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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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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風 二

六、風

賴子馬上輕輕搖了搖頭:「沒有。知道您一定會來的。」
火車穿過了好幾個山洞,每次出來的時候,在列車行進方向左側的低地裡,必定都有河流映入眼底。
小野木腦海裡首先浮現出沒有趕上火車的情景,脖頸不由得滲出了熱汗。
小野木在學生時代曾和朋友到過那裡,時間也是在夏季,談起當時的記憶,賴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說著猛地踩動了加速器。這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汽車跑起來了,可小野木卻平靜不下來。腦子裡想像著正在不安地等待自己的結城賴子。要是沒趕上,可怎麼好呢!賴子很可能在即將發車的時候走下火車。因為昨天已經約好,如果可能的話,還是一塊兒乘商定的那次列車。
「什麼時候……」賴子對小野木說,「能帶我到那兒去一次嗎?」
小野木問她「是您一個人嗎」,賴子在黑暗中笑著回答:
倘若發生車禍被抬到醫院裡去,那就絕對無法跟賴子取得連繫了。
「先生,哪個月臺?」
看來,賴子還在腦子裡憑空想像著那片林海的情景。
小野木拿起旅行皮箱,說了句「我先走一步」,就離開了橫田。
「啊,這個……」
一直低頭坐著的賴子,在電燈熄滅之後,突然倒在小野木的腿上。在這風狂雨驟的一片漆黑之中,傾聽賴子吐露全部真情,好像更能使自己的心情承受得住……
這中間女佣人曾來過一次,說是也許會停電,放下蠟燭和火柴便離去了。
正如來前所預料到的,車站很冷清,計程車也只有三輛的樣子。
「那列火車到哪兒?」初次乘坐這條線路的賴子,從書本上抬起頭,打破沉默向小野木開了口。
因為小野木站到面前,賴子才抬起眼睛。她笑了,從對面座位上取走旅行皮箱,又用手帕輕輕地擦了擦放過皮箱的地方。
「又是到古代遺跡去轉嗎?」橫田檢察官很了解小野木的愛好。
「趕上啦。」
小野木心裡一動,預感到自己經常考慮的事情就要出現了。賴子大概是想說出什麼真相。她似乎在表明自己的意志,在說明真情之前,仍要保持以往的狀態。
小野木感到緊張,心裡微微在顫抖。
每當小野木開始向這方面提出問題的時候,賴子必定使用這種說法:既不告訴準確地址,電話也總是由賴子掛來,完全是單方面的連繫。
相反地,如果緊鎖雙眉佇立在月臺上,那就不成其為賴子了。
從窗子射進來的光線,照得他鬢角上的白髮閃著銀光。
看到這位前輩檢察官點頭應允,和-圖-書小野木走出辦公大樓。看看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
「我也想和您一起去呢。」
「星期一還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您飯前不去洗澡嗎?」小野木對賴子說。賴子仍然穿著白色的西裝坐在那裡。
賴子謝絕了,很大方地微笑著對女佣人說:「過一會兒吧。」
「到富士山很近嗎?」賴子感到很新奇,以孩子般的口吻發問道。
看來,賴子接下去是要說:所以我才一動不動地坐在這兒看著書等您。那神態充分說明,她完全相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小野木都會來到自己身邊的。
司機彎過手臂,看看自己的手錶:
小野木取出香菸吸了起來。車窗外,武藏野高地上的森林不斷地向後移去,山腳下是一片片紅色屋頂的住宅。
伊勢丹百貨公司的建築物已經在望,司機頭也不回地問道:
「怪不得沒帶那個挎肩書包。」橫田笑著說。
「登富士山或往河口湖方向去的。」
火車穿過遍布葡萄園的盆地,開進了山谷。在這列沒有二等車廂的火車上,小野木和賴子對面坐著一對去身延山久遠寺參拜的老年夫婦。
橫田的這個講法,好像使小野木突然感到一驚。
「有一片樹林覆蓋在火山腳的緩坡上。那是一片茫茫的林海,倘若迷路走了進去,就無法活著走出來啦!像今天這樣烈日炎炎的日子,會使人感到有一種悶熱的瘴氣蒸騰而出。」
「廣播裡怎麼說?」小野木不安地問。
小野木沒有做聲,略把頭俯下,重新點燃一支香菸。小野木噴出煙霧把臉抬起來的時候,賴子又把目光垂到那本書上去了。那是一副自己收住話頭的姿態。這副姿態一直到甲府車站都沒有改變。
在甲府下了火車,兩人又乘上另外一列客車。這條身延線的終點是富士車站,所以,小野木對橫田檢察官說去靜岡縣,這並沒有錯。只不過今晚的目的地是途中一個叫做S的富有鄉間風味的溫泉罷了。為著賴子,小野木才改變了要走山路的初衷,決定到這裡的。
「浴池在走廊左邊的轉角,是全家共用的。」
「可是,小野木先生剛才不是說那是個好地方嗎!」
「到那種地方去做什麼?」
使小野木感到驚訝的,不只是那種強硬的語氣,而且還有存在於賴子心頭的那種願望本身,因為平時一直以為她是一個處於豪華舒適環境裡的人。
「好。」小野木早有這種想法,於是脫去西裝,換上了旅館的浴衣。賴子當即把小野木的西服、襯衫等拾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收進了西服衣櫥。看見這一情景,小野木感到,賴子的手指說明,她已是有夫之婦。小野木覺得又清楚地看到了賴子的另一個側面。
小野木的話一出口,橫田檢察官立即微笑著說:「好吧,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小野木把賴子和自己的旅行皮箱放到網架上,便在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
小野木想起了橫田檢察官說過的話。心裡有些不安,看看外面,樹枝搖擺得很厲害。
大約過去了六、七輛之後,好不容易才來了一輛顯示著空車標記的計程車。
眼睛迎著急駛而來的計程車,每輛都載著乘客,沒有過來一輛空車。小野木焦急地站在耀眼的人行道上,心裡在想,要是趕不上可怎麼辦!
他們所到的旅館,據說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在田野裡闢出偌大一個院落,只有一幢樓房悄然聳立在那裡。
賴子一面拿著旅行皮箱站起來,一面這樣說道。老夫婦滿面笑容地多次把頭低下去表示感謝。
一週前相會的時候,小野木曾流露過,從星期六到星期一自己要出去做一次小小的旅行。那次約會是賴子打電話提出的,會面是在夜裡,走在一條靜悄悄的坡道上。
審訊完最後一個專門在商店行竊的男性慣犯,小野木喬夫看了看手錶。
小野木還不了解結城賴子的全部情況。除了展現給小野木的以外,她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情形、她的生活,都根本沒有告訴過他。
小野木登上二等車廂,一眼就看到了結城賴子的身影。她穿著白色的西裝,正靠在座位上看書。旁邊坐著一位帶小孩的中年婦女,賴子對面的位置上,放著她的天藍色旅行皮箱。
房間與舊有的主建築物是分開的。據說只有這棟樓是新建的,有遊廊和主房相連。正因為主建築是陳年舊居,所以其敗落簡陋異常顯眼。本來,這處溫泉是以接待那些自籌伙食的療養客人為主的。
小野木說完,賴子嘴上應著「啊,原來是這樣。」眼睛仍一直盯著那列火車。
「今天真不湊巧,風太大了。」一位中年女佣人來送茶,口裡這樣寒暄道,「還有一條消息,收音機裡三點鐘廣播說要來颱風,真叫人討厭哩!」
這對老夫婦據說是特意從東北方面來的,和小野木、賴子說話時,稱他們為先生、太太,這很使他倆為難。當他們在S溫泉車站下車的時候,老夫婦一再操著東北口音說,自己家在秋田縣的大曲,如果到那邊去的話,請到家裡做客。
「很緊張吧,我知和*圖*書道您很忙。」賴子面帶微笑,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小野木。
「我以為來不及了,一路上都捏著一把汗。」小野木用手帕沾去臉上的汗水。
「今天你有點特別匆忙呢。」鄰桌的橫田檢察官從報告書上抬起眼說。
「我喜歡去看看那個地方。」
石井檢察官正在寫東西,聽完小野木話別的寒暄,把頭抬了起來。
「過一會兒我有話對您講。」賴子低聲說道。
「到河口湖是一個小時。登富士山要從那裡乘公共汽車到山腳下。……我覺得這次列車沿途很好玩。」
小野木洗澡的時候,外面落起雨來。從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知道,雨點相當大。浴池的水不涼不熱。回到房間時,女佣人正一面往桌子上擺菜,一面和賴子簡短地交談著。
「小野木先生只須了解您面前的我就成啦!至於我的身後,還有什麼樣的背景,您不知道也沒關係的。」
司機停下車子,回過頭邊朝小野木笑著,邊用自己的手抹去汗水。
「您投宿的地方決定了嗎?」
在大月車站,許多登山打扮的年輕人和白衣持杖、佛門裝束的行者下了火車。內中也夾雜著外國人。月臺對面停著一列不長的火車,下車的人們都競相乘了上去。
「您二位遠路而來,我想神佛一定會為您二位顯靈的。」
「有什麼嗎?」
「十二點二十五分的火車,來得及嗎?」
「哪裡!看樣子不會有什麼大事的。觀測站已經講過,颱風路線正朝著南部的海面。」
小野木吃了一驚,只講出這幾個字,甚至連下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中央線。」
女佣人好像要使客人放心似的,自己先笑了。
他們經過的路上,還見到了某外國使館的大門。賴子告訴小野木,就在兩、三天前,自己曾從這兒走過,很喜歡這個地方,所以才約他來的。
司機沒再吭聲,從十字路口把方向盤打到左側,跑上甲州街道。這位司機心裡有數,中央線月臺走南口近便。車子駛上陸橋坡路的時候,小野木看看手錶,十二點二十一分。
「小野木先生,您先請吧?」賴子以自然的語調說。
小野木的旅行皮箱正放在辦公桌上。
女佣人又說了一句「請慢慢洗吧!我們利用這個時間為二位準備用餐」,然後就退了出去。
「遠嗎?」
他們乘坐的火車開出站臺以後,駛臨一個很陡的斜坡時,青草散發的熱氣似乎就要撲到車窗上了。賴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近在眼前的陡坡。
「當然是一個人啦!」
當小野木說,他打算到鄉下去過一夜時hetubook.com.com,賴子突然仰起臉說道:
已經十一點四十分。現在就必須把辦公桌大體收拾好,然後到石井檢察官那裡去寒暄話別。
「到新宿火車站!」
小野木明白了,橫田的話並不是別有所指,因為今天早晨的報紙上確實登著這條消息,然而,他本人都能察覺出自己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話是那麼說。但在一般情況下,那可不是個有趣的地方呢!」
「不,大概不會有問題。現在刮的,也許是它的餘波吧!」小野木還是對報紙上的預報篤信不疑。
走到一處很陡的鋪石路面時,小野木的皮鞋在黑暗中咯咯作響。
到大門外來迎接計程車的女佣人們,全都吃驚地打量著賴子。她們的頭髮也被風吹得亂蓬蓬地飄散開來。
「現在是十二點三分。想辦法趕吧!」
火車開動以後,賴子又取出一本小開本的書籍,眼睛捕捉著書上的鉛字。那好像是一本外國的翻譯小說。她那不大和小野木搭話的態度,使人感到仍在掩飾自己內在的複雜心情。
往常,只要小野木一猶豫,賴子馬上就會明智地撤回自己的要求,唯獨這天夜裡她執拗地堅持要一起去。對於小野木來說,沒有理由認為這會帶來麻煩。這種事情還是頭一遭,所以他預感到,賴子大概是有什麼話要說。
「不,很近。就是靜岡縣。」野木撒了個謊。
司機湊過來問道。這會兒才注意到,司機的面孔顯得異常灰暗,這不僅因為時已黃昏,而且還由於天空陰沉,烏雲飛快地飄移著。風也吹得很猛。
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容自若,有條不紊,小野木非常喜歡賴子的這一特點。
房間的緊後面是一條河流。大約是為了美化環境,只在旅館所屬範圍內種植了柳樹。柳枝都斜著垂向下方。
「啊,好的。」女佣人朝小野木掃視一眼說,「那麼請便吧!」又鄭重地向賴子鞠個躬退了下去。
因為講了「聽你的便」,所以司機沒有把車子開向建著一排旅館的那條坡道,而是朝相反的方向駛了過去。
這大約要十分鐘左右。為了趕上十二點二十五分從新宿車站發往長野的快車,時間剛好夠用。
「風很大,好像要來颱風呀!」司機操著本地方言說。
今天是星期六,雖然往常都是午後一點左右才走出這座東京地方檢察廳的大樓,但今天是特殊情況。這已經預先得到了石井檢察官的許可。
「為什麼不換衣服?」小野木問正在給自己盛飯的賴子。儘管語氣裡絕沒有責備的意思,但在賴子聽來也許倒是那樣。
「啊,怎麼說才好呢www.hetubook.com.com,好像是講,從伊豆半島登陸,通過關東地區的北部,再刮到日本海。據說,今晚十一點左右,在山梨縣風力最大。」女佣人這樣轉述道,「不過,我想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因為這一帶還從來沒有遭受過颱風的災害。廣播總是誇大其詞,所以過後經常笑他們大驚小怪。」
「今天夜裡,說不定會來颱風的。」
當賴子要求跟他一道去旅行的時候,小野木心想,這次也許會了解到賴子的全部情況。對於和小野木的這種奇妙的交往,賴子心裡也一定是很不好過的,因為這不是在遊戲,小野木也能夠想像得出,賴子出於某種原因的限制,不便向自己亮明真相,她肯定正在為此而苦惱。賴子平時是個很有心計的人,唯其如此,所以即使見到他,也從不把這種痛苦表露在外。可是,在某些情況下,這種苦惱便會像斷層一樣,在剎那間閃現出來。每當這種時刻,從側面看去,賴子的表情總好似在忍受著煎熬。
「是,明白了。那麼,請允許我告辭了。」
「真的,」這位中年女佣人聲音嘶啞地勸道,「太太要是和先生一塊兒去洗該多好!要麼,您現在去洗一下,然後再舒舒服服地換上和服吧?」
那以後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外面愈發風狂雨驟了。
小野木不時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也不時地從正面盯著正在讀文庫本小說的賴子。
「您沒想過我會乘不上這次列車嗎?」小野木這樣問道。
小野木和賴子彼此看了一眼。
小野木本來曾想像,賴子正擔心地站在月臺上。然而她卻在安安靜靜地看著書,與自己氣喘吁吁跑來的形象一比,不能不使小野木多少有些感到意外。不過,這也使他得到了一個印象,賴子就是這樣一位女性。
「這個嘛……」
「得注意點才好咧!」
「颱風真地會刮到這一帶來嗎?報上可說將要偏向太平洋方面。」賴子也很擔心地說。
小野木判斷,在習以為常的東京無法講出口的事,到旅行目的地便可以全部公開了。正是這一決心,促使賴子乘上了中央線的這列火車。
每逢碰到紅燈,年輕的司機都不耐煩地咂著舌頭,一旦換成綠燈,立即迅猛地從其他車輛的縫隙裡鑽過去。小野木對司機的好意很高興,但一想像到發生事故的情景,便想把眼睛閉起來。
「去吧!」他點了點頭,又問:「星期一能來上班吧?」
「不,今天不是。有點事,要到外地去一下。」
小野木吸著香菸,聽著外面暴風雨的聲音。這正適合於等待賴子說明真相。
說完,又欠起身在司機背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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