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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新的學期，北条雅美的奇妙舉止仍有變本加厲的現象。

「校長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我故意以較嚴肅的口吻詢問。

說完對村橋行個禮，氣勢洶洶地走出了辦公室。包含我在內的其他老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場景好一會兒。

「為甚麼我必須向前島老師說明？」她的語氣十分平靜。

「你很驚訝吧？」

看著她的側臉時，我突然察覺有異。她的頭髮剪短了。過去她就沒有留長髮，但也沒有剪這麼短過。以前頭髮似乎還有些鬈曲，現在不但沒有了，瀏海也修得很短。我猜她大概是想換個造型，建立新形象吧。

在月台上被人一推、差點在游泳池裏觸電而死的事，我都告訴校長過。

「難道你不相信學生嗎？」

「總之妳先回教室，有甚麼事放學後再說！」村橋指著門口說話，聲調有些高亢。

「不過是點小事罷了。北条也是故意找碴的，一半是為了耍個性吧。」

長谷一看到她，立刻拉下了臉，嘴裏唸唸有詞。他就坐在隔著我四張桌子的前面，不但能看見他們的表情，也能斷斷續續聽見他們的對話。我假裝在看報紙一邊偷瞄，看見面無表情的陽子眼光低垂的側臉。

走出辦公室約十公尺處，終於趕上了她。她一邊把長髮束起，看了我一眼。目光很冷淡，一副「有何貴幹」的眼神。

「嗯，是該好好表現，露兩手給我們瞧瞧的時候了。」

一踏進辦公室就聽見年輕女孩高八度的說話聲。抬頭一看，只見村橋面對著一名學生站著。

「發生甚麼事了嗎？」我問正在準備第五節課教材的長谷。他稍微瞄了一下後方的村橋，壓低聲音說：「好像是上課時，村橋老師罵了學生。當時他用『妳們這些傢伙』的字眼，北条是來抗議這件事情，說這句話用的字眼帶有侮辱的意味。」

校長突然臉色一變，雙手往桌面一拍。

我最討厭他這種又濕又黏的說話方式。在說明來意之前，總是會像這樣先諂媚幾句。

因為有這層關係，校長有時對我的態度也顯得頗為推心置腹。相對地，我也必須在工作以外的部份為校長效勞。例如剛才他所交代的任務就是其一。

栗原校長不單只是校長，也是清華女子高中的理和*圖*書事長，是個名副其實的獨裁者。只要他不高興，就能隨便砍一、兩個老師的腦袋；學校的教育方針也任憑他說改就改，然而他在學生之間的風評倒也不壞。小惠就曾說過：「他很直接地表現自己的慾望，這點顯得很有人性，還算不錯。」

「你是說我兒子的婚事沒指望了嗎？」校長的語氣顯得不太高興。

「這個事實，至今還是不變。」

「原來如此，然後呢？」順著話鋒，我居然催促校長繼續提起下文。

萬一下一次就要致我於死地，那該怎麼辦？我心中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不是答應校長的要求，而是不得不死心。

「其實也沒有甚麼啦，是關於貴和的事。貴和你知道吧？」

「湊巧會一連發生三次嗎？」

「原來如此。」我瞭解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四堂課結束後的午休時間。我一邊吃著老婆做的便當一邊看報紙，用完餐正在享用咖啡時，辦公室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名學生，是高原陽子。陽子環視了辦公室一下，一發現長谷的座位，便直接走了過去。半路上我們的視線相對，她卻毫無反應。

「我盡量。」

我並不反對學校想透過運動社團的成就，作為招生宣傳的做法。既然是以「經營」為大前提，就該在宣傳方面下工夫。只是像栗原校長說得如此露骨，我實在有點跟不上。

因為這個因素，學校方面將她視為問題學生，但是對於如何制止她的行動卻是毫無對策。因為她的做法正當，一切按照制度走，而且抗議的內容也幾乎都是合理的。加上她的成績卓越，老師之中甚至有人說：「反正只要等到北条雅美畢業就沒事，這段期間就先忍耐吧。」

聽到我的催促，松崎一邊看著報紙上的文字，語氣顯得不太起勁地說：「噢，校長找你。」

說到這裏，校長睜開了眼睛，露出討好、安慰我的眼神。

「噢！」

「的確是的，她的年齡應該是……」

長谷唸的不外是：解禁第一天就遲到，到底在想些甚麼？應該沒有再吸菸了吧？不久就要畢業了，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不可以鬆懈……等。長谷的訓話與其說是指導，口吻聽起來更像是請求。陽子還是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沒有任何m.hｅtｕｂoｏｋ•coｍ.ｃｏｍ反應，甚至連點頭都沒有。

我有些猶豫地坐下，栗原校長也跟著坐在我對面。

第五堂課的上課鐘聲響起，老師們紛紛發出起立的聲響。一看見麻生恭子離席，我也跟著站了起來。

看到校長的表情有了變化，我有些訝異。但他的神情馬上又恢復正常。

「我知道了。」

我沒有點頭，但是校長仍然閉著眼睛開口說：「這算是學生的一種惡作劇。其他學校，尤其是男子高中甚至會有牽涉流氓的暴力事件。這種事讓警方介入不太好，畢竟從頭到尾都是學生和老師之間的對話問題。」

她開始爬上階梯，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我的臉。讓我忍不住不懷好意地抬頭看著階梯對她說：「校長要我調查妳的經歷。至於是甚麼經歷，我想妳也很清楚吧？」

假如麻生老師不喜歡貴和，我倒想問問她打算怎麼辦。

「可是凶手的做法，只會讓我覺得是玩真的！」

「惡作劇啦，不過只是單純的惡作劇嘛。不是真心想殺死你的。假如你當真，找來警察辦案，最後恐怕會鬧出笑話。」

「這個嘛……」是誰我都無所謂。

「然後呢？」

「他要我來問問妳的心意。」

校長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

敲過校長室的門後，聽見一聲「進來」，我才走了進去。栗原校長背對我坐著，看得出來他正在吞雲吐霧。聽說他幾次想戒菸都失敗了。

「可是這次他卻搖白旗了……你想對方會是誰呢？」

校長的口氣變得很慎重，大概是觀察到我的神情有異吧。

結果校長聽了將香菸靠在菸灰缸上，盤起手臂，表情一如遇到甚麼難題似地閉上雙眼。我直覺認為他大概不會給我好的回音，果不其然校長說：「等一陣子再說吧！」

「是麻生恭子老師。」

他是校長的兒子。我們曾見過一次面。據說是一流國立大學畢業，任職於地方企業，走的是精英路線；可是給我的印象，卻不是很有幹勁的樣子，甚至顯得柔弱、消極。當然印象和事實有可能未必一致吧。

我慢慢搖頭說：「只要校長知道妳的心意就行，妳也可以直接跟他說呀。」

校長接著說：「貴和也已經二十八歲了，我想該是幫他找個好對象的時候，可惜就和_圖_書是找不到。就算我這個父親看中意了，他看到照片也只是猛搖頭呀。」

「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甚麼。」

他將夾在指間的香菸捺息在菸灰缸裏，不料竟又馬上從盒子裏取出一根新的。

她的腳步聲停下時，我已經下樓梯了。一股焦慮的沉默在我上方蔓延開來。

「來，先坐下再說。」說完，手指著沙發椅。

然而，她從三月起開始有了些奇妙的舉動。我這個形容，萬一被她聽到，搞不好又會遭她教訓一頓。根據她的說法，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打破因襲陳規、無視於學生人性、毫無理念可言的管理教育」。儘管如此，她也不會因此而翹課或忽視學校有關服裝儀容、髮型等規定。因為她很清楚做那些動作是沒有意義的。她首先動員一、二年級學生組織服裝規定放寬檢討會，透過學生會向學校表達意見。之所以動員一、二年級學生，是因為考慮到三年級各方面比較忙以外，同時畢業在即，無暇將心思放在抗爭活動上。目前只有該服裝會成立組織開始活動，據說下一步就是要成立頭髮會等其他組織。

北条雅美是三年Ａ班的班長。就讀以來成績始終保持第一名，說她是清華女中創校以來的第一才女也不為過。據說她的志願是東京大學，如果她真能考上，那可真是創校以來最值得慶賀的壯舉。她還是劍道社的社長，也是該縣屈指可數的女劍士。甚至有人為她不是生為男兒身而抱憾，可見得她文武雙全的實力有多強。

「那就拜託你了。三年級的……是叫杉田惠子嗎，這個選手怎麼樣？」

「不，我只是說也有那種可能性吧。」

她在樓梯前停了下來，我也跟著停下腳步。

校長交代這件事時，我就打算以這種直截了當的方式開口。我不擅長委婉的說法。

接著她說：「好，我知道了。放學後我會再來找老師的。」

「怎麼會……」

聲音不大卻聽得很清楚，果然是以前玩橄欖球練出來的。

一走出校長室，下午的上課鐘聲正好響起。夾雜在快步行走的學生群裏，我回到了辦公室。

「你擔任顧問幾年了？」

「就只能再一次囉？」我不放心地確認。

「當今社會還不就那個樣子……請問有何貴幹？」

「……該不會hｅｔｕbook•cｏｍ.ｃoｍ是湊巧吧？」彷彿臨時才想出的說法，校長笑得很不自然。

「對了，我找你來是有其他的事。」

「再一次吧。等下一次，我們看看情況再說。到時候我絕對不會阻止你，好吧？」

「那可不行，總得留下某種形式的成績才行。日本有西洋弓箭社的學校不多，要想奪得冠軍其實不難，當初說這話的人不是你嗎？」

「嗯……好吧，假如是那樣，就搞清楚她的理由何在。原則上我願意接受她的任何條件。」

「怎麼，這麼沒把握？」

「甚麼？」

母親建議我當老師時，似乎私下聯絡了栗原校長。之後我便立刻收到清華女中聘用我的來函。

就在我想著這件事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拍我的肩膀。回過頭一看，只見松崎教務主任露出黃板牙對著我笑。

事實上，栗原校長是我父親的戰友。在戰後那段青黃不接的時期，兩人似乎幹了不少虧心事。之後父親企圖成為企業家、栗原校長想要設立學校，兩人分道揚鑣。結果成功的只有校長，父親最後留下年邁的妻子和一些債務過世了。如今大我三歲的哥哥夫婦在老家經營鐘錶行，負責照顧母親的生活。

我將報紙讓給松崎，趕緊走向校長室。

「我會努力的。」我只能這麼回答。

「很有才華，可以說我們學校進軍全國大賽就靠她了吧。」

「五年了。」

「我說呢……前島老師，」校長的語氣又恢復平靜了，彷彿正在實踐「愛與鞭子」的教誨。

很明顯她有所反應，腳步稍微放慢了下來。

「剛剛校長找我去。」

北条雅美將病竈指向學生輔導部，尤其是取締最為嚴厲的村橋老師。每當村橋上完三年Ａ班的課回辦公室時，就會看見北条追上來疾言厲色抗議村橋上課時的不當用詞與態度。

「我知道。」

聽到一半我就已經知道校長的目的，總之就是要我去探問麻生恭子的心意吧。聽完我的想法，校長滿意地點頭說：「果然是善解人意，你說的沒錯。但我並非只是要你幫忙跑腿而已，還希望你順便調查她的交往關係，要很徹底的。當然她都已經二十六歲了，難免會有一、兩段傳聞吧。我也不是那麼死腦筋，問題是現在！」

「報紙上有甚麼好玩的新聞嗎？」

「話是沒錯，和_圖_書不過你那邊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

村橋直視著雅美，我想她應該也是用同樣堅定的眼神回瞪村橋吧。

校長將椅子轉向我，開口第一句就問：「西洋弓箭社練得怎麼樣？今年應該可以進入全國大賽吧？」

「問題就出在這裏。在那之後都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對方始終沒有回覆。稍微試探一下，總是回答請再等待一段時間。不喜歡就直說嘛，彼此也落得輕鬆；摸不清楚她的想法，反而令人徒生困擾。所以我才找你過來。」

「很好，那就對她作重點訓練，其他人就看著辦吧。臉色不要那麼難看！對於你的指導方針，我沒有干預的意思，只是希望得到該有的結果。」

我在心裏諷刺地說：應該先惦量一下自己的長相吧。

按捺下想反問校長「甚麼然後呢？」的衝動，語氣平靜地回答：「我打算去報警。」

「二十六了，我是想找個穩重的媳婦會比較好，結果貴和看了照片似乎也很中意，於是八月的返校日我便跟麻生老師提起這事，她說需要一些時間考慮看看。貴和的照片和履歷書我也拿給了她。」

「我知道了。可是如果她對這門婚事沒有興趣的話，就沒有調查的必要吧？」

「好，我會那麼做的。」

「我又被盯上了。」

校長聽了如同得救般鬆下臉來，開始談論起學校教育、身為教師應有的態度、作為學生應盡的本分……我才不想聽他那些空泛的理論，於是說聲「我還有課」，準備起身離去。就在打開門要走出去時，聽見校長說「我兒子的事……就麻煩你了」，但我連回話都懶得回應了。

「在那之前，請先把問題給搞清楚。村橋老師你的意思是說自己一點都沒有錯嗎？」

「有人想暗算我。昨天我走在教室大樓旁邊，有花盆從天而降。」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種話會出自這個男人的嘴裏。要不是今天這種場面，我大概早已經捧腹大笑了。而且這種理由本身就已經令人驚訝不已了。

「馬馬虎虎……還可以啦。」

由於村橋的個子矮我一些，應該不到一百七十公分吧。而學生的個子和村橋不相上下，肩膀倒是很寬，從背影就能看出來是北条雅美。

「稍微對她好一點，馬上就神氣起來了。」村橋邊坐下，火藥味十足地自言自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