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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害蟲、塵蟎、垃圾——我並不想當正義使者，但村橋的這些用詞總是令人很不愉快。

忽然間我想起陽子約我去信州旅行的事。搞不好陽子是因為那樣的家庭環境而煩惱不已，於是才想要出門旅行的？當然，她有可能想在旅途中找我商量，希望從我這裏獲得一些建議吧？她或許只是想找一個能夠回答切身疑問的人。

「算了，反正三月二十五日我會在Ｍ車站等的。」

我想起了陽子她們升上三年級的第一堂課，我心裏掛念不下，於是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過去，正好和抬起頭的她四目相對。至今我仍無法忘記當時她的眼神。

「是這樣子嗎？」

的確，她是我去年擔任導師的二年Ｂ班學生，只是當時她並不像現在一樣是個問題學生。只能說是在精神上和生理上都屬於比較「前衛」的學生。

「那跟特定的女人呢？」

「我記得是Ｋ糖果公司的高級主管。」

「不是，老師打開來看嘛。」

「這是甚麼，寫給我的信嗎？」

「嗄？」我錯愕地看著她的臉。

我立刻翻開教科書。似乎有些老師習慣在講課前先聊聊天，我卻完全學不來。按照既定的軌道說話已經讓我覺得很痛苦了，又何必多說其他的廢話呢？在幾十個人的眼光注視下說話而絲毫不感覺到痛苦，我認為是一種才能。

「那她母親呢？」

「今天從第五十二頁開始。」我聲音乾澀地宣佈。

「陽子，是妳找我嗎？」

「話是沒錯啦……事實上關於高原的抽菸事件，好像就是村橋老師發現她在廁所裏鬼鬼祟祟的。」

這男人說話時總是意有所指，很惹人厭。我只點頭回答：「嗯。」

「沒有了，就只有我們兩人。」陽子說話的語氣就像是閒話家常般地輕鬆，但她的表m.hetubook.com.com情卻是令人緊張的嚴肅。

「為甚麼要去信州呢？」

「就是有這種學生呀，在重要時期變壞了。算是一種逃避吧。她的父母也不對，監督不周嘛。她父親是幹甚麼的？」

學生們最近大概也開始瞭解我是甚麼樣的老師，已經不抱任何期待。因為除了數學以外，我絕不多說甚麼——我知道她們幫我取了「機器」的外號，大概是「教學機器」的省略吧。

在教室裏等我的人是陽子。她斜靠在講桌邊，臉面對著我。

「三月底？」

對於我的問話，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誰教他是學生輔導部的主任呢。」我隨意地敷衍兩句。

我一拉開教室的門，便聽見一陣椅子移動的噪音，幾秒鐘後所有學生都回到座位上。

「——是嗎，原來有這麼一回事呀。」

她還是默不作聲。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她有話想說，卻咬住嘴唇忍著的表情。

長谷拭去鼻頭上冒的油汗一邊說。他雖然只比我大兩、三歲，外觀看起來卻顯得更老。大概是因為有少年白髮，加上人又長得胖吧。這時隔壁桌的村橋也過來說話：「高原陽子居然來上學了嗎？」

「為甚麼？」陽子顯得很意外。

「話是沒錯啦。」

陽子不等我的回答就逕自走出教室。並在門口故意回過頭說：「如果不來，我這一生都會恨老師的。」

這倒是頭一次聽到。難怪他會把陽子批評得體無完膚。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起立！」

村橋是學生輔導部的主任。看著他志得意滿地大放厥詞，我和長谷只能在一旁點頭稱是。

那天晚上八點左右，電話鈴聲響了。電話是我接的。

高原陽子應該是遭到學校處分三天禁足才對。聽說是因為被wｗｗ•hｅtｕｂｏok.coｍ.com抓到吸菸，詳細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三年Ｃ班的導師長谷說，今天是她第一天的上學日。就在剛才第一節上課之前，長谷跟我說：「我剛才點過名了，高原沒有來。我想她可能會曠課吧，萬一她在上課中間遲到進教室，請前島老師好好地教訓她一番！」

「唉，高橋的確是問題學生，但她也有可憐的一面。我是聽其他學生說的，據說她是從今年的三月底才開始變壞的。」

今年三月結業式後發生了一件事。

「母親不在呀？那就慘了，根本沒法教了嘛。」

「有甚麼事嗎？是對妳的數學成績不滿意嗎？」我試圖開了一個不太熟練的玩笑。

看著高原陽子就座完畢後，我才開始繼續講課。我也知道教室裏的空氣十分緊繃。

因為村橋問起長谷才回答。長谷連她母親的死因都知道，好像是胃癌。

我看著長谷詢求確認，他也點頭說「沒錯」。於是村橋皺著眉頭，自以為是地說：「常有的情形。父親因為工作太忙無暇教育女兒，相對地又給了太多的零用錢。這是最容易墮落的家庭環境。」

「不行，我不能去。」

上課經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教室的後門突然開了。所有學生都往後看，我也停止寫黑板看著教室後門。

村橋一邊搖著頭起身時，上課鐘聲響了。第二節課開始，我和長谷回到各自座位準備好教材便走出辦公室。

「不跟特定的學生作那種事，是我的原則。」

「她二年級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壞呀。」

「……」

「是陽子嗎？」

第一堂是升學班三年Ｃ班的課。進入第二學期後，就業班的學生們顯得有些心情浮動，只有升學班的學生能夠認真聽課。

「來嘛，我會等老師的。」

「他還是https://m.hetubook.com.com那麼嚴厲呢，村橋老師。」

和長谷分手後，我回想起陽子不認輸的表情。心性越是純真，絕望時的反作用力會越大。我雖然不擅長輔導學生，卻也知道有不少學生是因為那種理由變壞的。

「我最不會教訓學生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這裏是前島家。」

「前島老師應該也知道，自從那孩子的母親過世後，家事全都交給住在家裏的女管家處理，可是今年三月女管家辭職了，換了一個年輕的傭人。如果只是這樣也還好，但聽說真相好像是高原的父親硬要之前的女管家辭職，好讓那個年輕女人住進家裏。我猜想大概是這個原因讓那孩子的行為開始有所偏差吧？」

「信州？其他還有誰要去？」

「當初決定禁足三天的處罰時，只有他一個人主張一個星期。不過最後還是得看校長的意見來決定囉。」

「真是太不像話了！」他很不屑地繼續說：「究竟是為了甚麼來上學呢？她應該很清楚學校不是她這種害蟲該來的地方。說起來三天的禁足處分實在是太輕了，至少要一個星期，不，要禁足一個月才夠嘛。問題是禁足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吧！」他推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一邊說話。

走進來的是高原陽子。她在全班的眾目睽睽之下慢慢地走著。眼睛看著左側最後方的自己座位。當然，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寂靜中只聽見她的皮鞋聲發出清響。

在前往教室的走廊上，我和長谷繼續聊天。

九月十一日，星期三。

在三月二十五日之前，我實在是很猶豫。當然我完全沒有要跟她一起去旅行的念頭。我的猶豫是不知道當天該採取甚麼樣的行動。換句話說，是該完全無視於她的邀約讓她空等待？還是到車站去說服她呢？只是考慮到陽m.hetubook.com.com子的脾氣，我不認為當天她會乖乖聽話。所以我決定還是不要去車站，心想反正讓她等一個小時後，自然會死心回家吧。

「沒有事的話，那我要掛電話了。」

「我要去信州，想請老師陪我去。」

因為對方還是沒有回答，我便掛上了聽筒。只覺得心裏有甚麼重物不斷向下沉。

我回到座位準備回家，看到公事包上放著一張這樣的紙條。上面沒有署名，字跡很漂亮。我完全想不出來是誰找我，又有甚麼目的。於是來到無人的走廊，打開了教室的門。

「那就麻煩前島老師了……」

我打開信封瞄了一眼，裏面好像是電車車票。拿出來一看，果然是三月二十五日九點發車的特急電車車票，目的地是長野。

不過陽子的父親工作繁忙似乎也是事實。根據我的記憶，她母親在三年前過世，家事全都交由管家處理，我曾聽她透露過家裏幾乎只有她和女管家兩人生活；然而她說這些事的時候，臉上完全不見陰鬱的神情。也許她的內心很難過，只是留在我印象中的表情是開朗的。

「請老師來二年Ｂ班的教室一下。」

春假結束，她們升上三年級後，有段時間我刻意不跟她碰面。如果在走廊上差點相遇時，我便趕緊抽身；上課中也盡量將眼光避開。近來雖然比較沒有那麼神經質地躲著她，但我害怕應付她，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理由存在。

「真是沒辦法呀。」

「接下來是運用代換法來計算不定積分的方式……」

「妳一直等到現在嗎？」

我雖然嘴裏那麼說，其實並不想遵守和長谷的約定。理由之一是我所說的不擅長教訓學生，實際上我更害怕應付的是這個叫高原陽子的學生。

左手拿著教科書，右手抓粉筆，我開始上課。三角函數、微分、積分……我很懷疑https://m.hetubook.com.com她們對於我的授課究竟能聽懂幾分？不是說上課猛點頭、拚命抄筆記就一定是理解授課內容。每一次考試她們總是讓我失望。

我聽了大吃一驚，那正是她約我去「信州旅行」的時候。

班長的聲音響起，一整排白色的制服襯衫立正站好。「敬禮、坐下」之後，教室裏又是一陣騷動。

她的眼神簡直可說是噴火帶刺。

但是陽子根本不在乎地表示「有件事想麻煩老師」，右手遞出了一個白色東西。是一個信封。

然而我卻沒能回應她的需求。我不僅沒能回應，甚至是相應不理，轉頭離去。

「千萬別這麼說嘛，拜託了。前島老師不是當過高原二年級的導師嗎？」

「原來如此。」

另外還有一點也讓我很在意，據說陽子的服裝、日常態度最近才開始被當作問題學生看待。

回到辦公室跟長谷提起這事，他的眉毛馬上下垂成八字，抱怨說：「真是麻煩！禁足後的第一天上學就遲到，根本不把學校看在眼裏！這種時候就應該好好教訓她一頓才對……我知道了，午休時間我會把她找來，我自己親自跟她說。」

對於陽子自作主張的決定，我搖搖頭。

「我好驚訝呀。」我故意作出誇張的表情。「為甚麼是我呢？」

「……」

說完後突然衝向走廊，留下我一個人拿著信封站在講台上發呆。

「我只是……就是想去。重點是老師會陪我去吧？」

結果對於她的遲到，我一句話也沒說地上完了課。過去對於偶爾遲到進課堂的學生，我也從來沒有指責過，所以其他學生並不覺得奇怪。

到了當天，果然還是心神不寧。一早起來便不時看著手錶。到了時針指到九點鐘後，不知道為甚麼我竟歎了一大口氣。好個漫長的一天呀！

「噢，是村橋老師呀？」

我直覺認為電話那頭的人是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