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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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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風 一

六、風

賴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眼上。然而,她那正在剝去烤雞錫紙的手卻鎮定自若。
「是這樣嗎?」結城庸雄低頭注視著杯子裡的威士忌說,「我還以為老板娘這高手頭是相當雄厚的。」
「哎呀!」老板娘驚訝地抬起眼睛,「今天晚上您不是帶著太太嗎?」
「這倒是一項好消息。」老板娘急忙把臉離開結城庸雄,挺直腰身。嗓門也放大了。「那塊地皮可值錢呢!聽說前些時候,有個女演員不是以出格的價錢買下那附近一位親王的地皮,蓋上房子了嗎?我這個店還差得遠呢!」
她一下子說不出要去的地方,卻想到了從前曾去過的一個地名,於是命道:「去三河臺町。」
結城庸雄突然閉住了嘴巴。
賴子很想在一個昏暗的地方,向小野木喬夫這樣說:「走投無路的路,還是有的呀!小野木先生……」
「客人領我去看了一下。他說,因為你這個老太婆哪兒也沒見識過。不過,那地方樹木很多,夜裡一定很寂靜吧?」
「討厭著呢!我年輕的時候跳過單人舞,從來不和男人們摟著跳。」
老板娘走進帳房的時候,女佣人的領班正在和會計說話。她抬起頭看著老板娘說:
「慢著,」老板娘又追上來說,「太太長得可漂亮哪!」
「哼,我嗎……」
三個人都縮了縮脖子應道:「是,是!」
「要說橫濱?那可要跑不少路呢。」結城庸雄冷不防冒出來這麼一句。
「就是呀!我本不願去的,但那位客人說乘車去兜兜風吧,所以……」
「哎呀!」圓臉藝妓睜大了細長的眼睛,一副吃驚的表情。
賴子不動神色地吃著。庸雄不朝賴子講一句話,只把臉衝著老板娘。賴子笑吟吟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向老板娘抬起頭。
「老板娘,該叫個人了吧?」結城庸雄說道。
「請。」賴子笑著說,「我也想拜見一下那位漂亮的人和*圖*書。」
「什麼呀,媽媽?」藝妓擔心地看著老板娘的眼神。
「可要小心點!」
「好多家。」
結城賴子返回房間的時候,她的丈夫把手臂依在黑檀木桌面上,正和老板娘低聲說著話。
「哪裡。」老板娘用力揮著手說,「渾身都是債呀!家裡的資金根本週轉不開。……實在抱歉。」
轉過三河臺町的電車路以後,賴子下了汽車。
從客人房間出來的老板娘正等在那裡,接受了藝妓們的問候之後,她馬上把其中的一個叫住,說:「你過來一下。」
賴子放下了筷子。
結城庸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為了和身體圓胖的老板娘說話,細長的身子正向前傾著。他寬額頭,高鼻梁;略長的臉,很富有雕塑感,總是稍蹙眉頭,一副端莊威嚴的面孔,給人的印象是一個中年美男子。丈夫的朋友就曾在賴子面前說過,這是一張為風流女性所傾心的面孔。
「您說對啦。美國的老太婆還跳舞,真叫人想不到啊!」
「方才,在那邊,」結城庸雄衝著老板娘說,「碰到了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哪!」
賴子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然而,並不是由於這個原因,賴子才中途退席的。這是當初就在心裡決定好了的,與那個藝妓來不來毫無牽涉。
「夜總會裡,上年歲的婦女也有去的。外國人就是這樣嘛!」
她叫住了一輛出租小臥車。
老板娘把擱在那兒的酥脆餅乾放到嘴裡一塊。
路變成了一個向下的陡坡,路面上鋪著石塊。如果穿上皮鞋,就會發出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坡下是一片谷地,有許多矮小的房屋,房屋對面的坡路再度向上升起。兩側的圍牆隨著路面慢慢滑向谷底,隨即逐漸升高起來。常春藤爬滿圍牆,樹木枝繁葉茂。
「老板娘不是也在跳嗎。」
結城賴子隻身走在這條人跡罕至的馬路上。方才丈夫提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橫濱,很可能是偶然的巧合。不過,此刻走在這裡,並不是為著平復聽到那句話而引起的內心波動。
丈夫今天夜裡大概不會再回家了,藝妓當中,有一個總是奇怪地對賴子保持著戒心。
「是這樣嗎?那麼,馬上就去叫來。」老板娘向旁邊的女佣人使了個眼色。女佣人把耳朵湊到老板娘嘴邊,然後起身出去了。
「對。」
賴子拉開紙門的時候,看到丈夫正和老板娘悄聲低語,但她裝作沒有發覺的樣子,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庸先生可不是一個人喲!」
夜晚的街道寂靜無人。
「橫濱?」
「噢?誰呀?」庸雄歪著頭,打聽那個姑娘的父親。
藝妓們進去半個多小時以後,賴子才抱歉似地對丈夫說,還要去銀座買東西,便離開了房間。
說到這裡,女領班突然壓低嗓門問道:「庸先生這個人,究竟是做什麼買賣的呢?把他的太太打扮得那麼闊氣。」
高處有一片燈火,那是某個北歐國家的大使館。
老板娘把目光移到站在後面的三名藝妓身上,提醒她們說:「你們也得留神,沒用的話不要隨便亂說!」
「你去的是什麼地方的夜總會呀?」
賴子一個人離開「穀川」,走過鋪著砂石的路,來到寬闊的馬路上。正等在門外的司機慌忙下車,剛要打開車門,賴子把他止住了,說自己還有事要辦,不坐這個車子。
對丈夫日常生活的料埋,賴子無懈可擊地履行著作為妻子的義務。當然,在時隔多日回家的丈夫脫掉的東西裡,有幾樣賴子是不親自動手的。那是丈夫另外一種生活的圖景,然而賴子並不介意。
老板娘凝眸沉思起來。
賴子心裡明白,這個話題與自己返回房間之前密談的內容是不一樣的。她沉靜地朝老板娘笑了笑。
幾個藝妓在走廊裡你推我擁地正要往前走。
剛講了m.hetubook.com.com兩個字,便低下頭去,喝起酒來了。
「我從來就不愛出門,所以不太熟悉。甚至還被客人笑話了一通。」
「我也不大清楚哪!」老板娘稍微皺了皺眉,回答道,「不論政治家還是實業家,他好像對誰都一清二楚。可是自己的事兒卻絕口不提,所以,直到現在我也不了解他的真相呢!」
「說來是前天晚上了,店裡有一位客人說,十點鐘帶你去夜總會吧,我就跟著他去了。因為難得去那裡瞧上一次,儘管上了年紀,我還是隨著他湊趣去了。」
丈夫每隔幾天回來一次,當天並不在家過夜,而是立刻走出家門。對於丈夫的這種心情,賴子是理解的。基於這種情況,可以說她只是在日常生活上還盡著妻子的義務。
「是呀!瞧,您這裡不也是一樣嗎?」
話音落後,又朝靜靜下箸菜盤的賴子湊趣似地訕笑起來。
「穿著西服,是一位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小姐。是客人嗎,誰帶來的?……在這種地方,絕不會是女學生開同窗會……」
「給我講了嗎,就是平時那個?」庸雄問的是他一直叫來陪酒的藝妓。
老板娘更悄聲說道:「真有點令人可怕哩。」
「我嚇了一大跳,因為他還要叫蝶丸來。」
「嗯。」丈夫庸雄只這樣應了一句,仍興頭十足地和藝妓們說著話。
「還有客?」
「寂靜的地方正好嘛!」
縱使隔些日子回到家裡,賴子也不向丈夫問起那幾天的情況,丈夫也緘口不談。丈夫離家外出的時候,賴子也只是雙膝跪在門口,絕不發問一句。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已有五年的歷史,最初本是賴子從丈夫身上習以為常的,到後來丈夫也從妻子那裡司空見慣了。
「光是太太身上穿的衣服,就值十萬日元以上呢!只手上戴的那個鑽石戒指,就有兩個克拉。非常考究……不過……」
「不過,要是和他那位太太相比,hetubook.com.com蝶丸姐可是望塵莫及呀!」
結城庸雄說完,第一次放聲大笑起來。
風起處,黝黑的枝梢颯颯擺動,牆上的常春藤也輕輕搖曳。圍牆裡面的燈光,悄然地沉向牆底。
這種情景,反映到外人的眼裡,也一定會把此刻的賴子看成一位嫻雅的夫人。丈夫講話的時候,她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嘴角不時浮出微微的笑意,而知道這是一種淡笑的,大概只有作為丈夫的庸雄自己。老板娘對初次見面的賴子,不禁瞠目而視,在結城庸雄耳邊吃驚地說道:
這時,客人房間吆喚女佣人的蜂鳴器響了,女領班急忙走了出去。
由於丈夫難得的邀請,賴子才來到這家「穀川」的。平日裡,丈夫總是不打招呼就離家外出,一週或十天回來一次,然後馬上又出去了,對於這麼一位丈夫,賴子像觀望與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樣,成天裡獨自送走每一個黃昏,迎來每一個日出。丈夫並不是到遠處出差,而是在市內另有家室。
「山下公園,去了吧?」
老板娘細細地品嚼著放進嘴裡的餅乾。
「未必。」老板娘說,「看上去倒不是那樣一位太太。好像是位很溫順的人,不過……」
「這沒關係嘛!」結城庸雄很隨便地說道,他根本不理睬賴子,同時雙手撐著黑檀木桌子站起身來。
被老板娘這麼一說,結城庸雄用鼻子冷笑了幾聲。
賴子和老板娘談論著院子裡的階柳庭花。過了一會兒,庸雄從浴室回來了。
「帶著太太到這兒來,庸先生還是頭一遭哩!」
丈夫提出一道去「穀川」吃飯,於是便相隨而至。這對賴子來說,也只不過把它看作是履行一種義務,雖然丈夫的座位近在眼前,卻似遠在天邊一樣。
「啊,就是那個能看到海、浮著蒸汽巨輪的地方吧?」
「那倒不假。那孩子,回來時連眼泡兒都得哭腫哩!」
四名藝妓喧鬧著走進「穀川」飯店的便門。
「告https://www•hetubook•com.com訴你吧,是和太太在一起哩!」
「老板娘,橫濱很熟嗎?」
藝妓沉默了一會兒,很不放心地問道:「那太太怕不是來探虛實的吧?」
「好一位漂亮的太太!」
「啊,是嗎?」
家裡雖然有兩名女佣人,但只為賴子一人燒飯做菜,對丈夫則毫無必要。即使十天半月回來一次,丈夫當天晚上也不在家裡吃飯,隨後就又出門了。
餐桌上,杯子裡盛著冰過的酒。幾個盤碟和瓷碗在明亮的電燈光下閃著絢爛的色彩。
「啊!」這次四個人都大聲叫了起來。
「橫濱哪!」
夫婦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口角:在局外人看來,也許認為這是一對靜謐相安的夫妻。丈夫只講必要的事,話極簡短。賴子的回答也是如此。向丈夫開口的時候,從來都是只限於答話。
結城庸雄啞然地笑著。每當他略低下頭微笑的時候,面頰上就會出現一種淡漠的陰影,所以,凡是見到過的女人,都說他具有冷酷的魅力。老板娘稱讚妻子的時候,結城庸雄也沒有作聲,臉上又現出同樣的表情。在有的人看來,也許會造成一種印象,認為這是作丈夫的矜持,正是內心裡蘊含愛情的表現。
「是。」一個圓臉細眼的藝妓,搖擺著身肢來到老板娘跟前。
「這個……」老板娘曖昧地笑了笑。「今天晚上,舉行家庭招待宴會的,有好多家呢!」
老板娘似乎也覺得有些反常。但又不能這樣立即離席而去,因此便帶笑說道:
兩旁是一幢挨一幢的高大宅邸,全都砌著圍牆。街上行人稀少,只有路燈每隔一定距離放射出一團團光環。
「您去什麼地方?」司機問道。
「啊,對了。」老板娘彷彿想起來似地說,「那是全家一塊兒來的呢。可能就是那位小姐吧,一定的。」
賴子驀地閉上了眼睛。
「不,沒什麼。只是要留神點,和往常可不一樣呢!」
「太太也當真同意嗎?」老板娘又朝賴子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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