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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妳和誰結婚，只要妳過得幸福就好，我當時的心情不會改變。這和對瓜生的感覺，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問題。」

「重現？」

「我也嚇了一跳。」美佐子總算發出聲音，但聲音卻異常嘶啞。

「沒辦法，因為犯人用的是那把十字弓。」

美佐子回想起昨天重逢的情景。從勇作身上穿的白襯衫領口一眼就看得出來有兩天沒洗，而且他的無名指上也沒有戴著白金戒指，大概還是單身吧。

「似乎是。」說完，勇作稍微伸了個懶腰，將臉湊近她。「妳……愛他嗎？」

「他父親介紹的。」

勇作接著提到第一次遇見晃彥，以及往後兩人的關係。的確就像他說的，那或許該稱之為奇妙的緣分。

「美佐子，」園子抬起頭說：「妳真的甚麼都沒看見？像是有人進入爹地的書房……」

「我想要請教一件昨天發生的事。瓜生昨天中午之前，是不是回到這間屋子過？」

美佐子對著舊情人說道：

美佐子瞪大了眼睛凝視著舊情人，各種思緒在腦中交錯。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勇作的語調非常公事化。

「嗯，我是美佐子。」

「已經五年了。」

「甚麼事？」

「有啊。不過，我不能放棄。我只剩這條路可走。一想到我犧牲了之前擁有的貴重事物，我更不能放棄。」勇作看著美佐子的眼睛。「痛苦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妳。雖然我在進入警察學校之前，就決定不再想妳，但我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你認識我先生嗎？」美佐子驚訝地問。

前往別館的路上，兩人都不發一語，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對上。但美佐子的腳步雖然筆直向前走，心神卻集中在身後的腳步聲上，和倉勇作就在自己的正後方……

「就算是這樣……」勇作低頭，露出痛苦的表情。「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對彼此最好的選擇。事實上，和妳分手之後，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團糟。幸好沒有把妳捲進來。」

就在她出神地想著這些事情時，玄關的門鈴響起，嚇了她一跳。她心想，說不定是他來了。當時她正打算歇歇手，收聽從一點開始播放的古典樂時間。她急忙地接起對講機的話筒。

面對勇作的問題，美佐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怦怦亂跳。勇作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細微變化。

晃彥的確討厭鰻魚，美佐子知道這點，所以從來不曾將鰻魚端上桌。

「似乎是那樣沒錯。」美佐子也說。

「我也曾猶豫要不要跟妳聯絡。」勇作一臉沉痛地說道，「在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那時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兩年。不過，我卻不想打擾恢復平靜生活的妳。」

「他們調查得還真久。」美佐子說。

「是我。和倉……和倉勇作。」

「警察學校的生活很辛苦嗎？」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美佐子肯定地說。「即使放棄了你，我心中還是對你有所期待。我心想說不定你哪天會跟我聯絡，只要郵筒裏hetubook.com.com一有信件，我就會期待是你寄來的。可是，這個期待卻總是落空。」

「嗯。」他回答，「除了沒有緣分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我沒有心情談感情，今後大概也不會再有那種心情了。」

「咦？」勇作半張開嘴。

美佐子反問，於是勇作一臉錯愕，接著苦笑。

美佐子對「幸福」兩字感到反感，難道勇作覺得自己如今過得幸福嗎？但美佐子沒有表示甚麼，反而問道：「你現在對我先生依然心存敵意嗎？」

「遇見妳的那間醫院，也是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所以我期待遇見妳之後，我的命運能有所改變。結果妳也知道，十多年後重逢時妳已經和瓜生結婚了。雖然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神存在，但碰上這種諷刺的際遇，妳應該也能瞭解我想要找人發牢騷的心情吧？」

「嗯，問了一些關於不在場證明的事。」

美佐子一動也不動地望著自己的手，甚麼也答不上來。勇作不知道對她的反應做何解釋，有點慌張地補上一句：「當然，我並不是在恨妳。」

「我昨天晚上夜不成眠，都在想妳的事。不，應該說是在詛咒命運的作弄。我早已做好了妳會結婚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對象會是他。」

「不。」美佐子搖頭，「我沒看到，他應該一直都在大學裏。」

「嗯。警方好像在確認昨天到家裏來的人去過的地方有沒有可疑之處，他們好像已經確定犯人就在親戚當中。」

勇作脫口而出，從前他是這麼叫她的。

美佐子頓時語塞，緊接著她察覺到了勇作話中的涵義。

勇作大概是怕被別人聽見，他的用字遣辭是刑警面對關係人時的方式。

「有小孩嗎？」

「嗯，我想不會。」園子斬釘截鐵地說，然後低下頭說道：「不過，被人那樣懷疑還是很不舒服吧。」美佐子應和了一聲：「對啊。」

「他應該回來過。」勇作低聲地說：「他應該曾回來拿十字弓，然後拿著弓先回大學一趟，再到墓地去殺害須貝正清。」

「喔。」美佐子點頭，心想：「園子說的是那支箭。」

美佐子想起了西方警部今天早上問的問題。在玄關發現白色花瓣的警部問道：「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這段時間，府上有訪客嗎？」他聽到亞耶子回答說沒有，故意停頓一拍後說：「也就是說只有府上的人，是嗎？」

「真不走運，他說他沒有不在場證明。他從十二點到一點的午休時間，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我也一直很沮喪。不過，我在警察學校裏過著紀律嚴格的生活，老實說，根本沒空情緒低落。」

他今天也沒有去學校。

「我昨天忘了問一件事。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但是能不能佔用妳一點時間？」

「您好，這裏是瓜生家。」

美佐子自從早上回到別館之後就在聽音樂、做編織中渡過。除了因為晃彥要她儘量別外出之外，一看到陌生的刑警們肆無忌彈地www.hetubook.com.com四處走來走去，她就連到陽台上晾衣服的意願都沒了。

「那個……」

美佐子心想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嘗到那種滋味了。

美佐子搖搖頭。「這樣啊。」勇作簡短地應了一句。

「你曾想過要放棄嗎？」

「是嗎，妳們不是戀愛結婚的啊……」

那些刑警從剛才起一直都沒換過。美佐子確認過這一點之後輕輕地呼了一口氣，打算繼續做編織。

她試圖平靜地回答，卻藏不住心中的激動。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對方平靜地說：

他靜靜地以銳利的眼光看著她，試圖窺探她的內心。

「不過，說不定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

「警方也問了妳甚麼嗎？」

「不，如果妳不想回答就算了。還是妳的意思是這根本毋須回答。」

「是的，我一個人。不行嗎？」他語氣嚴厲地問。

於是勇作歎了一口氣，用左手摩擦自己的臉，自嘲地淡淡一笑。

美佐子緊閉雙唇。其實她是答不出來，而且害怕一旦將答案說出口，自己將會完全失去自制力。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麼，我等下就去後院。」

園子將嘴唇抵在茶杯上，露出略有深意的眼神。

「你為甚麼要懷疑他？」

他抬起頭來，環顧室內。他的視線，像是在確認她目前的生活情形。

「嗯，如果只是一下子的話。」

「妳在那之後過得如何？和我分手後，成為大學生……」

「嗯，可以……」

「他果然回來過吧？」

「我覺得這是老天賜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一生中唯一能夠一次勝過他的機會。所以就算妳千方百計想要袒護他，我也一定會揭發真相。」

他的用字遣辭不再像剛才那般生硬，於是美佐子和他面對面而坐，卻沒有勇氣正視他。儘管想要對他的傾訴的話無窮無盡，但腦海中卻想不出一字一句。

從玄關進屋關上門之後，兩人這才面對面。美佐子說了「請」字，卻說不出「進」字。和勇作四目交會的瞬間，她變得全身僵硬。

「我甚麼都不要，妳可以留在這裏嗎？」

她說完後，隔了呼吸一口氣的時間話筒裏才傳來「喂，妳是……美佐子嗎？」的聲音。那一剎那，美佐子感覺胸口抽痛了一下。

「宿敵……對手嗎？」

「妳好像知道了吧。」他說，「妳當然會知道，我也知道他從小就最討厭鰻魚。如果他特別點那種套餐，其中一定有甚麼理由。」

「我先生？」美佐子揚了一下眉毛。

美佐子帶園子到客廳，泡了紅茶。從客廳可以清楚地看見主屋，透過蕾絲窗簾，也可以看到身穿西裝的男人們在院子裏徘徊的模樣。美佐子緊緊拉上厚重的窗簾。

不久，他開口說：「昨天真是嚇了我一跳，我做夢也沒想到，妳居然會在這個家裏。」

她也覺得這是命運的作弄。

最後她起身照鏡子，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接著又看了一眼時鐘。這一連串的動作花了她四分鐘左右的m.hetubook.com.com時間。

「我今天之所以到這裏來，除了想要見妳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勇作稍微改變口氣。「我有事情想請教瓜生晃彥夫人，希望妳務必老實回答。」

「一點都不平靜，我每天都過著空虛乏味的生活。」

美佐子立即予以否認。她沒撒謊，但卻一直對腦中的某個畫面無法釋懷，就是那個從廚房後門出去像是晃彥的背影。但是，美佐子又不能將這種事情說出口。

「我……不會袒護外子的。」

「我們可不只是認識而已，」勇作說，「早在遇見妳之前，我和他就因為奇妙的緣分牽連在一起了。不過，這對我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真要說的話，他應該是我的……宿敵吧。」

「我怎麼可能……袒護我先生，畢竟我連該怎麼袒護他都不知道。我甚麼都不知道，我嫁進這個家裏好幾年了，卻對他一無所知。」

她搖搖頭，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甚麼。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不過是個命案關係人罷了。

美佐子心想他會不會就這樣抱緊自己呢？兩人站得很近，勇作的確有可能那麼做。

「嗯，好像被警方囉哩囉嗦地問了一大堆。不過就我認為，弘昌哥也有間接的不在場證明。」

美佐子將雙手放在膝上十指交握。

兩人又聊了一陣子之後，園子起身看了一眼時鐘，快要兩點了。刑警們似乎也總算收隊了，大宅裏平靜了下來。

「其實，我今天去見過他了。」

「不在場證明……」

「我早已做好妳已經結婚的心理準備，那是很自然的。妳是在……哪裏認識瓜生晃彥的？」

美佐子簡短地告訴他自己曾在ＵＲ電產工作，以及因為這個關係認識了晃彥。聽到她說「所以我不是戀愛結婚的」，勇作露出一種既難過但又放心的表情。

美佐子正要往廚房走去時，勇作用真摯的眼神說：

「喝咖啡好嗎？」

「簡直就是地獄。」勇作的臉上浮現微笑，「那裏的生活和軍隊一樣，甚麼都管得很嚴。最初的一個月就有不少人退學。」

「真的嗎？結果怎樣？」

美佐子的演技雖然不像他那麼高明，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打開後門。勇作說聲：「不好意思。」走了進來。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心想，自己的演技真是太差勁了。

「這樣啊……」

她其實是在找和倉勇作。一想到他等會兒可能會來，心就不聽控制地往主屋飛去；然而到目前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想必每個刑警都有自己負責的崗位，今天都不會改變了。

他緩緩地搖搖頭，低下頭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再度抬起頭盯著她的臉。

「嗯。」美佐子應和，她的心跳加速，似乎不會很快就平靜下來。

「我的人生……始終被一條看不見的命運之繩操控著。」

美佐子蹙眉，搖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

「噢，原來如此。」美佐子同意園子的說法。命案當天早上弘昌出門之後，十字弓m.hetubook.com.com還在家裏，如果他是犯人的話，就必須要有時間回來拿。

「我覺得敵意這個說法並不適切，但我的確想和他算清楚當年的恩怨。」

「弘昌也被問了？」

「誰叫爹地要留下那種怪東西。」園子噘著嘴，吹開紅茶上面的熱氣，怕燙地啜飲著。「話說回來，我剛才聽說箭好像一共有三支，在那個木櫃最下層又找到了一支。」

「妳結婚多久了？」

「那麼，警方基本上就不會特別懷疑他了吧？」

「這樣啊。可是……」園子說，「有人偷走了十字弓這點，應該沒錯吧？」

然而，勇作卻別開視線說：「打擾了。」然後開始脫鞋子，於是美佐子也慌張地為他準備拖鞋。

「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嗎？」

「對他而言，那樣的場面根本不算甚麼。」

「從弘昌哥唸的大學到真仙寺，就算再快也要三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即使他十二點離開大學，也要十二點三十分才能抵達。這樣想好像是來得及，但這麼一來他就沒有時間回家拿十字弓了。因為在真仙寺和家之間一來一往，也要花個三、四十分鐘。」

美佐子陷入沉思。園子說：「弘昌哥也被警方問到了不在場證明。」

「有鰻魚……？」

——那片白色花瓣意謂著甚麼呢？

「現在來會不會打擾妳？」

「小美。」

「就算妳真的沒看到他，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不過，從妳的反應來看，我確定自己的直覺沒錯，昨天他曾經回來這裏。」

從勇作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強烈地撼動了美佐子的心。這不只是因為被人看穿心事，然而讓她鬆了一口氣也是事實。要是得將對晃彥的懷疑深藏在心、自己獨自面對的話，只會備受煎熬而已。

「嗯……」

「是我。」但從對講機傳來的卻是園子的聲音。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新振作起來，即使上了大學，我每天心裏還像是空了一個大洞……，你呢？」

——可是如果能夠和他好好聊一次天的話，該有多好。說不定就能像當年一樣，沉醉在如夢似幻的氣氛當中。

「你呢？單身？」美佐子問。

「妳現在，一個人嗎？」他問。

「坦白說，我也想要戀愛結婚。」

「我在妳家附近，等會兒想過去一趟，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過，倒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情。他和從前一樣，完全沒變，依舊冷靜過人，即使面對刑警，也能泰然自若地應付。」

「直覺，我的第六感對他特別敏銳。」勇作用食指輕輕戳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帶。「他從這裏回大學的路上打電話給大學附近的套餐店，要那裏的店員送外送到他的研究室。這是為了取得不在場證明。可是，如果外賣太早送到就糟了，所以他點了比較花時間的套餐。當我知道他點的套餐時，我的第六感就啟動了，他點了蒲燒套餐。」

「甚麼叫做間接的？」

「美佐子，妳知道這件事嗎？」

「他們好像要重現每個人的行動。」園子看著餅乾盒內說道www•hｅtｕｂｏok.ｃｏｍ•ｃom。

美佐子聽著勇作繼讀說下去，心裏涼了一截。

美佐子輕撫自己的臉頰，她自認自己的肌膚還算有彈性，但和十多歲的少女時代終究不可同日而語。在他的眼中，自己是個怎麼樣的女人呢？他會從我身上感覺到一絲女性的魅力嗎？

美佐子吞下一口口水，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禁挺起雙肩。

「我在國中時代也贏不了他，只能淪為第二，永遠當不了第一，都是因為他的關係。不管在任何方面，我都是他的手下敗將。雖然身邊的人都佩服我，但我卻不曾感到滿足過。最簡單的解決之道，就是轉校，但我卻沒有那麼做。後來，我和瓜生報考了同一所高中。因為我不想讓彼此之間的競賽是在一面倒的情況下劃下句點。」

「待在家裏也沒事做，所以來找妳玩。」園子回答。她今天向學校請假，這種時候，亞耶子大概也不想勉強她去上學吧。

「五年……是嗎，已經五年了啊。」勇作閉上雙眼，咬緊牙根，感歎歲月的流逝。

「我沒看見呀。」

園子離去之後沒多久，電話鈴聲響起。電話放在客廳裏。美佐子當時正準備繼續編織，有點不耐煩地伸手拿起話筒。

美佐子帶他到園子剛才坐過的椅子，心想：「還好事先關上窗簾。」

「你一個人來嗎？」美佐子問。隔了一會兒，話筒中傳來微微的呼吸聲。

「哎呀，妳怎麼來了？」美佐子打開大門，招呼小姑入內。

「嗯。我前天晚上碰巧看到，不過忘了告訴警察。」

「這樣啊。」

「可是，」他抓抓頭壓抑心中的焦躁。「結果還是一樣。不管到了哪裏，都不改我是他手下敗將的事實，只有我內心的屈辱感一再累積。我徹底地敗給了他，不管做甚麼，我都比不上他。我已經放棄了，因為我贏不了他。不過我想我們終究會就讀不同的大學，彼此的競賽就會告一段落，但升上高三之後，我卻聽到了一件晴天霹靂的事。那就是瓜生為了將來要當醫生，決定要考統和醫科大學。他的志願和我一樣，這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心想，這或許會是一個決定性的勝負。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考取，我卻落榜了，而我正好就在那個時候遇見妳的。」

雖說如此，她也不是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全然不感興趣，證據就是她頻頻從窗戶偷看外面的情形。她只看到早上到家裏來，包含西方在內的那兩個刑警，但後來好像又來了兩、三名。

「不會，進來吧。我去泡茶。」

放下話筒後，美佐子先趕忙到寢室去。她坐在梳妝檯前，然後瞄著時鐘，一面梳頭，重新塗上口紅。她後悔地想，「早知道一早就化妝了。」

「甚麼事？」

「那麼，請妳在後院等我。我希望儘可能不讓別人看見，所以想從後門進去。到時我會叫妳，在那之前請妳做出平常的樣子。」

然後她遵照勇作的指示前往後院。當她假裝在看盆栽時，聽見有人小聲地叫：「太太。」她一看後門，勇作就站在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