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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之壁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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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在湖畔吊死的人 二

第十一章 在湖畔吊死的人

「你說舟阪英明是朝鮮人,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從哪裡查到的?」龍雄刨根問底。
「他真是朝鮮人嗎?」
龍雄這才恍然大悟。活人受傷要出血,死人受傷就沒有血。這就叫作活體反應。
「五六天前有電工進山來,所以我問一下。他們最近要架高壓線哩。」
「據我推測,瀨沼沒有喝過水。」田村對自己的推測洋洋得意。他從浴室出來後,身上的熱氣早已消散,可是臉上仍不斷流汗。「不錯,現場沒有水窪,但刮台風的時候,大雨傾盆,滴水不進,是令人難以信服的。所以我的結論是,不是他不喝水,而是不給他水喝。不喝水,也是加速短期餓死的重要條件。」
龍雄當然知道那女人是誰。可是事到如今,益發不便告訴田村了。
「冒充的?」
「你調查了沒有?」
「是的。木曾山裡發現瀨沼屍體的時候,我正在九州出差,其出人意外,不是說他餓死的嗎?」
「查了。說他餓死,我認為不對頭。四五個人把他帶進山裡,讓他一個人留下。我覺得事情很蹊蹺。餓死之前,難道會從山裡走不出來?瀨沼沒有登山的經驗;濃霧瀰漫,走進峽谷輕易轉不出來;又刮了颱風山裡風大夭寒,凡此種種,都是似是而非的理由。不管怎麼說,餓死之前,他會找不到人家嗎?這事太蹊蹺了。」
「什麼跡象?」
龍雄也聽說過,近來報社發表獨家新聞,做法與過去不同。不是採取個人行動,而由小組協同進行。龍雄注視田村剛洗完澡的汗津津的臉想,田村的功名心難道竟在這個組織力量面前甘拜下風了嗎?
龍雄當時並不在意,聽過就忘了。
「晚上好。老大娘有事嗎?」,
「你是去調查瀨沼律師的事吧?」
和_圖_書「不瞞你說,我一個人實在幹不下去了。首先不能隨意行動。常要派我去幹不相干的事。不得已之下,我向部主任攤了牌。部主任一聽,先發了一頓火,接著給我配備了幾個人,組成小組。你可別見怪。」
「當然有。」田村頗有自信地回答。
「假如人活著的話?這什麼意思?」
「我去九州博多作了調查。博多那裡有朝鮮人團體。根據與舟阪英明意見不合的另一個右翼組織的情報,舟阪英明生於朝鮮全羅北道群山中,名叫金泰明。他年輕時來到博多,在寶洋社派的某人手下幹事。他受到了感化,或者說嘗到了甜頭,所以到東京以後,就靠右翼發家,成為新興勢力。因此我特地跑到九州去調查。這回是受到部主任和編輯部同仁的鼓勵堂而皇之出差的。」田村洋洋得意地說。
「那也是他們冒充的。記得吧?那夥人中只有一個人,服裝的顏色與眾不同。帽子、襯衣、褲子,全是暗綠色的。他們是故意做給人看的,以便引人注目。屍體上的服色做得完全一模一樣。」
「可是,」龍雄爭辯說,「你的假設有個破綻。」
「這叫活體反應。喏!下山總裁案當中,報界大肆喧嚷,常說這句話。」
聽起來,田村似乎不服輸。也許是為了向龍雄作辯解的一種姿態。不管怎樣,龍雄由此得知報社已經動員了組織力量了。
「什麼破綻?你說!」田村聳了聳肩膀。
「你到福島實地勘察過了嗎?」
「是長野縣嗎?」
田村每逢興奮的時候,小眼睛瞪得很大。
「理由很簡單。」田村滿頭大汗地應對著,「他們要人們相信瀨沼是死在木曾山裡的。殺了人,如何處理屍體是個棘手的事。屍體不能和*圖*書隨便扔在近處。為此,他們佈置一個假象,叫被害者活著的時候,沿路走一程,去死在那裡。這種餓死的辦法,乍一看非常離奇,其實極為巧妙。這樣一來,不就看不出是他殺了嗎?」
湖光漸暗頃俄之中夜色沉沉。村子裡更加幽暗了。不如趁早走出去,免得迷路。
「還沒有。」田村搖搖頭。「我在博多待了四天。朝鮮人中誰也不認識他。和支洋社有關的人裡,也沒有找到線索。」
「不是你問來的?那麼說,你現在不是孤軍作戰了?」
「那個議員怎麼樣?叫什麼來著?他們之間交情很深吧。黑池在銀行裡,騙走我們公司三千萬元支票,就是利用他的名片嘛。你忘了嗎?咱們還去見過那個議員,他還大發雷霆哩。」
「舟阪是朝鮮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龍雄接著往下問。
「有什麼根據呢?」
「那麼說,他們殺害瀨沼,應該在離現場很遠的地方囉?」
「這是怎麼回事?」
田村說完,仍舊走自己的路。拐過下坡路,能看見梁場車站的燈光。小小的湖面上,暮色蒼茫,微微泛著白光。他們二人在大町的旅館裡下榻,吃了一頓誤了時光的晚飯。
「對了。」龍雄猛然想起來說,「紅月亮酒吧老闆娘該知道內情吧?她是舟阪的情婦。」
龍雄凝視田村的臉。田村眼裡微露歉意笑道:
「什麼奧妙?」
「天黑了,下山吧。」田村說,「反正今晚回不了東京,就在大町住一宿吧。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到了旅館再慢慢談吧。」
「我見到做屍體解剖的醫生。飢餓致死,來得格外快。精神頹喪,極度疲勞,加上在寒冷的暴雨中露宿,確能加速餓死的到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後腦上有裂痕hetubook.com.com,傷口五毫米深。可是,根據解剖所見,頭皮裡沒有出血現象。此中頗有奧妙啊!」
田村停住腳步。老婆子走近兩三步問:
田村意味深長地說:
「那麼,你認為瀨沼是死後才摔在岩石上的嗎?」
龍雄想,舟阪英明會是朝鮮人嗎?實在出人意外,但又不意外。從舟阪英明的行動來看,倒也互為表裡。
「你說的是巖尾輝輔吧?他哪裡會知道?他不過是從舟阪身上弄幾個錢罷了。」田村當即回答道。他又想起了什麼似地說:「對了,你一提,我倒想起來了。巖尾確是這個縣選出來的議員。」
「晚上好。」
龍雄對田村頗為佩服,不能不另眼相看。
「對,我是這麼看的。」
「那是犯人作的手腳。把山上的野草莓和通草籽採來,強迫瀨沼吃下去就是了。警察全受了他們的騙。」
「可是,大平街上那趟公共汽車在木曾峰停車時,下來的那夥人裡,有個人不是很像瀨沼嗎?」
龍雄終於明白了田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瀨沼被監禁在什麼地方,得不到吃喝,飢餓致死的?」
「專案組還不知道這案子同舟阪英明有關。我們的方針是,始終由本社獨家採訪。這是不在話下的。掌握了這許多線索,事到如今,再洩露給別的報社,那怎麼可以。有人提出,要把舟阪的事向當局報告,我竭力表示反對。」
「噢,秋崎,我不是從東京直接來的。從九州回到東京後,馬上去木曾福島,從那兒轉過來的。」
下了山便是一個村落。在路上可以望見有的人家正在半暗不明的燈光下吃晚飯。路的一端,向西走去,是通往鹿島槍岳的登山口。
老婆子見龍雄和田村走過來,從幽暗的屋簷下寒暄道。
m.hetubook.com.com那還用說?那當口,瀨沼正監禁在別處,快要餓死的時候。」
「好,我正想接著講呢。」他擦了擦眼鏡片。重新戴上。
「梅井淳子和舟阪的關係,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深。當然,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有些瓜葛。舟阪這個人,可不是那種沉溺女色的人。給酒吧出點資本,倒是事實。可是也不過是利用酒吧,安插手下人當個酒保而已。他似乎還沒有把老闆娘拉到自己的圈子裡。我也曾旁敲側擊地打聽過,她反正是不時和舟阪幽會,有錢到手就好。事實上經過調查,在酒吧的顧客中,老闆娘有她的情夫。對這個女人,我們估計錯誤了。關於舟阪的情況,再深一步,她也不知道。你還記得吧?那一次,有位漂亮的女人到宇治山田市的旅館去找舟阪,我們一直以為是老闆娘,其實,也搞錯了。他壓根兒沒離開過東京。」
「不是。有什麼事嗎?」
「方纔在山上講的事,請繼續講下去。」龍雄央求道。
「那麼,與他作對的右翼勢力,應該知道他的底細吧?」
「山杉喜太郎的事,由別人負責調查。」田村答道,「他是個臭名遠揚的高利貸者。他們的關係只是在金錢關係上,暫時勾結在一起。恐怕舟阪英明還不會同地推心置腹。山杉也沒有必要打聽清楚。他看重的,不過是金錢往來上的事罷了。」
在村邊一戶低矮的農家前,一個老婆子背著娃娃站著。
「死人不會自己摔下來的。我估計有人把屍體從上面扔下來的。」
「不過,」龍雄打斷他的話,「山杉商事公司怎麼樣?應該瞭解舟阪的來歷吧?」
「是從其他右翼團體打聽來的。不是我問來的。」
「可是,瀨沼的腸子裡有那山上的野草莓和通草籽,這怎麼講?」
「是和*圖*書的。」田村的眼睛放出光輝,「我說秋崎,這回這個上吊的,你不覺得同瀨沼之死有相似之處嗎?」
「不是在山裡餓死的。他的看法是,在別的地方把瀨沼律師餓死後,運到山裡扔下去的。」
「哦,我們不是。」
龍雄不由得緊緊盯住田村的面孔。
「我認為有可能。」田村說,「舟阪英明今年四十多歲,假定他十五六歲時改用日本名字,那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這中間打過一次仗,所以,事到如今,誰都不清楚了。」
「我是聽醫生說的。在解剖瀨沼屍體時,發現內臟非常乾枯。膀航裡尿量極少。東京來的刑警,聽過之後便回去了。以後也沒有提到此事,大概是疏忽了。」
「你們是電力公司的嗎?」
「同行最知根底,相互間專門打聽對方的隱私。種種跡象,我以為舟阪可能是朝鮮人。」
「既然有裂傷,當然皮下要出血。——假如人活著的話。」
「舟阪沒有老婆,也沒有父母兄弟,完全是孤家寡人。怎麼樣?說他是朝鮮人,有什麼不可信的?」
「犯人為什麼要費那麼一番周折?這個理由沒有解釋清楚。」
「他的身世。現在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究竟生在什麼地方?是在哪裡哪個學校畢業?別人全不知道。有人說,舟阪從來不願意談自己的事,恐怕他連戶籍都沒有。正因為他如此神祕莫測,恰恰可以證明他是朝鮮人。」
田村洗完澡進來滿面紅光。
龍雄思想上有所牴觸,他擔心報社的力量會席捲一切。新聞的力量是迅猛而粗暴的,剎那間在他心頭上掠過一道陰影,龍雄為之黯然失神。——他在為上崎繪津子擔憂。
「等一等,你是說那伙案犯把律師帶進山裡,等他餓死後,扔下去的嗎?」
「那麼,你查清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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