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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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羨慕了。」
這是新進加入新潮派藝團的一位雕刻家，為盟友和賀英良而裝潢今晚獨奏會的舞台。
從雕像的形狀來看，很難猜得出它們的涵義。既不是洞穴，也不像宇宙，說它們像荒野中巨木的根，也說不過去。
舞台前面掛著火紅色的布幔。
「大概是吧！總之，各人的觀點不同，但是和賀是一位優秀的人物，他賦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想要做什麼都可隨意去做！他是田所大臣的準女婿啊！只要一提起他，報章、雜誌的宣傳機構就會競相而來。」
總之，太多的人圍著和賀英良，有數重人群，而聽眾還繼續由後面擠進來。
由電子產生「音樂」，不可能達到藝術的要件。雖然，由於沒有先導者，在能夠完全達到運用題材，與純粹藝術以前，他們還需要更進一步的研究。究竟他們現在的心神彷彿是被剝奪了，腦力的操作也就遲鈍了些。遇到別人的觀念，只顧跟在後面跑。現時存在於其身上的涵蘊，要歸納成新的音樂法則，實非容易之事。但是，儘管我所持有的態度是不能接受，我所說的可能過於嚴格，不過這是我基於「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所發表的言論，和賀英良為這個發表所取的主題，是採自由佛教故事，以古代民謠、東洋的冥想求之於靈感的發揚，然而舊式的構想再套以新式的觀念，以此循環，便免不了會有流於通俗的現象。而且，那音階的製作只經由人工排定，缺乏了感性的成品。
「真謝謝你！」
「你是故和*圖*書意這麼說的吧，在諷刺他嗎？我懷疑，今天晚上的聽眾，其中有幾個人能認識、接受和賀的立體音樂呢？」
關川舉起酒杯讓歌手為他斟酒。
「老實說，你現在所講的恭喜，是看見坐滿了聽眾所說的。」
關川將眼光移往旁邊的女雕刻家。
「做前衛建築的你，高級知識份子，也不瞭解嗎？」
「喲！關川。」
「噯，先生，請你拿著玻璃杯啊！」
建築家會羨慕也是當然的，不只愛樂者，連與音樂全然無關的人都包圍著和賀，而且大部分是同一年齡的人。
「真的啊！不管怎樣，我本身都不太瞭解。」
那音色有時候像呻|吟，有時候像震動、吶喊或是搖撼：這時候強、弱等各種節奏繼續著，金屬性的聲音、像人哄笑的聲音、尖銳的聲音在這裡分解，或是再度合而為一，緊迫、鬆弛、停止，或滿潮，富有高度變化。
「他本人說是麻煩事哩！」
和賀英良謝了幕之後，仍然站在舞台中央微笑著，身旁站著身著純白色禮服的田所佐知子，她細白的脖子上，衣領捲起，掛著三層的珍珠項鍊；設計得很考究的禮服，在舞台上，更顯得光耀奪目。
「關川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恭喜你！」
關川重雄走到後台的音樂室裡。
親聆和賀英良的作品發表會，現場聽眾的面孔帶著迷失的表情，這樣的情形很普遍。舞台上連一位演奏者都沒有，也看不到樂器，有的只是照明與抽象雕刻，音樂由擴聲器從頭上、背後、腳下流進聽眾的耳朵裡。這種立體音樂已完全與弦樂器、管樂器的世界脫離關係。它的發聲原理，是由真空管發出振音，而製作出高低不同的音階，而且，磁帶也要經過人工的調整。m.hetubook.com.com
由旁邊拍打關川肩膀的人，就是建築家淀川龍太。
關川推開人群，走到和賀的面前。
佐知子望著關川，微笑著。
門口已擠滿了人群，狹窄的房間裡，中央排有三張桌子，擺著啤酒、小吃盤，很多人聚在這裡，因此大家擠著都不能動。
房內充滿著烟味，迷霧繚繞的，和說話的聲音。
前衛雕像是一種抽象性質，而毋須作具體表現的雕像。
「恭喜這次的成功！」
建築家的臉孔稍微紅了起來。
佐知子是和賀的未婚妻，所以連帶答禮是應該的。
「謝謝你！」
「那一堆人是——」淀川細聲說：「全部是跟田所佐知子的父親有關的人，當女婿可真不簡單哪！」
身材高大的報社工作人員碰了一下關川的胳膊，說：
「你比較慢來哪！」
關川點點頭，身軀斜行插入人群當中，走向前面去。
總而言之，可以說沒有具體的形象。
「是你的真心話嗎？」
雖然是在音樂室裡，簡單的互相敬酒道賀，可是現場已經夠熱鬧的了。
上次今西出差東北時，在羽後龜田車站所看到的年輕人，那精神蓬勃的姿態，又浮現在眼前了。
「說對了！」關川也跟他表演對答：「現代的獨奏會沒有聚集這麼多人的。」
論及裝潢，它的中央擺著許多奇形怪狀和_圖_書的雕像，都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白，跟火紅色的布幔相對照，顯得特別醒目。
「不！看起來不是這樣。」朋友繼續說：「看他十分滿意的樣子。」
聲音是由放置雕像的布簾後面透出來的。
「真的，非常好！是啊！關川先生，就是因為音樂好，才會有這麼多人進來的。」歌手村上順子的聲音由關川身後傳了出來。她穿著金紅色的衣服，自信，爽直的容貌，笑容也大方地展露著，艷麗、迷人，屬於舞台上大牌歌星的造型。
「不！我不能像你說好聽的話，我這個人是直言直說！」
「密度太大了！」建築家淀川龍太向關川附耳私語：「當音樂家實在很好，我們再怎麼建築高樓大廈，也沒有人召開這麼華麗的晚會。」
「佐知子小姐，恭喜——」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關川問。
「喂——你！說話要謹慎的！」關川警告淀川。
和賀舉起啤酒答禮。
「關川先生——」
他對這位「主角」微笑著。
現場坐滿了聽眾，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在這裡的人，不是要聽那些老一輩的，知名度比較高的音樂家所作的音樂，所以沒有人能深切體會，或作出閉目、點頭默許的動作。新的音樂，現在可以聽到正播放的是「寂滅」，所要表達的，是釋迦將「圓寂」時，所有的動物舉聲同悲，天哭地也哭的故事。這就像是音樂的主題，和賀今夜的演奏會裡，這是最後一個節目了。
節奏，音律的強弱，或漸增強，漸減弱，高亢起伏等等樂曲組織的構成：作曲家精神的發揚，與名叫「電子工學」的物質生產，這兩種手法能結合在一起，原來所有管弦樂器所不能發出的聲音，均能以這個方法來追求。這種豐富的題材，造型上真的能追求到理想嗎？現在還是個問題。聽眾的面部表情，好像作了如此的表示。前衛作曲家們說起「理論、理論」，音樂總有主題。而在分散組織、變奏作曲的思想之下，作曲家的理論或構想，是個別的。這個新潮的前衛作曲手法，根本不夠資格談得上是演奏。但次要的問題是，作曲家的自體觀念不在，嚴格說來，不能算是創作。至少，有這種危險。和-圖-書
聽眾藉著閱讀說明書，來認識正在流播而出的音樂，並由此來瞭解作曲家的「意象」。
「噯喲！要請教你的意見，怕有所顧忌吧，不要在這裡聽到辛辣的批評家說話比較好！」和賀半開玩笑地說：
聆聽和賀英良這次的發表會，感覺危險的，不只我一個人。我覺得，創作的精神與工學的技法和工業分離：觀念被工業技術隨便使用。
演奏樂音的出口，不只中央，由觀眾的頭上，甚至腳底下都裝有擴音機，這是立體的效果。
「那是個人問題，我不予置評。」關川把話題挪開：「總之，在這裡要顧及禮貌，我想說的話，日後請你們看報紙，就可以讀到。」
每個人聽起來都覺很難理解，但由於其清新之故，聽眾又極想去認識它，像站在抽象畫的面前，困惑而茫然。
「關川先生，你真有紳士風度哪！」佐知子發出尖銳的笑https://m.hetubook.com.com聲。
我確實對此演奏會有這種想法。
他的動作有點誇大，將酒杯舉得高高的，注視著和賀和田所佐知子。
於是，這一音樂會裡聽眾充滿了智慧思考，和大舒暢的心情。
「後天的早報要刊載，所以請你在明天下午五點以前，務必寫好，拜託了。」
「所有的藝術就是這樣！對於和賀，你也是這種看法嗎？」
「才不是呢，那是他自己的藝術被群眾所接受。因此才會這麼高興的。」
「是真的！在你面前我不必害羞。」
「是的！是這樣的。」關川微笑同意。
關川離開和賀。
熱烈的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舞台沒有設置輝煌燦爛的樂隊擋住掌聲的去向，但是被稱讚的核心人物由舞台的右邊出現，那就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和賀英良。
今西榮太郎勉強讀到這裡就停住了。登在報紙上的這篇文章還剩下三分之一，可是他沒有耐性再繼續讀下去。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興致讀到這麼多，大概是由於看到評論家關川重雄的關係吧。況且，這位評論家所評論的和賀英良，跟今西並無緣。
但聽眾們又怕表現出不懂的表情，所以事先已進入「劣等感」了。
音樂結束了。
「我本來就是紳士啊！」關川正面接受了佐知子的弦外之音。
「那麼，群眾呢？」評論家關川重雄提出意見：「通常先導者遇到難以理解的地方時，就閉口無言，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樣子繼續下去，將會導入一種理解的路程。」
前來欣賞這場音樂會的人，都覺得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