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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墨道兼修奇謀士

作者:吳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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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鴻門宴上.假醉開溜保性命

六 鴻門宴上.假醉開溜保性命

張良見機說道:「好,那就如此!魯公那裡,我去傳達。」又回頭看劉邦,「沛公以為如何?」
現在,他既已進來,又莫名其妙的與項伯對上,他無法退卻,又不能痛下殺手,實在教他為難。項伯是傷不得的,自己只有加倍小心。那麼,劉邦呢?項莊又向范增望去,范增臉上的肅殺之氣似乎比剛才更甚,項莊心頭一凜,下手就開始重了分量。
陳平被劉邦手下眾騎兵圍繞,似乎卻毫不擔心。他見張良轉過頭來,不由得道:「子房先生今日教人欽佩有加!」
軍門衛士早已換了一批,事先也都沒有接到不許劉邦出軍門的命令,聽見陳平如此說,就自動讓出道來。
范增和項伯不約而同吐出一口氣。不過,這兩口氣卻大不相同。范增因為放心鬆了一口氣,項伯卻是無奈的嘆氣。然而張良和劉邦卻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
幾乎是不易察覺的,項羽朝項莊瞇起眼睛笑了笑。於是,項莊雙手掄劍向項羽稱是,反身回轉,揚劍亮形,刺劈挑劃,一招一式開始舞將起來。
聽到張良如此回答,項羽一時不再作聲,手裡只是握住玉璧一陣摩挲,然後輕輕放在座席之上。
「臣連死都不怕不避,一斗酒又何需害怕?何需迴避?」樊噲很快接過話。他見眾人正在注意,便順勢說了下去:「從前秦王可說是如虎似狼,殺的人不可勝數,用刑害人也是唯恐不及,故而天下之人盡皆反秦。如今沛公破秦先入咸陽,非但沒有搜羅珍寶、獨擁府庫,卻是全數封閉,還軍霸上,這是為何?」他不待有人回答,又說,「為的是等待大王您來到!」
劉邦隨行,全被攔在營外,只有張良被允許跟隨進帳。待張良見了項羽,才發覺他比張良想像中來得更高大、也更有氣概。
項伯見狀,馬上接過話頭:「誤會易於解釋,既往不必再咎。」當即吩咐人擺酒宴飲。項羽也就乘勢下臺,不再辯解。
若要除掉張良是萬萬行不得的,更何況項羽對張良有的不只是好感,簡直是欽佩得不得了!范增了解項羽,項羽一旦認為某個人好,那麼誰也不能在項羽面前說他半句壞話。
張良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一事,「沛公來時,帶來什麼禮物沒有?」
「還是老辦法,除掉劉邦!」范增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肯定。一下子,他又充滿了活力,心思也開始敏銳起來。
樊噲還在繼續說著:「沛公派人把守關口,又是為何?是為防備盜賊出入,是為防備不測之變!秦地歸屬天下反秦諸侯軍,不過兩月左右,誰能保得無事?沛公如此勞苦功高,未有封侯之賞,反倒因為小人讒言,將要受到誅殺!」樊噲的語調有些激昂起來,「這種做法,不過是已經覆滅的暴秦之延續而已!」項羽聽到這裡,眼睛突然張開,鬚髮皆動,樊噲知道,該是結束這番話的時候了,於是說道:「續暴秦之所作所為,臣私下想來,肯定為大王所不取。」
項莊舞劍之時,項羽卻自在的觀察眾人。看劉邦那副急欲離席,卻又不得不耐住性子坐下來的樣子,項羽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項羽對劉邦本無成見,只不過劉邦先入咸陽,使自己失了面子。眼下,要是能同劉邦硬碰硬打一仗,他就能夠向天下人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劉邦前來謝罪,教項羽下不得手。
劉邦看了看陳平,「魯公可正在等我回去?」
項羽聞言訝然。他沒想到,儒雅的張良竟會為了他從未謀面的一個人所說的話動真感情。范增溫和、卻不失威儀的說:「鍾離兄若是知道子房如此看重他之所言,想必黃泉之下,也會含笑以報。」他停頓了一下,「若是鍾離兄得知子房如今果真佐我楚人,滅了暴秦,又匡正天下,扶持道義,定當欣喜不已。我今晚,必將有鍾離兄所託之夢來了。」
張良突地明白,陳平此人不可小覷!以陳平此刻的職責,自然是不該留在遠處,讓劉邦等人從容商議,卻不聞不問。張良原本正設法打發陳平離開,不料陳平搶先發問,教張良一時難以作答。
張良迅速回答:「亞父過獎了。」
范增頹坐席上,項羽心裡也很清楚,不過他並不替范增難過。對於范增剛才的言行,項羽並不喜歡;甚至,對范增這種有失風度的做法,項羽十分不滿。不過,他很高興能與張良談上一天半天話,如果可能,他倒是想把張良留在自己身邊,那樣,平日裡就不會覺得空寂和乏味了。另外,今天他還喜歡上了樊噲,如果有可能,把樊噲當作自己的近侍也是好的。
樊噲話聲一落,帳內一片肅靜。項羽端坐良久之後,他抬眼看樊噲,口中輕輕吐出一個字來:「坐。」
范增微微一笑,「項將軍所言甚是。不過,秦雖滅,天下卻尚未安定。如今我等兵抵咸陽,各路諸侯卻在我們身後喋喋不休,山東一帶又豈能說已經無事了?故而我略改鍾離兄之言:『子房歸楚,天下安土!』想必子房明白此想?」此時,范增的老眼陡然神光暴亮,死盯住張良。
項伯鐵青著臉,乾咳一聲,壓低嗓子說道:「獨舞不如對舞,對舞方能助得今日之興。」說畢,將劍一掠,展開身形,與項莊對舞起來。
「鍾離兄稱那博浪沙m.hetubook.com.com之舉為『天下第一豪俠之舉』,他另有言曰:『豪俠佐楚,秦僅三戶!』他以為這位豪俠若能佐我楚人,則強秦終必能夠消滅!可見鍾離兄對於子房那時的豪舉之傾倒。」范增不禁感喟。
范增突然出外,絕不像是表面上那樣。出去方便一下只是藉口,他剛才示意項羽而沒有結果,才是出外的原因!張良幾乎可以斷定。問題是,范增會有什麼新花樣?
張良說罷,項伯注意到項羽輕輕舒了口氣,不禁有幾分奇怪。轉眼望去,項伯見范增仍沉默不語,於是笑道:「范先生今日得見暴秦覆滅,楚仇得報,應該高興才是。我等也總算不負先人所望了!」
他不禁想起了多年前,項伯所說的話。如果他那時收了項羽作學生,事情又會怎樣?他無法想像。不過,看著項羽在談話中投入濃厚的興趣,看到他涵泳在傳統文化中時,表露出來的自在之情,張良心中真有說不出的滋味。
范增卻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表示。原來,他是出去上廁所。他出去後,談話又繼續進行。
帳內氣氛異常沉悶,眾人都不作聲。大家彷彿都在大口呼吸,以致這有限空間內的空氣稀薄得有如真空地帶,令人幾近窒息。
尤其是關於他攻城掠地,大軍行經之處無不屠滅人口的說法,更使張良本能地感到厭惡。
項羽釋然自滿,他開始覺得今天的酒有另一番意味。
果不其然,張良很快就明白,原來是范增在暗示項羽。范增擺弄他身上所帶的玉玦,要求項羽注意這塊玉。
帳內聽到外面一片嘈雜,項羽左右還來不及探明情況,只見帷幕開處,虎虎然一位將軍站立,正怒視項羽。目光相接,頓覺一道電光逼近胸前,項羽不由得手按佩劍,起身斥問:「來者何人?」
項羽不是聽不懂范增的話中之話,他只是不喜歡那種做法。如果他是張良,面對這種做法,一定會打心底討厭,他也不希望張良去迎合那種暗示。
望著劉邦一行悄然遠去,張良想到,劉邦此番脫身而去,是冒了風險的。項羽得知後的狀況,仍然難以預料。然而他也詫異,項羽難道還未知覺?
說來奇怪,對於這種誰也不信的東西,劉邦卻能相信;那些說了別人都聽不進去的想法和建議,劉邦卻樂意接受,還往往聽得興趣盎然,百問不厭。這與項羽只關注那些貴族生活圈子裡的事情,可大不相同。
項羽見談話被范增打斷,略略一怔,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不一會兒,項羽叫來都尉陳平,讓他出去陪隨劉邦。畢竟劉邦也是一路主將,與自己平起平坐,萬一有個閃失,事情又出在自己軍中,恐怕難以向懷王交代。「你請沛公快些回來!」項羽對陳平吩咐。
眾人一片驚愕之中,陳平卻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張良看在眼裡,心中又是一動。
「魯公只是怕萬一沛公有什麼閃失,項營之中實在擔當不起,因此派我前來照應。」
張良有些坐不住了。看這個樣子,范增非要殺劉邦不可,而項羽的態度卻還是那麼含糊。一時別無良策,看來只有先頂住項莊再說,化解了范增殺機,才可能有周旋餘地。眼見舞劍中項伯漸漸落於下風,張良立即起身,走出營帳。
張良向項羽看去,只見項羽瞇起眼睛,看著項莊;張良心頭一緊,再看劉邦,劉邦繃直了身子,臉上的表情也已凝結。
這一點范增也看出來了。眼見項羽與張良談得興起,自己又不便截斷,心裡不免有些著急。然而素以「智囊」見稱的他,一時之際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不如索性先加入他倆的交談中,再作打算。」以范增的身分——項羽敬他宛如自己的父親——來說,他是絕對有資格介入這場談話的。
項羽左右接過玉斗,獻到范增面前。只見范增把玉斗放在地上,突然使勁撥出佩劍向玉斗狠命一斬,「鏘」的一聲,玉斗破碎。只聽范增低聲怒吼:「唉!這小子真不配我與他相商什麼!將來奪取天下的,必是沛公無疑!我們大家——」說到這裡,他把營帳中人看了一遍,搖了搖頭,頗有幾分傷感之情,「從今日開始就已被他捉在手中了!」
「范增是在提醒項羽下決心,於宴席上擊殺沛公!」張良斷定。
昨晚項伯來為劉邦說情,一方面,他算是賣了項伯一個面子,另一方面,項羽自己也覺得這場仗無緣無故不好打。雖然不能正面交手、一分高下,如今能夠看劉邦發窘,也是件消洩心頭怨恨的好事。
項伯連忙問:「范先生所說,莫非是淮南一帶鼎鼎大名的鍾離先生?」
說罷,樊噲便帶劍擁盾衝向軍門。衛士見他來勢兇猛,連忙交戟相阻,卻不料樊噲力大,連人帶盾一路撞將過去,兩邊衛士哪裡攔得住?
陳平凝視張良,不覺說道:「再者,沛公今日肯如此忍受屈辱,魯公哪裡會再計較下去?」
陳平的目光十分寧靜,似乎正在等著自己的答覆。張良未及回答,劉邦卻已走上前來,張良只得將兩人相互介紹。
看得出來,項羽肚裡有些和圖書不快。按理,項羽大可以由當年他倆在雍丘一帶抗秦時的舊事打開話題,以待客之道來說,也該如此。遺憾的是,項羽偏偏對此閉口不言。
劉邦好像毫無知覺。他正滿懷興趣聽項伯講著什麼,項羽也在聽項伯侃侃而談,不過他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幾次,張良注意到項羽若有所思的眼神裡,有光陡地一閃,隨即又消逝。他覺得這種眼神的變化,就像是對某種信號做出反應,於是不由得注意起范增的神情來。
張良對這種位次排列則很滿意。若是在正式的禮儀場合,最首的座次是坐北向南。以今日的情形而論,把范增安排在坐北朝南位子上,可以說是尊敬亞父,然而項羽與項伯坐西向東就不合禮數。
項羽雖然坐在那裡侃侃而談,然而他看起來異常平靜,甚至平靜得有點兒冷漠。「他既有修好的表示,為何又冷漠如此!」張良彷彿看到了項羽外表下掩藏的東西。
劉邦對張良說:「子房估計一下,等我已回到霸上,你再回魯公那裡去。」
范增有些懊惱,照目前情形看來,自己的攻勢已經失效。而張良在委婉巧妙的表露他自己的心意之時,不僅爭取到了項羽的由衷讚賞,而且還不露痕跡地把劉邦拉入與項羽平起平坐的地位。
樊噲、夏侯嬰聞言大驚,兩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樊噲轉過頭來對張良說:「情況緊迫!好吧!就讓我進去,」他又與夏侯嬰相視點了點頭,「與沛公生死同命!」
「子房精於六藝,當今之世,恐怕也真是少有了!」范增不失時機的插|進話去。
到了軍門,陳平便先發話:「沛公不勝酒力,現取禮物獻與魯公,然後稍作休息,眾人不得有阻!」
范增心中一片茫然,使他難以理解的是,談了將近一個上午的話,對於張良此人,還是看不透。
「也是天意如此,有眾位相護,化干戈為玉帛。」張良淡淡的說,「魯公遠見,深明大義,是魯公有心相讓,我才能在席間與魯公從容交言。」
他正要撤劍棄盾下拜答謝,忽看到張良正在打量自己,目光有些奇怪。他馬上感到一陣警覺,就勢把劍盾置於左右兩邊的地上,下身拜謝後隨即站起,端起酒斗,一口把酒喝乾。
張良心底鬆了口氣,他明白,此刻已暫時化險為夷,順此形勢下去,還可能轉變成有利於劉邦。樊噲就坐在自己身邊,張良心裡踏實多了。
張良看到,項羽的眼睛起先還閃了幾次,到後來,逐漸黯澹了下去,就毫無反應了。坐在那裡的項羽,是一副神情淡漠的樣子。
陳平是項羽派來的,劉邦不敢怠慢,更不好隨便斥退,一時語塞。
張良進了營帳,見到項羽還安坐飲酒,聽項伯說東道西,心中一陣輕鬆。他走上前去向項羽行禮,說:「沛公不勝酒力,無法前來告辭,特意派張良奉上白璧一雙,再拜進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進獻大將軍足下。」
「什麼事也沒有?」那怎麼可能?
他像是看到了一隻溫順的貓,時而舔舔爪子,時而悄無聲息向前走幾步。而這隻貓,牠在一瞬間撲向自己的獵物,弓身前躍,然後迅速落地抓住對手。牠輕盈敏捷,看來柔靜卻手下不容情。想到這裡,張良不禁為劉邦捏了一把冷汗。
劉邦立即抓住機會,向項羽行禮說道:「我與將軍受懷王之遣,兵分兩路滅秦。我從西路進軍,將軍轉戰河北,浴血奮戰,卻沒有料到我先入了咸陽。我封閉宮室府庫,退出咸陽,分兵把守各地,以防不測之變,特意在霸上等待將軍到來。有宵小之輩搬弄是非,挑撥將軍與我關係,若有因此而引起的誤會,還望將軍見諒。我這裡先向將軍謝過了。」
項羽認為,今天自己已完全將劉邦的氣勢壓倒,劉邦已是一蹶不振,今後也不必把他放在眼裡。如今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顯得寬宏大量,以收攏劉邦那裡的有用之材。至於樊噲剛才那一番話,項羽倒不是十分在意,雖然當時難堪了一陣子,然而此時想來,卻有幾分慶幸。慶幸自己並未做得太絕,也還不至於被人套上「暴秦之續」的罪名。
張良是何等人?范增這樣問自己。你完全可以不把他當一回事,因為他根本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你也可以把他當作一位很好的談話夥伴、一位親切而得體的朋友,因為他所知甚廣又善解人意。然而,他終究是知道得太多了。
「有白璧一雙,本想獻於項王,再有玉斗一雙,想獻與亞父。到此之後,看到他們氣惱,沒敢獻出去。子房代我獻上。」
「確是!當年有一位英雄,是我多年知交,他聽說此事,激奮不已,連日來磨拳擦掌,說是要馬上趕去,會會這位博浪沙的豪俠。」說到這裡,范增抬起眼睛望著張良,「只可惜這位英雄已不在人世了!」
話已至此,項羽竟然還是不願意與劉邦交談。「再不切入正題,已經輕鬆得多的氣氛又將緊張起來。」想到此www•hetubook.com•com,張良迅速朝項伯看了一眼。
夏侯嬰見劉邦一行出來,喜不自勝,上前相迎。劉邦低聲說道:「樊噲、夏侯嬰、靳疆、紀信四位隨我先走,其餘人都暫且在此不動!」
項羽仔細觀察著樊噲的動作,連剛才下拜答謝前後的細微變化也沒有放過。他不禁暗暗讚嘆起眼前這位壯士來。他眼前看到的,不像是一個人、一位將軍,卻像是一頭勇猛的豹子,看上去來勢洶洶,卻是機警敏捷得很。
如果這種座位排列是由項羽決定,或者說經由項羽點頭認可的話,情形就有些不妙。范增看看項羽,項羽卻是毫不在意,正在與劉邦敘舊,像是為了挽回剛才的冷淡,又像是對剛才的事毫不掛懷。范增看看項伯,又覺得這不像是項伯決定的,他有幾分詫異。
范增還是端坐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心底卻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涼意。此刻他在心裡不停問自己,「難道我真已老了?不中用了?」他不知事情為何演變至此,也覺得自己似乎根本就不了解項羽。
此話出自樊噲這樣的壯士之口,項羽不覺動容。此刻,他按劍的手已不覺鬆開。
樊噲感覺得出,項羽對自己有幾分好感,這轉變由何而來他並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乘此機會說幾句話。
然而,他絕不能因此亂了方寸,不然的話,連自己今日的身分都會失去。在理智上,他不能捨棄劉邦的。他必須與劉邦站在一起。
前年六月,當張良前往薛城去見項梁,恰好沒有見到項羽。從旁人的傳言中,張良一直覺得項羽是個粗人,言語不遜,加上行為魯莽,十分令人頭疼。
這種排列意味著什麼呢?只有一個答案:就是項羽設宴招待劉邦,是把劉邦當作私交看待!因為這種座位排列,是用於私人活動的禮數。項羽用這種禮數招待劉邦,是表示消釋前嫌?張良不禁注意起項羽的舉止來。
「壯士!」突然間,項羽猛一聲喝采,他看著樊噲點點頭,然後又吩咐左右:「賜壯士酒!」
劉邦聞言點頭道:「這就是了。」又說:「如今我再回轉酒宴,怕是酒醉失禮,反而拂逆了魯公一片好意,你看如何是好?」
聽了陳平之言,張良才明白,項羽今日不會再派人來追趕劉邦,因為他已經沒有那分情緒了!
劉邦既已說了這番話,項羽自不能再不理不睬了,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自己的心意被他人誤解了似的。他眼睛看著別處,嘴上喃喃道:「這都是因為沛公你那裡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來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不然,我又何至於如此!」
那麼,眼下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張良看陳平,見陳平也正用目光詢問自己,他不覺點了點頭。
張良見大家都聚精會神傾聽著,於是緊接說下去:「當初七雄爭霸,說到底無非是秦楚爭霸。其時秦楚兩國,可以說都已經集有一統天下的資力和人力,這是其餘五國不能望其項背的。爭霸天下,雖說一時可詐力得逞,長久而言,卻要靠得人心。秦倚仗詐術,視天下如掌上玩物,天下人心如何能平?天下若要反秦,楚人必是首義,此等大勢,良不敢有所不顧。前年武信君立了韓王之後,韓王命良為使者,囑咐良送沛公入秦。這一來是韓王之命令,二來也是良之所願。如今幸而不辱使命,暴秦得滅,良又能陪隨沛公與魯公、亞父一道,暢敘心懷,幸何如之!」說到後來,張良的語調漸漸低細,營帳內的氣氛也隨之平靜。
然而張良心中卻另有所思。如果項羽不是一員戰將,如果他不是一個對手,如果彼此之間能是一種介於師友之間的關係,今天的這場談話可將要有意思得多。
過了一會,談話漸漸熱絡了起來。項羽開始顯出輕鬆的態度,原有的拘謹不再,這似乎使他感到很自在。項羽的興趣是多方面的,舉凡射、御等等,從前貴族生活圈子裡的技藝,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似乎他不是一位叱咤沙場、使風雲為之變色的戰將,卻像是沉醉於詩書禮樂的貴族子弟。張良熟諳貴族生活圈子裡的各方面知識,也助長了項羽的談興。
倒是陳平先開了口:「魯公唯恐沛公不勝酒力,特意派我來伺候沛公。」
項伯向劉邦和張良說:「鍾離先生與南公先生並稱為『楚地二傑』。南公先生善陰陽,曉術數;鍾離先生則精劍術,熟韜略。」
「沛公就在眼前。我是與您一道上前侍候呢,還是留在這裡等候?」
項羽聞言稍稍一怔,盯著張良問:「沛公如今在何處?」
范增點點頭,沒有言語。
陳平眼光閃動了一下,隨即起步跟了劉邦去。
劉邦認為項羽是對他沒有獲取先入咸陽滅秦之功而耿耿於懷。讓劉邦得了這個頭功,項羽心中哪裡消受得了?於是眼前大事無從談起,連原先準備好的致歉之辭也難以出口了。
談到博浪沙之舉,項伯當下說道:「范先生所言不虛!子房也不必過謙,那博浪沙一擊,天下誰人不知!說起來,如今天下反秦的英雄豪傑,不管是哪一路,只怕還都是子房的後繼之人罷了!」
陳平心想,「魯公只讓我來照看沛公,他不願回轉酒宴,https://m.hetubook.com•com難道我能硬拖?不過,若照張子房之議,他也並未給我留下什麼麻煩。」陳平立即說:「也罷!沛公先去歇下。如不方便,我且與子房先生在此稍候。」
然而使張良大惑不解的,還是項羽的舉止言行。項羽是個很有禮數的人。他甚至表現得像個大孩子,略有些腼腆,似乎刻意使自己的舉止符合禮數規範。
樊噲進來時,憑的是一股勇氣。他覺得自己今日非與劉邦同生共死不可,至於闖進來之後會發生什麼,也來不及顧了。然而事已至此,勢不能回,樊噲不由得提起了全身的力量,準備應付接下來的狀況。不過,當項羽一聲喝采,命左右送上酒來時,樊噲陡覺一陣說不出的輕快打從心底升起。
張良正好趕進來,連忙答上:「這是沛公的近侍樊噲。」此時項伯與項莊都已罷手,站在一旁看項羽如何發話。
項羽與劉邦是老相識,然而在這種情形下再度相見,張良看得出,他二人難免不無尷尬。當初懷王決定兵分兩路時,曾要項劉二人相約為兄弟。如此說來,今日鴻門相見,也可以說是兄弟重逢。不過,想必二人心裡都很清楚,彼此隔閡已起、猜忌已生,難以再如往昔。
這番話,項伯也聽出了意思。而項羽,卻像是並不怎麼高興。
不過,就在這個念頭的同時,一個濃髭圓眼的將軍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手裡提著一把劍,走到大家中間,環視四周,又對眾人行了大禮,朗聲道:「今日大王與沛公在此飲酒,軍營之中,沒有什麼娛樂,請許我項莊舞劍助興!」說罷,拱手朝項羽請示。
項羽為楚國名將之後,劉邦故鄉豐沛一帶,也算得是楚風披及之處,兩人皆可看作「楚人」。但范增所謂的「楚人」,卻是意指項羽。范增並未明言,那麼也可以認為,其實范增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有些暗示。至於暗示什麼?有心者自能體會。
劉邦點點頭,轉問張良:「子房,你暫代我向魯公謝罪,我就不辭而別了,如何?」
「亞父正是一語道出良的心思!」在場者聞言都是一驚,這也是十餘年前的事了。早年,良為尋找機會刺秦復仇,曾數度遊歷四方。後來聽得人說,若要覆秦,除非興楚。於是良留意結交楚地豪傑,此後,足跡大致不離楚地。後來,隱居下邳以避秦皇追緝,也是因此之故。
范增似乎沒有顧及項羽的反應,繼續說道:「幾年來,一直聽人說起子房大名,都說子房博浪沙椎擊秦皇的豪舉,卻不料子房竟也如此通曉禮樂詩書!可見世人傳言,往往限於一方,雖不可不信,卻也不可全信。今日相見之下,方知子房也算得是一個文武全才。這可不是我謬獎於你!」說到最後,范增見張良似欲表示謙讓,連忙以手阻止,補上這一句。
張良見項伯、項莊兩人罷鬥,放下一半心來,然而樊噲此番闖宴,項羽又將如何?
項莊不得不揮劍與項伯對舞起來。他想起剛才范增在營帳外對他說的話:「你馬上進去,以祝壽為名,請求舞劍為他們助興,尋個機會擊殺沛公!」當時,范增的臉色冷若冰霜,「不然,將來我們大家都要敗在沛公手裡!」沛公帶人前來謝罪,若自己在宴席上殺掉沛公,將來項王會不會怪罪?他心裡沒底。不過既然亞父范增這麼說,大概總沒錯。
兩人同行,陳平只說了幾句無關要緊的話,張良也不在意,直到看見劉邦、樊噲,陳平突然問:
范增才發覺置身宴席之中,坐北朝南。范增的右手邊是項羽和項伯,坐西向東,劉邦坐南向北,張良位於東邊,向西作陪。
陳平也怕擔當不起這個責任,「沛公不妨稍事歇息,再作理會,如何?」
劉邦心頭卻是一片茫然。來鴻門見項羽之前,他原以為今日的厄運必能消除。從前每每碰到難關,他總是放下心來,坦然相迎,不放過任何一種機會、任何一種可能。然而這一次,他也不禁茫然了。
然而眼前所見,真使張良不敢相信,讓天下轟動的鉅鹿一戰,就是此人!
「鍾離先生有何明言?」像在場的其他人一樣,項羽也動了好奇之心。范增開始時講的話,他不甚留心,直至聽說鍾離先生留有一言,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夏侯嬰建議,「此去我軍駐地約有四十里,走大路恐怕有礙,不如從驪山下,走芷陽那條小路。」
張良一見他兩人上前,顧不得打招呼,馬上說道:「情形非常危急!如今項莊在帳內舞劍,要乘機擊殺沛公!」
不一會兒,范增進來,照常飲酒,什麼事也沒有。
陳平輕聲說:「以魯公的為人,沛公既來謝罪,他自然是有意重新修好,不致有意外生故之可能!」
向項羽致歉,本非劉邦所願,但是他必須如此,他派兵扼守函谷關的過錯必須糾正。然而,不談也有不談之利。時機未到,貿然談起有關事情,只會徒增緊張。劉邦很高興此刻張良能夠替自己解難。劉邦看得出,營帳內氣氛正逐漸緩和。
項羽像個被慣壞了的大孩子,這是張良的直覺。他可以領兵、可以打仗,而且絕對有把握與世上的英雄豪傑當hetubook.com.com面對陣廝殺,而不失一局;然而如果有那麼一個人,能夠在吸引項羽注意力的同時,又能不斷避免正面接觸,實施間接打擊的策略,項羽就必敗無疑。
「沛公聽得大王今日有意要給他點難堪,怕會壞了彼此和氣,反而不美,現已回到了霸上。」
營帳中的空氣頓時變得緊張。范增的話實在過於唐突,不要說張良難以接受,就連項羽也感到范增過於咄咄逼人,死纏爛打,他覺得這有失身分,只是礙於「亞父」的面子,沒有作聲。
張良聽范增此言,不禁有些動容。他起身側席,對著南方行禮並且正色說道:「承蒙鍾離先生之獎,良在此感激不盡,權且以禮代心,敬請鍾離先生遙受。」
看到張良答應,劉邦正欲離去,忽又回頭,「先一道出門,出了門再說。」
張良機智善謀,能幫忙解決任何難題。然而現在是項莊手持利劍,步步逼將過來,看似舞劍助飲,實是不懷好意。張良若是糾糾武夫,當然可指望他幫忙渡過難關,但是張良只是一介文士,如何抵擋舞劍大漢?此時只見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擋在前面,幾聲響亮,似是刀劍相交。
「南公先生曾有言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楚人皆知,而鍾離先生有一言,恐怕除我之外,至今還沒有人知道。」范增又說。
「賜壯士彘肩!」項羽又轉頭向左右吩咐道。
張良笑說:「如今咸陽已入魯公囊中,寶器財富都歸魯公所有,可謂不費一兵一卒而下,又何必另生戰事?」
「天下之大,何處無英雄豪傑!」張良的話聲高揚,「然而,何以天下人都以為『亡秦必楚』?以為非楚人不能當滅秦之重任,非楚人不足斷天下之大事?」
剛才與項羽彼此寒暄過後,項羽一直沒有與劉邦說上幾句話,然而劉邦並不感到多少難堪,他自知話題難以展開。
劉邦帶來的一百多人,都等在轅門之外,不得入內。樊噲幾次想強行進入,都被夏侯嬰拉住,認為不妨再等等看。這時看到張良出來,樊噲再忍不住,霍地縱身上前,就要向張良問個明白。夏侯嬰也跟上探問。
張良見狀,也馬上站起來,「我也與陳將軍一道去看看沛公。」
張良會構成某種威脅嗎?范增問自己,雖然結論傾向於否定,不過范增並不放心。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只有把張良這種人網羅到己方陣營中,才能夠真正放下心來。可惜張良剛才已經含蓄的表明了態度。
「亞父所言甚是。」張良從容回答,項羽瞇起了眼睛注意傾聽,「暴秦無道,荼毒生靈,激起天下人共憤,像鍾離先生那樣的義士豪傑,又何止是一二人!張良只因受了共憤之氣的感染,故而當年冒險狙擊秦皇巡軍,不過是事勢使然,而良得以作為前驅而已,實在不敢居功自豪。亞父所獎,良謹當以自勵自勉,不敢有所自喜自得。」
樊噲一手挽了陳平,帶頭先行,劉邦緊隨,張良在後,走出了軍門。
劉邦感覺不到各人心裡的起起伏伏。剛才的緊張感一消失,他就覺得再也坐不住,心思在離去與留下間打轉。究竟要不要離開?劉邦有點忐忑不安的站起身來,迅速朝張良看了一眼。張良以旁人難以察覺的程度點了一下頭,劉邦心裡有了底,向項羽等人告了個罪,拔腿就走,眾人只以為走出去方便。劉邦招了招樊噲,從容走出帳外。
然而范增站起來了。大家的談話驟然停止,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移向范增。
左右慌忙替樊噲找了個大酒杯,斟上一大斗酒送上去。張良這才鬆了口氣,放心下來,舉目向范增望去,卻見范增一臉悵然若失的樣子。
玉玦?什麼意思?人們佩帶玉器,當然為了避凶趨吉之外,然而還有另一用途,那就是藉以自警自勉。從前魏國名臣西門豹,因他十分性急,就特地佩帶玉瓛,取「瓛」「緩」二字諧音之義,提醒自己應該遇事而緩。性緩者也可以佩戴玉玦,取「玦」「決」諧音,提醒自己應該遇事要有決斷。
看他那津津有味的樣子,項羽又是一聲叫好:「壯士!」這次他的聲音裡有不少讚許意味,緊接著他又問:「能再飲酒不?」
這也是張良看重劉邦的理由之一。若是以前,僅僅憑著血性衝動,張良也許會毫不猶豫與項羽站在一起,然而,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張良了。自從與圯上老人相逢那時起,張良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他不僅是學會了忍耐,更重要的是他已經窺見「大道」的運行,從根本去把握那個所謂支配天地一切事物的「大道」。
所謂彘肩就是一條連肩的豬腿。左右領會,馬上遞上來一條沒有煮熟的生彘肩。樊噲先把盾放在地上,然後接過生彘肩放在盾上,眾人正自不解,只見他拿起劍,切下肉來往口中送,偌大的一塊生彘肩就在不停嚼動之中,被送入樊噲肚內。
定睛一看,項伯已經站在劉邦與項莊之間。項莊一臉不解,望望范增,又看看項羽。范增似是不聞不見,仍是一臉寒霜;項羽卻彷彿頗有興趣,含笑相視。
「今日兩路楚軍相會於關中,真是應了多年來天下人『亡秦必楚』的傳言了。沛公應與魯公飲酒相賀,以暢咱們楚人心懷!」項伯馬上提出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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