ＳＣＥＮＥ ７
「因為我很少回家，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恐怕很難有機會介紹麻由子給我爸媽認識。」
「去哪裏？」
「你們發現了好吃的壽司店嗎？」我問。
「你說大學之前都在這裏是甚麼意思？」山下納悶地問。
麻由子並沒有問我這一個月為甚麼刻意避開他們，可能不需要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想看到他們卿卿我我，也不想在智彥面前假裝是他的好朋友。
我正把烤牛肉放進盤子時，看到了麻由子。當我抬起頭時，和站在桌子另一側的她四目相接。她穿著淺藍色套裝，耳朵上的金色耳環閃著金光。
「你帶麻由子見過你父母了嗎？」
「我剛才也這麼對她說。」
不同於普通公司會舉行慰勞會或是聯歡會，ＭＡＣ每年八月，所有職員和研究員都聚集在一起舉行派對。我去年已經參加過，今年是第二次參加。我覺得與其說是慰勞會，不如說是百迪科技的高層邊喝酒，邊激勵還在進修的研究員。
他沒有讓我把話說完，他伸出張開的右手，似乎拒絕我靠近，「沒事，我想他應該喝多了。」
麻由子帶著須藤老師回來了，須藤老師一看到篠崎的樣子，立刻走到他身旁。我聽到他對智彥咬耳朵說：「趕快帶他離開。」
「嗯，有啊。」
「中學的名字是……」篠崎似乎想要回答，但遲遲說不出中學的名字，他微微張著嘴，空洞的雙眼看向半空，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嗯，就這樣啦。」麻由子回答，「你呢？」
「嗯。」智彥點了點頭，看著手上的杯子，但他並沒有喝酒，而是抬起了頭說：「上次不好意思。」
「別再說了，這裏就交給我。」智彥的聲音很緊張，眼鏡後方的雙眼瞪得很大。
「我嗎？」篠崎充滿質疑地問，「我又不是外地來的。」
「我才沒有開玩笑。」篠崎尖聲說道，然後再度露出沉思的表情。
「喔……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柳瀨差一點被喝到一半的啤酒嗆到。我發現智彥看著他們對話時的表情有點慌張。
我先開了口，「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嗎？」
「沒有人陪我去啊。」我說，說出口之後，就感到後悔了，這是很低水準的諷刺，「妳有沒有去哪裏？」
篠崎說：「甚麼意思啊？你們在說誰啊？」
「我們嗎？你想太多了，我和她有甚麼嚴肅的話可以聊？」
當麻由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om子離開後，我回到剛才的桌子，柳瀨和山下面色凝重地竊竊私語著。我走向他們。
她的語氣好像在懇求，我難以拒絕，但我還是覺得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正當我想要說話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臂。
「那就好。」
「我有事想要問你們，」聽到我這麼說，他們拿著杯子，挺直了身體看著我，「關於篠崎的出生地，他是東京出生的嗎？還是廣島？」
「廣島？喔，原來你們是說這個，」篠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雖然我的確是在外地讀大學，但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把我當外地人啊。在大學之前，我都是在這裏啊。」
我問，麻由子再度露出剛才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她還是甚麼都沒說，看著我的身後，用平淡的表情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篠崎怎麼了？」
「那你把中學的名字說來聽聽，還有，你是讀哪一所小學？」山下不耐煩地說。
「是啊，只是覺得體貼搞錯了方向。如果真要慰勞，就把錢交給各個研究小組，讓大家盡情地吃吃喝喝，員工會更加感激吧。」
「怎麼可能？」智彥瞥向放了很多菜色的大桌子，然後又轉頭看著我，他的臉上露出像是假笑般的奇妙笑容。「你剛才和她聊甚麼？」
杯子從他另一隻手上滑落，掉在正下方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兌了水的酒和融化的冰塊四濺，篠崎雙手抱著頭，眼神渙散。
篠崎被智彥和須藤老師在兩側扶著離開了會場，幾個人帶著嘲笑目送他們離開，他們對須藤說是年輕人喝太多的說明並沒有起疑。
「第二天，被我媽的大餐攻擊是在第一天。」智彥輕描淡寫地說道。
「那就交給你了，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那麼多餐廳，真是有點意外。」柳瀨語帶佩服地說。
「『福美壽司』？」我驚訝不已，「就是中學旁的那家？」
「嗯。」智彥點了點頭，露出好像這才想起的表情說：「對了，還沒告訴你，上次連假時，我回了老家，也帶麻由子一起回家了。」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我們小組的柳瀨和智彥他們小組的篠崎等人也聚集在旁邊，大聲談笑著，已經在討論等一下要去哪裏續攤了。
我曾經去過智彥家好幾次，我努力回想他家是否有可以讓麻由子獨自睡覺的房間，想到一半，覺得自己很無聊。智彥的父母再怎麼開和_圖_書放，也不可能讓兒子和還沒有結婚的女友睡同一個房間。
「智彥，這是怎麼……？」
「但現在不是住在廣島嗎？」柳瀨在一旁插嘴問：「你父母不是在廣島嗎？」
「真的沒有啊。」我在回答時，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感覺，繼續假裝是他的摯友，到底有甚麼意義？
「須藤先生和智彥的慌張樣子很不尋常，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
「這麼大費周章，根本是浪費時間和金錢。」搭電扶梯前往會場途中，柳瀨小聲地說。他似乎也覺得穿西裝很不自在。
我立刻巡視周圍，發現空桌後，立刻把自己的盤子放在那裏，然後再度打算看向麻由子時，發現她已經來到我身旁，手上也拿著裝了菜餚的盤子。
「我就是逃走啊，我可不想在你們面前演戲。」
「我想是沒有，但只是有點在意，既然你說沒有，那就沒問題。」
柳瀨和山下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說不出話，傻傻地站在那裏。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張望著。
「好像也有壽司。」智彥停下手中的叉子說。
麻由子為難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
「你家以前就住在阿佐谷？」
「我去了北海道。」
中元節假期結束，大家正要全心投入工作，百迪科技在都內的某家飯店舉行了每年例行的派對。我穿上平時很少穿，而且已經有點退流行的夏季西裝，和柳瀨、小山內先生一起走進了飯店。
「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
「你在說甚麼啊，那裏是我今年自己租的，怎麼可能全家人都住那裏？我老家在車站附近。」
「算了。」山下不悅地說道，轉頭看著柳瀨說：「這傢伙在開玩笑吧？別鬧了，無聊透了。」
「不是，我們去了『福美壽司』，那家店完全沒變。」
「沒聊甚麼啊，閒聊而已。」
「是喔，你是東京人嗎？我都不知道這件事，你住東京哪裏？」山下明顯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但篠崎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
「我中學是……」篠崎的手微微顫抖，他用沒有拿杯子的另一隻手按著額頭，皺著眉頭，喃喃自語著：「真奇怪，真奇怪。」
「嗯，有道理。」柳瀨也表示同意。
「嗯，但有起有伏，崇史，你呢？」
「被中研的人逮到了，竟然在這種地方問我很久以前的報告，真是傷腦筋。」智彥輪流看著我和麻由子說道，然後喝了一口手上的兌水酒，低頭hｅtｕbｏｏk•cｏm•cｏｍ看著桌上的盤子，「你好像都沒吃，如果不趕快吃，菜很快就被吃完了。」
「我甚麼都無法回答，對不起，放開我。」她掙脫了我的手，離開了會場。
麻由子住在智彥的家嗎？我原本想問這個問題，但最後改變了主意，因為我在意這件事很奇怪，至少在智彥面前問這個問題很奇怪。
「就是在東京的意思啊。」
「是喔。」我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妳和他之後的關係還好嗎？」
山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是從小就住在那間破公寓嗎？但只有三坪大的房間，你們一家人住不會太小嗎？」
「有啊，要不要我去拿？」
我有點想不起我們最後一次聊天是甚麼時候，我記得在她生日隔週的星期一之後，就沒再和她說過話，但我沒有自信，也許之後也曾經打過招呼。無論如何，這一個多月都沒有和她好好聊過天。
「不用了，讓她去拿吧。」智彥微微伸出手制止了我，然後向麻由子使了一個眼色。麻由子離開後，智彥再度看著我說：「好久不見。」
「那家店太小了，不行啦，去我認識的店吧。別擔心，我會叫老闆算便宜點。」篠崎在一旁很有精神地說。可能因為他說得太大聲了，智彥看向他。
「廣島。」柳瀨斬釘截鐵地說，「進ＭＡＣ的同時，我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親口告訴我的，說從出生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廣島。」
「要不要我去拿一點菜過來？」麻由子問。
「上次？」
站在我旁邊的柳瀨小聲地嘀咕：「篠崎並沒有喝很多啊。」
「所以你是在東京讀高中嗎？是哪一所高中？」山下問。
「千真萬確嗎？」
她露出想要說甚麼的表情，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像是微笑的表情，點了點頭說：「嗯，還在交往。」
「要不要我幫忙？」我問。
但我們之所以變得疏遠，不光是因為我刻意避開他們，他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邀我一起吃午餐。我認為也許智彥察覺到甚麼，所以不讓我靠近麻由子。我回想起麻由子生日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來我家時的情景。他臉色鐵青地說，不想失去她，不想被任何人搶走她。那句話是不是在向我表明立場？
「通常是外地來的人反而對這種事更清楚，」另一個研究小組的山下語帶揶揄地說，「他們一到東京，就會把導覽書看得很熟。」
「千真萬確m.heｔuｂｏoｋ•coｍ•coｍ。」柳瀨說，然後偏著頭納悶，「他為甚麼突然這麼說？」
「為甚麼？你別走啊，你這樣好像逃走，不是很奇怪嗎？」
「一個人嗎？」
「嗯。」
我很想問麻由子，為甚麼要去智彥家，智彥又是如何向他的父母介紹她，但眼前的情況讓我無法問出口。
「別這麼說，這也是公司對員工的一種體貼啊。」小山內先生苦笑著說。
柳瀨嘆了一口氣，「篠崎，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是在廣島出生，在廣島長大的嗎？所以這種謊言根本沒有意義。」
「不至於到那程度啦，但你不覺得那種方式更適合日本人嗎？」
小山內先生徵求我的同意，我嘴角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阿佐谷。」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也馬馬虎虎。」我回答說，然後喝著兌了水的酒。
「還是老樣子，提不起勁。」
「是嗎？我倒是比較喜歡目前這種慰勞方式，還是說，你喜歡那種傳統的慰問會，住在那種潮溼的溫泉旅館，敞著浴衣，大聲唱卡拉ＯＫ嗎？」
「工作怎麼樣？還順利嗎？」
正當我在思考這些事時，麻由子問我：「中元節假期，你有沒有去哪裏玩？」
「高中是……」篠崎說到這裏，答不上來，表情很僵硬，「高中是……呃，我想起來了，高中也是在廣島，是在高中之前搬去廣島的。」
麻由子走了回來，兩隻手上都拿著盤子，而且盤子裏都裝了相同的菜。「給你。」她把右手上的盤子遞給我。「謝謝。」我道謝後，接過盤子，智彥一臉理所當然地讓麻由子拿著盤子，自顧自地吃起了焗烤。
老師和智彥剛才一樣，伸出手掌制止了我，「不，不用了，你不必擔心。」然後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大聲地對周圍人說：「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清楚分寸，不會喝酒還把自己灌醉，才會鬧出這種事。」他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自然。
「就是我喝醉酒去你家的那次，給你添了麻煩。」
「所以才好啊，每次參加這個派對，我就會意識到，我們的老闆不是日本人。敦賀，你不這麼認為嗎？」
「不，不用了，這種地方的壽司不可能好吃。」智彥說完，對麻由子笑著說：「上次去的那家店，壽司很好吃吧，希望有機會再去。」
「是喔，那可真是……」我喝著酒，覺得胸口陣陣刺痛，但我還是說：「太好了，你爸媽一定很高興。」
篠崎轉頭看著柳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安，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隨即點了點頭說：
「好啊，聽說這裏的焗烤很好吃。」
「當然是認真的啊，是你們在亂開玩笑。」
「你是認真的嗎？」
「中學……中學的名字是……」
「即使是演戲也無所謂，請你繼續留在這裏，拜託了。」
「那我去拿。」
「搬家了啊，所以我也讀了廣島的大學。」
而且，我又覺得即使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怎麼樣呢？
我看著篠崎他們離開的出口，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但我並沒有說出口。
「嗯……」不知道為甚麼，麻由子瞥了我一眼後點了點頭，「是啊。」
「那我先離開。」我拿著兌水酒的杯子，正想要轉身離開，麻由子立刻皺起眉頭。
「別鬧了，」柳瀨笑著說，「篠崎不喜歡別人說他是來自廣島的鄉下人，對不對？」
聽篠崎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說謊或是開玩笑，而是實話實說。因為我完全不知道篠崎到底是哪裏人，但其他幾個人似乎對他這番話感到不解。山下和柳瀨互看了一眼，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問：
第一個衝到他身旁的不是站在他旁邊的柳瀨他們，而是智彥。智彥走到篠崎身旁扶著他。
「嗯。」智彥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我說了，那不是謊言。」
「啊？但你們不是去了壽司店嗎？」
「趕快去叫須藤先生。」智彥命令麻由子，她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她的臉色發白。
「為甚麼？你不是外地的嗎？」
「嗨！」我露出好像現在才發現智彥的表情向他打招呼，「你剛才在哪裏？」
麻由子也打算跟著他們離開，我快步跑到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她驚訝地回頭看著我。
「但是……」
「他們樂壞了，真的太傷腦筋了，我媽做了很多菜，雖然她覺得是在盛情招待。」
「你在說甚麼啊，當然是說你啊。」山下笑著指著篠崎說。
「你老家……嗎？」我忍不住看向麻由子，她不發一語地低著頭。
「有啊，應該正在和老師談話。」
「如果只是因為虛榮，未免太奇怪了，因為即使對我們說這些話也沒有意義。」山下也難以理解。
「智彥沒來嗎？」我巡視周圍問道。我無法否認，內心很希望他今天沒來。
「他看到我們了，正朝我們走來。」
「所以你中學之前都在東京嗎？那你讀哪一所中學？」山下繼續問道。
派對採取自助餐形式，在幾位董事冗長的致詞後，大家終於乾了杯，然後就可以吃桌子上的各式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