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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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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昏暗的窗口 二

三、昏暗的窗口

不一會兒工夫,醫生和護士一起回來了。看樣子方才是在看演出。
後來,賴子談起當時的情景,輕輕笑了起來。
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年輕姑娘,用她那大眼睛看看小野木的臉,然後又望一下靠在長椅上的女子。
「謝謝。」
小野木一面仔細觀察身旁這位把頭埋到胸前的婦人的情形,一面問道。
「給您添麻煩了,實在對不起。假如……您帶著名片的話,失禮得很,能送給我一張嗎?」
「與賴子去深大寺。偶遇在諏訪見到的那位年輕女性。從深大寺轉到多摩川。」
演出正在進行。一會兒吵得不可開交,一會兒醉漢登場。小客棧的女主人瓦西里莎對自己的妹妹娜塔莎充滿忌妒。從這時開始,小野木發覺身旁這位女性的動作有些反常。
「與賴子去向島散步。」
「松濤。」她稍微頓了一會兒答道。
「賴子來電話。機關。」
小野木表示要「送到貴府跟前」時,她堅決地謝絕了。
昨天那部分是這樣寫的:
「我把您送到貴宅附近。要到什麼地方呢?」小野木向俯著臉的婦人問道。
小野木說聲「是」,她便以敏捷的動作朝急診病人走去。
舞臺上,娜塔莎正向布簾裡張望,發現患肺病的女人已經死去,尖聲叫了起來。那女人的當鎖匠的丈夫在枕邊失聲慟哭。這是一個高潮場面,已經接近第二幕的尾聲。
婦人沒有回答。手帕並未從嘴上拿開,似乎正憋住聲音。她把臉朝下埋去,可以理解為這就等於點頭肯定了。
最後這部分,記得最簡單。只是備忘的字句。
「有個急診病人,想請你馬上給領到醫務室去。」
她坐進計程車以後,司機自然以為小野木也會跟著坐進去,所以仍然開著車門看他。在小野木看來,那個司機的表情和派頭都很不可靠。賴子則仍舊把身體支在前面的靠背上,還是不能隨意開口講話。小野木突然對這個司機產生了一種恐怖的感覺,不能讓他開車把這位體m.hetubook.com.com弱乏力的美麗婦人單獨帶走。
只是她還在盡量壓抑著自己的苦楚。
小野木專心致志地看著。舞臺表演超過了他從劇本上得到的印象。滿員的觀眾席鴉雀無聲,以至閉上眼睛便恍如置身於無人之境一般。觀眾全都一動不動地朝著舞臺方向。
引路姑娘大約正在尋找醫生和護士,沒有立即返回來。小野木感到自己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境地。
小野木忘記返回車內,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目送她的身影逐漸消逝在夜幕裡,過往汽車的燈光不時照到她的身上。小野木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吹拂的夜風,帶有一種令人快慰的涼意。
婦人早就不朝舞臺方向看了。低著頭,把手帕貼在嘴上。身體依舊在不停地扭動。小野木這次看得很清楚,她把手帕的一角放進嘴裡,正緊緊地咬著。雖然並沒有看見,但可以想像,此刻連汗都流出來了。
開幕前,傳來了居住在蘇聯的著名日本女演員的聲音,這是開始解說劇本了。儘管播放的是錄音,但傾聽解說的觀眾席上卻到處出現了竊竊私語。雖然這位女演員長期住在蘇聯,講的日語卻仍然十分優美。觀眾的悄聲細語,就包含著對這件事的驚異,以及對往事的回顧。
小野木把目光從鄰座女性的身上移開了一會兒。這一方面是想重新把自己融進舞臺的意境,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這位女性會有同伴。她的左邊便坐著一位胖胖的男子。小野木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胖男子似乎也正擔心地不時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然而他卻並不開口。由此判斷,那個男子大約不是她的同伴。
「不,當時那是很自然的。」賴子的措辭很巧妙。
別的事情都寫得相當詳細,唯有出現賴子名字的部分,無一例外地都很簡短。
小野木雖然沒有聽到,但婦人確實小聲做了回答,醫生點了點頭。
「對不起,看來您十分痛苦,請到走廊去好嗎?這個劇場肯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會有醫務室。如果方便的話,我陪您到那裡去。」
從這一天起,賴子開始出現在日記上。
「賴子來電話至公寓。」
舞臺上是一個洞穴般陰森的地下室裡的小客棧。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正閒睡在很髒的床上,因為他那破碎的衣服垂落下來,觀眾席上發出一陣竊笑。語言雖然不通,但這個劇目是日本人早就十分熟悉的,所以和看新劇一樣,隨著舞臺上的表演,觀眾眼裡都帶著感情。
其實,只能說當時那樣做是順理成章的。看到先坐進計程車的賴子仍然把身子俯伏在前座的靠背上,小野木實在放心不下。打過針以後,醫生說,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並勸她躺在原處休息一下。可她卻謝絕了,說要乘計程車回家去。連站在一旁的小野木都清楚,看來是她的潔癖使她一會兒也不願躺在那種地方。
「澀谷。」婦人小聲回答。
只這一句話,醫生心裡便有了數。他轉向靠著椅子用手帕捂在臉上的婦人問道:
醫務室裡,醫生護士全都不在。
小野木吸著香菸,翻看著前面的日記。因為是獨身生活,屋子裡十分清靜。不知哪個房間的收音機,播送完新聞的最後一條消息,正在報告職業棒球比賽的結果。
小野木以為這是一位不安靜的女性。她的不安靜甚至影響了自己雙眸凝視前方的注意力。
這位婦人恐怕正是考慮到會影響其他觀眾,所以才對中途退場有所顧忌的。倘若站起身來,她的姿態肯定不會正常。在觀眾注視下將要承受的難堪,必定是她不肯離開座位的原因。
舞臺正面的左側,掛著一張布簾,睡著一個快要死去的患有肺病的女人。過了一會兒,背著口袋的魯卡老人出現在舞臺上,向絕望的店客宣講著基督的教誨。
引路姑娘攙著她的胳膊,走下地下室的梯階。小野木稍微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後面,打算把她交給醫生後,立即就返回劇場裡去。遠處傳hetubook.com.com來了長時間鼓掌的聲音。
「謝謝。到這兒就成了。」婦人抬起臉說。車子往來如穿梭,兩側是昏暗的住宅區,大多數人家都有圍牆。
「是突然難受起來的……」
「當時,我曾想說:請您回到觀眾席去吧。但因為很難受,連這個話都講不出來。而且,心裡也很緊張,怕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
日記寫得很隨便。那是記在一個類似帳本的厚筆記本上的,連去年那部分也都訂在一起了。
小野木發現,左邊這位婦人面部的側影,在微暗的燈光下很美,此外就沒有再多去注意了。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已經開演的舞臺。
小野木指著放在走廊上的長椅子,說:「我去問問醫務室在什麼地方。請您先在這裡休息一下。」
小野木拒絕了,但在婦人下車要走的時候,又給了她。實際上,他是惋惜就此與她斷了緣分。名片上同時還印有公寓的電話號碼。
「到澀谷的什麼地方?」
「我總覺得,那樣就回去有些不合適。心想,至少要照料到讓您乘上汽車。」小野木這樣回答。
「醫務室在地下室,請到那兒去吧。」
小野木想開口說「我不是她的同伴」,但卻沒有說出口。當時的心情是,既已一塊到了這裡,索性幫忙到底,陪她到醫務室去。事後想來,似乎可以說,小野木當時就已經被結城賴子吸引住了。
車子由赤阪經過青山,駛下可以看見澀谷輝煌燈火的坡道。
小野木並不特別愛好戲劇,他是想欣賞一下世界聞名的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並且真正的興趣在於,因為以前曾讀過高爾基的劇作《在底層》,所以一心想看看從劇本鉛字上得到的印象究竟是怎樣搬到實際舞臺上去的。
出於禮貌,小野木一直不好意思明顯地把臉轉向身旁,但他還是看到她正把手帕捂在嘴上,閉著眼睛,扭動著身肢,好像就要忍受不住的樣子。
小野木毅然地低聲向婦人搭了話:
「我當時想,這真是位好心人。」和_圖_書
婦人把手帕從嘴上拿開,第一次低聲開口道謝。隨後便側身倚著靠背坐下,姿態自然,線條優美。
「沒有。這我心裡明白。因為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觀察了小野木先生。這點辨別能力還是有的。」
「×月×日。天朗而風寒。傍晚去舞劇院觀看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一週前弄到的戲票。由今日起上演《在底層》,以取代《櫻桃園》。……中途退場。」
引路姑娘一面攙著婦人走路,一面回過頭對小野木說。語氣之中把小野木認作了婦人的同伴。
小野木當時的坐位在二樓,相當靠前。觀眾擠得滿滿的,開演前在走廊裡轉轉就能看到,許多人都是在報刊上見過照片的文化界人士、新劇演員,以及一眼便能識別出來的新聞記者。
「那時候,您為什麼不逃開呢?」照舊是後來,賴子這樣問過小野木。
「我乘上您的車,說出『送到貴宅附近』的時候,您吃驚了吧?事過之後,連我自己都對這種勇氣感到很驚訝。」
醫務室很狹小。看病桌子旁邊就是進裡屋的門框,裡屋鋪著兩張草墊子,角落裡疊放著供急診患者使用的棉被。
小野木的左鄰坐著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婦人,右邊是一位蓄著長髮的四十歲上下的紳士。
那位婦人影子似地緊隨其後。來到走廊上,小野木才在明亮的地方第一次看清了婦人的面孔。她無疑是位身段修長、體態苗條的女性,但眼前的姿勢卻是低著頭、彎著腰。富有雕塑感的面龐顯得十分蒼白。
小野木朝站在對面的一位劇場引路姑娘走過去。
「澀谷!」
小野木悄悄地環顧一下四周,劇場擔任引路的工作人員連影子也見不到。許許多多觀眾的面孔,看上去像一排排朝一個方向擺放的石頭。這簡直就是一種壓力。
小野木對長相凶悍的司機說。……
然而,倘若不是思想深處為某種東西所吸引的話,他既不會坐到她的旁邊,她也一定會拒絕的。
「同賴子去觀賞大海的夜景。」
「這m.hetubook.com.com傢伙是個居心不良分子吧?……您心裡沒這樣嘀咕嗎?」
說著,又看了看小野木的臉。看來,醫生、護士、引路的女孩子,統統都把小野木完全認作是病人的同伴了。……
不過,只有一個人在微微地動著身體。這就是坐在小野木左邊的那位身穿黑色西裝的婦人。
有間隔兩天的,也有相距十天的。
計程車爬上一道坡路,在環行線路的銜接處向右拐去。
晚上,小野木在公寓裡記下日記。
小野木注視著舞臺,眼睛的左角隱約映進那位婦人的動作,覺得特別礙眼。她那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儘管動作很緩慢,卻一會兒傾到左邊,一會兒倒向右側,有時還把頭垂到胸前。
這種簡要的記載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以前寫得更為詳盡,也記有感情。從變得簡潔的地方開始,意味著發生了某種變化。因為發生了那件事,文字上便開始失掉了自由。
「我馬上把大夫請來,請稍候一會兒。」引路姑娘不朝病人,而向跟在後面的小野木說。
出乎小野木的預料,婦人乖乖地點了點頭。那一定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的緣故。劇場裡靜得出奇,觀眾們紋絲不動,這一切無形中造成了一種壓迫感。小野木好像對此示威一樣,鼓起勇氣離開座位,走到過道上。
「是胃痙攣呢。那麼,給您打一針吧!」
「怎麼了?」
「您哪裡不舒服?」
小野木當即下定決心,坐了進去,自己把車門關上。
「您不舒服嗎?」
「當時,看到司機的那副長相,我也有點不想坐他的車子。」這仍然是賴子後來的回憶,她說,「小野木先生說送到附近,坐在旁邊的時候,我內心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太對不起您啦。讓您放棄了好不容易才能看到的莫斯科藝術院的演出……」
小野木低聲對她說:
「是那位嗎?」
醫生也衝小野木講話。小野木不好說與己無關,便含混地說:
小野木剛才就盼著快點落幕,看到婦人愈發難受的樣子,便感到一分鐘也不能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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