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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冤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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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謀詭計

奇謀詭計

「受你恩惠的那些人一定會負責讓你的孩子順利完成大學教育。也會安排就業。那些人幾乎每一個人都有這種能耐。不僅這樣,太太的生活費一定也會有妥善的安排。這些全由我來保證一定實現。」
「嗯,老么才國中二年級,我還是任重道遠呀。不小心健康不行。在機關做事,可不好生病喲。」
「是這樣的,倉橋君,這種事我也很不好意思說出來,可是你就認為這是省署全體的希望,不妨聽著我說。」
倉橋面若死灰。他本垂著頭,忽地,
「噢,跟倉橋先生還有一些事情,妳就看土產去吧。」西回頭看一下女人說。
「所以,正因為那樣,你就站在業者和上司的中間。來自上司的一切指示,透過你這個事務官僚變成具體的措施流出去。這麼說來,你好像是扇子的軸心一般的存在。不管扇子有幾十根骨骼,那全都集中在你的地方。」
「提前退休或簽請辭職這些都大可不必。不等候判決,你有罪無罪還是個未知數嘛。不管旁人怎麼說,還是得請你停職一段時間。當然我會做你後盾的。早先我說的那些話,請你忘記個一乾二淨吧。為這次事情你也夠辛苦了。今天晚上就這樣,在這溫泉旅社玩個痛快吧。由我請客慰勞你。」西這般說,並伸出手來請求倉橋握手。
西反覆說了這話,好像由衷佩服倉橋的硬骨頭一般。
「待一會兒來聽你的理由。總而言之,我是在客觀地說明情況呀。……於是,警視廳逼你講話,你守住了一線。你沒有傷害農林省這個有威望的公署的榮譽,也沒有辜負上司的恩遇。所以,這時候,我想,得使警視廳的追究暫時停頓一下,趁這空檔做些安排,於是就對你的出差北海道加了水。我就加了水……」
「是這樣的,倉橋君。」西一面避開副科長的銳利眼神,盡量壓低嗓門說:「你是日本人。服務農林省多年了,一定對省署有一份摯愛。也不會忘懷上司的恩惠。日本人沒有一個是感恩而不圖報的。再說,你也不願意給帶手銬去暗無天日的監獄吧。我只是這樣說而已。」
「……」
「嗯。」西別過臉往旁處看。
藝妓們甚至說,是最近難得的痛快的宴席而笑逐顏開。實際上,倉橋的歡鬧尤為惹眼。他配合藝妓的三絃琴,一支接一支地跳。連不愛說話的西的女人也誇獎說:
倉橋也沒例外,女按摩說,紅葉的季節過去了,所以活兒將漸漸少,之後是新年的來客和滑雪客。
「那才是真的。孩子的爸媽好像是為著孩子活著,為著孩子做事了。可是,那樣子也好,可有看著孩子長大的快樂嘛,我就沒那種福氣了。」
西說,先前講的話都當做沒說過,並提議召來當地的藝妓痛快地玩一陣。
「話雖這麼說,不過那些政治人物的事情,我們可以不管。簡單說來,由於有那種碰不得的事情,所以這次的砂糖案也就可能變得好嚴重。而且,頭一案的關鍵人物,倉橋君,就是你。難怪警視廳虎視眈眈瞅準著你。」
西心想:像倉橋這樣從下級官吏走緩步鍛鍊出來的人,不可能知道上司的處境是如何地進退維谷。當然,他們雖然對「有資格者」漠然有股排拒心,可是那最多也只對頂頭上司;至於更上一級的或再更高一級的上司,則有如地面承受著層層空氣的壓力一般,心裡上本就有著無可抗拒的精神準備。這是服務公家機關幾十年的下級官吏自然錘成的人格。世上為了公司而犧牲自己的職員沒有一個。可是為了公署而志願自我犧牲的官吏卻不乏其人。以往的例子裡,就有由於涉嫌瀆職案而服毒、上吊、或偵查中從檢察廳跳窗自殺的官吏。這些無一不是為的是防止案情波及上司。
副科長微微地抖著臉部的筋肉。
「當然,是關於你的事情。其次是案子會波及省署的趨勢。上司方面希望能夠把案子阻擋在最低限度的地方。」
「敢情是。來這裡的滑雪客很不少吧?」
倉橋一支接一支地唱出八木節、木曾節、安米節。他自己乘興樂不可支。
「是的。」
「西先生,我寧願坐牢。」副科長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個人死了,沒錯,大家都會有好處。可是,西先生,那可不行。」他橫眉豎目,毅然決然的意志溢於言表。
「省署的高階層關係這一線和業者這一線,看來都彙集在你這邊。警視廳興致勃勃,認為只要把你攻下來,兩線就一舉大白。反過來說,上司也就最擔心你遭逮捕。特別是岡村局長。那www.hetubook•com•com個豪爽的人,這次卻變得神經兮兮的。」
「倉橋君是多才多藝呀。」西鼓掌表示讚佩。
好容易興盡酒闌,西同女人一起進入自己房間。
靜悄悄的。貓頭鷹停止啼叫,只有溪流的潺潺聲響澈四周。此外,偶爾傳來駛往山形縣天童方面的卡車聲。
「我服務農林省多年,對省署當然有恩情。對上司們也有義理人情。可是,我就得因這緣故而不自殺不行嗎?我不願意那樣做。我瞧不起從前那些因瀆職案自殺的人。愉快得意的可不是那些救得的大員嗎?西先生,我不知道是誰拜託您來說服我的,不過我的拒絕是毫不含糊的。即使我給警視廳抓去,我要保護的是只有我自己。」
「在那白霧籠罩下,還看得見有人倒臥在下面,那才不可思議。」旅社老闆在事隔很久之後才這麼說。
倉橋副科長的臉上滲出汗水。
西的女伴還沒有回來,四周寂然無聲。
倉橋副科長一臉蒼白向西說:
倉橋副科長驚惶失色。跟西見面以前本來是相當樂觀的。他把主觀的預測和悲觀的預想都曾加以斟酌過,都從沒有想到事態會變得這麼嚴重。
然而那個「懦弱」的副科長,現在卻對西勸告自殺的「善自為之」的言詞,忽然以牙相向。對方的這態度,是西從未想到的。
倉橋在半邊臉上浮現冷笑。
倉橋默默地聽著。
「你的意思,我十分清楚了。」西的表情柔和得無以復加:「我並沒有那種意思。倉橋君,請別誤會。……看來我說話的技巧不夠好。要你善自為之,是請你盡量不要為難省署的意思。你似乎太敏感了。」說著咧嘴笑得好爽朗。
山峽的早晨,陽光照射較晚。七點半左右還像剛破曉那樣微暗。而且這地方晨霧濃;濃霧像絲綿般黏在溪流和溪流之間。
「這次的事情並不是我主司其事的。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在櫃檯跟業者接觸,那只好由我做了。實務上的事務也是一樣,我的上司如果太輕快和隨便,那會惹人眼的。櫃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嘛。」
「外部的證據也給蒐集去不少的話,不可能擋住在這一線吧。」
「……」
倉橋要說「本來就是那樣」似地頷首。
「讓你遠走北海道,趁這空檔想要對警視廳做些安排,是我原來的計劃。我以為可以馬到成功,可是偵查當局的態度卻意外地強硬。」
不知為什麼,西的表情漸漸變得柔和。
東北山峽的溫泉旅社的夜更深。旅社的房間也不知何時熄燈了。當然,西律師住宿的房間早就沒有燈光了。
「偵查當局認為你是這案子的關鍵人物。你的位置恰在業者和省署雙方的中心地方。……」
倉橋給了女按摩說出的價錢另加上一些小費。女按摩道了謝,說聲晚安,悄悄關上了門扇離去。
西律師以為倉橋副科長也是很「懦弱」的官吏之一。
「倉橋君,你的心情,我十分瞭解了。你是有主見的人,不跟別人一般見識。對不起,看偏你了。最後我要好好設法替你解圍。警視廳那邊也好,檢察廳那邊也好,我都要拼命替你做一些安排。」
「西先生」叫出尖銳的聲音。眼神放出異樣的光彩:「那是什麼意思?不,好自為之的方法是什麼?」
從有段距離的那邊浴室傳來淋浴的微弱水音。倉橋傻楞楞地聽著那水音。
「很抱歉,那都是事實。我現在就是在把真相告訴你嘛。」西也現出一臉困惑。
倉橋照著按摩的吩咐翻一下身,閉起眼睛,顯得好舒適。
「肩頭變硬了。」她抖動著指尖搭訕說。
「先生,有幾個孩子?」這次按摩問。
西受到倉橋副科長的反擊,一臉畏縮。心想,倒看到了這個懦弱小公務員的意外的一面。
「那豈止是岡村君。更上級的人也有許多。目前的情況是有著關聯的政治人物們也都一籌莫展,措手無策。倉橋君,你若給抓走的話,什麼都完了。你再怎樣頑強,那都沒有用的。你可知道,說起警視廳的偵查二課,他們對這一類的調查審問是幹練無比的。」
「倉橋君,請好好想一想。你的簽請辭職是無可避免的。不,命令停職也說不定。可是無論如何,案子不是用這種行政處分就可以一了百了的,這也很明白。你得在警視廳受到偵查,更且得在檢察廳受到審問,那麼一來,業者那邊勢必從根被拔起不說,農林省的高階層也會一個接一個地被抓走。這是很嚴重的事呀。依我想,岡村局長是絕對跑不了的。不止是局長,繼續還會有其他人受傷。說不定會傷及主任秘和圖書書。於是乎農林省會從根基動搖起來。當然,農林大臣只好辭職了。」
「女侍小姐,請替我找一個按摩的。」
一聽到是省署的官員,旅社老闆原以為發生了麻煩事故的念頭給颳跑了。原來這樣,那麼可真是不得了的人哪。
女按摩一邊說這些應酬話,把揉捏的手打從肩膀移到腰窩。
「……」
服務生慌慌張張地跑進屋裡去叫醒老闆。老闆未出來和男佣人三、四人未到齊以前,西等不及似地直跺腳。
「你身手不凡嘛。」西也重新認識到倉橋的面目似地說。
這是後話。這時,可真是沒有一個人看得清楚。總之,西領頭繞行懸崖的低處走往溪流邊,一行只是跟著他走下去。
「那邊的溪流,我去散步的時候發現的。我們住的不是同一個房間,卻是昨天晚上一起住進這兒的。是農林省的官員,重要的人哪。」
「那麼,請好好休息。」西含著笑道晚安。
「就是說,警視廳判定你是逃走的,大發雷霆了。雖然沒有扣押你,到底你是重要關係人而正在約談問話中。而你卻不說一聲就出差走掉了;難怪他們的心證大大受到傷害。我們這邊的理由是他們沒有發出逮捕狀,而且你是公務出差嘛,去處也一清二楚。所以對他們說明你並不是逃走,也不是躲避,更不是旅遊去了。可是他們還是說,表面上儘管那樣,這麼一個時候的那種行為太不謹慎。………」
「你從上司那裡接到給以業者方便的指示。你對那個極為機密的命令很忠實。所有的佈置是上面安排好的。上司只是命令你從事技術性的操作而已。換句話說,你只是遵從上司指示處理事務性文件而已。」
「先生,是在那兒?」
「談完了,談完了。」西興高采烈地說:「倉橋君,今晚來喝個痛快。難得駕到這山間的溫泉,就召來藝妓吧。」
「我跟警視總監說過情,刑事處長我也很熟,也拜託過了。可是總監和刑事處長都說,事情到了這地步沒法把第一線的人壓下來。……看來,這裡面似乎有川名派在作祟。」
倉橋發覺服務生在瞧著,吩咐道:
前任農林大臣川名二郎是保守黨的實力人物之一,可是現在卻加入於反主流的一方。
西繼續說:
「西先生,那是真的嗎?」倉橋反問的語調是悲愴的。
溫泉地的女按摩習慣於跟客人閒聊。客人的話差不多是一定的。大多是這溫泉地的生態、附近的勝地或者是女按摩的身世的相詢。
「老大高中三年級,老么國中二年級。」
西對著倉橋副科長繼續說下去:
「我一自殺,偵查就中止。那麼,目前露出於偵查線上的那些上司們就可以保全『生命』。於是那些人就會對我感恩。所以我死了之後,大家就會負擔我老婆的生活費和小孩的教育費。不是在這樣說嗎?」倉橋的聲調在發抖。
「西先生,所謂好自為之,好像不只是要我辭去省署的差使的意思吧?」
有個男人從那溪岸窺探著下面溪流。突然跑步似地快步走,走上溪岸上頭的坡路。坡路盡頭是旅社。男人是穿著這旅社的睡袍的客人。
「這是省署方面的可能發展。其次,火會蔓延到政界。那些人是什麼人,你是可以想像到的吧。由於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那些人是什麼人知道得很清楚。說不定會演變成大貪瀆案。」
「當然,這次的砂糖案本身是規模小的。可是,憑靠這個據點,檢察廳說不定會著手揭發早就秘密偵查到另外一件大瀆職案。目前的警視廳是受著黨內反主流派的影響。所以,只要抓住機會,那些人會為檢察廳撐腰,惹是生非。」
西一面盯著倉橋答道:
「倉橋君,我就是要請你好自為之。」
倉橋本來就嗜杯中物。何況今晚沒有陪同上司出差的那種拘束。西也許覺得自己一人有女伴怪不好意思,也就吩咐服務生,馬上召來當地藝妓三人。
「下一個節目,我來跳猴子舞。」
「還想多活幾年哪,能夠返老還童就好了。」
農林省的「老闆」——西,向所瞭解的這個副科長是小心翼翼看著上司的臉色做事,專心於保全自己飯碗的傢伙。
「男人像先生這個年紀,那是生理現象。」
被西的怒斥聲所逼迫,佣人們不由地著手搬運。倉橋副科長被抱起來,還是一動沒動。
「有。我說,有在你這一線就把案子加以結束的辦法。」
「沒什麼掛慮倒是真的。」女按摩說。
應西的要求,諒有五十歲的藝妓抱起三絃琴。四十歲許的和二十二、三歲的藝妓輪流唱民謠。彈琴唱做都不錯。一座好熱鬧。https://www.hetubook.com.com
西和倉橋副科長以及西的愛人等三人,胡鬧至夜裡十點半光景。
「最低限度就是我和股長這一線嗎?」
「倉橋君,」早先的淡淡口吻立即變成懇切的語調:「我並不指示你應該怎麼做。我自己認為為了你和省署,我曾經建議了最好的辦法,而且也依照計畫去辦交涉了。那是你也可以瞭解的吧?」
由於老妓的敦促,西哼起小調。是好像曾拜師學過的哼法。
倉橋醉了。他唱了追分節,歌聲嫋嫋,大家喝采。
「都是男孩嗎?」
「好的。碰巧這附近沒有男的按摩,沒關係嗎?」
西突然呵呵地笑出聲來:
「上司擔心的是關於我的事情,還是案子的可能演變呢?」
倉橋看來這些日子的心煩意亂,藉今夜的歡鬧,一股腦兒全都拋開了一般。他忘卻人間事似地對酒當歌,熱中歡樂取鬧。這或許是拒絕了西的要求,結果反而得以從西那裡估測到案子今後的趨勢是明朗的關係。事實上,西的確答應要幫助倉橋。
「最近人的壽命延長了,先生一定會長壽的。」
「兩個。」
「是的。」副科長微微地點一下頭。
「那,讓您操心了。」倉橋露出放心貌,說。
「沒關係,女的也可以。最好找一個靈巧的。」
可是,副科長級的公務員夙懷忠心。這一點,說不定比高級官僚更有強烈的服務國家的使命感。
西的女伴面貌漂亮,沒有什麼特徵。肌膚白|嫩,豐肌弱骨。當她替倉橋和西斟酒的時候,藝妓三人進來了。二人老嫗,一人年輕。都長得不好看。不過喜歡講話,善於應酬,不會有冷場。
「哦,看我?」
他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撩起下襬露出屁股。
「……」
「川名在警視廳相當程度扶植有自己的勢力。比如武田警備處長就是他的人。武田曾在川名的選舉區B縣當過縣警局的局長,似乎是那時候跟川名拉上關係的。如今武田背後有川名撐腰,他想當總監。這武田的黨羽就是偵查第二課長。瞭解了這個系譜,就可以想見川名抱著什麼目的在為難警視廳吧。現任農相是主流派。並且為拆毀農林省的川名體制,首相才任命他當大臣的。所以川名的反擊是不難想見的。」
「可是,是這樣,在這兒說那種話也沒有用處。儘管不合理,也只好承認它已成為那個樣子的機構這個現實。所以呢?你誠心誠意遵從了上司的指示這一點,上司全都知道。簡單說來,你是沒有罪的。」
在浴室有水溢出的喳喳聲,女人好像從浴盆上來了。
「也許年紀關係,最近肩膀一下子就發酸。」
「黨內第一個桀驁不馴的川名在虎視眈眈的話,總監也不敢漫不經心地中止這案子的偵辦。更且,川名派頻頻想要供給情報給大眾傳播,於是對警視廳施加壓力,要警視廳隨時提示這件案子的偵查進展程度。……我從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到這個樣子。我的判斷太過於樂觀了。」
「……」
「難得跑到這裡來,就唱東北民謠讓我們欣賞吧。」
「既然已到這個階段,單靠你辭職也無濟於事了。當然,省署那邊,縱然你不自動辭職,也會令你辭職的。」說著一面用指頭彈掉菸灰。
「唱這歌,令人寂寞,我就來一個快活的啦。」
「倉橋先生也唱一個好嗎?」
於此,長時間的沉默持續籠罩在二人之間。
客人就是西律師。
山峽的夜漸深。
這話,西聽起來似乎覺得意外,表情乃變得有些嚴竣。
「是的,這就去。」
「老大男孩,老么女孩。」
「客官也請。」
西的女伴唱了一曲歌舞曲。是向藝妓借過來三絃琴,用彈指彈出的。這下子露出面目了,沒什麼了不起。當地的藝妓頻頻誇獎,她卻一臉不樂意。
可是女人許是發覺了這場面異樣的氣氛,躊躇一下,客氣地說:
「倉橋君,你能善自為之的話,大家不知會怎樣地感激你。一定感恩不盡。而且一定得那樣做。那些受你恩惠的人對於小孩的教育費用那一點錢,一定會捐出基金來解決。」
「噯呀,不得了啦。」客人一進入已開了的玄關就對著早起的服務生叫嚷:「我的朋友倒在那邊的溪流裡。快叫幾個人,把他抱進旅社來。」
喧鬧持續兩個時辰以上。因為太過喧鬧,旅社的服務生且悄悄地來窺視。
「是這樣的,倉橋君,」西趁這機會催促副科長的答覆似地說:「情勢很緊迫,上司也很擔心。」
副科長朝下面看一下,但馬上抬頭面向西恢復凝視。
「是嗎和*圖*書?老大已經是好大了吧?對不起,我問得沒禮貌了。」
在待遇微薄和升遷無望的環境之下,為什麼還要賭以死亡來挽救上司,來維護公署的名譽呢?那只好解釋為:他們抱持的「為國家」這個不自量力的使命感,和公署中有股與民營企業很不一樣的上司的威壓感所致,此外找不出什麼理由。而且這也可以說是:雖然換一個名稱叫做公務員,可是從明治時代以來就有的官尊民卑這個官吏高人一等的觀念還存在於潛意識的表露。這種人對自我犧牲抱持著一種美德觀。如果現在要尋求活像一個日本人的思想表現,可不是從下級官吏那裡就可以找出一些斷垣殘瓦呢。不給予考慮「為國家」而「殉死」這個觀念的話,時至今日的下級官吏的自殺行為的結是解不開的。比如說,公司董事長以下的高級幹部被困處於被揭發行賄罪的險境時,中堅職員為維護「公司名譽」而自殺的例子卻絕無僅有。
「那可真樂了。不過近來大家對小孩的教育很熱心。負擔也好重喲。」
旅社的老闆心想,這可不行了,是頭碰撞岩石當場死了。
「儘管這兒是小溫泉,從東京要不是在半年前就預定房間,那就會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哪。不過今年也許是不景氣的關係,聽說沒那麼嚴重。」
西制止他的發言:
「可是,那怕不容易吧。」
「你部下的大西股長把這全都看在眼裡。大西的職務是你的助手,現在那個大西把一切一五一十地全抖出來,當然,偵查當局就瞅準著你這個扇子的軸心來辦案了。只要把你掌握手中,就可以俯瞰整個案子的真相。所以他們急切地想要把你攻下來。」
「休息吧,謝謝了。」倉橋說。
「有辦法嗎?」
到處是大的、小的石頭,走都走不穩,好不容易才到達那裡分辨出有一個人影倒臥在岩石上。就在懸崖的正下面,一望而知是掉下來的。據說,旅社的人直覺上認為是投河自殺的。
「現在說來說去的,聽起來好像是在暗示要我去自殺呀。」
「是的。」
「其實,警視廳也不是瞅準著你們。最終目的是省署的高階層和跟高階層有瓜葛的保守黨的一些人。可是,就警視廳來說,因為對方是大人物,那就得抓住推脫不開的證據才行。抓不到這個,他們是動彈不得的。如果草率行事,對方有準備,嚇不到人家,移送法院也判不了罪。於是乎他們拚命地想要從你那裡取得證據。當你被警視廳約談接受問話的那個階段,他們的這個意圖也就十分清楚,是吧?」
倉橋返回自己房間,寢具已鋪好在那兒。可是,他沒上床睡覺,穿上木屐出來後院。許是醉酒也有關係,山峽的夜氣觸及他的雙頰涼得好舒適。倉橋在那兒比手畫腳地做了約莫十分鐘的體操。過路的旅社服務生瞧著他的體操。
「西先生,」副科長這下才開口:「那麼你是想叫我怎麼辦呢?」他的臉浮現出一絲反抗的氣象。
拒絕了西的要求,而且西答應此後要盡力協助他,要他放心,難怪此際的倉橋顯得好像是完全從憂疑恐懼中解放出來一般。
「倉橋君,你的孩子今年有多大了?」
「可真舒服了,多少錢?」
由發現者的西帶領,一行人來到現場。從懸崖上頭西指著下面溪流,可是只聽見流水潺潺,除了一片白霧外,什麼也沒看見。
副科長欲要說什麼來加以反駁,可是西用手制止他。
「可能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哦,妳還是單身?」
「身為一個公務員,我想,此際辭職不幹就是好自為之。」倉橋嚐試最後的抵抗似地說。
「那就得看你了。」
副科長好似回答「是清楚」一般頷了首。
「如果我從北海道回去而馬上被警視廳逮捕的話,事態的演變可能就是您所說的那樣了。用您的力量也沒辦法收拾的話,我這等人怕不會有什麼法子可想的。」
「話已經談完了嗎?」西的女伴從門扇探出頭來問。
「我跟農林省之間,從好些時日以前就一直有這樣那樣的一些關係,所以這次的事情也就最傷透腦筋。我並不以為你是貪圖私利才給以業者方便的。你是忠實地履行了上司指示的人。你是省署的能幹的副科長。你的實力,那些有資格者都敵不過你。那些人只是等待著平步青雲而已,只是傻愣愣地等在一路平步的某一個位置而已。省署的機構本身就是不合理。我常常這樣想。」
「……」
西自己有女人作伴,說不定因此覺得不好意思,才那麼說。或許那是出自於同情倉橋的擁被獨眠。
聽到這話,倉橋的臉一下子泛出緊張之色。和圖書倉橋副科長原來顯得無助的臉,一下子變成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嚴厲表情。
「老大現在讀高中,明年要進大學。」
「那麼明年是大學了……」
「……」
倉橋漠然注視著西的這種變化。
西面向一臉蒼白默然不語的倉橋,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露出溫和的笑容。
女按摩開始揉捏側睡著的他的肩膀。
西悄然開口說:
倉橋咧嘴笑聽著西的悄聲私語,但搖頭婉拒。實際上,能夠引起食慾的藝妓沒有一個。
「按摩小姐,最近生意還好吧,忙嗎?」
「不,有一個另一半一樣的同居人,可是還沒有孩子,我們夫婦倆都做事,我好像為著那口子掙錢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趣。」
「這之間的事情,西先生,您是十分清楚的。說是上司,也有我的頂頭上司,也有高我好幾級的上司。平常高高在上的那些上司,這次對我說好話,勉勵有加。在我多年的官吏生涯裡,很少有過這樣的事。就說岡村局長吧,他一向視下屬是不足掛齒的人,這次卻悄悄召我去,特地說什麼請我多多關照。」
響起砰噹一聲,女人好像從浴室回來了。門扇被拉開,女人露出臉說:
「……」
「夫婦倆一起掙錢,那才真好嘛。能夠在這樣好空氣的地方做事,那太幸福了。沒有什麼煩惱,不受什麼拘束,自由自在的,太好了。」
浴室裡又傳來一陣水音。之後歸於寂靜,大概是西的女人在穿衣服。
大約半個鐘頭後,女按摩來到那個旅社。這時倉橋盤坐榻榻米上,看著報紙。女按摩不是盲人。
二人之間暫時現出緊張的沉默。
女按摩離去後,旅社就關上前門。她是當天離開旅社的最後一人。
「不,你是有辦法的。」西含著笑說。
那些東大出身的所謂有資格者,從進入省署起就註定一路平步,官運亨通。不同學歷的副科長,再怎麼精通實務,再也沒有更上一層樓的希望。
「你就是認為上級有人受傷也是無可奈何是吧。」
「是這樣的,倉橋君,你服務農林省也有很多年了。好好照顧過你的上司不致於沒有吧。還有,你對幾乎奉獻半世的農林省這個公署自然有一份摯愛吧。你的上司,你摯愛的農林省,如果因你的緣故而大受困擾的話,那恐怕不是你所願意的吧。……倉橋君,我說的好自為之的意思就是這樣。」
「再說,這次讓你出差北海道,這使得偵查當局的態度變硬了。無疑地這是我的錯誤。判斷的錯誤。」
「對不起,我先洗了。」女人洗浴後的化粧,在燈光下顯得嬌嫩動人。
「可是,難道,西先生……」倉橋想要說出什麼。
「有合意的藝妓的話,怎麼樣?」
「啊,辛苦了。」倉橋說著便躺臥在床褥上。
十點半左右,西在倉橋的耳朵旁悄聲說:
「……」
「請說明白一點好嗎?」
費了將近一小時,才完成揉捏治療。
門扇關了,躡著腳的腳步聲就從隔壁房漸漸變遠。
「……」
倉橋疑惑不解,盯著西律師的臉孔。
西注視著倉橋的舉止。倉橋抱著胳膊兒尋思著。二人好像彼此在刺探對方的心意似地,一語不發。
「結果,上當的是我。股長的大西君也怪可憐的。實務的處理,是我要他做的。早先您把我比喻成扇子的軸心,就冰山的一角來說,可能就是那樣。更大的真正緊要的軸心,卻是在我們高攀不上的上級那裡。那些人從業者取得什麼報酬,是大致可以想見的。」
當然,旅社也埋沒在濃霧裡還在睡夢中。聽得見的只有潺潺溪流聲,而那流水聲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溪流裡岩石多,而那裡的流水聲也就特別響。溪岸有些地方是七、八公尺的斷崖。斷崖也是沒入在濃霧裡。
西很快就領會出他的意思似地說:
「還在講話嘛,我就到那邊去好吧?」
「真想不到倉橋先生是個『藝人』。」
「西先生,您說會波及上面,那是會波及到那裡呢?」
「……」
「你自己沒做出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業者送給你的不過是酬報性的禮物而已。送禮物是對你的效勞表示誠意,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可是,偵查當局卻不是這樣看法。」
因為問起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倉橋勁頭大減,一臉疑惑。
倒臥的男人也穿著旅社的睡袍。沒有流血,可是那是最初瞧一眼時的錯覺,當佣人試著抱他起來時,頭部的右側,即臉朝側面,右耳著岩的地方,血液像從水壺倒出水一般汩汩地湧流著。
「慢吞吞地做什麼嘛,還不趕快抱回旅社。擱在這樣地方會完蛋的。抱進屋裡,叫醫生。」
「……」
這說法有點兒是像互相傾訴不如意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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