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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小惠的臉。她有時候看起來很聰明，有時候卻又給人嬌嬌女的印象。我不禁想對自己說聲：你振作點吧！

「沒錯，就是那麼一回事。」

可是她已經若無其事地說聲「老師，晚安囉」，踏上走廊的另一邊離去。

「老師的意思是說明明不喜歡我嗎？」

西洋弓箭是一種成績直接表現在分數上的運動。因此要想知道各自的進步狀況，最快的方法就是查看當日的得分。我決定將社員們這三天的各自得分作成圖表，好在隔天秀給全體社員看。

「那……不然是甚麼意思？」

「怎麼了呀？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耶。」

「那就拜託囉。」小惠一說完轉頭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做這種事？」

「怎麼還不去睡覺？」我問了跟剛才一樣的話。「小心睡眠不足到時撐不過暑訓喲。」

「這問題很難呀。」

「喂，妳在鬼扯些甚麼！」

「不……不是的……」我有些口吃。

「為甚麼要道歉？」小惠直視著我反問。「這又不是甚麼壞事。」

「要就寢了嗎？」

小惠坐在我旁邊。背心加上運動褲的裝扮，對我的刺|激實在有些強烈。

不料小惠對我的態度卻和過去沒有任何的變化。

「哦……原來是在整理資料呀。」她一邊窺探我的筆記本一邊說，「那我的紀錄呢……啊，找到了，在這裏。有點差強人意。看來我最近的狀況非常不好。」

「難不成跟師母吵架了？」

「小惠妳怎麼好像喝醉了？酒是哪裏弄來的？這麼說來，好像真有一股酒臭味哦。」

「結果還是要多練習囉……」

於是有人提議乾脆讓所有社團一起舉行共同集訓。換句話說，個別社https://m.hetubook.com.com團的各自集訓如果有問題的話，不妨試試讓所有運動社團舉行共同集訓。如此一來，學校可以指定集訓和住宿的地點，帶領的老師一多也可以組團監督學生。而且團體的人數較多，費用負擔也能相對減少。固然表示反對的聲浪依然存在，但終於在去年實施了第一次共同集訓。我身為西洋弓箭社的顧問也跟著去了，結果很成功，學生們的反應也很好，學校決定暫時繼續試辦下去。

這個小惠也是讓我頭痛的學生之一。尤其是從上次的共同集訓以來，我很自然地躲著她。不知道小惠心裏怎麼想，關於集訓的事她倒是提也沒提，彷彿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似的。或許對這個女孩而言，那根本就算不了甚麼？

「是呀，因為太顯眼了。」

「感覺好像違反了某種不成文的規定。」

「不好意思，今天老師有些不方便。社團就麻煩妳了。」

「妳倒是心情很好嘛。」

小惠——本名山田惠子，三年Ｂ班，西洋弓箭社的社長，已經完全褪去少女的形貌，開始蛻變為成熟的女性。女孩一般到了高三便已經相當具有大人味，小惠更是特別明顯。

約有兩、三分鐘或是兩、三秒鐘吧，我們彼此對望。說得噁心一點，時間彷彿在我們之間靜止了。

「有甚麼寂寞的？我們又不是新婚夫婦。」

我從錢包裏掏出兩枚百元硬幣，擺在她面前。她只是瞄了一眼，並沒有伸手拿回去的意思，反而問了毫不相關的問題：「老師擔不擔心師母呢？」

不料小惠聳聳肩說：「才不呢，心情壞透了。又因為這個被時田唸了。」邊說邊抓起自己的頭wｗw.hｅtｕｂｏok.cｏｍ.coｍ髮。她有著很女人味的鬈髮，當然學校是禁止學生燙髮的。

小惠望著他們兩人走出去的門好一陣子後，才回過頭看著我的臉說：「氣氛都被破壞了。」

一整個暑假，小惠都是化著妝來參加西洋弓箭社的練習，還說曬黑的肌膚最適合塗橘色的口紅了。

「哪有那種事！」小惠的語氣頗強烈，眼光依然直視著我的眼睛。「從小到大，我可不覺得有甚麼規定綁著我呀。」

「那可不行。妳還在靠父母養呢！」

因為小惠點點頭站了起來，我也開始整理桌面。我們在餐廳門口前道別時，小惠在我耳邊低語：「那就……下次繼續吧。」

「這種時候，我是不是應該道歉比較好？」離開小惠的嘴唇後，手還放在她肩膀上，我開口問道。裸|露在背心外的肩膀，似乎在我的手心下更顯得汗濕。

每天的時間安排是：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早餐，八點到十二點練習。十二點起吃午餐，一點半到四點半繼續練習。晚餐從六點半開始，十點半熄燈就寢。雖然安排得很緊湊，但因為休息時間各社團自行設定，自由時間也不算少，所以幾乎沒有聽到學生們的抱怨。她們似乎還特別期待晚餐到熄燈就寢前的時間。大概是可以感受到平常在學校所無法體會的親密感和團體感吧。

「嗄？」我吃驚地看著她的臉。

「嗯，有點睡不著……」

於是今年夏天舉辦了第二次共同集訓，地點和上次一樣，在縣立的運動休閒中心，開始了一個星期的每天運動練習。

「杉田同學也在這裏，看來你們是在討論練習的事。真是辛苦了。」竹井看著我面前攤開的圖表和筆記本這麼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擔心，但是覺得寂寞？」

我才剛拉開罐蓋喝了一口果汁，聽了這話差點嗆到。

「加奈江和弘子還是跟以前一樣，雖然姿勢很漂亮。」

剛開始進行作業後不久，我感覺有人靠近而抬起了頭。小惠站在桌子的另一頭。

「不用了，一罐果汁我還請得起啦。」

「因為妳的姿勢不太能保持平衡，不過時機倒是抓得很準。繼續練習就能改過來的。」

我多半是利用看書、看電視來打發時間，但每天晚上該做的練習內容檢討也從來不缺席，直到第三天的晚上。

她直接走向附近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果汁回來，然後很大膽地直接盤起從運動短褲伸出的大腿坐在椅子上。我一邊將目光避開，一邊將手伸進褲子口袋摸索錢包。

聽到我的問話，兩人彷彿回答「沒錯」地相視一笑，然後環視了餐廳各個角落後，又從剛剛的門走了出去。

經過三年級教室的附近時，有人從後面跟我說話。只有學生會用這種方式跟我打招呼，而且不是小惠就是奈江。回過頭一看，果不其然小惠正往我這邊走過來。

她卻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說：「女孩子說身體不舒服，老師就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才對呀。」

「不太好吧，最近一年大家的射擊姿勢都變得有些亂七八糟了。那明天呢？」

「你們就是那麼死腦筋，一點都不懂得變通！」

「那還用說嗎？妳一年級的時候明明是清湯掛麵的馬桶蓋頭。」

而且到今天為止，小惠完全都沒有提到那天晚上的事。我不禁開始以為搞不好只有我一個人在擔心，其實沒甚麼大不了的。我只是被一個年紀小我十歲以上的女孩說句「那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次繼續吧」給耍得團團轉。

「老師好用功呀。」這是她一貫沒大沒小的用詞，但不知為甚麼語氣中缺少了調侃的味道。

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禁認為上次在集訓時發生的事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夢。

清華女子高中有十二個運動社團。基於教育方針，學校十分鼓勵學生加入社團，也慷慨補助經費。因此包含籃球社、排球社等運動社團都經營得有聲有色。每年總有兩、三個社團能夠打進縣際比賽的排名。不過儘管社團活動表現得不錯，在去年以前，學校一直禁止社團的集訓活動。理由很簡單，就是不能讓青春期的女孩隨便住宿在外。因為很難打破因循的慣例，儘管每年總有人提出不妨一試的意見，始終都無法實現。

「與其說她們是在射箭，感覺上不如說是被弓箭射吧。簡單來說就是力道不夠。」

「身體不舒服？那可不行，感冒了嗎？」我問。

「我是說真的嘛。擔不擔心呢？」

「一年級的宮坂因為身體不舒服缺席，其他人都到齊了。」

「妳在胡說些甚麼呀！」

「看來妳不再化妝了？」

「已經熄燈了。怎麼還不睡覺？」

「雖然不寂寞，但是想到會心疼吧？」

說完又露出常見的笑臉。

「明天應該能去。」

我不記得是小惠先閉上眼睛，還是我先觸碰到她的肩膀。總之兩人很自然地將臉靠近，很自然地將嘴唇貼在一起。我自己都很驚訝自己居然十分鎮定，甚至還能豎起耳朵注意有沒有其他人過來。而小惠好像也不緊張，證據就是她的嘴唇十分濕潤。

「妳真行！」

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一種拖鞋在地上拖行的聲音。腳步聲有時會重疊，大概不止一個人吧。

m•ｈｅtubooｋ.com.cｏm集訓前半期的練習結束，為了確認社員的進步程度和今後的訓練方針，我坐在餐廳整理資料。距離熄燈就寢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我想應該是十一點左右吧。一次可容納一百人用餐的大餐廳，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

「說實話嘛，我說的沒錯吧？」

「都說我這是自然捲了，時田就是不肯相信。」

沒大沒小的說話方式仍如以往。

就連報告出席狀況時正經八百的語氣也跟從前一樣。

最近我都沒有去看西洋弓箭社的練習，因為感覺有生命危險，放學後我都儘早回家，但是這種理由又不能跟小惠明說。

我認為兩人之間的交談到此結束，又拿起鉛筆繼續面對著筆記本。可是小惠卻沒有要走的樣子，依然坐在旁邊托著臉頰，眼睛看著我的筆記本。

我們兩人分開和餐廳門打開幾乎是同一時間。只見兩名男子走了進來。

「老師今天會來看我們練習吧？」小惠用責備的眼光看著我。

「巡房嗎？」

「原來是前島老師呀？」個子較高的男人先說話。他是擔任田徑社顧問的竹井，另外一個是村橋。村橋並非運動社團的顧問，他是為了負起監督任務才來的。

時田是她們班的導師，教歷史的。

我假裝將鼻頭湊近小惠的臉聞味道。可是她卻笑也不笑地反瞪著我的眼睛。那認真的眼神，讓我感到神經麻痺，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我將手從小惠的肩膀移開，一口氣喝光了果汁。不知從甚麼時候起，喉嚨突然變得好乾。

「嗯。」

第二天練習的時候，我儘可能地避開和小惠面對面。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內疚，但其實我雖然年紀不小了，還是會覺得難為情。

可是小惠沒有回應，而是起身問我：「要不要喝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