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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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祝您生日快樂!」沙都子端正地跪坐行禮祝賀老師。
「老師,老實說……」沙都子將加賀前幾天突如其來的告白告訴了雅子,她沒對任何人說過,不知怎的,現在卻很想一吐為快。
上完第二堂課,沙都子去國文系研究室露個臉便離開學校。回到家大約三點,她看著手錶計算了一下時間,要在五點到達南澤雅子家,只要四點前出發就行了。她決定穿一件佩斯利渦旋紋的黑色連身裙去,這讓她省下了不少時間,因為平常光是決定衣著就得半小時;至於化妝,她幾乎不花甚麼時間,快速而不馬虎——這就是她化妝的原則。她一面塗著唇膏,想起加賀曾說:「化妝是女人的特權,所以不化妝就是怠惰了。」沙都子把這話告訴波香,波香卻笑說:「那種想法正是戀母情結的寫照。」而說這話的波香有時化妝都得花上一小時。
她故作鎮靜地說:「應該是吧。怎麼了?」不爭氣的是,她的嗓門變尖了。
除了加賀,大家全到齊了,於是一行五人按照既定的順序入座,首先欣賞南澤雅子沏茶奉客的優雅動作,接著一面報告自己的近況一面傳遞茶碗,每個人都輪過一次之後,雅子便起身為慣例的「雪月花之式」做準備,三名女生也跟在雅子後頭幫忙。
祥子從高中時代就一直為各種事情猶豫,還被取了個外號叫「猶豫女」,沒想到在面對未來出路的重要抉擇時,她一點也不猶豫。
在等待其他伙伴時,沙都子向雅子傾吐自己的煩惱,就是她想去出版社工作的事。之前已向老師報告過了,但當時並沒談到父親不答應她遠赴東京就職。
沙都m•hetubook•com•com子抬起頭來,「您說大家……?」
「這樣啊。總覺得這案子有些蹊蹺呢。」
「這和他的求婚有甚麼關聯呢?」
沙都子一想到加賀是因為考慮和自己結婚而放棄當警察,不由得感到些許壓力,心跳也不禁加速。
「對了,」廣次開口了,沙都子不禁全身僵硬,父親要講的應該是她就業的事吧,而且內容想也知道——絕對不許去東京。「妳不是有個朋友過世了嗎?」啊,猜錯了。廣次這麼一問,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和父親談過祥子的事。「案子還沒破嗎?」
「明天終於要上場了,事到如今慌張也沒用,但剛才還是去練了最後一次。」若生和華江望著彼此笑了。沙都子心想,這兩人真是一唱一和的絕配啊,看來他們明天的表現相當值得期待。
「老師您別這麼說呀。」但沙都子的確感受到恩師老了許多,或許祥子的案子也多少有影響吧。
「可是我不是小孩了,我很希望父親能相信我。」
廣次依舊盯著雜誌答道:「嗯,好啊。」口吻和平日一模一樣。
父親應該會停下腳步吧,因為這是他最在意的事。然而,廣次彷彿沒聽見她的話,一逕上樓去了,完全沒朝女兒的方向看一眼,僅剩沙都子獨自留在尷尬的氣氛裡。
她原本只打算泡自己的紅茶,不知怎的卻準備了兩個茶杯,長年的習慣真是不可思議。不過既然都準備了,也沒必要刻意收回去,沙都子有些猶豫地問了父親:「要不要喝紅茶?」
「嗯……」仍背對著父親的沙都子偏起頭。她www.hetubook.com.com想,父親的視線應該也停留在報紙上吧,「好像是。」
「令尊是放心不下啊,一定是這樣,我能理解令尊的心情,而且我想他也捨不得妳吧。」南澤雅子露出溫和的微笑。
雅子穿著一件深綠色捻線綢和服等著學生。沙都子一進屋,馬上被帶到那間最靠裡側的房間。
或許真是如此吧,沙都子心想,既然擅自作主選擇了自己喜歡的路,就必須有所覺悟,而自己還暗自希望能獲得父親的理解,說穿了不過是在撒嬌吧。
「可是……」
一切準備就緒,還不到三點半,沙都子想喝杯紅茶再出門,於是走出了房間。
沙都子不禁「咦?」了一聲。他們這位恩師偶爾會出現一些比較強烈的措詞,從以前就是這樣。
「是喔……,原來是警局道場……」
正要下樓梯,她看到父親廣次在一樓起居室,看樣子是剛從公司回來,還穿著西裝背心,打著領帶,脫下的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
南澤雅子依舊平靜地說:「人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兼顧各個方面,所以如果妳的心意已決,就放手去做吧。妳既想要令尊同意,也想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啟程赴京,世上哪有那麼如意的算盤。而且我覺得,妳希望令尊認可妳的決定,也未免太奢求了。」
沙都子湊近報紙一看,上面的確以小字體印著加賀的名字,不過加賀早在高中時,名字就常像這樣被刊在報上了。聽沙都子這麼說,廣次佩服地「喔——」了一聲,「難怪,我從以前就覺得他是個有毅力的孩子,雖然我不像妳記得那麼詳細……」
沙都子內心暗罵加賀。奇怪的是,明明加賀的和圖書一大優點就是在這種事情上頭絕不馬虎的……
沙都子也有同感。學生應該會覺得加賀是個好老師吧,但聽說目前的教育方針並不如想像中自由,當老師的人似乎也得具備上班族識時務的手腕,但她並不覺得加賀能在那種必須融入組織的環境裡如魚得水。
「他向妳求婚,就表示他把妳視為將來的家人了。換句話說,他不希望妳像他母親一樣受苦,所以他放棄了當警察的念頭。」
沙都子忽然一股衝動回過頭說:「爸,有關東京出版社……」
「大概在今年春天吧,他和我提過想當警察或老師,後來是決定當老師了。其實我很久以前就覺得那孩子絕不可能去當個單純的上班族,或許他更適合當警察吧,總覺得如果只是當老師,可能無法滿足他體內那股熱血。」
平常像這類事情,加賀都會告知她的,但這件事她卻是初次聽聞,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她心頭不禁湧上些許不滿。
「那孩子從以前個性就是這樣啊,我想他那句話既不是逞強也不是在掩飾難為情,應該是打從心裡這麼認為吧。」
「他現在還是風頭很健啊。」沙都子邊說邊走回餐廳,背對著廣次坐了下來,身後偶或傳來父親啜飲滾燙紅茶發出的呼嚕聲響。
「加賀說他會晚一點到。」藤堂在沙都子隔壁坐下來,「他好像要練劍道。」
這下傷腦筋了。——沙都子心想,自從就職的事和父親鬧彆扭之後,她很怕和父親獨處,但現在轉身走回房間又太不自然了,她也不喜歡這種臨陣脫逃的感覺。於是她儘量不往父親的方向看,慢慢走下樓梯。
「可是妳想去出版社工作,也想去東京,所以和-圖-書覺得很無奈,對吧。不過我覺得妳最後一定會離開家的。」
說到不滿,沙都子對波香也頗有微詞。最近幾乎看不到她的人,學校裡不見人影,去公寓找她也都不在。沙都子只好把今天聚會的消息寫了紙條夾在波香房門上,至於波香是否會現身,她也沒把握。今天終於見到波香,沙都子向她抱怨這件事,波香只是含糊地應道:「我有點事啊。」
廣次指著體育版的某篇報導,「這篇全國劍道大賽的報導,列出最有希望奪得學生組冠軍的選手,裡面就有加賀同學的名字,真不簡單啊。」
南澤雅子聽了,笑著回道:「他終於坦白說出來了呀,很難想像加賀同學是會告白的人,不過這方式倒是很像他的作風。」
接近六點,其他伙伴相繼抵達。最先到的是若生和華江,最近這兩人總是黏在一起。
雅子輕輕地點了頭,「謝謝。只不過,我的生日真的值得祝賀嗎?活到這把年紀,總覺得好像對這社會有所虧欠啊……」她笑道。
「可是……加賀還說,我要和誰結婚都是我的自由。」
沙都子泡好紅茶,放上托盤端到沙發旁,廣次手上的雜誌已換成報紙了,他似乎正讀著早上上班前沒看完的部份。
「關於就業呀,」看到沙都子一直低著頭,雅子一掃凝重的氣氛,換上輕鬆的語氣說道:「大家好像都很煩惱啊。像你們這樣的好孩子,好像反而不會那麼順利呢。」
「今天好像不是社團練習,是特地去警察局道場向他們討教,加賀說於情於理自己都沒辦法缺席,而且全國大賽也快到了。」
身後的父親似乎放下報紙站了起來,只聽見他趿著拖鞋正要離開起居室。
https://m.hetubook.com.com「令尊一定很相信妳,他不相信的是妳以外的人啊。」
「……」
沙都子背對父親,開始泡自己要喝的紅茶。廣次正看著一本不知哪裡有趣的財經雜誌;沙都子感覺父親似乎隔著雜誌盯著她的背影,讓她渾身不自在。
沙都子不到五點十五分就抵達南澤宅邸了,她又是第一個到的,其他伙伴都沒習慣提早赴約,每年第一個到的一定是祥子。
「劍道?今天當然是老師的事優先吧。」
「你們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直接來找我商量,不過聽你們的談話便不難想像。若生同學好像煩惱了好一陣子,金井同學和伊澤同學也很猶豫,一開始便決定好出路的,大概只有牧村同學和打算繼續深造的藤堂同學吧。」
雅子和剛聽完加賀告白當時的沙都子有相同的感想,接著雅子像是突然想到了甚麼,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啊,原來如此。說不定加賀同學就是因為這樣才放棄當警察的。」她對著沙都子微笑,「妳應該也知道他母親的事吧?加賀同學一直覺得母親會離家出走都是父親造成的,他說問題都出在父親是警察。在他心裡,恐怕根深蒂固地認為當了警察肯定會造成家人的不幸。而今年春天他找我商量要當老師或警察,也是因為當時他腦中對於家庭的形象還不夠具體吧。」
「那加賀同學呢?」沙都子故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個T大的加賀,就是妳的朋友加賀同學嗎?」廣次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沙都子差點沒把茶杯打翻。
接著藤堂和波香也先後到達。藤堂已經能面帶笑容對著恩師說出慶生賀詞了,但氣色依舊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