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央阿爾卑斯山上的屍體
一
木曾福島老警司推論說，頭一天刮颱風，當事人遇到強烈的暴風雨沒法下山，在深山密林裡彷徨之際，失足跌下斷崖的。
屍體停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裡。瀨沼律師的弟弟一眼便認出，叫道：「正是家兄。」說著，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警醫一邊說，一邊開始驗屍。手上的感觸冰冷，推測死了三十小時左右，因墜崖而造成死亡事故。懸崖高度約三十米。死者背著一個癟塌塌的背囊，裡面空無一物，打開飯盒依舊空空如也。
院長進而查腸。腸子裡也是一乾二淨。查到大腸下部時，院長又顯露出驚訝的神情，用鑷子夾出一小粒黑東西。這種東西在大腸裡積存許多。
「沒有這種症狀，也可能是腦震盪。解剖腦震盪的病例，查不出原因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個人頭皮下沒有出血，是什麼道理呢？受到如此猛烈的撞擊，理應出血才是。」
「如果後腦勺受到猛擊，一般來說，頭皮下就會有出血現象。可是，這個人一點血也沒出。腦子的質地很軟，這邊受到衝擊，相對的一側，就會出現受到打擊的徵候。這裡也沒有這個症狀。」
「立即解剖屍體，查明死亡的真正原因。」
「井手先生，死亡的原因應該說餓死比較恰當。」
「這件襯衣、褲子、還有鞋子以及背囊和飯盒，都是瀨沼先生的嗎？」井手警司問律師的弟弟。
「這是什麼？」警司注視著問。
連同律師弟弟在內，一行三人第二天清晨，在新宿火車站來八點十分的快車出發。到達鹽尻為下午一點三十分，到達木曾福島將近三點。福島警署派人來車站接他們。屍體已經移到市內公立醫院。木曾川流過市內，醫院附近有座鐵橋飛架河上。
院長仔細觀察，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和*圖*書對助手說：
「先生，沒有流血。」一個巡警說。
警司便叫他把那份文件拿來。
「果然很像。」
「那就是。」管段主任用手指了指說。
「體溫非常低。心臟裡的血色，左右相差甚遠。左面很紅，右邊發黑，極像是凍死的。」
助手用體溫表插入肛|門量了屍體的體溫，向院長報告結果，院長微微點了點頭。
井手警司又叮問了一句：「不會錯吧？」
「那麼說，死亡的原因是凍死，而不是腦震盪了？」警司問。
「是的。」
院長親自操刀。花白的頭髮，出眾的儀表。他先將屍體的外表所見告訴助手做記錄，然後出乎警司意料之外，以極其熟練的手法，打開屍體的內臟，主動敘述屍體內部觀察所得，仍由助手做記錄。他對警司說：
「喂，量一下體溫。」院長吩咐助手。
管段主任對村裡人說，國有林裡有個遇難者的屍體。他自己要去通知派出所的巡警，請村長挑幾個小伙子去抬屍體。說完，他搭上一輛剛從山上開下來的裝載絲柏的卡車。
警司聽了院長的話，想起發現屍體的頭一天刮颱風，在將近一千五百米的高山上，淋了一夜的雨，或許是會凍死的。警司想，回頭問一下氣象台，現場當晚氣溫下降多少度。
他走下山，費了不少工夫才到了有人居住的村落。村子座落在一千二百米高的山坳裡，有二十來戶人家。只有一條道通向村裡，名叫大平街，連接著木曾谷和伊那谷，位於木曾峰（海拔1400米）東面一公里的地方。
內臟查完後，院長又切開頭蓋骨。淡褐色的腦子，皺格得很整齊、勻稱，上面覆蓋著一層薄紙似的腦膜，彷彿是包在蠟紙裡的名貴的果品。
「不是。家兄根本沒有這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東西。這些衣物從未見過。」弟弟否認道。
上了年紀的警司問：「是誰？」
「咂？八成是昨天刮颱風，迷了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吧？三四天前報上就預報要刮颱風，登什麼山！自己找死，真胡來！」
「喂！」這時過來看驗屍的巡警長輕叫了一聲，「這個人好像是通令上找的那個人嘛。」
三留野派出所的巡警當即把情況報告給木曾福島警署，那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來鐘了。
屍體運到福島警署已是深夜時分。在明亮的電燈光下，警醫重新檢驗屍體。致命傷為後腦勺握在岩石上的裂傷。傷口長約二厘米，深五毫米。脫掉衣服後，肘、背、足部有擦傷，是掉下來的時候，碰在岩石上撞破的。不知為什麼，腹部異常凹陷。從襯衣、褲子、鞋子等，找不到任何線索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穿的鞋不是爬山用的，是帆布鞋，並且大得不合腳寸。背囊是褚黃色的，又舊又髒，也沒有名字。肩上沾了許多泥，裡面卻空無一物。飯盒乾淨得跟洗過一樣，上面也沒有任何標記。總而言之，這個四十來歲的遇難者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屍體用帶來的橡膠雨衣包好，纏上繩子吊到懸崖上去。然後四個青年用竹編的擔架，扛在肩上抬下山去。天色漆黑，必須打著手電筒照路。樹上蟬鳴哀哀，一個人大聲唱起歌來，這一帶常有狗熊出沒。
「腦震盪有這種症狀嗎？」
這些衣物不是新的，不可能是律師在路上買的，而是別人穿過用過的舊貨。換句話說，律師屍體上的衣物全是借自別人的。
管段主任向周圍掃視了一眼。驀地目光停在一處陡峭的斜坡下面。在森林底下，露出一片花崗岩斷層。雪白的岩石上，橫ｈｔtｐs://ｗｗｗ•hｅt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m著一個黑色的東西。昨夜的雨水把樹木淋得濕漉漉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滴。透過這片蒼翠欲滴的綠叢，可以望見這個異常的情景。
東京來的警司當場聽取木曾福島的老警司參照五萬分之一的地圖和巡警畫的示意圖，詳細介紹現場的情況。
這一推測是合乎情理的。警司立即要求說；
「八成就是他。先通知東京廳。」警司同警視廳電話聯繫。
走下二十幾米，方才顯得很小的物體，此刻在他的視野中擴大了。突出的岩石，峭拔峻險，接連構成幾塊狹長的平台。有一個人，攤手攤腳，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緊貼著石頭。
「東京警視廳轉發的一個下落不明的人，好像是什麼律師。」
警司按照通令上寫的相貌特徵和身高同屍體進行比較。
「是凍死的？」
「小的是野草每，大的是通草籽。」說罷，院長歪著頭沉吟了一會兒，便肯定地說：
警司想，這事在東京就好辦了。平時遇到這類死於非命的屍體，可送東京法醫院解剖。而現在，這樣一座鄉村醫院，果真有精通法醫學的醫生嗎？他覺得自己的要求太冒昧了。
「院長，這是什麼意思？」警司問。
管段主任聽司機這麼說，心裡尋思，沒錯。從那姿勢來看，正是從懸崖掉下來的。卡車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左拐右彎，終於爬上坡。中途在一家茶館飲了一回茶。到達三留野鎮上時，足足行駛了一個半小時。
專案組接到報告是在晚上八點鐘，當即通知瀨沼律師家屬。律師的弟弟答應前去認屍。因時間不上不下，決定次日晨乘早車前往。這時專案組還半信半疑。
「那麼，沒有這種症狀呢？」
這一帶地勢西斜，大多是斷崖峭壁，斷崖上露出特有的古生巖。
飯田林業管
和-圖-書理局下屬長野縣西築摩區的廣做國有林管段主任去山裡巡視。「這是凍傷的徵候。」
屍體仍然是原來的姿勢躺在那裡。一個巡警畫著地形示意圖。另一個巡警和四個青年沿著陡坡走下去。
八月底。
醫生取下胃、心、肺，命助手稱一下重量。
井手警司憑直覺推測，一夥犯人綁走律師之後，強迫他換上他們帶去的衣物，然後把律師押進木曾山裡，推下斷崖。
「看樣子，這個人當時極度飢餓，回頭再查查胃看。」
「跑到木曾山裡，墜崖摔死，未免太離奇了。會不會是另一個人？」偵查主任狐疑地歪著頭說。
「頭皮下未出血。」說罷，湊近眼睛察看，說道：「未發現受打擊的現象。」
然而，主任對這情況很重視，如果確是律師本人，這將是破案的重大關鍵，所以便派了副手井手警司和一名刑警同行。
看到此處，管段主任重又順著斜坡爬上去。他知道，躺在那裡的是一具屍體，倒也不覺得恐怖。他的職業就是在深山密林裡巡視。這種事已司空見慣，化成白骨的自殺者，一年裡總能遇上二三次。
「老師傅，出什麼事了嗎？」頭上纏著手巾的司機問。身上發出一股汗臭。
可是井手警司懷疑，瀨沼律師被綁架後，在東京站乘上南下的快車「西海號」，事過多日，為什麼要到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木曾山裡徘徊流連呢？
律師的弟弟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沒有錯。但是比平時消瘦多了。」
「沒什麼。山裡有個人遇難死了，要去通知一下巡警。」
頭天夜裡下了一場暴風雨，為了查看損失，管段主任便來這裡巡視。刮暴風雨時，風速可達二十公里，降雨量為四百二十毫米，然後改向東去。因此，這條山脈的西麓、木曾山一帶，全年降雨量較多。
院長查完腦部，便切開心臟，臉上忽然出現詫異的表情。
「果然是從崖上掉下來的。」隨後下去的警醫指著屍體的後腦勺說。後腦勺的皮膚有一處裂開了。
管段主任開始沿著陡坡往下走，背囊隨著身子輕輕擺動。腳下很滑，山上的流水在草際潺潺流過。他攀援著樹根和灌木，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那是在折古木山（海拔2168米）的西麓，中間隔著一條峽谷，同南木曾岳（海拔一六七六米）遙遙相對。主峰是狗岳，南北走向，構成中央阿爾卑斯山脈的一部分。山上是一片原始森林，雜樹叢生。如絲柏、花柏、點絲柏、串柏、高野羅漢松等等。
管段主任坐在助手席上，嘴上銜著香煙。
死者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穿一件暗綠色襯衣，濕衣服緊貼在身上。
「恐怕被雨水沖掉了吧？」
管段主任和四個青年在村裡等候警方來人。來的是一名警司、兩名巡警和一名警醫。由發現人管段主任帶路。這裡沒有像樣的道路。因為昨天一場暴雨，沒走多久，一行人身上已經半濕了。
「什麼？是餓死的？」警司睜大了眼睛。
「是否凍死，現在還不能肯定。我只是說，症狀十分接近。」院長一邊說，一邊打開胃。「真乾淨，可以消化的東西，一點也沒有，一定餓得相當厲害。可以想見，他又餓又乏。」
從大平街到屍體橫陳的現場，要走一個小時。現場在深山裡面，上了年紀的警司氣喘吁吁。
「院長，這個地方請您仔細查一下。」警司說完，戴口罩的院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