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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騎士在中國

作者:文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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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北京城 一八九七年九~十月

三 北京城 一八九七年九~十月

在我們身旁穿梭的是各式各樣的人潮,來來去去像是一片藍色的海洋,混合著活力和腐敗兩種刺鼻的味道,一個是活的東西,一個則是死的和腐敗的東西散發出來的;千百件絲質衣料在風中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這或許可以解釋北京何以經過了幾世紀仍然生氣蓬勃。義大利欠缺這種活力,於是羅馬就衰亡了;希臘的氣氛雖然明淨友善,但也不具備這種巨大的力量,於是雅典便傾頹為塵土;唯有北京歷久不墜,不僅是因為她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同時她還能在透明的空氣中保有自己的特色。
經營這家飯店的是查馬特(M. Chamot)先生,瑞士人,待客非常周到:他的太太是美國加州人,美麗迷人,她就像大多數女性一樣,平時展現的是女性溫馴的一面,然而在一九〇〇年使館區遭到圍攻,這家飯店比別處受到更嚴重的砲火攻擊時,她卻表現了如聖女貞德般的勇氣。
或許我該說明一下,我所謂「外國人」就是指不屬於中華帝國的人。
在這裏可以看到一長隊的雙峰駱駝,從城市西邊的山裏運來煤礦,或是將茶葉或磚茶運往西藏、蒙古、土耳其、俄國。這裏可以看到印度、波斯、阿拉伯、西伯利亞、俄國、堪察加半島、韓國、日本來的人騎著小馬、騾子、驢子,一邊吆喝著;滿洲女子臉上塗著腮紅和口紅,髮上戴著花,身上穿著光滑的絲絨長袍,坐在體型高大的騾子拉的車子上從我身旁經過;在她們身後的,是中國和外國達官顯要的侍從,達官們則坐在綠轎子中;再來看到的是文人雅士,一臉不屑的表情,穿著髒兮兮、沾滿油污的絲質長衫,鼻樑上掛著一副龜殼框的眼鏡,手上拿著一把扇子;然後是一位城裏的富家公子,穿著華麗上好的絲袍,腳上是一塵不染的白襪和彩色的網狀鏤刻鞋;在他身後是個穿著黃色袈裟、頂著光頭的和尚,還有一個纏小腳的中國婦女,走起路來像在踩高蹺。穿梭在這些人中間的,是許許多多打著赤膊的工人,滿身大汗地扛著重物,推著手推車——有時由驢子或騾子來拉。除了這些人之外,沒有人推得動這種推車,更別提是要推著它們經過路上大大小小的坑洞和輪跡了。
在這裏可以見到不同的信仰、不同的種族、不同的階級。各色各樣的人混雜在這裏,彈奏著自己的音符,但和_圖_書卻能產生一種奇妙的和諧,這就是北京。
看過各式各樣的人以後,現在再到一條大街——哈德門——去逛逛。哈德門是南北向,又長又直,路面有一百呎寬,車道本身寬四十至六十呎不等,比人行道高出二到四呎。這條街道可以看到不少牌樓,個個形狀巧奪天工,黃、紅、綠、藍、金五彩繽紛地高聳入雲。
站在「前門」,也就是在南面城牆正中央的城塔下的前門,可以看著、聽著那三層大理石橋上的側道從早到晚川流不息的人聲和車聲,從城牆側門走進城內。至於橋的中間走道和正中央的城門,是皇帝到天壇和地壇時的專用道。
從城頂看到的景色是相當震撼的,只可惜當時我的心靈,還未從長久以來受到軍中的繁文褥節中解放出來,因此美景當前,我竟也無動於衷,一直要到數年後,我終於完全習慣自由以後,才能夠欣賞我所見所聞的繁華景象。
如今只剩下名字的北京飯店,一八九七年的時候座落在使館街南側,緊臨法國公使館。飯店設計成一般的中國客棧,主要的入口是個拱形建築,下面有兩扇大門,進去後是中庭,房間分布在四周,盡頭則是普通的餐廳。
這裏有個商人,賣的是中國人最重視的寶石——玉。看那一對耳環,是他從上好的翡翠中切出來的,造型是藤蔓的葉子,後面一隻代表「福」的蝙蝠探出頭來。他用最簡單的工具,但耗費了無數的心血,以最精緻的藝術雕製,最後再以碎紅寶石鑲在表面,才做出這麼一對玉耳環。這位中國藝術家所用的方法是最經濟的,要是無知的西方佬向他抱怨工錢太貴,他還是一副藝術家的樣子,心滿意足地欣賞自己完美的作品。
我看著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心裏十分驚愕,因為當時我並不知道英國公使館之前是一位滿洲王子的宮殿,精緻的壁板和木雕令人想起英國貴族那種老式的大廳,然而地上的厚地毯,門口掛的絲質刺繡品,以及壓迫感的沉默,卻又帶給人一種東方的神祕感。
街上的人快速的腳步揚起團團的塵沙,但因為空氣太過清新,所以我們並不感到呼吸困難。望著半透明的藍天,映著好像刻在厚紙板的平平矮矮的屋頂,抬頭望,感謝老天爺賜給我們生命,讓生命在我們的血管中奔流,在這個偉大城市的動脈中奔流。
渠道和-圖-書的另外一邊是海關大樓,看起來味道就完全不同了。派駐在這裏的「國王」是赫德爵士(Sir Robert Hart)。我特別稱呼他為國王乃是因為東方所有的君主都沒能像赫德一樣有效的統御他管轄的「臣民」,這些人包括了來自二十個國家的一千四百位外國人和五千多名英國人;沒有一個統治者有像他那麼高明的手腕,最難得的是,沒有一個統治者像他一樣贏得各方的愛戴。中國人或許得研究好幾年——說不定仍然沒有收穫——才能找出他治理的方法,讓政府能夠從出奇低廉的關稅中獲得一定的收入,進而以小花費創造大利潤,再用這些錢做為高額外債的擔保。
北京的形狀和中國北方大部分的城市一樣,呈長方形,像軍營一般。這個「大汗之都」遼闊的氣勢無疑是拜蒙古人所賜,因為蒙古人的故鄉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想當初,英勇的蒙古騎士,馳騁過大草原,想到這裏侵略,卻被中國萬里長城阻擋時,他們心中對長城的敬畏該有多麼深刻!然而長城比起「韃靼城」北京外圍的城牆,格局又小了些。一九〇〇年聯軍的長槍大砲只能在城牆上留下些微的痕跡,西方國家得靠戰略才打敗了中國。這座韃靼城牆有五十呎高,四十呎寬,由堅硬的水泥一層層堆砌起來,表面覆有大磚塊,最上層則鋪著大石板。
老北京像是一座巨大的龐貝城,一覽無遺,不是荒城,不是廢墟,幾千年前的建築物和文化至今依然存在,讓人忘了歲月曾在此流逝。北京表現了東方的永恆,恰與西方文明的多變成對比。
之後我忙著走訪城內各個使館,有美國、法國、德國、俄國、日本、奧國、義大利、比利時公使館,每個地方都駐有公使,有祕書,有中文祕書(由精通中文的外國人擔任,其下還有中國人當助理),有學生,有通譯,有武官,可以說每個公使館都是一個麻雀雖小而五臟俱全的殖民地。所有的使館結合起來就形成了使館區,只是當時這塊社區並沒有規劃在一起,沒有防衛的武力,它們分散在各處,中國人住的房子和商家夾雜其間,正中央還有一個蒙古市場。
讓我們吃驚的是,這個偉大的首都實際上像座大村落,在寬大的屋頂下,每間房子都是一半埋在牆內的柱子撐起來的,房子則由粗糙的灰磚建成。和-圖-書這些房子幾乎就像帳篷,從形狀和構造來看,整個地方像是個種滿樹木的大營區。只有那些商店,在哈德門有不少,掛著各色的招牌,才稍稍緩和了街道陰暗的氣氛。如果我們仔細逛這些商家,就會忘了這兒的髒亂。
離開南面城牆後,我到英國公使館拜見住在中國宮殿的英國公使。算我運氣好,公使還在城裏,因為這個季節,幾乎北京所有的外國人,只要走得開的,都到北京城外西側十五哩的山林內的佛寺裏避暑去了。
讀者或許還記得,我是第一個來北京學中文的英國駐印度軍官,我也是自己休假來的。除非印度的司令官正式准許我繼續留在北京,否則我就得打道回府,十月三十一日前回軍團銷假。此時已是九月十七日,從北京回去最快也得要三十二到三十六天的時間,所以我一刻也浪費不得。我如何避免經過重重關卡獲得許可?正常申請程序是由我們團內的副官央請指揮官央請旅長再向副官主任提出申請,獲得司令官同意後,再經由同樣的管道把消息傳給我。因此,即使是好消息,我可能也要一、兩個月後才知道。
最後,我被帶進一間寬敞的書房,一張大書桌上放著官方文件,坐在書桌後的,便是竇納樂爵士。他親切和藹的態度一下子就化解了我的緊張,我便將我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這裏有個做傢俱的人,專門買賣北京特產的一種紅木,然後製成傢俱,並以精巧的手藝在上面刻出鳳凰、龍等薄浮雕。
中國人最重視的,不是獲得世上所有的奇珍異寶,不是累積了多少財富,而是和妻子兒女幸福快樂的過日子。一起吃頓晚餐,打個牌,或是到外面野餐就稱得上是「幸福快樂」。他們常愛誇大自己有多麼的窮,多麼的不幸,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你卻很難看得出來,而且這些貧窮與不幸也完全沒有打擊到他們對生活的熱情。對於一個剛從印度來的人來說,最讓他吃驚的莫過於在這同樣有著階級不平等的地方,中國人卻活得那麼快樂,那麼自由。每個人總是微笑地跟你打招呼,讓你感到這個世界好像比想像中的好,感到認識中國人是件快樂的事。不像在印度,待久了一定會鬱悶。在那裏很少人會跟你打招呼,而且從來不跟你笑。
一九〇〇年之前的舊北京跟之後的北京,甚至現在的北京,都有很大的差別。舊北和圖書京流傳著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而光看它那種古意盎然的氣氛就足以令我眼界大開。舊北京其實就像馬可波羅筆下所描述的「大汗之都」(Cambaluc, Khan Baligh)一樣。的確,曾經在中世紀被中國皇帝做為交通工具的大象如今在皇帝出巡的隊伍中已經看不到,然而中國朝臣看到皇帝時仍要在地上叩九個頭,「天子」出巡時人人緊閉門戶,不敢外出。
我懷著幾許不安,走進英國公使館如今享有盛名的入口,進去後是一片維護得很好的草地,綠樹矗立其間,四周的牆有十四呎高。一位中國聽差(亦即聽候差遣的意思)穿著絲袍,頂著一個磨菇形狀,垂著紅纓,由上好稻草編成的帽子,帶我穿過寬闊的大廳,牆上畫著美麗的紅色、藍色、綠色、金色的龍,廳堂兩側有兩隻以大理石細細雕成的石獅子守護。穿過大廳後步上幾個台階,就到了盡頭的另一棟以居住和接待為主的樓房。
我從城頂下來時,發現小門又鎖上了,剛才那名老婦站在不遠的地方,帶著一臉幽默高興的笑。出去顯然比進來麻煩得多,也貴得多,可是對這麼高明的手腕,誰又忍心指責呢?這一件小事,讓我一開始就見識了中國人「有志者事竟成」的決心,他們鬥智不鬥力,更不做無知的抗議。
好好休息了一個晚上之後,第二天我起了一個大早,到南邊城牆上一窺這個世界知名的城市。我到了城牆下,發現要通往城頂的那扇小門關著。等了一會兒,一個中國老婦人從旁邊一棟屋子裏冒出來,我給她幾文錢(當時三十二文錢相當於一便士),她就答應把門打開。走到城頂時,我碰到另一個住在這部分城牆的人,而他竟然是個蓄著黑色鬍鬚的印度人!於是我在北京第一個派上用場的外國語言,是我以為已經被我拋在身後的印度語!這名男子因為他們國家的廓爾喀人在一七九〇年入侵西藏,反遭中國軍隊痛擊,吃了大敗仗的緣故,結果被尼泊爾王派來向中國皇帝納貢服事五年。
但是竇納樂爵士能以西非油河保護區行政長官的身分被沙茲伯里(Lord Salisbury)首相拔擢為駐北京公使,自然不是簡單之輩。他不單是軍人,更是外交官。他聽完我的事後很快就決定要採取什麼樣的步驟。他只說了句:「我會打電報給總督。」然hetubook.com.com後他把電報內容擬好,送到官方文件處處理。在這一刻,我感激得不知如何形容才好。這封電報的回音我到十月二日才等到,讀者可以想像我當時鬆了多大一口氣。不過我一直是滿懷信心,認為自己通過了初試,花自己的錢跑這麼大老遠,希望留在中國學中文的要求應該合情合理,所以總督不會拒絕爵士的請求才是。因此在等待回音的這段期間,我心裏雖然不安,但仍然把這件事擱在一邊,照學習計畫請了一位中文老師,開始日日夜夜大聲練習中文的音調,北京飯店的房客簡直不得安寧。中文每一個字都有四種音調,學不會這四聲就分辨不出人家講的是什麼話。我練習的時候,自己的聲音和另一種奇怪的嗡嗡聲混在一起,後來我才發現原來這聲音是頭頂上飛過的鴿子群傳出來的,因為中國人愛在這些鳥的尾巴上綁上哨子,每一家的哨音都不同,各家的主人便是利用不同的哨音,在空中分辨出哪一群是自己養的鴿子。
接下來我每天晚餐、午餐、野餐、晚會等聚會不斷,等到十月二日總督捎來電報,准許我留在中國時,我已跟一百多位外國人有了「點頭之交」,其中和幾位還結成好友。
北京位於大沖積平原中央,一大片一大片美麗的柏樹種植在名人的墓塚旁。俄國大使艾帝斯(Ides)還把這些墓塚誤以為是有錢人家的別墅。墓塚被石牆圍起來,出入口只有一個,通常在南面。墓塚本身有時只是簡單的草塚,但大部分時候前面會立一個大理石碑,在樹木中特別醒目。石碑通常有兩根柱子和一塊石板,石板正上方刻有一隻烏龜,代表長壽和力量;背面則記載死者的大名和頭銜。因此,北京雖帶著一副和平的微笑,然而它外圍那厚實堅固的城牆,有著長方形的堡壘,和五層樓高的城塔,城塔上高高的方形窗戶有木製百葉窗緊緊地關著,百葉窗上畫著黑色的圓點,好像大砲發射口,遊客至此,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這裏還有一家商店賣高級瓷器,店裏每一件瓷器都是完美的。對中國人來說,瓷器只要有一點「瑕疵」——西方人多半看不出來——就失去了收藏的價值。店主要是做出來的瓷器有一點毛病,通常他寧可把它打碎,也不願把他送給行家。不過,西方佬要是繼續那麼無知,願意買沒價值的東西,那麼有瑕疵的瓷器倒是一直供不應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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