氏,讓給他關白攝政的高位,讓給他京都的豪華https://m.hetubook.com.com邸宅聚樂第;而這位外甥承繼為子之後的一年之間,所表現的,使他傷透了心。
但同樣姓楊,在「援韓」之役中,同樣的棄城而逃的武將楊元,卻殺了頭。楊元實在情有可原,他苦守「南原」已經幾晝夜,竭力抵抗加藤清正大軍的猛攻,清正久攻不下,率眾佯退,楊元以為敵已遠去,便解甲休息。不料清正乘深夜,偃旗息鼓,又偷襲過來,楊元來不及披掛,只好「跣足而遁」,成為他不可赦的罪名。楊元立過戰功,他是李如松座下得力將校之一,平壤大捷時,是第一個攻破小西門的人,只可憐李如松已死,沒有人替他求情,竟做了刀下之鬼。
明廷派出的「東封」使一直沒有啟程。沈惟敬知道只談「封」,而不及其他日方所提的七項要求,秀吉是絕不肯言和的。他與石星力爭。但是石星哪裡還敢向朝廷陳說,反而催他早日上路,不過許他多帶些珍寶,去向日方賄賂。沈惟敬不得已,拖延到了萬曆二十四年春,隨同了正副使到了釜山。正使李宗城,是太祖朱洪武外甥李文忠的九世孫,祖上雖然是英勇的武將,但傳到宗城,已是位文弱書生,不知輕重的紈絝子弟。朝廷選中了他,因為他位為列侯。皇姻之後,可以被日方器重。不料出任為欽使之後,便耀武揚威起來,所到之地,盡情勒索,供帳稍有不如意之處,就大發脾氣。
五、韓國應遣送王子及大臣各一二人赴日為人質。
明廷重文輕武,對武臣的處罰過嚴,顯示出十分不公,成為日後覆亡的主因。至於日軍的陣營裡,最大的缺失,則是諸將之間的爭功不和。秀吉由於老母在堂,沒有能親征,使得諸將各憑自己的英勇,在朝鮮橫衝直撞,沒有人敢加以約束。加藤清正與小西行長之間,只顧爭功,單獨作戰,證明了這不是一支有步驟、有計謀、能互相照應配合的整體軍隊。倘若明廷有像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將領,應該也不難將他們一鼓蕩平。何況日營裡,還有一個心胸狹小、毒害才能的石田三成。他雖然只不過是負責運輸糧秣、接濟軍需的「奉行」,但是控制全軍口腹的人,誰敢抗顏。自然而然的他成為秀吉的代表,事實上的統帥。他並且是秀吉面前的寵臣,幾乎言聽計從,甚至像加藤清正這樣的大將,都會由於他的進讒,使得秀吉大怒,將清正從朝鮮前線召還。
我與倭何讎!為屬國,勤數道之師,力爭平壤,收王京,挈兩都,授之。存亡興滅,義聲振海外矣,全師而歸,所獲實多……
這一段,他懂,順口譯了出來,卻忘了小西的囑咐。這時秀吉已經不耐煩,聽到了再下面的一句「封爾為日本國王」時,秀吉勃然大怒,由高僧手裡將冊書奪下,扯碎,再將頭上戴的冠冕,身上披的袍黻,全部扔了一地,登時秩序大亂,嚇得明廷的兩位使臣面色如土。
三成是個謀士,能揣摩秀吉的心意,每次進讒,都極有分寸,絕不會冒冒失失地說人短處,而是迎合了秀吉的意向,陳說利害,從容進言,他設計陷害秀次,又矯命賜秀次自裁,何嘗不是秀吉的本意,秀吉只不好意思自己說出來而已。這回召返加藤清正,表面上好像是聽了三成的小話,但壓殺加藤清正的威風,正可以藉此整肅在韓眾將的囂張之氣。秀吉深知清正是個敦厚重情感的人,對他苛責一些,絕不會記恨,更不虞他會因此而反,但確實可以有殺雞儆猴的作用,使得一軍皆驚。
裨將陳宗,身先士卒,冒彈矢勇呼而上,砍柵兩重,清正白袍躍馬督倭拒守,至其第三柵,垂拔,楊鎬遽令茅國器竊割倭首級,戰稍懈,復以李如梅未至,遽鳴金收兵。詰朝如梅至,柵已修復,攻之不拔。
小西不放心,派了他的心腹內藤如安冒充是他族人,隨同了沈惟敬到明營,謁見李如松質問,如松居然按下脾氣,承認是誤會,並且約定了日期到平壤去舉行頒封大典。這時已是萬曆二十一年的正月,那時中日雙方都奉行陰曆,乘著過新年氣氛,慶祝和議的成功,必然會熱鬧非凡,於是訂在初六。到時,李如松一馬當先到了平壤的風月樓,佇看日方彩排的行列來歡迎他。如松的將佐大軍跟著陸續擁進,小西看情形不對,急忙登陴拒守,已來不及,於是開始接戰,殺到夜裡,小西襲營,又被李家將殺得大敗。小西向附近的鳳山求救,鳳山守將不但不來,反而棄城而遁。小西也只好退出平壤,幸而這時大同江結成很厚的冰,可以踏冰而過,不過處處遇伏,韓國的軍兵也聞風奮起,日軍四面受敵,只好往京城逃遁。這一仗日軍所占領的黃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全部都被李家將恢復了。
這時李宗城也渡了海。第一站是對馬島,已是日本地界。對馬太守儀智竭誠招待,宗城雖然已經踏進另外一個國土之內,但是形態不改,依然誅求無厭,儀智為了滿足他的要求,甚至入夜還要遣送美女去伺候。
三、兩國大臣之間互換親善誓約。
咨爾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同來,北叩萬里之關,懇求內附,情既堅於恭順……
李如松是名將李成梁之子,勇敢善戰,父子兄弟俱沐朝恩,不免恃寵驕縱。他奉命東征的時候,在西夏的軍事還沒有完全定妥,所以暫時還命沈惟敬與日方虛與委蛇。一方面調集了大軍三萬人,由副將李如柏——他的弟弟,以及楊元、張世爵等率領,集中在遼陽,等候如松到來。如松到時已經是冰天雪地的隆冬十二月,行軍異常困難,但是越過了鳳凰山,在疊巒群峰之中,下望汪洋碧綠的鴨綠江,水天一色,士兵們都興奮得歡呼起來,在李將軍麾下,一定能大獲全勝,將倭奴全部趕下海去。沈惟敬聽到消息,由平壤趕來迎接,他不知輕重,還要阻止交戰,向李如松丑表功,說他已經與小西講妥,以大同江為界,雙方罷兵!如松大怒,認定「惟敬是受了小西的蠱惑、賄賂,一頭腦的邪念,此人絕不可留」。打算就在軍前將沈斬了。但是隨軍來的參軍李應試建議,不如藉此機會來誑騙小西,說如松來,是奉朝命履行頒「封」典禮的。小西本來早就布下了情報網,利用投降的韓人埋伏在各處。因此韓方的一舉一動,小西都瞭如指掌。但是日久後被韓方察覺,臥底人有的被處分,有的由於良心發現而自首,有的更甘願實行反間諜。於是原來日方倚為耳目的,反而被偽情報所矇騙。大明的軍事行動,日方竟毫無所知。李如松到了平壤附近的「肅寧」後,就派人通知小西,說道:「沈游擊將軍回來了,和議成了!」小西大喜,也派了二十人去歡迎,如和-圖-書松命屬員灌他們酒,然後預備將這二十人綁了起來,但是只捉到了三個,其餘都逃了回去。小西對此舉十分狐疑,沈惟敬到了日營之後,解釋道:「這必然是語言上的一場誤會。」
到了九月初三黃道吉日,秀吉穿戴起沈惟敬由明廷帶來的冠冕袍黻,根據《明史》的記載:
秀次的荒唐行徑,無疑地會自取敗亡。自然有人會暗暗慶幸。在秀吉的左右之中,最有野望、最具心機的是石田三成,也是最被秀吉寵信的人物,他身為五奉行之一,幾乎所有的庶政無不經他的手,權勢越高,便越想貪權。秀次的名位是他垂涎的,而秀次的胡作非為正是他向秀吉進讒的好資料。眼看著秀吉年老日衰,乘秀吉還在位時,必須藉秀吉之手,將這年輕小夥子除掉不可。於是石田三成不斷地加油加醬,將秀次種種秕行報告上去,甚至說他有反狀。秀吉果然起疑,命令石田去責問,秀次當然大駭,立刻親筆寫了七封效忠的誓書呈送過去,秀吉覽罷,怒氣似乎平息了。本來他們二人之間原無根深的嫌隙,只不過由於秀吉草率地認了秀次為義子,拾丸出生後,雙方才發覺到不自在,但是秀吉為了補救這步錯棋,已經將秀次所生的女嬰預訂為拾丸之婦,將來拾丸便以女婿的資格承繼秀次的一切榮華富貴。秀次也同意這一辦法。不過這一約定將來是否會有變化,當然不可逆料。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明廷重整軍旅,由總督邢玠徵調了全國各地軍兵,分為三軍。李如梅將左軍,李芳春將右軍,高策將中軍,以楊鎬、麻貴任統帥。眾將集議的結果,是採取攻堅的戰略。認為加藤清正最悍勇,解決了他之後,日軍必然瓦解,而這時日方的配置,由於得到明軍大舉來攻的情報後,便紛紛退保幾個重要城鎮。加藤清正據「蔚山」,小西行長據「順天」,由東西兩面拱衛「釜山」,釜山是日軍的大營、重兵之所在。
給事中的官職,在明朝,是「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是言官,類似現今的監察委員,縱然所論似是而非,但行政機關也不能不加以重視,在滿朝濃厚的望和聲中,主戰者屈居下風,只好暫時隱忍。
這次輪到李家將慘敗。《日本外史》興奮地寫道:
將士殊死戰,自巳至午,弇中矢且盡,金甲酋前搏李將軍正急,裨將李有昇以身蔽如松,刃數倭,竟中鉤墮,為倭支解。李如松、李甯乃益遮夾擊,李如梅箭中金甲倭,墜馬……
以上說明了不論是大明的天下,抑或是豐臣秀吉的政權,在朝鮮戰役之後,都顯示出窮竭的景象,時代將要大變了。
至於日方從軍赴韓的眾將,沒有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人,但是也有棄城而遁的。大友義統是第三軍的主將,駐屯在鳳山,平壤之役,聽到小西行長的敗訊,不但沒有領兵去援救,反而倉皇逃往王京。秀吉十分震怒,但最大的責罰只不過是削去封地而已,比起楊元,實在幸運得多。
七、韓國君臣應親書誓辭,累世不得違約。
日本的近鄰朝鮮,還在懵懵懂懂中混日子。國王李昖,終日沉湎在醉鄉裡,是位無可救藥的酒鬼。號稱「兩班」的貴族,為了爭權奪利,分成兩派,位在京城東面的稱為東人,在西面的稱為西人,雙方互相攻訐,永不妥協。朝鮮雖然北邊偶爾有「女真」侵襲,東面有倭寇騷擾,但從來沒有嚴重威脅過國家的存亡。何況早已倒在明廷的懷裡。作為明廷的屬國,如果有大災難,只要向明廷一面倒,就將責任移給別人,豈不輕鬆。因此根本對自己的國家漠不關心。朝鮮的大儒李珥也曾大聲疾呼,主張養兵十萬以備一朝之用,但是誰都懶得理他。
韓王李昖的酒沒有能壯他的膽,首先逃跑的是他。棄了王城,令次子「琿」攝國政,自己奔到平壤,還覺得不妥當,再逃避到義州。義州是緊靠著大明國境,鴨綠江邊的小鎮,已經是韓國最北的北鄙。同時他再不斷地遣使者飛報明廷請援。明廷當然不能不管,朝鮮是屬國、是藩籬。廷議之後,決定出兵。不過當時情報做得稀鬆,也沒有估計到日本軍力會有這樣強,僅僅派了少數兵將去馳援,不料到了平壤,由於天時地利都不熟,吃了敗仗,前往接應的副總兵祖承訓以及他的兵丁三千人,也全軍覆沒,承訓僅以身免。祖承訓是一員勇將,在捍禦東北胡人時數立戰功,本以為么魔小丑的倭寇,能夠一鼓蕩平,卻反而被殺得片甲不留。明廷聞報大驚,這才知道事態嚴重,不能掉以輕心了。
這是最重要的一次戰役,楊鎬還想隱瞞,被御史將他戰敗實情奏聞之後,萬曆帝大怒,要將他處死,但是朝中有人回護營救,僅僅免了職。這時已是萬曆二十六年的正月。
六、去歲為日方所虜獲之韓王子二人放還。
……聖神廣運,天覆地載,莫不尊親……
他於是串通了小西行長,在舉行授封大禮的時候,預定由精通漢文的高僧任翻譯,請小西密囑這位高僧,在宣讀明帝的詔書時,將其中的若干文句,和沈惟敬所傳達的,有牴觸的部份,不要譯出。
喪失了制海權的日軍,又由於軍紀太壞,激起了韓人的民族意識、愛國情操,因此揭竿而起,邀擊那漫長的補給線的事時有發生,使得日方也疲於奔命。小西行長是商人出身,懂得運轉的重要與困難,孤軍深入,並非得計,因此他到了平壤之後,不敢貿然前進。讓加藤清正率領他的部眾,獨自一個去表演他的勇猛。這時他已經衝進「咸鏡道」,韓國最東北地區,與「女真」國接界了。
兩位韓國使臣回覆報命的時候,居然各說各話,正使黃允吉是西人,他奏道:「豐臣秀吉的野心十分可怕,他真有假道攻明的意向!」副使金誠一是東人,他持相反的看法,說道:「秀吉不過是虛聲恫嚇,他哪裡有打大明的力量!」韓王也不信秀吉真將用兵,對這封公文書沒有當它是最後通牒,根本未加理會。
「投降」!秀吉的大軍處處得手,而明廷反而要他認輸,豈非與虎謀皮!至於「貢」、「封」,秀吉都不在意,他要的是土地玉帛!顯然的,雙方距離太遠,怎麼能談得攏。何況負責談判的人,官卑職小,是個讀書不多的無賴漢!萬曆二十年八月三十日,沈到平壤,和小西行長見了面,開始二十天的和平談判。
秀次除了好色以外,還有殺人的嗜好,他的近臣不斷地被他砍死,有時高興,夜裡出宮,逢人便殺,再或登上城牆,由城垛放槍射人為樂,甚至剖孕婦的肚皮,來猜是男是女。老百姓看他如魔鬼,叫他為殺生關白,因為「攝政」二字的日本發音,說快了與「殺生」相似。他對於皇室也毫無禮貌,正親町上皇正月裡崩逝,他照樣去打獵,使得舉朝側目,秀吉和*圖*書尤其難堪。在表面上,秀吉一向非常尊崇皇室,如今他的繼承人竟在大喪之時,毫不在意地追逐禽獸為樂,確實是大不敬,使得他面子上掛不住。
在處分敗將方面,明廷的舉措也不公允。楊鎬顯然貽誤軍機,皇帝雖然震怒下令聽勘,但他朝中有人,營救之後,居然把他所犯的罪名「身為統帥,率先逃遁,損兵折將,謊報軍情」等等,都一筆勾消,最後還能以原官敘用。
沈惟敬心虛,深怕秀吉會變卦,他於是先到日本,誆說是去演習授封的大禮,帶了蟒玉翼奉冠、地圖武經等貴重物品,與小西行長渡海去覲見秀吉,獻上這幾樣在朝儀中認為極高貴的禮物,以討秀吉的歡心。惟敬用心良苦,可惜秀吉的欲望卻不只在一頂蟒玉翼奉冠。
偏偏在這時,明廷另外還有緊急要件待理。前幾個月,在寧夏發生了叛亂。蒙古人哱拜年輕時得罪了酋長,父兄都被殺,他自己僥倖逃到了寧夏,為明廷所收容。由於他驍勇善戰,很受倚重,升到都指揮之職。萬曆十七年哱拜屆退休之年,朝廷特別再加賜副總兵的頭銜,由他的兒子承恩襲位,讓他告老。但是哱拜並不想退休,他養有私兵,自稱隨時準備報效朝廷。實際上他看穿了當時邊防諸將,都是庸庸碌碌之輩,因此他胸懷異志,俟機起事。恰巧他的兒子承恩強娶民女為妾,被官府知悉,罰承恩鞭箠二十。於是他率領部屬興兵反了。一時聲勢浩大,蒙古方面又來接應,潼關以北,岌岌可危,成為明廷的心腹大患。
沈惟敬失去了朝內的支柱,落魄如喪家之狗,他還仰仗著和小西之間的私誼,想投靠日方,仗他神機營的頭銜,可以任意出入。於是他便穿梭在中日兩陣營之間,當起十足的漢奸。薊遼總督邢玠,察知沈有異志,假說勞軍,將沈惟敬捉到,解送到麻貴的大營裡去。從此明廷不再言和,「封」「貢」之議完全斷絕。沈惟敬聰明反被聰明誤,和石星一同伏法了。
明廷為了征倭,起用麻貴為備倭大將軍,會都御史楊鎬為經理,再以兵部尚書邢玠轉任總督,統御全局,賜尚方劍。麻貴是武將出身,在大同守邊,有過很多的作戰經驗。楊鎬卻是文人,萬曆八年的進士,在朝中有很多知交。雖然他也從過軍,偕同大帥董一元,在雪夜裡度墨山,襲擊過蒙古,獲了勝仗,但他絕不是能衝鋒陷陣的勇將。這次他奉命征倭,在官階上除了邢玠以外,是他最高,成為前線的總指揮。
《外史》說得對,如松最大的失算在沒有用銃礮。反過來,日本兵所使的武士刀,確實是兵銳刃利,那時日本的鍊鋼技術已經高我們一籌,這就是他們制勝之道。
晉州屠城之舉,使得明廷懷疑日方是否真有言和的誠意。日軍的氣焰十分囂張,以戰勝者的姿態自居。因此明廷對於和戰大計始終搖擺不定。唯獨兵部尚書石星堅決言和,與他一鼻孔出氣的兵科給事中侯慶遠,洋洋灑灑地上書奏道:
這一段,苦了老和尚,他不知所云地胡亂翻譯出來,底下這一段:
由此可見,小西雖然是一介武夫,但他的外交手腕確實高明。沈惟敬和他相比,不但是個喪權辱國的飯桶,並且說明了他是個不明事理的糊塗蟲,居然能將這樣的屈辱條件報呈中樞。更奇怪的是,兵部尚書石星,沈的舉薦人,居然還支持他,認為談判的結果並不太壞。幸而這時廷議有了變化,一般大臣都疑心「倭多變詐」,同時哱拜之亂已經平定,寧夏總兵李如松功第一。這時兩面作戰的威脅已經解消,可以專心對付韓局,不過石星還是堅持言和,但敵不過朝議的一致主戰,於是就決定調李如松為東征提督,準備大戰。
這一段高僧打起精神照譯了。然後又讀到:
冷藏了幾個月的沈惟敬,這時又被李如松拖了出來,命他回京請示。沈惟敬想不出什麼新鮮花招,還是用那「封」「貢」的老套來換取和平。明廷於是設想仿照成祖永樂皇帝對足利義滿的老辦法,封豐臣秀吉為日本王。明廷的君臣對於往事非常清楚,一切都有檔案可稽。知道封某某的日本王,是個空名義,不起任何作用,充其量,是睦鄰的手段而已。但是日本方面這批武將,個個不學無術,兩百多年前的往事一無所知,驟然聽說明廷有意請秀吉去當皇帝,當然無限興奮,飛報給秀吉。秀吉也不明究竟,糊裡糊塗答應「和」了。沈惟敬乘機要求日本方面撤兵。日軍正求之不得,除了放還虜獲了的韓國王子,並且真的撤出了王京,步步為營地向東歸去。如松本來打算乘勢追擊,但是日軍用分番迭休法,整隊而退,居然做到無懈可乘,從從容容地回到釜山。經過晉州時,全軍合圍之後,傾力猛攻,城破,將守城的六萬韓國兵將全部鏖殺,晉州也被夷為平地。日軍算是報了前次七將戰敗之辱。
蔚山濱海,距離釜山約一百公里。小西行長所占據的「順天」則更在西,也是一個港口。明軍於是集中精銳主力去攻打蔚山,另外派了一支軍佯攻順天,吸住小西,使他不能馳援,明軍圍攻蔚山十分英勇,《紀事本末》寫道:
加藤清正被調回京都之後,石田三成傳命不許他晉見秀吉。這一手法十分惡毒,當年源賴朝和他共患難、共生死、立過大功的嫡親手足源義經斷絕情誼的時候,就是採取這不許覲見的方法,使得義經有理無從訴,有冤無從白。源義經此後只有走上絕路。那時源義經還有天皇庇護,有朋友資助。但是清正向來只靠秀吉一人,如今不許相見,是迫他自殺。
秀吉已是五十九歲的人,自覺衰老,他幾次試探德川家康,看他有無篡奪意向,家康謹慎,沒有露出半點破綻。氏鄉則正當血氣方剛的壯年,免不了會擺下一些狂態。秀吉難免會想,此人將來必不肯忠心耿耿侍奉豐臣氏的後人,孤兒寡婦的命運會很慘了。因此如果氏鄉之死是被人謀害的話,秀吉是難脫干係的。
行樂氣氛濃厚的韓國君臣,由於承平已久,行軍戰鬥不免生疏。和那連年殺伐,在血肉模糊裡打滾出來的日本武士相比較,當然膽怯畏葸。日本軍於是望風披靡,不但小西行長遇不到抵抗,踵接登陸的,無不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中與小西行長爭功的加藤清正,更是躍馬挺槍,長驅直入。日本十五萬大軍毫無顧忌地蹂躪了朝鮮。
「東封」使經過李宗城的滑稽鬧劇之後,不能不繼續演下去。沈惟敬則因此升了官,位為副使,便可以施展他的詭計。不過他也清楚豐臣秀吉,絕不會甘於接受一個空空洞洞的封號,就會滿足,但這時箭已在弦上不能不發,只好硬著頭皮繼續玩弄手法,利用雙方在漢文上的隔閡,在互相誤解的夾縫中,求得能將「東封」大典順利舉行完畢,他的任務便算成功。
石田三成的離間計不成,二次機會又來,秀吉失寵的近臣m.hetubook.com.com木村重前,被秀吉疏遠了之後,投到秀次門下,秀次倚為謀士,很受親信。秀次被誣謀反事件發生後,木村重前為了獻策,夤夜避人耳目,乘坐一頂婦人座轎,進入聚樂第,秀次的邸宅,到了第二天清晨才出來,被石田三成偵知,即刻報告了秀吉。同時留駐在京都的大將毛利輝元,也遞到了一份秀次給他的盟約。這兩件事合併看來,顯然秀次是有異圖。而最奇怪的是,秀次忽然向朝廷呈獻了五千枚金錢,也被石田三成發現,更證明秀次有討好天皇推翻秀吉的意向。後陽成天皇的確與秀次私交很好,兩人都有文人氣息,吟歌唱和,時相酬應,聚樂第好像真有聚書為樂的意味。當然秀吉對於這一層也不免猜忌。根據石田三成的情報,秀吉於是派了專人到聚樂第,傳秀次到「伏見」——秀吉新建的都城。但是秀次到達之後,卻不延見,命他停留在城外一個亭子裡,下令褫奪了他關白左大臣的官位,即日將他放逐到高野山,由「興山」和尚看管。
在這膠著狀態下,當然和議又起。沈惟敬應運出場了。
……秀吉鄙人也,然當其在胎,母夢日入懷,告者曰,日光所臨,莫不透徹,壯歲必耀武八表,是以戰必勝,攻必取,今海內既治,民富財足,帝京之盛,前古無比……吾欲假道貴國,超越山海,直入於明,使其四百州盡化我俗,以施王政於億萬斯年,是秀吉宿志也……
沈惟敬弄巧成拙,原以為日人頭腦簡單,只要秀吉接受了冊封,他便可以交差,至於以後是凶是吉他都不管,不料魔術沒有變成,沒有能完成「東封」的使命,只有再回過頭來,騙自己人了。他於是再串通了正使,謊奏明廷,說秀吉已經受封,但因秀吉不滿韓王之所為,所以一時還沒有謝表。他以為這樣天衣無縫,卻沒有想到秀吉的行動偏偏不肯與他配合,已經下令加藤清正率領了水軍,又開始進攻韓境了。馬腳再度暴露,明廷十分詫異,窮詰之後,正使楊方亨不得不吐出了實情。萬曆帝大怒,將兵部尚書石星下獄按問。
五十天的談判所得到的結果,據沈惟敬的奏摺裡,小西說:「天朝幸按兵不動,我亦不久當還,以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劃歸朝鮮。」顯然的沈惟敬這次交涉是全盤失敗。小西是否稱大明為天朝,已十分可疑,自稱「不久當還」也是極為靠不住的一句空話,但是「以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劃歸朝鮮」,則是小西提出來的具體講和條件。大同江是一條由東北向西南流瀉的大河,幾乎與鴨綠江平行。比現在南北韓分界的三十八度線還要移北很多。倘若真的「以大同江為界」的話,則不但今天的南韓地區,甚至平安南道的一大部份,都將劃歸日本。
另外一樁公案,是蒲生氏鄉,一個極為壯健的漢子,忽然暴斃。氏鄉比秀吉小二十歲,他方屆不惑之年,一表人才,文武雙全,頗負時望,氏鄉自己也認為他將是秀吉的繼承人。但是秀吉是否能容忍這樣的角色存在?文祿四年,拾丸出生後三年,氏鄉突然嘔血,醫藥罔效,堂堂七尺之軀,就此一命嗚呼。傳說他是被三成所毒死。而如果是真,則三成背後,可能還另有人主使。
明廷不得已,只好將楊方亨升為正使,由沈惟敬補為副使,加他神機營頭銜。
受封,行五拜,三叩首後……
自從拾丸出生以後,秀吉一心都替他嬌兒安排。他殺了秀次後,又聽從了那狠毒的石田三成的意見,將秀次一家老小數十口全部殺光,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他心情輕快,可以從從容容地處理韓局,迎接明廷派來的使臣了。在什麼地方接見明使呢?京都是天皇宸扆之地,諸多不便,大阪呢?又形同堡壘,不像個雍容華貴、接待貴賓之處,並且早就決定將大阪傳讓給拾丸,作為拾丸的領地,因此也不相宜。他在前一年,已經選中了距離大阪不遠,一處景觀絕佳的地方,建造一座新城,前臨宇治川,背倚木幡山,作為他個人休閒的處所,他動員了二十五萬人夫日夜趕工,由遠遠的醍醐、山科、雲母坂等地搬來巨石,堆成假山石,除了城郭極為宏壯之外,宮室之美更是瑰麗絕倫。殿堂的屋瓦是以真金磨碎塗在上面,耀眼奪目,窮極奢侈,這座新城取名「伏見」,便決定在伏見延見明使。
李如松吃了敗仗,深悔不該輕敵。他得到了教訓之後,那股驕銳之氣頓時全消,顯得處處小心。而日軍這一面,知道遇見了強勁的對手,再也不敢貿然猛進。他們的統帥浮田秀家,本來就比較謹慎,他現在更採取了守勢,將各路軍馬集中在王城,並且檄令遠在朝鮮極北地區咸鏡道的加藤清正也調回。此外更使得日軍膽寒的是,秀吉聞悉平壤之敗後,又加派了加藤光泰等七員大將增援,他們道經晉州,晉州是韓王逃走前,將所有的重要國寶都儲藏在內的地方,不但地勢險要,城高壕深,並且由精兵三萬駐守。光泰等七人知道韓國的國寶在前,哪裡肯輕易放過,便立刻攻城,不料反被韓軍殺得大敗,狼狽退往王城。這還不算,另一項使得日軍焦急徬徨的,是日軍最大的糧秣庫,在王城近郊的龍山倉,被李家將偷襲,一把大火燒得精光,在糧秣不濟的情況下,負責運輸接應的石田三成,只有要求全軍退守釜山,但是部份的武將貪戀得來不易的成就,硬是不肯放棄,於是發生了嚴重的歧見。加藤光泰大聲叫道:「沒有糧!我們寧願吃砂石,也不能退!」他的同宗加藤清正跟著也大發牢騷說:「俺單槍匹馬,擊破了他們數萬人!他們燒咱們的糧草,咱們就該去搶他們的糧來吃!」石田三成也沒有好氣,回道:「那麼你就去搶,我們誰也不會去幫你!」清正說:「好。」果然帶了他的所部,將明營裡的糧搶了回來。不過幾十萬大軍,怎麼能單靠搶糧為生,於是小西以及石田三成等都想回師,使得統帥浮田左右為難。
鎬不及下令,策馬而奔,諸軍無統帥,皆潰。加藤清正於是開柵追擊,明兵死二萬。
如松不具銃礮,以短兵接戰,我軍兵銳刃利,縱橫揮擊,人馬皆倒,莫敢當其鋒……遂大破明軍,如松痛哭徹夜。
萬曆二十二年十二月明廷開始撤兵,主力,李如松的大軍班師回防了。留下萬餘人分駐韓國各咽喉要地。
日軍有過前次的經驗,知道孤軍深入十分不智。他們嘗到過明軍的厲害,不敢貿然挺進,尤其朝鮮連年戰禍,田疇荒蕪,餓殍遍野,給養的就地取給,極為困難。最嚴重的是,負責運輸的石田三成拒絕「既涉波濤,再越嶮巇」地去接應糧秣。因此日軍的侵韓行動,與前次大不相同,只停留在沿海幾處咽喉要地,以釜山m•hetubook.com.com為中心,占領了附近的城鎮,互為犄角。他們的總兵力依然有十餘萬人。明軍方面,也與前不同,戰線拉長了很多,需要駐守的據點分散在各地。現在是反攻為守的態勢。
宗城在對馬樂不思蜀。他著了迷,每天浸在溫柔鄉中,盡情享受,忘了他的使命,停滯在對馬島上,不肯再往前進。儘管日方不斷催促他上路,他都不理。那時雖然還未開春,但宗城的春情已經怒發。他昏了頭,聽說太守儀智的妻——小西行長的女兒——有絕色。他玩厭了島上的美女,居然大膽地想去玷污太守的太太。太守大怒,卻不敢魯莽行凶,令人去警告他。不料他竟禁不起恐嚇,以為太守要來殺他,馬上連夜逃跑,但因人生地不熟,迷失路途,經過一片森林時,他一時情急,竟想懸樹自縊,經他的從者追來,救下,送他回到韓國的慶州。副使楊方亨不能不將詳細情形報告朝廷。萬曆帝大怒,將這位遺棄璽書、有辱使命的皇皇大員李宗城,逮問下獄了。
蔚山之役後,戰鬥雖然未停,也互有勝負,不過沒有大規模的激仗。到了八月豐臣秀吉死了。石田三成傳了他的遺命,召回在韓的諸將。七年的戰禍,算是平息。「喪師數十萬,糜餉數百萬,中朝與屬國迄無勝算。」這是《明史》的最後結論。由七年之戰中,可以看出雙方的優劣。明廷的策略,初以為用懷柔的方法,便能換取和平,稍後首鼠兩端,究竟是和是戰,一時都決定不下來,再則不明敵情,以為用「封」「貢」,就能安撫一代梟雄豐臣秀吉。而最不該起用了市井無賴沈惟敬,委以壇坫大任。這一連串的錯誤,當然只能自取其辱。但這該死的沈惟敬,賣弄他的玄虛,卑諂便給來取悅他的長官以及敵人,尤其對那悖慢無禮的倭人,竟卑躬屈膝,甚至自請「乞降」,不敢「言和」,使得青史上留下難以洗滌的污名,最後還要靦顏投靠小西行長,當了有史以來第一名媚日漢奸。
秀吉在早幾年,就派人去與韓方商洽恢復友好,不得要領。在他討伐北條的時候,又遣使入韓,重申修好,於是韓王李昖也派了他兩位大臣黃允吉為正使,金誠一為副使報聘。秀吉接見了韓使之後,命令他的記室寫了一封極其傲慢無禮的公文書:
龜紐龍章,遠賜扶桑之域,榮施鎮國之山,嗣以海水之揚,偶致風占之隔,當茲盛際,宜鑽彝章。
在這十晝夜的時間之內,釜山的日軍怎麼可能毫無動靜。他們動員了主力,將明廷第一軍的高策擊退,然後會同了小西行長的水師,由三方面包圍楊鎬。楊鎬得到朝鮮將李德馨的報告,大驚,《紀事本末》寫道:
以上七項之中,與明廷有關的只是前三條。在中國的史書裡卻沒有記載,可能石星沒有敢據實上奏。不過沈惟敬卻瞭解了秀吉的真心,秀吉並不看重「封」,而是要韓國的土地。
明廷由於東西兩面作戰的關係,深感捉襟見肘,極想早日達成和平。以為日本充其量是想恢復貿易,以及要求天朝賜以美名,滿足他的虛榮。用當時語言,這二者,「貿易」名之曰「貢」,「美名」名之曰「封」。死要面子的天朝君臣,只要日本肯答應「投降」,貢也好,封也好,都好商量。沈惟敬就是奉了這樣的旨令,前往談判。
第二年的春天,明使沈惟敬等一行,由小西行長陪同,渡海到了那古邪,這時改名為「名護屋」秀吉的大本營。秀吉厚饗款待後,提出了講和條件七項:
一、迎明廷皇女為后妃。
二、恢復貿易。
明廷的兵部尚書石星,本不是個大有才能的人物,夤緣時會,獲得了高位,這時要他應付東西兩方面的大戰,當然慌了手腳。石星是個好色之徒,納了浙江人袁茂的女兒為妾。袁茂有個同鄉好友沈惟敬,是個沒有任何出息的無賴漢,卻會吹牛拍馬,一張利嘴能說得天花亂墜。他遊蕩到了北京,在北京的窯子裡泡蘑菇,與窯子裡姑娘的跟班,有個叫作鄭四的交成朋友。鄭四曾經在日本對馬島住過很多年,他將在日本所聞所見,以及對海韓國的情形,如數家珍地說給沈惟敬聽,沈一一記在心頭,憑他的記憶力強,由鄭四那裡還學會了幾句日本話,居然自詡為日本通。石星正想尋找一位通悉日情的人,由於袁茂的引介,沈就將他由鄭四那裡聽來的,再加油加醬地敘述出來,石星聽得如醉如癡,認為沈是位稀有的人才,舉薦給了萬曆帝,明廷於是決定命沈赴日探問日方的真意究竟何在,並以游擊將軍的名義赴韓,與日方交涉。
由高僧宣讀冊書,高僧讀一段,譯一段,翻譯得十分吃力。文曰:
這一段活生生的描敘,刻畫出一個自以為是目空一切的暴君形象。的確,當時秀吉的氣概,必然是橫蠻狂妄之極,尤其朝鮮之役中,他的軍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怎麼可能忽然自降身分,受明廷空洞的封誥?他之肯於穿戴起明廷所頒發的衣冠,無疑是受了沈惟敬的花言巧語,譯文的不忠實而發生了誤解,以為明廷封他為中國某地的皇帝,因此欣然接受。及至他發現受騙,使他當場出醜,他豈有不勃然大怒的。
日本的策略是利用水軍,由海上直駛黃海,接應陸上的大軍,然後水陸並進,襲擊大明。日軍占據了平壤之後,意興飛揚,以為可以席捲全韓,卻不料也挨了一場絕大的挫折。日本武士看不起韓國軍人,認為是不堪一擊的一群,忘記了韓國擁有精銳的水軍,堅強無比的戰艦。韓國全羅左道水軍節度使李舜臣在兩年前接任時,就發覺有建造新艦船的必要,他於是創出一種奇型的戰艇,名龜甲船,其形與今天的坦克車很相似,船面覆以堅固的甲板,人藏在下面,從四周的洞口發射砲彈。日本水軍將領輕敵,一味地只想爭功,不肯聯合出擊,結果被韓艦各個擊破,沉沒的船隻有兩百餘艘。制海權落在李舜臣的手裡,日軍「水陸並進襲擊大明」的計劃只能胎死。
任先鋒的加藤清正、小西行長各領本部軍,於四月十日揚帆渡海,到了「風本」。果然遇到了大風不能前進,只好停泊。但是小西為了搶功,冒著風濤巨浪,脫隊偷偷先發,居然讓他安全地渡過海峽,十三日就衝到了朝鮮境地的釜山。釜山的守將正在追逐野獸,打獵行樂,不料猝遇小西,於是追逐野獸的,忽然被追逐,並且成為俘虜。
根據《明史紀事本末》,秀吉發怒的原因,完全是對韓國,而與明廷無關,《紀事本末》的原文如下:
這是因為楊鎬偏袒他的好友李如梅,不願意別人奪了如梅的首功,因而失去了攻破蔚山的機會。蔚山難攻不下,楊鎬又決定圍困的戰略,將蔚山團團圍住,楊鎬知道日軍糧秣不濟,以為可以將加藤清正和他的部卒全部餓死。圍了十晝夜,日軍在這十晝夜之間,確實是度日如年,但是並沒有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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