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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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折据之後,南澤雅子退至洗茶器處端出茶碗,再度退到洗茶器處將「建水」(倒洗茶碗水之器具)取來,將建水置妥後,就座於末席——即華江之後的席位上。
這一天在南澤家舉行的「雪月花之式」即是參照此「七事式」之作法,由十一世玄玄齋將五人參與的「花月之式」重新設計,讓與會人數為六人以上時遵行。
坐上臨時席的藤堂將手中的替換卡放回折据,接著將折据往上座回傳。抽中「雪」的華江放回「雪」卡之後,抽出方才藤堂放回的卡片做為替換卡,再將折据傳遞給下一位,依序回收卡片。換句話說,就如同剛才藤堂所做,為使這一輪抽到中獎籤的人不會在下一輪連續抽中,將卡片放回時必須留下一枚數字卡做為替換卡。好比說,若生剛才抽到的是數字卡,所以只要將卡片放回即可;而南澤雅子則必須將手上的「月」卡與數字卡交換,做為替換卡保留在身邊。不過,在此種情況下,折据傳到沙都子手上時,裡面只剩下「雪」卡和「月」卡,並沒有能和她手上的「花」卡替換的數字卡,所以沙都子必須先將折据傳給波香,待波香將數字卡放入之後,再由沙都子取回折据,將手上的「花」卡替換為這枚數字卡。這次她取得的卡是「三」。
「怎麼一開始就吃這種容易胖的點心啊。」
波香的痙攣緩和下來了,但這不意味她恢復正常,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仍然不妙。沙都子焦慮不已,不停喊著摯友的名字。
簡單來說,「雪月花之式」其實就是一種抽籤遊戲,也就是藉由抽籤決定每一回喝茶的人、吃糕點的人和負責泡下一碗茶的人。抽籤方式也很單純,首先將數枚卡片放入一個稱作「折据」的封套中,與會者排成一列依序抽籤。中獎籤分別是「雪」、「月」、「花」三枚,這三枚卡片的正面都印有松樹畫,背面則分別寫著「雪」、「月」、「花」字樣。抽到「雪」的人吃糕點,抽到「月」的人飲用備好的茶,抽到「花」的人則為下一輪抽到「月」的人泡茶。中獎籤以外的卡片上分別寫著「一」、「二」、「三」等數字,也就代表了非中獎籤。
正當藤堂伸手取茶巾打算擦拭洗滌過的茶碗,沙都子隔壁的波香也有了動作,她拿起折m.hetubook.com.com据,開始了第二輪的抽籤。數秒後,折据再次傳到沙都子手上,她抽了一枚卡片,接著傳給南澤雅子。折据最後傳到了華江手上。
以上就是到亭主就座為止的程序。在茶道修習中,要求的並非只是無誤地按照程序進行,好比腳所踏出的位置,由左腳或右腳先站立等等細節,都有相當繁瑣的嚴格規定。
正規的儀式當中還有一項決定席位順序的步驟,但是他們每年都直接以平日固定的席次開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坐在最上座的主客——也就是第一位抽籤的人必須進行一些較困難的程序,除了原本是茶道社社員的沙都子和波香,對其他人來說有點負擔過重。
「沒問題的,儀式一開始,自然會想起來的。」華江出言安撫他。
沙都子左鄰的南澤雅子將「月」卡放下,以右腳為支點起身去端茶碗,再以左腳起步返回席位開始用茶。這段時間當中,點心盤由主客波香手上傳到華江的位置,因為依規定必須由抽中「雪」的人享用糕點。
有人扶著她的背,攙她站了起來,可是,為甚麼要站起來呢?而且,為甚麼周圍不認識的人愈來愈多?不懂。甚麼都聽不到。
「妳還好嗎?」
就這樣,折据由藤堂依序傳遞給若生、華江,來到了末座的南澤雅子手上,當她抽出卡片,一放下折据,所有人同時翻開卡片字面。沙都子抽中的是「雪」,但此時她還不必做任何事。沒多久,坐她隔壁的藤堂以響亮的男中音喊道:「花!」雅子聽到確定了「初花」,便將自己的卡片放回折据,接著依序把折据朝上座傳遞回收卡片,當折据傳到藤堂時,他不僅得將「花」卡放回折据,還必須從先前三人(也就是雅子、華江與若生)放回的卡片中找出一枚數字卡抽取備用,這是為了避免抽到中獎籤的人在下一輪連續抽中而預先留下的卡片,如此一來,此人在下一輪就不參加抽籤了。這枚預留的卡片稱為「替換卡」。
結束點前席任務的沙都子吁了一口氣,以左腳為支點起身。依照禮法,前往點前席時以右腳為支點起身,而從點前席退回時則須以左腳為支點。沙都子心想,自己在其他部份似乎也沒犯錯,沒想到自己禮法還記得滿清m.hetubook.com.com楚的,她滿意地坐上臨時席。
原本低頭望著榻榻米的沙都子,連忙抬起頭來,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在榻榻米上緩慢滾動的茶碗。那個清水燒茶碗正是方才沙都子泡茶用的,也是雅子相當引以為傲的收藏品之一,不知怎的此刻卻露出碗底滾動著。二、三秒之後,沙都子才注意到波香有異狀,只見她上半身向前傾倒,宛如貓伸懶腰似地全身痙攣,好像呼吸困難,背部激烈地起伏。
這一輪,折据只會傳給目前手上沒有替換卡的波香、藤堂與若生,而且由於此時折据內只剩下「雪」、「月」、「花」三枚卡,這三人肯定會抽到中獎籤。於是在每個人都抽完卡之後,大家等待沙都子將茶泡好,置茶碗於前方,在座者開始一一通報自己抽中的卡片。
折据傳到沙都子手上,她將自己的卡片放回折据,接著傳給波香。
「應該很甜吧。」若生問道。華江咀嚼著落雁點了點頭。
就座後的南澤雅子露出笑容朝著波香行一禮說道:「請開始傳遞折据。」以此為訊號,展開了第一輪抽籤。只不過,第一輪抽籤並不抽出吃糕點(雪)與飲用茶(月)之人,只決定泡茶之人(花)。這是因為依規定,抽到「月」之人必須飲用在上一輪抽籤時抽中「花」之人所泡的茶,然而第一輪的「上一輪」並不存在,換句話說,第一輪抽中「月」之人將飲用的茶在此時尚未備好,因此,第一輪的抽籤只是為了決定為第二輪備茶之人(花),而第一輪之「花」便被稱為「初花」。
如前所述,折据內放了數枚被稱為「花月卡」之卡片。今天這場茶會裡,折据裡放有寫著「雪」、「月」、「花」之卡片,以及寫著「一」、「二」、「三」的三枚數字卡,合計六枚;若參加人數更多,則須依數添加寫有「四」、「五」等數字卡進去。數字卡的正面也如同「雪」、「月」、「花」卡一樣印有松樹畫,如此一來,參加者便無法從正面分辨是否為中獎籤。
沙都子從抽中「月」卡的南澤雅子手
m.hetubook.com.com中取回茶碗,注入開水加以洗滌,取茶巾擦拭碗內。而於此同時,波香也拿起了折据展開第三輪抽籤。
一行人從被稱為踏込疊的房間一隅依序進入房間,從最裡面的席位一一就座,順序是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華江。從前加賀與會時,會坐在沙都子和藤堂之間。
「那麼,我們開始了。」南澤雅子一聲令下,所有人先移動到房間外頭。
這時,有個聲音傳進沙都子的耳裡,唐突地將她拉回現實世界。
抽中「月」的波香依規定前去端茶碗回到自己的座位,這段時間裡,點心盤由上回抽中「雪」的華江處傳到若生的座位。
雅子擔任的是稱作「亭主」的主人角色,負責安排茶會中所使用的各種用具。她先退到洗茶器處將菸草盆端來,來到主客波香面前行一禮,再次退回洗茶器處;波香即將菸草盆置於上座處。緊接著雅子端出點心盤,同樣置於波香面前,但此時不需行禮,直接退下即可;波香則將點心盤擺置於菸草盆前方。
在茶道修習中,被視為最重要的「七事式」,乃是由裏千家八世又玄齋一燈以禪道中的「七事隨身」之精神為基礎,與其兄長——即表千家七世如心齋所共同創定的,也是身為教授茶道者之修習要點。所謂「七事」,指的就是:花月、且座、迴炭、迴花、茶歌舞伎、一二三、員茶七項。
待所有人就座,南澤雅子首先將雙手抵在踏込疊上行一禮,待所有人回禮之後,雅子便拿出帛紗(約三十公分見方的綢巾,用以淨化茶器)擦拭茶碗。
「今天藤堂同學好像是主角哦。」南澤雅子笑著說。
「別動她!讓她躺下吧。快打電話去醫院,快點!」聽到藤堂的指示,華江和若生立刻起身,這時南澤雅子開口了:「你們不知道電話在哪裡吧。」接著馬上走出了房間,華江和若生於是又坐了下來。
「是癲癇嗎……?」華江像在徵詢意見似地小聲問道,但沒人回答,因為大家都很清楚,狀況並沒那麼樂觀。
點前席的藤堂拿著替換卡起身,當場「呼——」地大大吁一口氣。第一輪就抽中「花」似乎令他相當緊張,顧不了甚麼禮法不禮法,連忙走到末座的華江前方坐了下來。這裡被稱為「臨時席」,為結束「花」任務的人等待下一hetubook.com.com輪抽籤的臨時席位。
這時,雅子手持「折据」登場。折据正是「花月之式」或「雪月花之式」的重要小道具,由硬質日本紙製成,為邊長九公分之正方形扁平封套,外面是藍色紙,內面貼有金色紙,正面寫著一個「關」字。附帶一提,「花月之式」的折据尺寸較小,正面寫的字是「一」。
痙攣停止了,所有的人也僵在當場。
第一個衝上前的是藤堂,他抱著波香的肩拉起上半身,然而在藤堂懷中的波香仍不停微顫著手腳,瞪大的雙眼游移著視線。那個眼神深深地烙印在沙都子的腦海。
沙都子也跑到波香身旁抓住她的手臂,一邊喊著:「波香!波香!」一邊猛烈地搖晃她,但波香沒有任何回應,全身愈來愈僵硬。
波香向隔壁的沙都子行一禮後,拿起折据將其打開,從中抽出一枚卡片。
沙都子入座後,立即將卡片放回折据,開始往上座傳遞。一如先前的規矩,手持數字卡的人只要將卡片放回折据即可,而手持中獎籤的人則必須抽取一枚數字卡做為替換卡。接著,二度抽中「花」的藤堂取得替換卡,正要移至點前席。
說這句話的人又問了一次。聲音是從她背後傳來的,她回過頭,眼前是她想念不已的熟悉臉孔——是加賀。只見他皺著眉一臉擔心地凝視著沙都子。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點心盤上有九個櫻花形狀的「落雁」,這是糅合糯米製成的落雁粉與砂糖,再以木模壓製而成的糕點。今天準備的落雁是金澤地方在女兒節所使用的裝飾用糕點,依模子不同,大小也不一,當作茶點的話,一般認為適合較小型的落雁,剛好方便一口吃下。
華江說了那句多餘的話之後,將落雁一口塞進嘴裡。
當藤堂泡好茶,置於前方之後,所有人翻開各自抽中的卡片。沙都子抽中了「花」,換句話說,下一輪將由她負責泡茶。在她的左手邊,華江有些猶豫地喊出:「雪。」接著南澤雅子和沙都子分別喊出「月」和「花」。
有人說了甚麼,有人做了回應。在沙都子的身旁,人們慌忙地來去,唯獨她彷彿停留在方才那一刻,茫然地坐在那兒,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金井同學!」
接著,方才抽中「花」的沙都子手持替換卡,以右https://m•hetubook.com•com腳為支點起立移動至點前席準備泡第二碗淡茶,再由臨時席的藤堂坐到沙都子空出來的席位上。
波香將折据放回定位之後,抽到「花」的藤堂拿著替換卡起身移至點前席(泡茶席位)。他是所謂的「初花」,也就是首位負責泡茶的人。沙都子瞄著藤堂以左腳為支點起身,心裡暗自確認著應該是以右腳為支點才對。從前她常被嚴格要求,不過今天的「雪月花之式」只是一場遊戲,不會有人去挑剔那些細節的。
抽籤遊戲即依照此規則進行下去,只要當中有一人抽遍「雪」、「月」、「花」三種卡片,遊戲即告結束。而在這個為南澤雅子祝壽的生日會上,便是由第一位三枚中獎籤全抽過的人負責獻禮物給南澤雅子。
「我應該沒忘記作法吧。」看到沙都子利落地準備著,若生難掩不安的神色,他每年都會搔著頭說出這句話。
初花藤堂原先的座位空了出來,便由亭主南澤雅子坐上。
沙都子有點緊張。雖然曾是茶道社社員,但很久沒進行這項儀式了。如果是若生或華江,就算弄錯,笑一笑就過去了;但若是自己犯錯就丟臉了。沙都子端坐平視正前方,一面在內心反覆複習著程序。
「波香!」
波香抽完卡片之後,將折据傳遞給沙都子。折据那高級日本紙的質感有股難以言喻的份量,沙都子品味著其優雅的觸感一邊打開了折据。任意挑撿卡片是有違禮儀的,於是沙都子毫不考慮地抽出最上方的卡片置於身前,接著將折据闔起遞給隔壁的藤堂。這時,抽出卡片的人還不得看卡片背面的字。
藤堂脫下波香的外套,由沙都子接手攙扶波香,慢慢地讓她躺下。
「雪。」若生左手撥著頭髮、有些靦覥地說道。接著波香喊出:「月。」最後是藤堂語帶無奈地說道:「又是花。」
沙都子心裡突然有個甚麼噗的一聲斷了。她宛如斷了線的擺錘,無力地靠上加賀的胸膛。
「好像真的很甜耶,明年可不可以換成鹽味仙貝啊?」怕吃甜食的若生說道,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華江尖叫般地放聲大哭,沙都子也幾乎同時哭喊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些甚麼,聽不見自己的喊聲,甚麼都看不到,頭痛,暈眩,她只是大喊著,不明白自己為甚麼停不下來,整個人陷入混亂。
「好像是呢。」藤堂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