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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

作者:東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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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第二章

「甚麼呀?我不記得給過那種東西呀。」
村橋很喜歡抱怨,也常常抓我當他的聽眾。抱怨的內容各式各樣,學生的成績不好啦、校長的不明事理、薪水太少等不一而足。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他總不忘提說後悔當了女子高中的老師。
「我也很想突破呀。」
一年級生每個都差不多,只知道拿起弓箭就射。要她們思考過後再射箭,似乎是強人所難的要求。
解散後,她們立刻從五十公尺的距離開始練習射箭,跟往常的練習沒甚麼兩樣。
微積分是高中數學最後的難關。微積分學不好,數學就無法成為大學聯考時的得分武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教法有問題,到現在她們的微積分考試,全班平均從未超過五十分。
「其實比我想的還要好些,妳不必太失望。」
「我哪有翹班!」
聊了一下練習的話題,感覺小惠有點心不在焉的,不久我們便來到更衣室前面。
下半段的訓練內容是重力訓練、柔軟體操和跑步。好久沒有陪她們練到最後,跟著繞四百公尺的操場跑五圈後,胸口還真是很難受。跑到一半網球社也來加入,擔任顧問的藤本陪著一起跑。只不過感覺上是他拖著球員在跑。
「真不健康,他為甚麼不去運動身體,將壓力給釋放出來呢?」
「噢,妳是說有了那枝箭,成績變得比較好嗎?」
「有誰在裏面?」不管怎麼喊叫,就是沒有人回答。
我站在一字排開練習射箭的學生背後,觀察每個人的射箭動作、進步程度等。有的人射法充滿爆發力,有的人則是中規中矩,既有男性化的射法,也有女性化的射法。我明明教給她們的都是同樣內容,給予同樣的指導,不知不覺之間她們的射法卻都各具特性或毛病。本來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偏偏清女西洋弓箭社的特徵是,那些獨具特性或毛病的射箭方式很少能往好的方向發揮作用。
聽見小惠大叫,我看見房間角落,倒著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男人身影。因為就在通風孔下,所以剛才無法看見。
「護身符?」
小惠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說完後小惠便轉身快步走回教室。我隔著玻璃窗追隨她的身影,只見她走近朝倉加奈江身邊說話。加奈江是西洋弓箭社的副社長,所以兩人大概是在討論訓練事宜吧。
這種情形我能理解,畢竟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經驗。
「應該吧。」
於是她小聲地回答「是」,慢慢又拉起了弓箭。瞄準、拉弓,她閉上眼睛後放箭。
我用舌頭濕潤了一下嘴唇回答:「村橋老師。」
自從我擔任顧問以來,總算也把西洋弓箭社調|教出一點氣候,能夠公開參加比賽。目前戰績還算差強人意,但因為擁有小惠、加奈江等資質不錯的選手,假以時日肯定能夠嶄露頭角。
我和小惠對看了一下,感覺情況不太對勁。
其中宮坂惠美的眼神和_圖_書卻又顯得考慮太多。從把箭架在弓弦上為止都還好,就是遲遲不敢放箭。一旦瞄準目標,她的身體就會發抖,就算我離得這麼遠也看得出來。
村橋一邊留意自己梳得整齊的旁分頭有無凌亂,一邊喋喋不休地跟藤本說話。趁著還沒被逮到之前,我趕緊拿著運動服走出了辦公室。
練習完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的射程後,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我走到小惠的身邊。
我正準備反問小惠甚麼意思時,立即恍然大悟地大叫一聲「啊」。小惠說的沒錯,要想用棍子頂住門,當然只能在裏面做。
小惠對我的回答露出不滿的表情,隨即轉身離去。說不定是想趁著天色還亮,多練習一下吧。聽著她箭袋裏的箭配合腳步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響,我一邊伸手推開更衣室的門。
我一到任就被命令擔任西洋弓箭社的顧問。固然是因為我在大學四年參加西洋弓箭社的成績獲得肯定;對我個人而言,正好也想再次接觸弓箭,當然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噢……不,確定呀。」
我們兩人開始合作用身體撞門。撞了五、六次後,門板上方發出破裂的聲音,門板開始往房間內倒下。隨著砰然巨響,塵埃漫天揚起,我們跟著跌倒,小惠的箭也散落一地。
「那就說定了喲。」
「老師明天也會來吧?」
在數學老師聯誼會上,他曾經跟我提起此事。
「很好。」我說。
「怎麼了?」
清華女子高中成立西洋弓箭社是在距今剛好十年前,起初只是引進做為體育課練習的一環。它不像日本弓道的中規中矩,西洋弓箭帶有遊戲的性質,比較容易為現代學子接受,兩、三年後便升格成立社團,引進的老師也成為該社團的顧問。之後因為色彩繽紛的運動服、優雅的動作,加上不像網球、排球等運動耗費體力,每年都吸引了許多新生加入。目前已經成為清女屈指可數的大型社團了。
「我是有那個打算。」
小惠聽了,用力盯著我的臉說:「還會有誰,不就是裏面的人嗎?」
聽完藤本說的玩笑,我笑著走出了更衣室。
「可是她們之中也有聽得懂的學生呀?就我所知有兩、三個學得很好。」
「不是學習意願的問題嗎?」
「其中是有啦,但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垃圾。或許應該說她們根本不具備理解數學的頭腦。我倒是覺得從高二起就該將所有的科目改為選修制,硬要訓練雞在天空飛是不可能的事嘛!如果學生有實力、有意願選修數學,我們就可以針對她們好好調|教,這樣不是很好嗎?高尚的數學教給那群笨蛋,只會降低了數學的水準呀,你不覺得嗎?」
「小惠怎麼說這種話呢?這可是妳的最後機會了。」
咦!有點怪異。
「老師總算來了。」小惠走上前來。「前幾天翹班,今天可得好好補回來才行!」和-圖-書
「妳不是說大家的程度差強人意嗎?」
弓箭手每個人都有自己愛用的箭。長度、粗細、手感、羽毛的角度等,可根據個人的射法、體力加以選擇。甚至連箭桿的顏色、羽毛形狀、色彩和花紋都能配合個人喜好訂做。兩人以上的選手幾乎不可能同時握有形狀、設計相同的箭。
照理說應該順勢而開的門卻動也不動。我更加用力了,情況依然沒變。
我不斷地敲打門板、把門板拉高,門板還是文風不動。不久小惠急匆匆地回來報告:「老師,門後面頂著一根棍子。我從後面的通風孔看到的。」
女更衣室的門上了鎖。我們再一次回到男更衣室門口,用力敲門。
「真的嗎?」
「我看是歇斯底里(hysteria)吧?」
「因為他是知識份子(intelligentsia)呀。」
「老師,你今天會來吧?」語氣和昨天不一樣,有點質問的味道。
她給我看的是一枝特別訂製的黑色羽毛個人用箭。我有印象……不對,那明明是我之前愛用的箭。
說到一半他變得有些激動,說完後像是借酒澆愁般一飲而盡。他平常雖然很愛抱怨,可也沒有如此失態過。
原本只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延長到十五分鐘後,才又重新開始練習。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五點十五分。
村橋一邊扶正金邊眼鏡,又繼續說下去:「打從我擔任女子高中老師就是失敗的開始。就算人家再怎麼說這是職業女性的時代,大部份的女性還是一結婚就走進家庭。咱們學校能有幾個學生將來會想進入一流企業、培養超越男人的實力出人頭地呢?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想進入可以玩到畢業的短期大學或女子大學,上幾年班當個粉領族,一旦找到好對象就趕緊結婚。對這種學生來說,她們上高中不過只是來玩的。我卻認真教她們學問……只要想到自己為了甚麼讀到研究所畢業……就越怨恨起自己的人生!」
「還不錯呀,比集訓時進步。」
不論就技術面還是力道來看,小惠的狀況還算比較穩定。副社長加奈江雖然也進步不少,但要拚上全國大賽仍有困難吧。
我既不覺得數學很高尚,也從來沒想過村橋說的那種教育制度。因為教學對我來說,不過只是一種賺錢的手段罷了。
「我盡量吧。」
「湊巧啦,我只是最近運氣好一點吧。」
那件灰色西裝我有印象。
小惠的這句話聽得我心頭一驚。一向活潑的語氣籠上了一層陰影,更增添幾許真實的況味。
跑完步回到靶場,立刻開始結束體操。然後大家圍成一圈,公佈各人的得分,並由社長、副社長發表感想與自我反省。小惠的發言中規中矩,做出很不像她的指示。畢竟她總不能像平常一樣在眾人面前耍嘴皮子吧!
「當然我剛當老師的時候,也是很有幹勁的。很想和-圖-書讓所有學生都能理解難懂的數學。可是沒用呀,沒用。不管我再怎麼用心解說,她們連十分之一都沒法聽懂。或者應該說她們根本就不想聽懂,打從一開始就甚麼也沒有聽進去。起初我以為問題出在學生缺乏學習意願,只要她們有意願的話就能學好。但我實在太天真了。」
「真的呀。倒是妳們練習得怎麼樣?」
「今天辛苦了。」
我一向都是在體育館後面的教師更衣室換衣服。那是水泥磚蓋的五坪大小房間。室內一樣是用水泥磚做成隔牆,分為男用和女用更衣室。因為是倉庫改造而成的,所以女用更衣室的進出口設在小屋後面,大概原先是窗戶之類的開口吧。
「門打不開,大概是被甚麼卡住了吧?」
小惠將幸運箭放回箭袋。她的箭長是二十三公分,我的箭長是二十八點五公分。所以只有一枝箭顯得特別突出。
一到弓箭練習場,社團成員已經做完準備運動,圍成一個圈圈。社長小惠正在指示事情,大概是今天的練習內容吧。
或許是看到我站在門口遲遲沒進去,小惠又折回來了。
總結完今天的上課內容後,下課鈴響了。女學生們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充滿活力。我是個絕對不會延長上課時間的老師,於是說聲「今天就上到這裏」便闔上課本。「起立、敬禮。」班長喊口令的聲音也顯得很有精神。
「我先走了。」只見藤本說完後就直往前進的背影,感覺他應該和我是不同種生物吧!
我才說完,站在一旁的加奈江立刻冷言冷語說:「小惠因為有老師送的護身符,所以才會進步神速呀。」
九月十二日星期四,第六堂課,三年B班教室。
我一換好衣服,藤本隨後也進來了,一邊歎氣一邊露出苦笑。他是網球社的顧問,今天只有我和他使用這間男更衣室。
雖說是教師用,但因為體育老師有體育老師專用的更衣室,只有體育老師以外的運動社團顧問會用到這裏,而且也幾乎沒有顧問會實地參與社團的練習,結果會利用這個更衣室的,男女加起來僅有幾位老師而已。因為練習日錯開,常常只有我一個會用到這裏。
通風孔是個三十公分見方的小窗,上面釘有鉸鏈,對外張開約有三十度。在小惠的指揮下,我湊上前窺探。裏面有些陰暗,必須仔細觀察才看得清楚。
「不過就是一種運動,不要想得太嚴重。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再射出也可以呀。」
全國大賽是全場賽,縣際比賽則是半場賽。因為考慮到參賽人數較多,舉行全場比賽恐怕會花太久的時間。所以清女的西洋弓箭社暫時以縣際大賽為目標,徹底練習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的射箭。
「我呢,壓根兒就沒想讓學生聽懂我的課。」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學生的頭腦畢竟只有那種程度,根本缺乏理解高中數學的記憶體。就hetubook.com.com算想搞懂,也還是學不會。對她們而言,聽我的課就像是聽外國老師上課一樣,所以想搞懂的戰鬥意識自然也跟著薄弱了。仔細想想也真是可憐。聽得一頭霧水,卻還得乖乖坐在位子上五十分鐘。」
我想起了昨天和校長的談話,還有和運動器材店老闆的閒聊。
「小惠……快去打電話!」我吞了一口口水,邊交代著。小惠則是緊緊抓住我的手臂。
「是嗎!」我故意裝出輕鬆的口吻。
看著她們那種表情,視線飄到最左邊那排第四個位子的小惠身上。小惠托著臉頰望著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她是在看別的班級上體育課,還是眺望對面的住宅區?總之很少看見她這個樣子,因為在我的班上她算是認真聽講的學生。
小惠用老成的口吻說完這句話後,回到了五十公尺射程的發射線位置。看來在預賽之前,她們打算只練習半場的比賽項目。
「真是難得呀,前島老師也跟著跑步。」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正在跑步,呼吸節奏十分穩定。
「只要有老師在旁邊就夠了。」
她指的是一個月後的縣際個人選手權比賽。到時候成績優秀者可以代表縣參加全國大賽。可惜我們清華女子高中的實力不夠,社團成立以來還沒有人完成這項壯舉。八字還沒一撇的成績,只能讓人感覺距離全國大賽的路途還很遙遠。
「頂著棍子?」我一邊納悶,一邊跟著小惠來到更衣室後面。
「我也沒做甚麼,不會辛苦呀。」
一回到辦公室,就看見隔壁的村橋抓著年輕的藤本老師說話。我無意偷聽,但他說話的內容還是會飄進耳朵裏。原來是他剛才臨時舉辦小考,結果慘不忍睹,不免抱怨連連。
射箭比賽項目分為全場和半場。所謂的全場,男子須進行九十公尺、七十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女子須進行七十公尺、六十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各三十六射,合計一百四十四射,根據總分高下排名次。半場則是男女根據五十公尺、三十公尺各三十六射,合計七十二射的總分進行比賽。靶面結構是中心為十分的圓,外面是九分的範圍,然後更外面是八分的範圍,一直到一分。換句話說,全場比賽的滿分是一千四百四十分,半場比賽的滿分是七百二十分。
「真好!人家也想要一枝帶來好運的箭。」
「打電話……打去哪裏?」
回更衣室途中,小惠從後面追上來跟我說話,腰上還繫著箭袋。
由於加奈江一臉羨慕的樣子,我只好回應:「好呀。我就放在社團辦公室裏,妳自己挑一根喜歡的吧。」
射箭靶場位於沿著教室大樓外圍的運動場那頭,通常我習慣經由教室大樓後面走過去,因為日前發生的花盆事件,所以今天刻意避開那條路。
「那我呢?」
結束整個練習後,我看了一下手錶,六點剛過一點。近來白天似乎www.hetubook.com.com變短了些,但這會兒天色還有些亮度,還能看見遠方的網球場。網球社的練習時間倒是一直都比我們久。
村橋畢業於地方的國立大學理學院研究所,擔任的科目跟我一樣也是數學。年紀大我兩歲,不同的是他一畢業就當老師,教學經歷很長。只不過任教期間他好幾次想回大學,據說他原先想成為大學教授,因為沒當上才來當高中老師的,看來應該是無法放棄曾有的夢想吧。然而他的野心一再受挫的今天,對於回到大學的想望似乎也已經死心了吧。
走出教室沒幾步,小惠便追了上來。
「村橋老師的訓話又臭又長,真是受不了呀!」
我一開口,惠美彷彿受到驚嚇一般抬起頭。看得出來她剛剛屏住了呼吸,直到吐出一口氣後她才說:「一直到最後……我還是很猶豫。」
於是小惠放開我的手,從壞掉的門走出去。不過幾秒鐘後她又一臉蒼白回來詢問:「那是誰呢?」
「我就是不太滿意嘛。」小惠臭著一張臉說。
日前因為過去用的箭已經耗損嚴重,而訂製了新的。當時小惠說要我用過的舊箭,就順手給了她一枝。幾年前開始弓箭手之間流行在個人用箭中放置一枝不同的箭作為裝飾,那是一枝幸運箭。
「偶爾啦……只不過……還真是累人呀。」我則是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害怕嗎?」
「老師,裏面有人……」
「討厭!加奈江,不要亂說!」
小惠睜大眼睛,一語不發地跑了出去。
射出去的箭偏離中心點,刺在箭靶上。
「人死了嗎?」
「看來只能把門破壞了。」我的提議,小惠也點頭贊同。
「那就怪了。」小惠側著頭繞到更衣室後面。
「打算……還不確定嗎?」
「我一說要臨時小考,她們就叫個不停;可是遇到期中考、期末考,她們有認真準備過嗎?根本是群無可救藥的傢伙,我連跟她們生氣都懶了。」
「醫院呀,不,還是先報警吧……」
「嗯,還是老樣子,沒甚麼突破。」小惠誇張地擺出臭臉說,「照這樣子下去,今年肯定還是沒指望。」
「這個嘛……」我苦笑地拿起了酒杯來喝。
村橋有些醉了,酒臭味的氣息在我耳畔飄盪。
「裏面的人?」
「其實也不是甚麼東西啦,而是這個。」小惠從繫在腰部的箭袋取出一枝箭。
在黑板上寫下複雜的解題算式時,偶爾我會回頭看看學生,只見一個個臉上都是虛無飄渺的神情。一年級、二年級多少還會抱怨「為甚麼非得學這種東西呢」、「數學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表達反抗的態度;可是升上三年級,似乎也知道那些都是毫無意義的疑問,於是臉上都掛著「算了,老師你高興怎麼上就上吧」的表情,彷彿已經看開了。
「果然沒錯。問題是誰會做這種事呢?」我從通風孔移開臉,一邊發出疑問。
「他可是靠抱怨來解除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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