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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墨道兼修奇謀士

作者:吳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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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垓下一戰.項王自刎烏江邊

十四 垓下一戰.項王自刎烏江邊

劉邦仍是不動聲色,不過已不再同盧綰講話,盧綰也知趣地站在一旁,不出聲。
張良偕劉邦步出營門。營前野地裡,早站滿漢軍將士。今夜當此風清月白之際,乘百戰而勝之興,誰不想引吭而高歌一番!當初漢軍攻下彭城,劉邦與眾位將領就日日高宴歡歌,以示慶賀,如今眼看強敵將要就擒,不用誰來提示,早就有人開懷而歌,逕自唱了起來。
這樣一遍一遍,唱了又唱,以酒伴歌,以歌佐酒,唱得項羽左右親信個個熱淚滂沱。
張良見劉邦心意如此堅決,不由得提醒他,「萬一楚軍做困獸之鬥,北上突圍,那時,我軍要再進行第二次圍剿就難了。當務之急,是確保就地殲滅楚軍,不使他有突圍而出的可能。」
項羽軍都明白,他們等待的是一場決定自己命運的戰爭。項羽軍將士們此刻安靜異常,安靜得讓張良感到驚心動魄。有生以來,張良是第一次看到一支軍隊在面臨滅亡厄運到來之際,仍是如此沉著鎮靜,他不得不感到心靈上的一種震撼。
忽然,項羽身後的二十六楚騎發出一陣呼嘯,漢軍將士還來不及反應,這二十六人已不約而同將手中的劍向自己頸部抹去!頓時間只見一片刀光血影,二十六人一一仰天而倒。
當韓信軍開始鳴鉦誓眾之時,項羽軍仍是默默無聲。他們已經披掛停當,全體肅立,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劉邦驚問:「子房認為楚軍有突圍而出之可能?」
不僅張良,高崗上的人們也都看出來,韓信將要往後撤兵。劉邦臉色仍是非常平靜,還不時跟身邊的盧綰說上幾句,然而此刻,誰也不敢再發出什麼聲響來,以免惹惱了漢王。
於是,這位曾經主宰了天下政局的霸王,曾經力敵萬人、氣蓋千軍的英雄,就這樣在身滅之後,被搶上前來的漢軍將士們割屍分身了。他的雙目依然瞪開,望著世間的一切人和事,只是他再也無法從中汲取些什麼,再也無法為他那已經停止思索的頭顱提供什麼新鮮而有益的內容了。
剛才還是紅日當空的天氣,忽然一下子變作了陰天。太陽躲進了雲中,只留出鑲在雲彩邊緣的金光,與陰沉沉的雲堆對襯,高崗上的人,心頭都有說不出的壓力。
張良發覺,高崗上的人們開始不安了,有的交頭接耳,有的來回走動,有的人不停的捏手臂、搓手心,高崗上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劉邦還是站在那裡凝視,似是對周圍的騷動毫無察覺。張良很清楚,劉邦此刻要比任何人都緊張不安。過了一會兒,劉邦最親近的太尉盧綰正上前走到劉邦身邊,與劉邦談起話來。他倆正在悄悄說著什麼,張良聽不清,不過他覺得放心多了。盧綰是劉邦無話不談的老夥伴,有他在旁,劉邦就會覺得快活、自在。
劉邦停了一下,看眾人反應,只見大家正聚精會神而聽,於是點了點頭,又往下說:「若是攻擊不利,反倒挫了我軍銳氣,像上次固陵之戰一般,不利於我軍。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擔任此次主攻的,就非齊王韓信這一路軍莫屬了。」
盧綰笑道:「是,齊王韓信聞得項羽突圍,已派五千騎兵緊緊追隨!」
韓信見狀,笑了笑,「大王指定由東路軍主攻楚軍,韓信豈敢不從?楚軍目前已退守垓下,鬥志俱失。不過『困獸猶鬥』,實力尚存,何況項羽軍素稱精銳,多年來縱橫天下,馳騁海內,從未挫傷銳氣,也未曾嘗到慘敗滋味。故而,此番大戰,必是極其慘烈,未容樂觀!」韓信說著轉身面對劉邦,「大王可否允准東路軍另作部署?楚軍不可力敵,只可智取。要『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方能將其盡殲。」
項羽的血仍在不斷湧出,他的身軀仍是屹立不倒,眼睛瞪向前方。他腳下的土地已被染得一片殷紅,然而現在的他又如何能感覺呢?
張良明白,隨著今晚這一場攻心之戰,項軍已注定要在垓下滅亡了。項羽覆滅是天意吧?那麼,天意又是如何顯現?項羽待人待己,總是免不了一個「自負」,故而眾叛親離,最後愈戰愈弱,兵困於垓下!
項羽已經陷入了覆沒的泥淖之中,再難挽回。劉邦心中寬慰,不知不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是他自與項羽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暢快。劉邦回頭望了望張良,張良微笑示意。劉邦笑道:「今日大家歡飲幾杯。晚間,再商量滅項大計!」
當天下已經歸於安寧之際,張良只願抖落一身煩擾。
漢騎兵雖然追上項羽,卻無法擋住他的去路,項羽拼命殺出一條血路,後面楚軍緊緊跟上,又向東行。到了東城,項羽檢點身邊,只剩二十八騎,其餘的已不知生死了。此時漢軍騎兵仍有好幾千和*圖*書人,緊追不捨。
此刻,項羽必定是在楚軍的最前列。在他身後,必定跟著江東十八騎,然後是緊隨、而且簇擁著他們的八千子弟兵,這些都是項梁、項羽起兵反秦時的骨幹。這幾年來,他們東征西討,從無歇息之時,如今,這批人想必已衰頹許多了吧?不知還比得上當年威風否?英雄若到了氣短之日,想來也是令人淚下!
此時此刻,劉邦開心得不得了。他召來張良,會商最後滅項之事。
虞姬也知道,垓下之戰,是他們分離之時了。連項羽也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虞姬見此情狀更是絕望,傷心不能自持。
張良見到劉邦心急,當即說道:「楚軍將滅,而韓、彭二人至今尚未有封地,他二人不肯前來參加會戰,也是自然。韓信被立為齊王,本非大王之意,他心中當然不安,恐怕這個王位靠不住。其次,魏王已死,彭越也想做魏王,大王卻沒有及早封他。」
此時張良發覺,自己還是回到家中修養為上。圯上老人的招呼,他已經聽到。
漢軍如此包圍,是出於如下考慮:東邊是項羽突圍方向,特派韓信大軍堵住他退路,同時也因為韓信由齊地而來,勢必會在東邊與項羽軍接觸。項羽向西邊突圍的可能性比較少,所以西邊的彭越軍,戰鬥力不強,勉強只能擋住楚軍第一輪攻勢。南邊的劉賈及英布軍,若是頂不住楚軍攻擊,就盡可能將楚軍引往江邊更容易受到殲滅的地形中,被漢軍完全殲滅。
漸漸的,漢兵的陣腳開始有些鬆動。他們有些站立不穩,將要向後移了。張良是從韓信的大旗看出的。
「四面皆攻,不如兩面夾攻,兩面堅守。」
「我在此與項羽作最後一戰,召喚韓信、彭越兩人前來相會,同心協力,擊垮項羽。然而二人竟然不來。子房,你看如何是好?」劉邦顯得有些急切。
呂馬童只得轉過臉去,對王翳說道:「這就是項王。」
項羽在奮勇衝殺之中,還是眼尖認出了他來,於是說道:「這不是我的故舊呂馬童嗎?」
說完,項羽與二十六騎都跳下馬來,步行持短兵器與漢軍交戰。項羽一人最勇,獨殺漢軍數百人,而他自己也受傷數十處。
漢兵繼續後撤。高崗上的人們一聲不吭,幾十雙眼睛隨著戰場上的變化而轉。一時間,有關韓信的神話似乎不那麼有魅力了,只有他能在最後戰勝項羽說,似乎也不靈了。高崗上的氣氛,降到了最低點,其餘正在觀望的西路軍、南路軍將士聞知此訊,也都是驚得目瞪口呆!
張良是無意再去瞻仰那位霸王殘破的遺容了。無須多看,他已經感到了一種哀傷之情。原以為能夠超脫俗世的他,還是免不了有這種思緒之擾。
漢軍因為楚騎四散,於是也將騎兵分為三隊,在山東面把三處楚騎分別包圍起來。項羽此時有如猛虎出柵,不停縱馬、不停砍殺,所到之處,漢軍紛紛退避,他一路衝擊過去,又將分散三處的楚騎會合起來。
漢軍圍了上來,一重又一重,項羽對身邊楚騎說:「我為你們取漢軍一將首級!」於是下令楚騎向四面分散衝去,約好衝到山的東面後方,分作三處集合,要使漢軍不知項王在何處,然後再行會合。
一時間,全體將士也一個個順著簫聲慢慢的哼了起來,逐漸吟出一種不知名的曲調。這曲調開始還是似有似無,時隱時現,不多時,它就在全體將士的共聲之中顯現出來,並且凝聚成一種悲哀,卻有激越之情的巨大音柱。這音柱是無形的,在曠野中不斷鳴響,直衝上夜霄。
劉邦希望能在垓下盡殲楚軍;如果不能做到,則盡量不使項羽軍東向,而在一個更有利的地方消滅它。總之,殲滅項羽就在此時!劉邦也很想聽到諸將能夠提出實現這個目標的建議、辦法來。
正在沉思,張良忽覺眼前似如海潮湧動。韓信軍發起攻擊,赤浪漢兵洶湧衝擊過來,其勢蔚為壯觀!楚軍佇立不動,靜靜的、默默的,整個兒凝固在那裡,毫無反應的樣子。漢兵繼續前衝,喊聲連天遍野。楚軍還是肅立、靜佇,一動也不動。
此刻,太陽把暖暖的光線塗抹在楚軍營壁上,像是盡可能把溫暖之情和所有同情心給予這支曾經不可一世、頭一次遇上慘敗的軍隊。
霎時間,遠近處皆是戰馬疾蹄之聲,傳令兵已往四面各營下達劉邦命令,靜夜中聽得甚是分明。不一會兒,馬蹄聲漸遠,沒入黑夜裡。
眾人都俯身對項王稱道:「果如大王所言!」項羽一聽,仰天長笑,縱身上馬,與二十六騎一道,箭一般朝烏江直衝而去!
劉邦眉頭一皺,「但如今不和圖書滅項羽,天下永無寧日!」
劉邦聽了臉色沉重,注視張良卻不言語。帳內一片靜寂,與帳外遠處田野裡的靜寂融成一片。
劉邦別無選擇,只得實封韓信、彭越二人。不多日,韓、彭二人果然率軍前來參戰。就在此時劉賈軍渡過淮水,圍攻壽春,楚大司馬周殷勢窮而降,從前九江王封地盡歸於英布。至此,項羽已是四面受敵。
劉邦半信半疑,緩緩問道:「依你之見,該怎麼做呢?」
戰場上,項羽軍已是完全退入營寨之中,一切又回復靜謐,恰似早晨未開戰時一般。只是,遍地多了無數屍體、旗幟、刀槍,有幾匹戰馬正在嘶叫,像是呼喚著自己的主人,在寂靜中顯得分外清晰。
這時,項羽點了點了人數,還有二十六騎,只少了二騎。於是項羽長長舒了口氣,問身邊二十六騎道:
「我看百萬大軍雲集此地,也不能長久,需要速戰速決。」眼看諸將議論紛紛,難以決定,劉邦終於發話了。他看著韓信,口中說道:「看項羽動向,他是有意向東而逃。如今梁王彭越兵少,只宜防守,不宜攻擊,只要守住西邊不讓項羽流竄出去,便是大功一件。淮南王英布他們雖然兵多,不過多是新近剛從楚軍那邊收降過來,恐怕難與項羽軍交鋒。我這裡——」
漢軍四面皆發楚聲,使楚軍營中將士耐不住懷鄉思親之情,和厭戰生倦之心,一個個離營返鄉,再不顧軍營中事。項羽聽了,也是忍不住涕淚縱橫。
有人進帳來了。張良一看,是盧綰。劉邦見盧綰面露興奮之情,不禁問道:「楚軍此時有何動靜?」
然而劉邦的想法是,不授土地只封王號,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
吩咐完畢,項羽大呼而馳下。漢軍一見項羽來到,盡向兩旁退去,頃刻間,項羽已斬漢軍一將。漢軍楊喜又緊追項羽,被項羽回頭怒目而叱,楊喜人馬皆驚,倒退數里,方才止住。
曾經叱咤風雲、不可一世的項羽在人們眼前倒下了!這位勇武絕世的西楚霸王不再起來了!幾乎是沒有猶豫,漢軍將士像潮水般向前湧去。他們不是去瞻仰這位曾經令他們膽顫心驚的楚霸王,他們是爭相割取他的屍身!因為漢王有命:誰能得到項羽屍身,就可受千金之賞萬戶之封!
韓信軍擊鼓,大軍浩浩蕩蕩向項羽軍開過來,隊列整齊步調一致極為有序。霎時間,張良眼前似是塗滿了一片赤色。漢軍的赤旗赤幘,遍布整個地面。
曾經不可一世的項羽軍,如今也嘗到了敗北的滋味。在此之前,項羽從來不知敗仗為何物,只要有他帶領楚軍,每場戰役都能告捷。然而這個慣例,如今在垓下被韓信打破了!
簫聲幽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漢軍將士的心聲,似是都在這簫聲中得到了宣洩,於是有人禁不住涕淚交流,嗚咽哭泣。淚下不能已,聲出不能止。
劉邦欣然答道:「兩軍交戰,一切事宜全由各路主帥自行決定。需要多少糧食物資供給,請各路軍速速報來,我這裡派人再加追補。總之是要諸位糧足而兵精,迅速殲滅項羽軍,打下這最後一仗!」他停了下來,意味深長的說道:「自此之後,立此大功機會,就不可再得了。」
張良很清楚擊敗項羽的關鍵在何處。劉邦是打算借用韓信、彭越的力量,可是韓、彭二人卻不肯輕易出力。
張良亦隨劉邦來到垓下,與劉邦一同商議軍情。
張良的簫已經停下了,簫聲已經不起什麼作用。周圍的人,個個都已融入那巨大的楚聲鳴響匯流中了。張良發現,劉邦此刻也不能自已,看得出,劉邦的心情也不平靜。
張良道:「我軍有許多楚人,今夜讓他們在營中吟唱楚辭。楚軍聞此,必生懷鄉思故之心,有紛紛離散之意。楚軍人心散亂,我軍乘亂而攻之,必可大功告成!」
「子房,你看明日我軍便可四面齊攻,消滅楚軍了?」劉邦顯得喜氣洋洋。
此刻已聽不到兩軍交戰中的喊殺聲,整個戰場上只聞得刀來槍往之聲,成批的人倒下去,又有成批的人衝上來。衝上來的倒下去,又有人不斷衝上來,如此往復不已,再無其他。一切都是在無聲無息之中進行,像是楚軍剛才的做法傳染給了漢兵,雙方彼此只顧著一個勁兒砍殺。這樣一種戰法,也許是無須用喊殺聲來壯膽助威的。
「楚軍已無退路,必然作拚死抵禦。我軍一時不易取勝,恐有不測之變!如今利用楚軍厭戰之心,離間其將士,促其頃刻瓦解!」
「如何攻心?」
張良此時也在心中思忖:項羽雖已兵敗勢窮,卻仍是不容小覷。這一點漢軍諸將都看得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尤其是曾在固陵與項羽軍交過手的部分將領,更是清楚明白。當然,漢軍憑藉兵力優勢,是可以在此長期圍攻,逐步消磨楚軍力量。不過這樣一來,倘若楚軍突圍而出,要想再重行包圍,談何容易!
突然間,張良只覺得眼前似有寒光一閃,接著看到楚軍陣中有一將如脫弦之箭般向衝來的漢兵刺去。那是項羽!隨著項羽的突然躍出,楚軍好似決堤的洪水,頃刻之間淹沒了漢兵。一時間楚漢兩團湍流匯聚一處,攪拌成色彩繽紛的漩渦,時散時聚。高崗上的人都看得呆了。
這位氣蓋當世群豪的西楚霸王,幾次哭得不能自抑,最後乾脆放開一切,站在帳中,任憑淚水掉落。後來他喚來了自己寵幸的美人虞姬,要虞姬以歌舞伴酒,項羽自己卻借酒澆愁。他百感交集,無法排遣,飲酒更添愴然,一杯一杯下去,項羽喝得有幾分醉意,也吟起了悲傷激越的楚歌來:
果然,漢兵紛紛攘攘,往後退去,旗幟散亂,就像是膽怯了一般。楚軍看到漢兵撤退,起先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有幾騎向前追趕漢兵。緊接著,大隊楚軍都行動起來,他們很快就整好了隊伍,像是剛剛從營地出發過來一般,衝向漢兵。
說到這裡,劉邦直視韓信,韓信也不迴避劉邦目光。劉邦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此項重任,還望齊王切勿推辭。若是有什麼不足,需要補給的盡可說來。」
原因何在?因為項羽必敗無疑。這一點韓、彭二人都了解,故而不肯出力。
到了烏江邊上,烏江亭長早已備妥船隻。他希望項羽渡江東歸,到江東再招兵馬,捲土重來,與劉邦一決雌雄。項羽笑道:
此時韓信的大軍又返回過來,戰場上的情形,頓時改觀。漢軍的赤旗來回翻動,縱橫自如,而楚軍急流卻像受到堤壩攔阻,翻滾乏力,漸漸停頓下來,勢頭已失。只要時間稍長,楚軍將如同一條筋疲力盡的巨龍,將要倒地不起,任憑漢軍宰割。
「你們看我剛才說得如何?」
項伯身在何處呢?如果他還在垓下楚軍之中,此刻他又當作何觀想?張良倒是掛念這位老友。這幾年來一直沒有他的確切消息,張良自感很是欠他的情。此時漢王劉邦又是否想到項伯?如果沒有項伯在鴻門宴前通風報訊,以及說服項羽將漢中之地增封給劉邦,又哪來今日垓下之戰呢?如果能夠保住這位老友,張良覺得也算是報答項伯當日之恩了。
人人都知即將來臨的這一戰關係重大。此時,能夠參與大帳會議的人,無不感到肩頭背負著沉重的壓力。其中備感壓力重大的人,就是端坐大帳高位之上的漢王劉邦。
項羽一見此狀,就笑了。他雖受傷多處,卻還聲若洪鐘:「我知道,此時漢王以千金懸賞我的頭,聽說還可以封邑萬戶。老朋友!此處相見,我也總得給你什麼好處吧!」語畢,項羽環視四周漢軍將士,微笑點頭。他將手中長劍倏地一揮,只見劍光閃亮處,一陣血霧噴向空中!項羽圓瞪雙眼,屹立不動,頸部鮮血湧出,染紅了盔甲、周圍土地。漢軍將士看得傻了,二十六楚騎也盡皆站立不動,不過,他們的眼睛裡卻充滿了迷惘。
太陽已經出來了,晨曦灑在高崗上。腳下薄霧漸漸褪去,已經依稀能聽得到韓信軍的動靜聲。十二月的風很冷,張良卻幾乎沒有感受到。他眼裡只有原野莽莽蒼蒼延伸到不可及的遙遠東邊。在剛升起的陽光逼照下,東邊的一切變得不可辨認。它們像是被溶於這光芒之中,只有稍近之處,才能看得到人來馬往。
劉邦想了想,「既然是指望我封賞他二人,事情便有轉機。」他望著張良,「子房以為,該如何封他二人?」
在交戰中,項羽看見了故人呂馬童。呂馬童此時已任漢軍騎兵司馬之職,他看見項羽卻不好意思。
張良見劉邦案前正攤著一幅地圖,上前以手在圖上筆畫,「把睢陽以北,到穀城這片土地封給彭越。把陳郡以東,到東邊大海這片土地都封給韓信。二人都想把自己故鄉劃入封邑內,您就捨棄這片土地,召他二人前來會戰。」
剛才,劉邦為這次會議開場之後,就由韓信講話。然而韓信只是大致把目前情形向眾人作了簡報,就一言不發。
不過,眾人所唱之歌,雜七雜八不一而足,又難以入耳成調。劉邦皺了皺眉頭,對張良說:「子房可否為我引一曲?」
項羽的軍隊也已開始整隊,寒風中他們顯得小心翼翼,盡可能不發出聲響。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不慌不hetubook.com.com亂。楚軍是不是第一次表現得如此輕手輕腳?
韓信要等的,就是漢王劉邦「點將」。他想由此,使大家感到自己在漢王心中的分量。劉邦一發言,帳內的謀臣武將都知道,此番漢王要點的將,無非是韓信。於是大家都不約而同把視線轉向韓信,看他如何反應。
劉邦大帳裡聚滿一班謀臣武將。決戰將近,人人臉上都充滿了不可掩抑的緊張與興奮之色。張良發現,劉邦倒是很沉著,正仔細聽著諸將進言,觀察著每個說話者的言語舉止,一聲不作。
事情的真相,張良是在聽取諸將向漢王作匯報時,才聚合起來的。項羽倒地之後,王翳第一個上前去取了項羽首級,其餘楊喜、呂馬童、呂勝、楊武,各自割得項羽身子的一部分。其間為了爭奪項羽屍身,漢軍互相爭殺,死了幾十個人。劉邦將原來答應封賞的土地一分為五,把這五位騎將分別都封了二千戶侯。
張良會意點頭,向身後素心一伸手,素心將一支洞簫遞了過來。張良接簫在手,試了試音,便開始吹起蕭來。
果不其然,楚軍在掙扎乏力之後,漸漸開始後退。烏黑發亮的楚軍急湍,慢慢凝聚,接著,就倒轉回頭向後退去了。漢軍卻是緊隨不捨,拚命追殺,毫不手軟。對於緊隨不已的漢軍,楚軍全無反擊之意,只是一個勁地後撤。這時,高崗上的人們心情輕鬆無比,有人相互談笑,有人不停地與旁人拍肩膀、拉袖口,更有人開始向身後崗下的隨從們高聲招呼,說是要準備用餐了。張良一看日頭,早已過了正中,他也不知日頭是何時出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禁不住驚呼起來。劉邦勃然大怒:「是誰?」他示意左右:「拉他下去!」說完,又轉身繼續觀望。
項羽看看身邊二十八騎,又看看尾隨而來的漢軍,知道自己已是無法逃脫,於是對身邊的人說道:「我自起兵以來,至今已有八年,身經七十餘戰,所向披靡,未曾敗過,於是稱霸天下。然而如今被困在此,這也是天將亡我!時至今日,我願與諸君痛痛快快打它一仗!我定為諸君擊潰重圍,斬將砍旗!也讓諸君明白,這是天要亡我,而非我行軍之過!」說完,項羽將二十八楚騎分作四隊,要他們從四面方向朝外衝。
劉邦想了一想,把手一拍,叫道:「好!就叫各營能為楚聲之人,今夜全都出營,來它個四面楚歌!」
此時,項羽在陰陵迷路了,一時不辨方向,於是向一個耕田老者問路。老者指示項羽朝左邊走,不料左邊一帶都是沼澤地,項羽百餘騎進入其中,前進不得又行動不便,誤了時間,因此又被漢軍追及。
事情很明顯:漢王無意先攻;彭越兵力不足,又屢敗於項羽手下;而劉賈、英布那一邊的兵卒,多數又是剛剛收降,加上英布對項羽尚有畏懼之心,看來擔任此番主攻的,非韓信莫屬了。然而韓信卻不說話。
劉邦一下子跳了起來,問道:「楚軍已散去大半?」
在張良思忖之際,忽聽得身邊有人一陣歡叫。張良凝神看去,只見追擊漢兵的楚軍,此時已被左右兩邊殺出的兩支漢軍截斷包圍。高崗上的人們壓著聲音,興奮然而又是壓抑聲音的互相交談。看來,韓信預先伏了兩支兵在左右兩翼,此時攔腰殺出,楚軍猝不及防,已被打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也有道理。」劉邦想了想,「彭越、英布不宜攻只宜守,明日還是應當如此。」
盧綰忍不住大聲說道:「不到天明,楚軍營中已散去了大半將士,此刻項羽正率殘兵八百餘騎向東突圍!」
四周一片肅靜,漢軍都驚得呆了,直到項羽的身軀血已流盡,緩緩向後倒下,大家才驀然清醒。
第二天一早,張良隨同劉邦及其左右侍從登上一個高崗,在這裡居高臨下觀看韓信軍與項羽軍的這一場惡仗。
項羽率眾一路向南奔去,漢軍在後窮追不捨,漸漸的,早已糧秣告絕的馬匹就有些支持不住,落在後面,或是散逸在田野。等到項羽涉過淮水,繼續向南,他身邊只剩百餘騎。
垓下楚、漢雙方大致的情形是:項羽軍十萬,守於垓下。四面被漢軍包圍。東邊是韓信的三十萬大軍;西邊則有彭越軍三萬;南面劉賈及英布有二十萬軍;而北面是由漢王劉邦親率五十萬大軍。圍住垓下的漢軍有百萬之眾,而項羽軍僅十萬,雙方兵力為十比一。
這也要怪劉邦自己。劉邦封過張耳、封過韓信,張耳得到實封,韓信卻只有名號,並無封土。當初反秦兵起,天下英雄豪傑紛紛響應,就是圖個裂土封侯而已。如今暴秦已滅,天下苦苦相爭,難道就為劉、項兩家打https://m.hetubook.com.com天下?這未免難服人心。所以,在最後一戰之前,韓、彭二人意圖從劉邦手裡得塊封土,做個名符其實的一方之主,也是合情合理。
十二月,楚軍退至垓下,已是四面被圍得重重疊疊。既已無路可退,項羽就在垓下駐了下來。
太陽升得更高了。光線正照在項羽軍面前,反射出皚皚晶光,此時,有一股寒意從中泛出,耀眼炫目,令人噤聲。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夜半時分,方圓幾十里的垓下戰場,籠罩在這楚歌聲中,被這歌聲包圍得嚴嚴實實。歌聲隨處飄盪,隨散隨止,隨落隨起,聚散不定,迴盪於這片戰場上的百萬將士心中,又飄落在樹梢、田間、路邊,似是歇伏在一邊,等到稍有一絲振盪,就又迴旋於上空,來回不定,與無數個發音吐聲者的胸腔相交匯。
項伯則是死裡逃生,因為他是劉邦的姻親,絕對能夠得到漢王的優待。項伯還會被封為侯,得能優游卒歲。張良也不打算再去見他,此時,倆人間剩下的無非只是彼此的客套,以及應有的禮節而已。
月夜下靜悄悄的,簫聲幽幽傳去,曠野中別有一股淒怨之情,立時把周圍將士的心收緊了——少小離家,幾度關山,不知已是過了多少個春秋,大小爭戰不下百餘,如今人未老,筋已僵,力已疲,功名雖得,而親人又何在!月夜聞簫,心緒竟如此特別。
時值冬季,楚軍缺衣少食,外無救援,環顧皆敵,再也抵擋不住,不得已繼續向東撤退。比起當年項梁率江東八千子弟兵渡江時,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過了半晌,張良抬起頭來,緩緩說道:「除非攻心,方能使項羽難以逃脫。即使暫時突圍,也可為我追及擒之!」
劉邦剛才開始說話,韓信就在注意傾聽。他希望擔任此番會戰的主攻。只是,他並不急著提出這個想法。深知對手是善戰英勇,因此,他有意擔任此番主攻。他想把戰勝項羽這一輝煌戰役作為自己軍事生涯的高峰,這比在三秦、西魏、趙地、齊地……的那幾場戰役,意義要大得多。他很清楚劉邦這邊,幾乎沒有人能把仗打得像自己這樣漂亮。他看清了這一點,因此他剛才只是默不作聲,靜靜聽著眾人的意見。
「天要亡我,我去江東又有何用!想當初我率江東八千子弟兵出來,如今只剩我一人回去,縱使江東父老不忍心拋棄我,再度擁我為王,我又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縱使他們不忍心責備我,我又難道能問心無愧嗎?」他把座騎烏騅送給了烏江亭長,說道:「此馬隨我五年,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殺牠,您是長者,如今把牠賜給您吧!」
張良不相信在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打敗項羽。只有得了支配天下趨勢之正道的人,才是不可戰勝的。不過,項羽不屬於這類人物。張良相信,韓信正是克制項羽之人!
張良想了一下,緩緩說道:「不過,楚軍既無退路,恐將盡力反擊。如此,我軍傷亡必定極大。大王不可不察!」
不知不覺,歌聲在空曠間一直迴盪到天色濛濛亮。有不少人仍在哼著、吟著、唱著,也有不少人只是呆呆的聽著、看著、想著。劉邦與張良早已進帳歇下,然而卻是了無倦意,只坐在帳內靜靜的聽,默默的想。他們的眼神之中彷彿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之光。
然而劉邦自己卻沒有把握與項羽軍對陣。他所率兵員雖遠遠超出韓信等將,卻只能嚴守垓下以北,作出防禦姿態。他無意於進攻,更談不上擔任主攻了。劉邦希望,能有其他將領擔起此任。
項羽帶身邊八百騎往南突圍。等到天明漢軍發現,韓信立即派灌嬰帶五千餘騎急追。
故而在此一舉殲滅楚軍,至少傷其元氣,乃是必要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作為漢軍統帥的劉邦,遇到這種無人敢擔當主攻的情形,內心感受之複雜,是可以想見的。
張良沉思不語。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楚軍善戰,實力尚存,只是今日事出意外,不及提防,故而軍心散亂,倉卒撤離戰場。若是再度交鋒,它一鼓作氣,乘我虛處突圍而出,仍大有可能。楚軍若不想打垮韓信軍,大可以聚其精銳,作突圍打算。」
不過張良覺得,韓信應該不至於如此不濟。這位以善戰聞名天下的將軍應該還有他的一套。否則,韓信和一般的將領又有何分別呢?
諸將意見紛紛,而擇其大要,無非是由誰來擔任主攻的問題。劉邦聽得出大家的意思,是不想做先鋒,都希望等到總攻擊時,再把自己算上。但是無人承擔主攻,這垓下會戰又如何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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