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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家物語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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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七、六代

第十二卷

七、六代

且說就在臘月十六這天,北條四郎帶著公子從京都出發了。齋藤五、齋藤六雖然讓淚水糊住了眼睛,認不清道路,但決心要陪同公子到最後一刻,便流著淚跟著走去。北條說:「騎上馬吧!」他們仍不肯騎。心想:「這是最後陪伴公子了,哪還顧得上勞累。」就這樣淌著血淚,追隨前進。六代公子訣別了難捨難分的母親和乳母,住慣了的京都遠遠地拋在雲霞之上,今日最後一次踏上東國的旅途,心中的淒慘是不難想像的。遇有驟馬疾馳的武士,便以為是來取自己的首級,嚇得心驚肉跳;看見有武士前來搭話,便想到這是今生的最後時刻,嚇得肝膽俱裂。心想四宮河原便是葬身之地吧,不想竟過了關山,來到大津浦;看來有在粟津平原處決的跡象,可是今日又已經天黑了。過了一國又一國,過了一站又一站,終於來到駿河國。公子朝露一般的性命,聽說今天是最後的日子了。
賴朝
母親和乳母悲痛萬分,呼天搶地哀哭。「近幾天,搜捕平家子弟,或是淹死,或是活埋,或劈死,或刺殺,有各種各樣的傳聞。我兒不知要怎樣處置,他稍稍年長,或許要斬首吧。一般的孩子帶在乳母身邊,偶爾看一看,那母子之情也是很深厚的,這本是人之常情;況且這孩子自從呱呱落地,一時片刻也沒有離開過身邊,把他看作是世上稀有的珍寶,由我們夫妻二人朝夕撫養著,在他父親去世之後,他們兄妹二人在我身邊,是我唯一的安慰,如今留下一個,走了一個,往後可怎麼好呢?這三年來,白天黑夜提心吊膽,怕的就是這件事,真沒想到就發生在眼前了。這幾年,虔誠供奉長谷寺的觀音菩薩,可是孩子到底還是被抓走了,多麼痛心呀!怕是現在已經遇害了吧。」夜已深了,母親胸中悲痛難解,沒有一點睡意,於是對乳母說道:「剛才矇矇矓矓,好像夢見孩子騎著一匹白馬回來了,他說:『非常想念母親,請假來看看。』隨後坐在我身旁,悲痛地潸潸流淚。過了一會驚醒過來,心想我兒莫非就在身旁嗎,仔細向旁邊察看,卻不見人影兒。雖然是在夢中,看到我兒來到身邊也是高興的。但是不大一會兒就醒了,真掃興呀!」乳母聽了也哭泣起來。正所謂漫漫難明夜,枕席淚不幹www.hetubook.com.com
夜長總有個盡頭,終於傳來司晨人報曉的聲音,天色已經大亮了。齋藤六回來了。趕緊問他道:「怎樣了,怎樣了?」「現在沒發生什麼情況,這是公子的信。」從懷中取出,呈給夫人。打開看時,上面寫著:「您一定很焦急,現在還沒發生什麼事情。分別後,家裡的每個人都在想念中吧?」信寫得很有大人氣。夫人看了什麼也沒說,把信收在懷裡,低頭沉默了好長時間。那心頭的滋味如何悲痛是可想而知的了。過了半晌,齋藤六說道:「我出來好一會兒了,很不放心,該回去了。」於是夫人哭著寫了回信,齋藤六告別而去。
北條四郎想出計策,發佈了一項告示:「凡能搜查出平家子孫的,按其所請給以褒獎。」京中人等有知道底細的,為得獎賞便無情地加以搜索。這麼一來,果然搜出來不少。有的是僕從子弟,因為生得面白清秀,便說這是某某中將的少爺,某某少將的公子。儘管父母哀呼號叫,申辨說:「他是侍候少爺的」、「他是乳母的兒子」,也全然不顧,把最年幼的或是淹死,或是活埋,稍微年長的或是劈死,或是刺殺。那母親的悲痛,乳母的哀歎,是無法形容的了。北條四郎也是多子多孫的人,並不贊同人們這樣做,但趨炎附勢乃是世之常情,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方丈來到六波羅,探問事情真相。北條四郎說:「鐮倉公下令說:『聽說平家子孫有不少躲藏在京都,其中有小松三位中將的公子,新大納言藤原成親的閨女所生,是平家嫡脈長子,年紀已近成人,著即搜尋歸案,不得有誤。』接到這道命令,把那些旁支末裔的小兒搜出來幾個,但那位公子的所在無從查知,一時難以搜尋,我正想回鐮倉覆命。不想,事出意外,前天竟有人來告發,昨天就去迎接了來。這孩子十分清秀,令人喜愛,現在還收留在這裡,未予處置。」方丈道:「那麼,讓我看看他。」說罷便到公子住所,只見他穿著繡花直裰,手裡拿著黑檀木的念珠,長髮垂肩,那儀容、人品,確實超群出眾,招人喜愛,簡直不是人世間可以見到的。由於昨夜通宵未睡,顯得有些憔悴,更讓文覺方丈覺得於心不忍。他看到方丈,不知怎地竟流下淚來。方丈見了也忍不住流淚,沾濕了袈裟的和圖書衣袖;心想:不管將來會成為怎樣的惡人和仇敵,也不該現在就殺呀,覺得十分可憫,便對北條說:「見了這位小公子,也許是因為前世有緣,覺得十分可愛。請給他延長二十天壽命,我去向鐮倉公請求,把他交給我看管。當初為了鐮倉公能東山再起,我不顧身處流放的境地,進京懇請法皇降旨。當我夜渡富士川下梢的時候,因不瞭解水情,幾乎被波濤捲走;到了高市山又碰到一夥強人,由於合十懇求,才得保全性命;到了幽閉法皇的福原,通過前右兵衛督藤原光能,終於得奉法皇欽旨。當時鐮倉公與我約定:『往後不論什麼大事,儘管直說,凡是方丈提出的事,賴朝沒有不答應的。』後來,我一直為鐮倉公效命,這也是你親見的,無須重新贅述了。信義為重,性命為輕,鐮倉公身為總追捕使,當不至於忘記前言吧。」於是,一清早就出發了。齋藤五、齋藤六聽說此事,把方丈看成神佛轉世,感動得雙手合十,不住地流淚,急忙跑到大覺寺,稟報了原委。夫人聽了,心裡該是多麼高興啊。儘管源賴朝有自己的打算,此事結果如何難以預料,但方丈頗有把握地東下鐮倉,使公子得以延長二十日壽命。夫人、乳母,心情稍覺寬慰,都說這是由於觀音菩薩的保佑。
下邊並蓋有賴朝的印鑒。北條反覆看了兩三遍之後,連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便收了起來。不要說齋藤五、齋藤六,就連北條的那些武士也都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來到千本的松林地帶,武士們一齊下馬,放下轎子,鋪上毛皮墊褥,讓公子坐下。北條時政來到公子面前說道:「帶你走到這裡,不為別事,只想讓你在途中能會到文覺方丈,一路上每天這樣期盼著。我對你的照顧之情總算是仁至義盡了。我如送你到關東,不知鐮倉公將會作何想法,所以現在宣佈,就在近江國為你送終。如果有誰為你求情,那麼應該知道,這是你們平家一門應有的報應,一切都是枉費心機了。」說著也潸潸地流淚。公子沒作任何回答,把齋藤五、齋藤六叫到身邊說道:「我有個好歹之後,你們回到京城,千萬不要說我在途中遇害。因為這事雖然不能瞞得很久,但從你們二人直接得到確實的消息,夫人一定痛不欲生,我在草蔭之下也於心不安,來世也難得投生了。你只說送我到了鐮倉就是了。」二人聽了,肝腸幾乎痛斷,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過了半晌,齋藤五說道:「公子歸天,我們絕不會苟且偷生,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去。」說罷,俯首流淚。因為時辰已到,〔公子用纖纖玉手將披肩長髮捋到前面,押解的軍士見了都說:「多可愛呀,現在還這麼鎮靜從容。」無不淚濕衣袖。〕公子便面向西方,雙手合十,平靜地念誦佛號,伸出脖頸準備就戮。狩野的工藤三郎親俊被挑出來作劊子手。他拿好腰刀,從右側挨到公子身邊,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可是他突然頭暈目眩,不知如何下手,說道:「我不想殺他,請另派別人吧。」丟下腰刀退了下來。「那麼,讓阿三幹吧,讓阿四幹吧!」正在挑選不定的時候,忽見一個身穿黑色袈裟,騎著月白色駿馬的僧人揚鞭飛馳而來。當此即將行刑之際,趕到跟前,立即飛身下馬,稍稍喘了喘氣說:「寬宥公子了!這是鐮倉公的公文。」說完,取出公文遞給北條。拆開一看,上面寫著:https://m.hetubook.com.com
其中,小松三位中將的公子,名叫六代,乃是平家嫡長後代,年紀將近成年。北條奉令要設法逮捕他,於是分兵四處搜索,但一時難以找到,北條正準備返回鐮倉覆命。這時有一女子來到六波羅報告說:「由此往西,遍照寺後面有一個名叫大覺寺的山寺,在它北面有一山谷叫作菖蒲谷,小松三位中將的夫人、少爺、小姐,就躲藏在那裡。」北條時政立即派人前去搜尋。果然有不少女人和幼童為避人耳目隱居在那裡。從籬笆的縫隙向裡面望去,恰巧有一隻小白狗跑了出來,後面跟出一個俊秀的小公子。只見一個像乳母的人喊道:「唉呀,可不得了!」立即把小公子拽了回去。來人心想:這人或許就是小公子六代吧!便匆匆回去向北條時政報告了情況。第二天,北條親自來到這裡,叫人把住所團團圍住,派人進去說:「聽說平家小松三位中將的少爺六代公子在這裡,鐮倉公的代表北條四郎時政,特意前來迎接,讓他趕快出來。」母親聽了這話,嚇得幾乎暈了過去。齋藤五、齋藤六跑到四處一看,已經被武士圍了個水洩和_圖_書不通,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走。乳母伏身在公子面前放聲大哭。平時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隱忍著過日子,今天家中所有的人都放聲痛哭起來。北條聽見,心中也覺不忍,揩拭著眼淚,靜靜地等著。過了半晌,又派人進去說:「世上尚未平靜,唯恐有人到這裡胡作非為,所以前來迎接,沒有別的意思,請趕快讓他出來吧。」小公子聽了,對母親說道:「反正逃不脫了,讓我去吧。倘若武士衝進來搜捕,您看見那種粗暴受辱的情形反而不好。即使我被他們帶走,在那邊還會待一段時間,一定請假來看您,不要這麼傷心吧。」他安慰著母親,是那麼的純真可愛。
過了片刻,母親邊哭邊給他梳頭,給他換衣裳。在要打發他出去的時候,又遞給他一串黑檀木的小念珠,叮囑說:「拿著它,到萬一的時候,念著佛往極樂淨土去。」公子接過來說道:「今天不得不離開母親了,這回一定要到我父親那裡去。」這話十分可哀。他十歲的妹妹聽了說道:「我也要到父親那兒去。」說著便往外跑,但被乳母攔住了。六代公子今年十二歲,比通常十四五的還長得像個成人,氣宇軒昂,在敵人面前沒有絲毫害怕,他以袖遮面,眼淚從隙縫處滴落下來。乘上轎子,便由武士們前後左右包圍著出發了。齋藤五、齋藤六緊緊跟隨在轎子左右,北條四郎讓騎在備用戰馬上的武士下來,讓給他們騎,但他倆不肯,赤著腳,從大覺寺一直步行到六波羅。
朝來暮往,二十天夢一般過去了。文覺方丈仍不見回轉,「究竟出了什麼事?」夫人十分掛念,現在更加焦灼不安了。北條時政也說:「文覺方丈約定的日數已經過了,不能這樣耽擱到過年呀,現在就回鐮倉吧。」開始匆忙地準備起來。齋藤五、齋藤六急得無法形容,既不見方丈回來,也不見派使者來京,想不出半點主意,便回到大覺寺,向夫人稟告:「方丈還沒回京,北條明天早晨就要動身去鐮倉了。」邊說邊以左右兩隻衣袖掩住臉,潸潸地流淚。夫人眼見這個情景,便只有心肝碎裂的份了。「如能有個年長幹練的人去跟北條說:把六代帶去,能與回京的方丈在途中相遇才好。假和-圖-書如方丈為公子求情獲得批准,未及回到京城便先予處決,那就太可悲了。當真很快就要處置了嗎?」「怕是就在明天早上,因為這些天在公子那裡值宿的北條家的家丁從卒,人人都面帶愁容,惜別似地一邊念佛一邊流淚。」「那麼,公子怎麼樣呢?」「有人看他的時候,便從容不迫地用手指撥弄念珠。無人的時候,就以袖掩面,流淚不止。」「是這樣嗎?人雖小,倒像個大人。他知道只剩最後一夜了,該是多麼難受呀!臨別時曾說:過幾天請假回來。過了二十多天了,我們不能去,他也不能來,從今以後,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你們看,可有什麼辦法?」齋藤弟兄答道:「我們決心無論什麼時候,總要陪伴著他。倘若被殺害,我們一定捧著遺骨送到高野山供奉起來。我們在那裡出家為僧,為公子祈求冥福。」「唉,那孩子現在不知怎樣心焦呢,你們快回去吧!」齋藤兄弟二人於是哭泣著告別了。
乳母因為焦躁不安,走出門去,漫無目的地邊哭邊走,這時忽然聽見有人說道:「在這深山處有一個叫高雄的山寺,住著一位老方丈名叫文覺坊,是鐮倉公很信賴的重要人物,有不少名門公子想作他的弟子。」乳母聽了很是高興,也不告知夫人,逕自到高雄去了。她見到文覺方丈懇求道:「生下來就由我撫養的一個公子,今年十二歲,昨天被武士抓走了。請保佑他的性命,允許收他作您的弟子吧!」說罷在方丈面前匍匐在地,大聲悲哭,完全是一副哀哀無告的樣子。方丈很受感動,問其原委。乳母起來哭訴道:「那是平家小松三位中將夫人的一個親戚的孩子,想必是有人告密,說是三位中將的公子,昨天被武士抓去了。」「那武士叫什麼名字?」「聽說叫北條。」「好啦,待我去問個明白。」方丈說完便出發了。乳母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聽方丈這麼一說,頓覺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趕緊回到大覺寺,去向夫人稟告。夫人見了說道:「原以為你跳崖尋死去了,我也正想投河呢……」接著細細問起事情的原委。乳母把方丈的話一一回稟之後,夫人雙手合十,哭泣道:「天可憐見,答應了我們的懇求,能夠再看到公子了。」
小松三位中將維盛卿之子既已搜得,高雄寺文覺方丈懇求親自監護,著即交付,勿庸猶疑。此致北條四郎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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