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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吧！」

專務董事臨行前那孤寂的身影還在眼前晃動。他又想起關野科長自殺前在電話裡告訴家人「暫時不回家了」這句話，依稀看見科長在內湯河原黑暗的山林裡徜徉徘徊的身影。

龍雄轉念又一想，也許這話不便正面談，這也可以考慮。這話確實是不能公開講，律師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那樣說的吧。

龍雄聽得自己的心在悸動。這難道是不期而合嗎？

「什麼？出什麼事了嗎？」龍雄一驁。

訪問巖尾議員，原來以為是自己輕舉妄動，現在看來未必如此。如果他是同夥，那一定會向同夥通風報信，其結果，必定會出現某種徵候。這就是機會。沒想到這次會見竟起了試探的作用。太妙了。不但不是輕舉妄動，簡直是意外的成功。龍雄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彷彿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接了他一下，律師的話閃爍其詞，該如何解釋呢？龍雄迷惘不知所措，受到了衝擊。未及去分析他的話，他首先有了直感。

「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瀨沼問。

那律師頗有特徵的背影站在那裡，面對著律師那個人，遮著半邊臉，卻也是一個見過的人。

——對，那個女人當時也是這樣往裡瞧的。

「對不起，我認得你這身西服，所以過來招呼你。」

「哈哈，——再見。」

好歹回絕了，舉了舉手，說聲：「回見。」「貝雷帽」離開龍雄，急忙踏上二號月台的樓梯。

——科長那時已被人瞄上了。

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香煙熏黃的牙齒。龍雄提高警惕，但對方好像並無別的意思。

問得很唐突，龍雄頓時想起他同紅月亮酒吧的酒保談過賽馬的事。

不用說，送行的人全是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職員。在這種場合，送行的人不會興沖沖的，人們都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當事人不能不客氣些。有的人還帶著幸災樂禍的https://m.hetubook.com.com目光。雖然談笑風生，卻透著虛偽的成份。

在商店街的一家咖啡館裡，龍雄一口氣喝下一瓶橘子水。喉嚨裡乾渴得厲害。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唱片，一邊吸著煙。各種各樣的思緒在腦子裡浮現。

龍雄離開那群人，站在後面，還沒有機會跟專務說句話。與其站在人群裡隨便打個招呼，不如站在遠處默默送行。

「那太遺憾了。」「貝雷帽」確是很遺憾的樣子，注視著龍雄。

他的話過於固執，「有你」似乎是故意說給龍雄聽的。

「我現在就去府中賽馬場。」

「是的，我休息了兩個月。」

「要保重身體呵。你還年輕，危險的事，盡可能避而遠之。」

龍雄轉過臉去看他，律師放聲笑了起來。

既然是候車室，誰都可以進去，這不足為怪。走到門前的時候，覺得這不過是巧合，但龍雄的心裡仍然一陣子騷動。他掏出香煙點燃為的是穩住腳步，指尖在簌簌發抖，說明自己內心不安。

龍雄意識到剛才一定被發現了，於是回過頭來。「貝雷帽」嚴峻的臉孔上堆著笑，依舊是在紅月亮酒吧裡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張笑臉。

瀨沼和「貝雷帽」方才不就在候車室裡談論什麼事嗎？

在出站口，龍雄下意識地遞過車票，這才發現喉嚨乾渴得厲害。天氣異常悶熱。赤日炎炎，火傘高張，照著廣場和馬路對面的丸之內大廈。從晦暗的車站裡望過去，此景宛如鑲嵌在鏡框裡的風景圖。

「不，我在休假。」

這是忠告，還是警告？

「你的電話來得正好，我正想方設法同你聯繫哩！」田村的聲音很低，但相當興奮。

閒聊剛完，律師突然迸出一句話來。

案子發生的前夜，他和關野科長來過這兒。科長要在這兒等一個人。對方在這兒拉開序幕，逼迫科長走上自殺的絕路。現ｗｗw•het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在，瀨沼律師也弓著腰，走進這間有過一段因緣的候車室。

科長在遺書中提到的瀨沼律師極力主張事情不用外傳。「貝雷帽」在紅月亮酒吧喝酒，自己被襲擊是從裡面出來之後發生的。這兩件事，現在已經有了眉目。

「你好啊！」就在龍雄背後打招呼說。

「哦，你好！」龍雄不得已應聲道。

然而，他後來感到最後悔的是，無意中拒絕了「貝雷帽」的邀請，沒去賽馬場。

「你常去，那不錯啊。」龍雄笑道，「不過，小職員常去也去不起啊，太貴了。」

龍雄想知道，這句話出於善意，還是出於敵意？

仔細一想，瀨沼知道龍雄所做的事，也並不奇怪。可能他是聽董事說的。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用平常的口吻來說服自己，卻讓人猜謎一樣，真不可思議。

「是太貴。」「貝雷帽」應聲道，「托您的福，終於也釣上個把女孩子了。哈哈，要下本錢啊。」

電話裡立刻傳來了田村的聲音。

一個穿戴整齊、上了年紀的人衝著他微笑。他一時沒認出來，原來是公司法律顧問瀨沼。瀨沼律師常出入董事室，龍雄認識他，但從來沒有說過話。見他親密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時不知所措，便向他一鞠躬。

龍雄以公司職員身份向他道謝，又行了一禮。瀨沼也點頭還禮，注視龍雄的臉，沒話找話似地說。

龍雄從切身的經驗中得知，人得到某種啟發，往往出於偶然。由此他產生了一個直感。

儘管出現了一些可疑的人物，如山杉喜太郎、舟阪英明、上崎繪津子、紅月亮酒吧老闆娘等等，仔細一想也可以說是自己憑空想出來的人物，沒有任何根據。而關鍵人物崛口這個「倒票爺」，更是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唔。關於倒票爺的事，我現在知道那夥人進行交易的地點了。」

的確，這個推測不會錯和-圖-書。說不出什麼理由，恍惚之中，在他腦海裡浮現出上崎繪津子和紅月亮酒吧老闆娘的身影。

他還像一開始那樣，勁頭十足，可是至今還沒有一點頭緒，始終是徒勞無益的訪察而已。什麼時候能窺探到途徑，此刻尚難預料。事到如今，他決不灰心喪氣。他考慮到辭職，就是為了騰出時間去尋找突破口。躲在陰暗角落裡的傢伙，逼得一個人自殺，又把另一個人趕下台，不把他揪出來決不罷休。這想法很固執，他不能容忍這種人在大街，上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當專務的孤寂身影從他視野中消失時，他胸中的怒火更加燃燒起來了。

律師那句話看來是對自己的警告。

哈哈一笑，轉身就走。身子朝前彎的瀨沼三步併作兩步從龍雄面前走掉了。他的駝背轉瞬間消失在熙攘的人群裡。

龍雄立刻站起來，走到電話機旁。田村是否也掌握了什麼徵候了呢？——龍雄這樣思忖著。

「董事終於到西面去了。」瀨沼和龍雄肩並肩走著，一邊說道。他也是來送行的。

「在哪兒？」

突然跑走，會使別人覺得奇怪。龍雄便慢條斯理地朝月台方向走去。結果失算了。

「什麼事？電話裡不便講，我馬上去你那裡。」

從背後看，那身西裝是便宜貨，而且皺得沒有樣兒，但好像很有錢的樣子。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和瀨沼認識。龍雄感到其中有一條無形的線索。

龍雄打算今夜就寫辭呈。休假的期限早已過了。靠著專務的力量，才把假期延長到今日。龍雄事事都仰仗他的照顧。

龍雄忘了放下聽筒，站在那兒出神，他腦子轉個不停。

然而，此時此刻徜徉徘徊不知所措不正是自己嗎？迄今為止，究意掌握了多少線索？只不過影影綽綽地覺得三千萬元的巨款從「倒票爺」流進右翼組織的金庫裡。而且沒有任何真憑實據。既然沒有確鑿的證據，https://www.hetubook.com.com被別人嗤笑為想入非非，也無可奈何。

「不，沒什麼事。我瞭解了一點情況。」

他朝裡邊凝視，一邊陡然想起那晚的黑衣女人，也是這樣隔著玻璃門往裡張望，此刻自己的姿勢不也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嗎？

「你不去玩玩賽馬嗎？」

——律師知道我的事了？

龍雄把周圍出現的人物，全當作敵人。

「我確實有別的事。」龍雄嫌他太煩，便這樣說道。

不等看清那人的面貌，龍雄首先認出了那頂帽子——貝雷帽。沒錯，就是在紅月亮酒吧坐在他身旁的顧客。

律師的背駝得更圓了。他在聽「貝雷帽」說話。

談話好像結束了。律師吃力地靠在沙發上。「貝雷帽」則朝門口徑直走了過來。龍雄趕緊閃開。

「近來不常見你啊。我幾乎每晚必去。」「貝雷帽」窺伺地說。他指的是晦澀的紅月亮酒吧。

龍雄猛地停住腳步。方纔他沒注意，原來律師弓著腰的背影就在眼前，正向右拐過去，龍雄還沒看清，律師已推開一扇門，倏然地消失在裡面。門上的字，龍雄不看便知。那是頭等、二等候車室。

「不，我是個外行。」

「是嗎？那就沒有法子囉。太遺憾了。」

「今天下午的比賽挺有意思，怎麼樣？不跟我去看看熱鬧嗎？」

龍雄往前走著，有人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

特快「鴿子號」，十二點三十分駛離東京站。

在行色匆匆的旅客的人流中，兩人慢慢地走著。

東京站的頭等、二等候車室！

穿藍軍裝的外國兵，有的結隊站著，有的靠在沙發上。曾幾何時，他和科長一起來過。物是人非，車站毫無變化。不料，龍雄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專務去大膠任分店經理，其實是明升暗降。顯然是為了三千萬元支票被詐騙的事。這對他也是一項處分。

「東京站的候車室。他們大抵利用頭等、二等候車室，在那兒接頭。這是和-圖-書可靠方面的情報。喂，喂，你聽清了嗎？喂，喂。」

「我實在沒有興趣的。」

「唔。那就好。」

兩人繼續站著說話。龍雄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他們。

他想到的，不單是關野科長最初去車站那晚上的種種情景。

他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賽馬表，拿在手中晃了晃說。

原來如此。龍雄不禁苦笑了一聲。平時總是穿這套西服，這也難怪。

腳步一直追到背後。

「不必了。還是電話裡講吧。馬上趕著發稿。」

他站了一二分鐘，終於忍不住向門口踱去，幾乎是緊貼著門，朝玻璃門內張望。

當列車紅色的尾燈出現在眼前，送行的人們漸漸散去。站台上一片空虛。人們三三兩兩，懶洋洋地踏上出口的樓梯。

「會有你感興趣的，乾脆一起去吧！」

列車開動了。眾人揮著手。專務也從車窗中探出身子，從揮舞的手中漸漸離去。專務也在揮手，這時他的視線突然停留在站在後面的龍雄身上。他盡力伸出手使勁揮動。龍雄這才用力地向他頻頻招手。感情如同旋風般地起了波瀾。

混口飯吃，他想總會有辦法的。在這種時候，幸虧自己是獨身。一個人，那點退職金足可維持一年的生活。想到自己還年輕力壯，更促使他決心辭職。

想到這兒，龍雄不由得意識到另一件事。

龍雄給乘這列火車赴大膠的專務董事送行。小個子的專務在人群包圍下，顯得更加小了。在發車前，周圍的人說說笑笑，氣氛好像很融洽，但覺得有些淒然。

「近來沒見你來上班。」

那麼，自己不就是追尋一個完全虛幻的影子，空忙一陣嗎？絕對不是。的確有某種反響。那天走出紅月亮酒吧時，自己不是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揍嗎？這證明敵人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事情很棘手，但決不灰心喪氣。方向沒有錯，敵人已露出一些蛛絲馬跡來了。

「有勞您特意來送行，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