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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冤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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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交換

價值交換

「這我十分清楚。」山田把頭低下來。
檢察廳和警視廳一向動不動就互為對立。檢察廳特搜處一向認為,警視廳對於貪瀆案和違反選舉法案件的偵辦不夠認真,那是因為警視廳受著政治上的干涉,致槍尖被銼鈍的關係。對此,警視廳則認為,檢察廳也者是就這邊移送過去的偵查結果予以決定起訴或不起訴,並會同推事出席於裁判才是規定的任務。就是說,其所持的是檢察官專事訴訟論。
「不,不是。」
所謂的前些日子,是去東北溫泉領取倉橋副科長遺體時,見過這西律師的日子,山田這時不由作為寒暄語而說出口。山田也覺得自己卑鄙,但卑鄙是自己的習性嘛。在看不見對方人影的地方,山田還是會道出不饒人的壞話的。
得上下班也不會太久了。儘管想到不久將屆退休年齡,可是如被謫遷還是不好過。他有一個時候還曾抱持過跟隨岡村局長或許可獲提升的希望哩。
「這樣那樣的調查過了,可是怎麼也抓不到疑點。雖然還有尚待澄清的地方,可是繼續查下去,能不能加以起訴,卻沒有把握,所以決定中止偵查。這種案子的偵辦是很難的。此後要把這個案子作為偵查教育的資料。」
「你也知道吧,就是關於那個砂糖的事情,警視廳好像又是這個那個地找人談話。」
那天,給次官叫去的渡部蠶絲局長,好像被打垮一般慘兮兮地走出次官室。他臉色發白、指頭發抖。一定是從次官那裡聽到了什麼晴天霹靂的消息。蠶絲局長那天中止辦公回家去了。
「說不定為了那個事情,警察還會找你。你打算怎樣應付,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然而,突變卻發生於那個預定發出正式人事命令的五日前。
「我沒想到那一層。」山田低下頭來。
「基層的警局分局長就依靠與轄區內的特種營業者的關係,去當他們企業的高級職員。這次取代渡部局長下放的警察廳某局長,據說找不到去處,周圍的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於是,說不定提出交換條件,中止這次砂糖瀆職案的偵查,相對地替那個警察廳某局長安排一個農林省有影響力的公司職位。這樣子就順理成章了吧。」
答:「他只說了那些,沒聽他再說什麼。」
「是的,前些日子太……」
「那,我這等人怎麼會知道呢?」山田咧嘴笑著答道:「到底那是雲霄上的事情嘛。」
不僅如此,她還兼差保險公司的外務員。這就證明她在那家出版社是沒有用處的。在服務機關無所事事,所以找兼差來努力工作。那個兼差也因局長命令而招攬到省署全體官員加入保險,輕鬆極了。她比丈夫活著的時候豐|滿漂亮,打扮入時,判若兩人了。錢也絡繹會多下來吧。
不久省署內「蠶絲局長的下放中止」這個傳言傳開來了。省署內的人事傳聞一向傳播得不可思議地快速。
西律師再不看山田一眼就走近車子。警察大漢和西律師互相推讓對方先上車。結果,西先進入座席。
接著涉嫌行賄被拘的業者也釋放了。案子終於宣告結束。
「西律師為什麼進進出出農林省?」
答:「由於那是總務科長的吩咐,所以我認為是當然不過的事。替公家做事有個規矩,就是上司發出的命令是不會有錯的。」
就警界而言,不是那局長一個人的問題。說的也是為了此後同樣因退休要離職的高級警官的出路。可以說是為了警界全體的共同利益。要不然警視廳偵二課大可不必協助警察廳的人事安排。
渡部窘得找不出回話。
警視廳偵二課再度逮捕了以前拘留後釋放的業者那邊的兩個董事。
妻子誤解了。
偵二課的偵查案子的手,看來著著伸展過來了。那是從省署的氣氛就可知道。高階層七上八下,不停地舉開會議,那諒必是在討論因應搜證的對策。
無論如何,西律師正在受調查。在某種意義上,他是這個案子的核心人物。倉橋副科長是在實務面擔任了業者和官僚之間的管道角色;西律師則是策略面的導演。西與政治人物有連繫。在那個意義上,西的角色遠較倉橋為重要。
「是嗎?那就好了。」而顯得怏怏不樂。
二人親熱地邊笑邊交談著。山田覺得自己陷入尷尬的立場一般,轉身面向一個角落。局長沒有發覺到他。二人走出玄關;就走近等在大門口的黑色大型轎車。是局長專車,司機開門等在那裡。
不久,曾被拘留過的大西股長再度被票傳。不過這次沒有立即發出逮捕狀。是連日的傳喚;他被目為終必被拘捕。
那麼,是農林大臣更改的嗎?大臣有著複雜的人際關係。所以有一種可能是大臣為了義理人情,或為了自己的利益,推薦他人去當董事,而把蠶絲局長抽回來。
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渡部蠶絲局長的後任,預定從省署內的處長提升。實際上是為著提升那個處長才決定蠶絲局長的退休。處長是現任農林大臣的遠親,大家預料他遲早會比誰都爬升得快。
渡部蠶絲局長的內定退休,在省署早就有傳說,而這時候已決定一週後就要發出正式的人事命令了。至少在這時點上,這是勢在必行的一件人事異動。
山田心中替警視廳叫好。警視廳一度佯裝撤退,實際上是執拗地,一步一步地在搜證。既然傳喚了老奸巨猾的西,警視廳手中必定握有足以制服他的有力證據。
對於這種人事關係,山田事務官一向不關心。那好像是雲霄上的事情,跟他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人,對於不是發生自己身邊的事,總是缺乏真實感。蠶絲局長要出去當酪農公司的董事也好,那個處長會升上局長也好,那種波浪的起伏怎麼也影響不到他。
要到那個局長的辦公桌得走十幾步。辦公桌對面擺著會議的圓桌和許多椅子。再過https://m.hetubook.com.com去那邊有來客用的沙發。局長背後的花瓶裡,插著成束的水仙和南天竹。有暖氣,所以房間是暖和的。面向外面的玻璃窗有層哈氣。
不消說,西的被傳喚,跟倉橋副科長的離奇死亡有著關係。倉橋之死不是單純一個人的離奇死亡。死亡之背後,關聯著砂糖進口的大瀆職案。警視廳的目的,毋寧說,似乎是要重新挖掘因倉橋副科長的死亡而潰敗了的瀆職案。
(全書完)
報刊也再度大肆報導這樁案子。觀測記事寫道:警視廳再度偵辦這樁案子是頗為難得。從前的搜證因某種緣故而一時觸礁;但就在這之間警視廳似掌握到更加有力的證據。這次,警方的搜證好像異常認真,諒不致像上次那樣中途挫折。必將追查至水落石出。因此,有可能局部波及政界,致政界方面不無受到衝擊。……
這交易的安排,八成是對方先提出來的。於是乎,岡村農地局長必定是順水推舟,答應了要求。只要答應這個交易,他自己以及其他關係人都可以逃至安全地帶嘛。這次才是真的決定了那個砂糖瀆職案偵查的永遠中止!
「在那以前從沒有直接交談過。私人沒有過往來,不過他偶爾會來省署,所以認識他。」
答:「他說,跟我住在一起的倉橋副科長,早晨出去散步,從懸崖上失足墜落,頭部碰撞溪邊的石頭死掉了。真可惜!請把遺體鄭重地搬上那部車子送回東京。」
「像您這樣的人,省署還得藉重一個時期才行嚒。」
事實上,櫃臺用電話請示,就有祕書出來玄關迎接那個客人。是個彪形大漢,年約四十五、六。態度從容,眼光銳利。
問:「到了作並溫泉,你見過誰?」
問:「問話還沒有結束,倉橋副科長就匆匆忙忙出差去,而且死掉了。就這事情你可有什麼感想?」
是短小粗胖的西律師。次官的祕書特地送律師至玄關。
「謝謝。」
「不知道。」
外面陽光普照。擦得好亮的轎車反射著陽光,燦爛奪目。這時岡村局長跟那個人不知怎地一齊面向山田這邊。
山田心中噗咚一跳,反從玄關退回來。雖然沒什麼好畏縮的,可是由於多年錘成的事務官根性,使得他覺得好像被仇人瞪了一眼一般。
這種不合理可以允許存在嗎?而且,殺死倉橋的殺人犯卻用律師的頭銜,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大搖大擺地出入省署。他在那兒買帳賣帳、尋求利權,官員們一方面怕他,一方面利用他或被利用。
意想不到的麻煩指的是什麼?山田不大清楚。他與貪瀆案無干,絕對不致於涉嫌。那麼,所謂的麻煩,說不定是指著山田自己在省署的地位來說的。說不定那是:要是做出不利的證詞,你山田將會被謫遷至什麼單位的局長的威嚇。
山田事務官出席於那個集會,他一邊喝著酒,覺得怎麼也無法釋然於懷。案子的偵查,由於倉橋副科長的猝死而一度觸礁。他以為在那個時點上案子崩解已經不成為案子。然而,不久突然復又開始偵查,現在坐在上座的大西股長連日被警視廳叫去問話,業者那邊的人也有再度被拘。
就是那個人呀。——
岡村局長和山田事務官的問答演練結束了。局長趕忙笑出聲來:
山田事務官很不開心。山田盡量克制自己不要關注他人的事情,但是到底他還是人。站在純然的旁觀者立場,他無法釋然;何況他窺視了砂糖貪瀆案,對於這個違法行為竟躲開天下耳目而逍遙法外,他在情感上感到憤懣;那不是基於教條式的憤懣。
矮個兒的西律師一搖一擺地走到玄關處,探頭看外面。轎車旁的二人看到西律師,那警察大漢就從那裡向西招手。
就是那個西正在受到連日的調查。如果西一五一十都講出來,事情會變成如何呢?高階層的疑懼就在這兒。高級官僚平常虛張聲勢,其實大多是膽小怯懦的人。
從那以後不久,有天中午山田想出去散步,走到省署的玄關時,瞥見了早些日子常來局長室的那個彪形大漢跟岡村局長並著肩,從另一條走廊走過來。
「是何等人物呢?」
局長把打火機收進口袋裡。這個那個的人之中,有西律師,有大西股長,有業者那邊的公司董事。儘管官方沒一人遭拘留,可是幾乎連日被傳喚。
四、五天之後。
可是,對於他人的升遷,誰都是有興趣的。在飯廳,這個內定的人事安排,成為大家低聲悄語的話題。
答:「沒有想到。」
不過,山田只是跟那個案子多少沾點邊而已。他始終一貫從不失去旁觀者的立場。不,因為沾點兒邊的關係,反而比絲毫無關的人有興趣。可是,無論案子如何有進展,山田自己絕不致於被捲入案子的漩渦裡去。
局長沉吟片刻後,把那神經質的額頭皺紋皺在眉間,抬頭望著山田。沒看見威士忌的瓶子。
問:「就倉橋副科長的死亡,你沒從女侍或旅社的其他人聽過情況嗎?」
在次官室也好,局長室也好,對待那人,比對待其他客人都還要客氣。那是給予有力代議士來訪時的待遇相同,紅茶、餅乾不必說,還端出水果。
倉橋的「盡忠而死」不僅使他人蒙受其恩惠,而且連老婆的生活也從此過得愉快了。她,在丈夫死後,一定從蒙受亡夫恩惠的人們那兒拿到了鉅額的奠儀。而且,直至小孩大學畢業,她一定會用教育費的名目接受支援。負責替她收取這些錢的,恐怕就是西律師吧。更且,由於丈夫的功勞,她得到岡村局長的關照,得以去與省署有密切關係的某出版社上班。那有企業沒有特殊關係而會僱用已過中年的無能的女人?
省署多次出現一個陌生人,每次都來求見次www.hetubook•com•com官或局長。主要是來見岡村農地局長。是何許人物呢?他從不出示名片給櫃臺。只稱姓岩下,說是給次官或農地局長通報一聲就知道。
「是的,謝謝。」
山田目送散發著光輝漸漸遠去的大型轎車。
岡村農地局長悄然獨坐在偌大地方。房間大、辦公桌也大。山田推門進去,局長從遙遠的那邊瞪他一眼。
問:「你知道,為了那個所謂的砂糖進口問題,倉橋副科長曾被警視廳作為關係人傳喚過嗎?」
這比觀賞他人的瓦上霜還要有趣。如果是全無關係的其他省署的案件,那就不會這樣興趣盎然。因為是自己省署的案件才這麼覺得有趣。
山田辦公時也覺得快活。但在這省署裡還有一個人,不受這沉悶氣氛的感染也顯得好快活的人。他是這次決定退休,內定就要就任外圍企業的董事的渡部蠶絲局長。他目前只是在等著兩週後的正式的人事命令的公佈。工作移交差不多辦好了,如今每天無所事事。
渡部蠶絲局長退休延緩的理由,省署內沒有人知道。那不是他本人的希望,這從他的無精打采、悶悶不樂就可以知道。而且,如果是出自他本人之意思的話,即使邀宴的是自己人也不會接受歡送會。渡部局長意興闌珊、委靡不振。
「不要太浪費喲!我就在只求不餓死地撙節開支呀。」
好像要證實那個臆測似地,那個彪形大漢離去之後,次官就往大臣那邊去密商些什麼,更且召集有力局長開始協商些什麼。
「是的,託您的福還好。」山田特在前頭輕握自己雙手回答說。
「那個年輕傢伙呀,」聽到這傳言的山田,好容易才笑逐顏開地跟人家說道:「出去競選,誰會投他的票嘛?!大家都一直在憎恨他嘛。陽奉陰違是官吏的習性嘛。如果那個傢伙落選了,才是廢物一個!不,他的競選怕是知道行情的人,要把他逐出省署的策略吧。」
警視廳突然中止那個砂糖貪瀆案的偵查。
「是一支瀆職和涉嫌殺人的扁擔喲,西得投降吧。」
「好。……到了旅社,你跟什麼熟人見過面?」
問:「可是,那種處理方式,在省署可不是沒有前例嗎?對這一點你沒有生出疑問?」
報刊報導這案子而登載了偵二課長的談話:
「是的。……」山田逡巡一陣子,吞下一口唾沫後答道:「見過西先生。」
這次警視廳是很認真的,視之突然傳喚西律師一事也可以想見。從前的調查止於行賄的業者和受賄的股長和副科長,沒有波及到西律師的身邊。這次不同了,看來警視廳掌握了確定不移的證據也說不定。
山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不由鬆了一口氣。忖思起來,那個問答演練無聊透頂。即使被警視廳的氣勢所壓倒,做出粗心大意的答辯,對他自己也不會有絲毫影響。若有人因他的失言而受傷的話,那些人就是局長和其他與案情有關聯的一干人。他們但願山田不要說出粗心大意的話。局長的問答演練為的是這個。
局長級的人之中,有一人最近要退休。
安慰他的人說:
依規定,有關瀆職的案件,是警視廳偵二課份內的事,不過檢察廳也管瀆職案,特搜處這單位就是。
這個次官毋寧說討厭大學同期的渡部局長。所以有人說渡部的退休主要是他策劃的。到了這時候,次官不可能挽留渡部於省署的。
因為沒人露骨地探問為什麼變更內定,所以,他也就沒說真相。除非知己,否則沒人敢發出那種沒禮貌的質問。更何況,渡部自己不一定知道真正的原因所在。
普通的會議是明朗而開放的,與會的人也多。可是,這一陣子的開會是秘密的,是匆匆忙忙的,與會的人少,沒聽見笑聲,各個都表情凝重。
岡村局長和山田事務官的問答演練繼續下去。問的人當然是岡村。
山田事務官變得鬱悶不樂。
當屬官有多年的山田,養成了一種習性。那是喜歡他人發生不幸,不喜他人的幸福。況且,這次的對方是岡村。山田被這個局長頤指氣使,而曾一次又一次地逆來順受過。警視廳願意替他報仇的話,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你那裡,警視廳沒來說過什麼嗎?」局長用溫和但嚴肅的口吻問。
「那,我想不出什麼原因。」山田不由地回答。但,
「不,沒關係,你就收下吧。」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大家投出疑問,一有機會就聊這個問題。但沒有人知道。誰都知道這個突變不是出自蠶絲局長自己的意思。那麼,是次官改變了決定的嗎?
「是的。」
山田又想:自己想得到的事情,高階層也一定想得到,況且岡村局長是知曉倉橋死亡真相的人。面臨自己即將倒坍的危機,最是心驚膽顫的一定是岡村。
儘管這樣,像山田事務官這種下級官吏的憤懣不會持續太久。再過一個月,他就會恢復為溫順的小官吏。當憬悟到怎麼抗拒也無濟於事的時候,只好完全死了這條心。
實際上,渡部局長正悄悄地向各關係方面辭行。這人政治色彩不濃;儘管這樣,辭去省署要去當關係企業的董事,跟政界或財界的關係當局和省署的前輩等,還是得繼續維持關係才行。所以退休一週前就出去辭行絕不算太早。
現在事務官們五、六人圍攏一起,聊起那個彪形大漢說不定是檢察官,是基於有這層知識才有的臆測之詞。
「知道了。」
連日被偵二課叫去問話的大西股長,心情開朗地向上司報告道:
渡部局長預定前去接任的民間公司的董事缺,出乎意料地被警察聽的某局長取代了。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部下的事務官們很快就這樣那樣地加以臆測。可是,當真正的理由大白於省屬內時,事前猜測到的沒有一人。
「警察官僚退休後沒有出路。這一點,不像我們的省或通產省、大藏省、建設省、運輸省等財經單位。他們沒有和-圖-書可資運用的利權。所以呢,他們難以安排退休後的安身之處。」
「不敢當。」山田一鞠躬。
山田悄悄地打開局長給的紙包。裡頭有張五千圓鈔票,心中認為那簡直是瞧人不起的舉措,可是,當然,他沒有膽量用這錢來買醉,來散心。他在回家的路途上,用這錢給孩子買點東西,還買了許多牛肉。儘管買了東西,錢袋裡還剩下三千多圓。
是蠶絲局長的渡部俊二這人。他是局長之中年紀最大的。儘管他屆滿規定的退休年齡還有數年;可是省署的人事,常見不等退休年齡就解除局長職務而外放出去。那是當事人的願望,也是省署人事安排上的方便。所謂的當事人的願望,比如說,也有人辭去官職而去被提名為代議士候選人。那樣時候,他通常在官僚時代就與政治人物的關係密切,得到那個政治人物的支援,分得某縣市的地盤,而在那兒被提名為候選人。
岡村局長就那樣讓山田事務官佇立跟前,開始問答練習。局長認為這是山田被傳去當證人時的演練。局長說,為預防山田漫不經心的說話,為防範山田說出會被警方抓住尾巴的笨拙的答辯,必須要有準備才行。
「局長,不必太客氣。……」
「好,就是這個要領。」他心情開朗了:「總而言之,別被警視廳的氣勢所壓倒,要沉著回答。對方一定會想碰碰運氣,這樣那樣地用話來套你。就你來說,如果回答不得要領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煩的話,你也不大好吧。」
「賺了外快嗎?」
大西在憔悴的臉上出現喜色這麼說,可是上司只回應說:
答:「我只知道倉橋君被警視廳叫去問話,真相如何一點兒也不清楚。而且他是不是問話沒結束就去出差的,那也不清楚。倉橋君是常有出差的,所以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怎麼樣,最近好吧?」山田一站到辦公桌跟前,局長就含笑說。局長的眼神卻沒有笑。
慰問大西股長的小小聚餐,用有志一同的名義舉行了。場所是在不惹人眼的普通菜館。與會的人只有大西那個單位的科員們。名目上是雪冤會,氣氛卻是沉悶的。
然而,一下子就知道那是錯覺。因為二人都不上車,佇立著回頭往這邊看是要等人的關係。
更何況,西是涉嫌殺害倉橋。如果警方的調查集中於這一點,西怕撐不住。抓住他的弱點,再剝開隱藏的瀆職面,警方諒必也在設計這種作戰方法吧。
而且,渡部局長的退休早就內定了的,因此,開始有人悄悄地舉行意味著歡送的聚餐也並不奇怪。渡部心情愉快自不在話下。雖然沒能升上次官,可是這次下放的公司景氣不錯。董事的薪津數倍於局長的俸給。優厚的董事津貼之外,還有交際費名目的零用錢也給的慷慨。他將會比待在局長職時遠為寬裕了。
成什麼體統!岡村局長自己竟坐上助手席。就是那個目中無人自高自大的傢伙自己爬進助手席。
在上次的搜證,警視廳那邊掌握的證據資料等已經有很多。不過在那個時點上,因關鍵人物倉橋副科長的死亡,搜證工作頓告停頓。可是,從這次的再度展開搜查看來,可以知道警視廳並不是那樣就放棄了砂糖瀆職案的偵辦。警視廳是執拗地等待著再度展開搜證的時機。
經過半年之後,省署出現岡村就要辭去局長,最近就要求去競選代議士的傳言。省署的有力人士著手發起替他助選的運動。這似乎是要利用農林省的組織。果不其然,岡村突然變得和藹可親。
「第二個質問,……聽說你用省署的車子從東京到宮城縣的作並溫泉的旅社,去領回倉橋副科長的遺體,那是誰命令你去的?」
因為岡村有實力大臣撐腰,有恃無恐,自以為頭腦靈敏,手腕俐落,於是一意孤行,目無法紀。這在旁人看來,視之為一個官僚,誠然是與眾不同。實際上岡村是比誰都色厲內荏的官僚,這常常跟隨他巡迴地方的山田最清楚不過。高級官僚在省署很少會暴露其本性,可是在旅途,不由精神鬆懈而會露出馬腳。
「那樣回答是不行的。」局長厲聲惡色地說:「現在,我問了什麼,你不知道嗎?我是這樣問你的:據說倉橋副科長是自殺呀!倉橋君不是自殺嘛。他是肇事死亡!你得斷然這樣否認:那不,倉橋副科長不是自殺身亡的;否則警視廳會解釋成你承認了倉橋副科長是自殺的呀。」
山田客客氣氣地取了一支。岡村親自把打火機打著火遞過來。這是從未有過的對待。
「所謂的意思是……」
二人等著的人,被玄關後頭的電梯送出來了。
這位上司是早就知道警視廳的意向的。
目前,警視廳居留的精糖共同企業公司的董事二人,就是上面提到的那個頗為能幹的人之心腹。由於有這層關係,農林省再度面臨瀆職案暴露的危機。
答:「因為已入殮,所以只拜了拜倉橋君的面容。」
「那是總務處本鄉科長的吩咐……」
「是嗎?……你點一支吧。」局長掀開桌邊的接待用菸盒的蓋子。
「對了,中止偵查交換公司職位,居間斡旋這交易的原來就是西嘛。」
「這次要犁庭掃穴了。」山田作此預料。
「是的。」
當然這是恭維。
可是,憤懣歸憤懣,他卻一點兒力量也沒有。不,在省署裡一句話都不能提。也不可告訴家人。當然,對新聞記者更不用說了,這麼一來,他的壓抑著的感情就無處排洩,只好獨個兒去近郊的小吃店買醉,或者去彈球店連續站立一兩個鐘頭。
由於警視廳重新部署偵查,農林省乃發生動搖。那在山田事務官的眼睛裡也看得一清二楚。處長和科長都心不在焉。現任局長是跟案件沒有關聯,可是轉任農地局長的岡村是漩渦中的人物,他一定是坐立不安了。尤其是西律師被傳喚,他諒必是驚慌得可以了。岡村外表上氣度豁達,其實是膽小和-圖-書怯懦的人。這一點其他人都錯估了他,只有山田是例外。
「警視廳說,那個案件搞清楚了,可不必去啦。我問可不必去是什麼意思,說是份量不夠,不成氣候,所以要結案不查了。他們安慰我說,諸多打擾,很對不起,真辛苦了。」
「什麼都替上級設想周到。」山田回到家就跟老婆發牢騷:「我到了退休年齡時,怕不會有什麼機構撿我這個人去的。能夠找到業者的約雇職員算是好的了。那薪水也不過是目前的三分之一吧。怎麼說也是老人的新職嘛;可是,同樣是老人的新職,局長級的就大不相同。這組織的結構,徹頭徹尾對上級的人都有好處。」
就在這個當口。
如果外放是省署為了人事安排上的方便,那麼不消說,提前退休的那個官僚的出路是省署替他從中斡旋的。就農林省而言,要求外圍團體或關係企業安插退休官僚是輕而易舉的事。蠶絲局長渡部內定將被外放出去填補某大酪農公司的董事缺。蠶絲局長跟酪農公司沒有絲毫關係。能夠安插官僚進入沒有關係的機構,算是行政機關對民間公司的支配力量的展現。
這時候,西的眼光一閃瞟向山田。西露出驚奇之色,接著展露出扭歪的笑臉。
問:「你看過倉橋副科長的遺體嗎?」
山田那一天鎮日可樂了。
不小心說意見的話,那才糟糕。說出的話不知會怎樣地傳到那裡去。結果說不定會受到嚴厲的教訓。同僚也得視為間諜才行。
這不會是警方以中止偵辦砂糖案為條件而與農林省談成的交易嗎?——憬悟到的就是這個。
在省署的這裡那裡,警視廳的搜證再度成為大眾竊竊私語的話題。危機一度成為過去而再度發生時,會帶給善為想像的人,上次所無可比擬的嚴肅和認真。案子剛被揭發時,因為沒法預想搜證會進展至什麼程度,所以儘管確乎激起了情感的波動,但那卻是沒有密度。然而這次,雖然聲勢沒有上次來得大,卻帶來一股令人生懼的沉悶氣氛。
第二次的偵查,警視廳一定是大有自信才開始的。從前一度受挫,重新偵查應該是有相當之把握和證據才決定著手的。沒有那個把握,不致於輕易地有那第二次的東山再起。儘管這樣,這第二次卻不到兩週就頒下結束偵查的嚴令。不可思議的就是這點。外表上看來,顯然是警視廳的敗北。報刊的報導也那麼認為。這案子是走錯一步就會釀成人權問題的。可是,難道警視廳沒能預見到那問題嗎?再說,山田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決定渡部蠶絲局長的延緩退休和結束偵查是發生在同一時間。這也許是巧合。渡部在名目上是退休,實際上是安排他走上一條擔任民間公司優厚職位的坦途。他本人也很希望獲得那個職位,也正在高興快要走馬上任。然而那個早就內定的人事安排卻戛然中止。好奇妙的是上列三個偶然幾乎發生在同一時期。
粗心大意說話以致你惹出麻煩來也不大好吧,岡村的這話復又浮現於山田的腦際。這是:如果你證詞失敗,你的地位或將不保的暗中威嚇。這話也真是豈有此理,可是當公務員有年的山田,一被上司那麼說一聲也就七上八下。受薪人根性滲透到骨髓了。
蠶絲局長雖然就要下放到關係公司去,可是將來以那家公司的董事身分,無疑地將擔負起農林省和那家公司之間的管道任務。薪水也看著這份利益上,公司方面一定會給予破格的待遇。收入至少會比做官時的薪水多一倍以上。更且當了董事就不會有什麼退休年齡。
答:「不認為。是安詳的死容。」
這家精糖共同企業公司裡有個頗為能幹的人。據說他是異國人士,當然,名字是日本名。把一盤散沙的多家小公司組成一個共同體的,也是這人發揮的幹練手腕;而就是這人對準農林省的實力大臣猛烈活動起來。
問:「你不認為那時的倉橋副科長的面容不尋常嗎?」
「好。就是西律師是吧。……你認識西律師嗎?」
這時岡村的發問暫時停頓,似乎是在考量著還有什麼可加演練的訊問。
「山田先生,岡村農地局長請你過去一下,現在有空嗎?」局長的秘書打來電話。
「沒有,沒來說什麼。」山田低著頭回答。
「這次跑不了啦。」
先是生疑。四、五人集攏來就悄悄地互猜那人的底細。
然而,山田卻頓時全身感到萎縮。那是突然看到爬蟲類時會引起的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岡村來說,山田是從前的直屬部下,現在卻不同單位了,多少要客氣些。可是就山田來說,因為有從前的關係,目前那個從屬意識還是依然沒有變。一站到這個局長跟前來,一顆心總是自然而然地萎縮起來。暗地裡嘲弄他是「年輕傢伙」,可是一站到他本人跟前,對方是晚輩的觀念就倏然消失不見了。有的是上司和部下之關係而已。
第二天,蠶絲局長一臉不樂地上班來了。他垂頭喪氣,慘不忍睹。
不消說,一人是派系首領的前任大臣,一人是其黨羽的他自己。
山田這才發覺到那個彪形大漢就是這次取代蠶絲局長,要出任酪農公司董事的警察。是搶奪渡部蠶絲局長的出路的人。是作為中止偵辦砂糖瀆職案的代價,警察官僚送進來的交易代表。
「總而言之,那種地方普通人是不習慣的。周圍圍攏著好多警察。你說的話,辦案人員要做筆錄。做筆錄就夠使你發慌、發抖了。不由地會說出心中從未想說的答辯。那麼一來,對方就抓住你說話的尾巴,糾纏不休,窮追不放。於是你就七上八下。所以,得防範發生這種事。警方問些什麼,大體上猜得出來,現在我就權充警方來問你,你就把我當做警視廳的人,謹慎地回答我的問話。」
「檢察官也說不定。」
那個會談似乎是認真而嚴肅。
西被傳喚,但不是被逮捕,似乎只是傳去作參考性問話和_圖_書而已。可是,山田心中早已認為那案子已經終止偵查,所以這新聞對他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警視廳要得,還不死心嘛,他想。
「從今以後各位要認為農林省的大臣有兩個人才好。」
由於有這層爭執,對於貪瀆案或違反選舉案,檢察廳有時會採取不同於警視廳的立場,而獨自從事偵查。這糾葛一旦表面化,雙方就會對罵起來。
山田心中認為岡村局長說的話太無聊,可是也有點兒相信這下子警視廳傳喚他也不無可能。於是他顯得有些緊張。
然而,這次的偵查也是半路就滅了。
山田從省署的傳言中知道了西律師被警視廳傳去問話,那雲霄上的人事安排遠比不上這事來得靠近身邊;對這事他也有興趣。
接著有人憑想像說出意見。這是最可理解的意見。目前,重新部署的砂糖瀆職案之偵辦,雖然正在警視廳偵二課查證,但檢察廳萌出興趣親自出馬也有可能。
省署的人一時啞口無言,那是出乎意表的人事安排。他們一直認為:儘管渡部局長取消出任那個民間公司的職位,要去填補的還是農林省關係的其他人。他們從來沒有想到警察官僚會推開渡部去佔據那個位子。
局長叫他去,為的還是那檔子事。岡村在擔心警視廳再度部署的砂糖瀆職案之偵查。
沒多久,那個實力大臣轉任其他位置,後任以自己的黨羽填補。當時留下一段笑話:前任大臣黨羽的新任大臣就職致詞之際,對著全體官員堂堂演說道:
「不無道理,那是可能的。」山田事務官從省署的消息靈通人士聽到這看法時表示同意。
「對於警察的詢問你要怎樣回答,我們就在這裡作個商量吧。就是說,先練習好。」
「辛苦你好久了。」岡村把手伸進口袋裡取出錢袋,很快地用紙包好其中的一張,遞給山田說:「就用這個下班回家時去喝啤酒吧。」
問:「西律師跟你說了什麼?」
說起業者的砂糖公司,那不是大戰前就有的大型公司,是戰後合併中小企業而成立的公司。原糖的進口依以往實績,大型公司分得多量配額,於是為爭取剩下的少量自由配額,中小砂糖公司乃對農林省各顯神通。多家小公司這時際憬悟到如各自為政有如一盤散沙,將因力量分散而不足以對抗大型公司,於是他們組成了一種共同企業公司。他們以為這樣就較為容易分到原糖進口的配額。
答:「除了旅社的人以外,見過西律師。」
「依我看來,……」局長說:「好些日子以前,你說,警視廳的人找到你,問過死在東北溫泉的倉橋君的事,是吧?」
「那樣回答就好。你不可以憑自己的太多想像去說話。曖昧不清的事情一概堅持不知道就行。」
問:「就倉橋副科長身亡前後的情況,西律師對你沒說過什麼嗎?」
可是,有人忽地有所憬悟。那是聯想起警視廳突然中止偵辦砂糖貪瀆案而憬悟到的。
「不,謝謝。」
問:「你用省署的車子去領取倉橋副科長的遺體時,沒覺得這可奇怪嗎?」
山田一聽那解釋,兀自點點頭。越想越覺得那才是近乎真相。
答:「沒聽過。旅社的人只弔慰說,倉橋副科長死得好可憐而已。」
「警視廳會這樣那樣地套出你的話。不一定從正面發出質問。對方憑什麼想法才發出那個質問,這在回答以前要多方考慮呀!慎重再慎重,否則你自己會惹上大麻煩的。」
妻子吃了一驚,說他太難得。
「那麼,要開始了。……山田先生,倉橋副科長是為什麼自殺的?你可想得出他自殺的原因嗎?」岡村局長在座椅上端正了儀容,改變口吻問道。
會談也很長,而且沒有外人與會,門也關得緊。
「山田君,好嗎?好久沒見了。」
「可能是議員先生。」
「山田先生,」同事中有人就瀆職案偵查的估測,問起他的意見:「這次會怎麼樣?火勢會猛烈起來嗎?」
周圍的人關注的焦點集中於,何等人物將代替渡部局長出任那家有力關係企業的董事。
這是初步意見。當然,那個人的胸前沒有佩戴金證章。不過,議員先生有時會把金證章翻過來掛著,那就要看什麼時間和什麼場合了。然而他看來卻不像是政治人物,也不像是來陳訴什麼的陳情人。如果是陳情人,應該採取遠為客氣的低姿勢。忙碌的次官更不必勻出時間來見他。
西律師含著笑走近表情僵硬的山田。
可是,那也有些不合情理。因為蠶絲局長的退休是大臣早就答應了的事,所以渡部局長才敢在未正式發出人事命令的幾天前,就去向各有關方面辭行。如果大臣的意思曖昧不清,儘管身為局長的渡部也不敢採取那種草率的舉措。更何況,渡部是做起事來謹慎得無以復加的性格紮實的人。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為人缺乏風趣,手腕平淡無奇。
這異象,省署和事務官們不可能不發覺。
在這個案子,被犧牲的只是倉橋副科長一人。由於他的「事故死」,好多人得救了。岡村局長也許是受這恩惠的頭一名,可是應該還有山田不得而知的高階人物「撿到生命」。連全然沒有關係的警察廳的局長都託倉橋的福,下放去當公司的董事了嘛。
律師用手拍了拍山田的肩頭。
沒有拒收的必要,山田也就收下了。
答:「知道。」
「那就好了。」
不消說,他與大臣之間互相有過利益交易。
山田事務官斜眼窺視會議室的動靜,暗自歡喜。每天的上班也不由精神百倍。今天會有什麼變化?誰沒來上班?沒來上班的人可不就是被警視廳傳喚去了?他就是滿懷著那種期待。
新聞報導那個警察廳的局長退休的記事,是在兩天之後。記事也附帶登出那個人最近將被延聘去擔任酪農公司的常務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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