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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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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見過面的紳士 一

八、見過面的紳士

這是記憶中的那條街道,米田雪子的家就在前面。這一帶很安靜,幾乎沒有行人,一派令人倦意油然而生的正中午氣氛。
「哎,前幾天阿雪的生日宴會開得怎麼樣?」只因為自己沒有到場,和子問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不好意思。
剛好過來一輛小型計程車,和子急忙把手揚了起來。
「真有意思。可是,不會是小香子的錯覺吧?」和子的語調有些興奮。
穿和服的那個女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她倆,因此她倆便慌忙走開了。
「是個儀表不俗的人。不過,我可不大喜歡他那種類型的人,總有一種——可以說是冷冰冰的吧——可怕的感覺。」
來客不消說是位女性,看上去有二十五、六歲的光景。打扮得很豔麗,因而實際年齡也許還要大一些。對於髮型,里見不內行,所以說不出名稱;只見頭髮高高地聳在頭頂,一些瀏海垂到前額。
陽光還很強烈,風卻頗為清爽。由於昨天整整下了一天雨,庭院的草坪和樹木都綠中透溼。
里見探頭朝櫥窗那邊望去,一個高個子男人影子似地站在那裡,正在觀看陳列的商品。
鋪子的格局是門面開闊,縱深很長,直到掌櫃們坐的裡間門框的席子為止。中央是水泥地面,放著若干陳列商品的櫃檯;顧客進店以後,沿著迂迴的路線可以和裡面的掌櫃照面。正是日暮不久的時分,天空的一角還殘留著暗淡的白光,這是介乎傍晚到黑夜之間的時刻,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店內已經燈火通明,所以人們才留心著對面尚未最後逝去的一抹藍天,它剛好構成了路燈的襯景。
「嗯,那是因為太太穿什麼都很適稱,特別是白顏色的,這可不是誰都能上身的。」
「哎喲,這是怎麼啦?怪哉!」佐佐木和子繞到背後,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盯著鏡子裡的輪香子。
「算了,我不進去了。」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輪香子毫無察覺。因為自己正恍惚地沉浸於不著邊際的遐想之中,所以竟未發現這位笑語風生的朋友的來臨。
然而,從服飾的質地和穿戴方法都追求風尚這一點來看,誰都會發覺她頭上可能戴著假髮。
她今天竟穿上了異常華麗的服裝,鮮豔的橘紅色連衣裙,外面繫著一條黑色的寬幅飾帶。
「阿雪家現在的房子,我還是第一次看清內部結構呢!修建得相當時髦。」
「看你!要是在大家面前能問的話,就不叫你了。快,快!我是想打聽一下剛才那位客人的情況。」
正和hetubook.com.com其他店員一起在腿上捲著綢緞的里見回過頭去,仰起下頦答道:「啊。」
「不,前幾天我沒有去,怪不好意思的。還是下次再去吧。」和子不感興趣地答道。
一點不假,這個時間正是行人的高峰期。由店內向外望去,人流如潮湧。不過,那都是從公司下班後匆匆趕路的步履,不是購買商品的腳步。
「不,哪裡的話!太太,我講的可是心裡話。」
「太太您穿上這身白色的衣服正合適,不過還是這條黑腰帶漂亮呀!真是搭配得恰到好處。」
輪香子俐落地梳好頭髮,只抹了口紅,然後邀和子來到院子裡。
「好漂亮的房子呀。」
「是叫『西岡夫人』嗎?」和子眼裡現出思索的神色,又催著里見說,「這且不去管它。我是想問問剛才那位先生的來歷。你快過來嘛!那工作交給別人不行嗎?」
「你真會說話。」
「這一點好嘛!有點像化裝成冷漠無情的威廉。霍爾登。不過,要照你那麼說,那男人身上確實有股不夠正派的氣味兒。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身上西服的質地和剪裁都很高級。」
「啊,這個又素雅又漂亮!太太真是好眼力。」里見口裡稱讚著。當他把其他綢緞擺到一旁的時候,一隻盛有茶水的茶碗放在那裡礙事,於是便悄悄地拿起來挪到別處去了。這時,他朝櫥窗那邊瞟了一眼,那位男客仍毫無興致地面向陳列的商品,頑固地一動也沒有動。
從見到這位朋友的那一刻起,輪香子就一直在猶豫,是否要講出這件事,結果還是沒有按捺得住。
輪香子剛流露出這種看法,和子馬上便以強烈的語氣說:「可是,那就有點怪了!阿雪不是明明講的是『太太』嗎?若是那樣的話……」
「太太,」里見一面展開鹽澤綢,一面悄悄地低聲笑問女顧客,「今晚上您和先生一道去哪裡呀?」
里見用手指著裡面。高個子男人露出端正的側臉,站在商品櫃檯前。他略扭頭看了里見一眼,臉上綻出一絲笑意。
「在他的身邊,若是讓深大寺那位女性並排站在一起,會是一種什麼情景呢?既會令人感到是一對相稱漂亮的夫妻,也會使人覺得有點不大合適……」
大掌櫃里見讓過椅子,自己便跳上裡間的門沿。因為動作太猛,一隻木屐竟翻了個底朝天。
輪香子也認為,自己的整個面部,眼睛最招人喜歡。她常想,可惜臉有點太圓了,假若細長而又線條分明就好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此說來,那位女性就正好是一副理想的、輪廓分明的細長臉。米田雪子在電話裡稱她為「太太」,這難道會是真的嗎?那樣的話,小野木和她的關係又當如何解釋呢?
大掌櫃里見正漫不經心地眺望著外面,突然從店中央的商品櫃檯和入口處陳列櫥窗的轉角之間,看到一輛汽車的車身戛然而止。
在澀谷簡單地吃過午飯,又從那兒截了一輛計程車,來到幾天前曾路過的地界時,已是午後一點多鐘了。
柔軟而略呈黃色的頭髮垂到寬額頭上,這個臉形頗近似於圓臉,自己也認為長得蠻不錯。倘若把上額遮去一半,水汪汪的黑眼睛就更顯得顧盼有神。雖然眼睛不太大,但睫毛很長,凝眸而視的時候,很有些令人心蕩神移。
里見欠起身,凝眸望去,有一位顧客正沿水泥地面商品櫃檯之間迂迴曲折的過道走來。只能看到一位婦女的華麗服飾,面部還沒有露出來。里見知道這是顧客,於是用手展平西服褲子上坐出來的皺痕,站起身來。最近一個時期,綢緞莊的掌櫃們,即使是多年的老鋪子,也大約受了那些百貨公司的影響,到夏季都穿起了開領襯衫和灰色波拉料子的西服制褲。秋冬兩季,則都是全身西服,腳下拖著木屐。
和子自己吐露了真情,她那天和表兄到橫濱玩去了。那位表兄在大阪的一家商業公司工作,前些時候到東京來出差,只有那一天得閒,因此便邀和子去橫濱兜了一次風。
「嗯,那天嘛……」
和子鼓起嘴巴學著關西口音,連輪香子也笑了。
我那位表兄,個頭細高細高,但臉長得很可愛。大概有二十七歲啦!可是呢,要是不吭聲還好,一開口就不成啦。滿口的大阪腔呀!雖然他出生在東京,可上小學時就搬到大阪去了,因此口音全變了。根本沒指望改過來啦。說他滿口大阪腔吧,他卻偏偏特別健談!男人還是東京腔好。女性講京都話倒是很風流動人。你聽,是這樣的吧:「『斯那洋呀!』若是再講得柔和一點,男人們聽了還不得丟掉魂兒呀!」
……
「好,稍等一下。我馬上把頭髮梳好。然後咱們再慢慢商量吧!」
「噢。」女人只是眼裡微露笑意。
「可以的。讓我隨便看看吧!」
輪香子指點著。今天,院子裡沒有一個人影。只有一輛黑色的大型臥車停在大門旁邊。
和子的家,是從江戶時代就一直經辦下來的老鋪子,因而和子也自然是東京姑娘,並且屬於和圖書商業區那種潑潑辣辣、歡蹦亂跳類型的女孩子。
里見跪坐下來,兩手按在席子上,又重新寒暄道:「蒙您多次賞光,實在感謝。」
「不,絕不會的!就是在深大寺和小野木先生走在一起的那一位。」輪香子對朋友堅持說。
這條腰帶原本是里見推薦她買的。
院子裡走出三個人。一個是男人,高高的個子,穿著淡灰色的夏裝;另外二人好像是這家的女佣人。其中一個身穿和服,繫著圍裙;另一個穿著白色女罩衫和深藍色的裙子。
這是早已聽熟了的佐佐木和子那清脆聲音。
里見剛從門沿下來穿上木屐,那位似乎在方才見不到的地方瀏覽陳列商品的顧客,迎著耀眼的燈光自己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雨過天晴、令人心曠神怡的早晨。
女顧客長著一副兩腮鼓起的圓臉,所以這個髮型非常合適,顯得瀟灑俊俏。
說完,又擺出一副很歎服的樣子,把頭歪向了一邊。
「那兒。瞧,就是有草坪的那家。」
和子接著又說了下去:「那位古代人先生和她就處於一種『危險的關係』上了。不知她是否隱瞞了丈夫的問題……」
佐佐木和子就曾這樣讚歎過輪香子的眼睛。
那位女顧客離去以後,和子從裡邊門口探出頭來。
「那可太好啦!這個月的舞劇院好像又很轟動。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和子首先站起身來。
提起京橋的「芳見莊」,人們都知道那是個老鋪子,經營著特殊的綢緞。
她呆呆地考慮到這裡的時候,鏡子裡閃過一個人影,耳邊響道:「小香子!」
里見心裡一怔,「啪」地一聲傳來了關車門的響動。身影尚未出現,只聽腳步聲朝店門口走了過來。
「這個,怎麼樣?」她把話題轉到正在挑選的綢緞的花色上。那是一種做秋裝用的鹽澤綢。
「小香子,有人出來啦!」
「在哪兒呢,你說的那家?」
輪香子正在自己臥室裡照著三面化妝鏡。白淨的面龐,近來好像有點發胖,顯得更加豐|滿。儘管沒有擦一點兒脂粉,卻依舊光豔照人。
「實在對不起。」他朝正在端詳其他店員拿出來的綢緞的女顧客笑了笑。
「嗯?」
「里見師傅!」
「即使你說的是客套話,我也很高興。」
「是嗎?」女人低頭看著腰帶和下身的衣服說,「沒想到這麼好呢!」
「怎麼相請先生也不肯到這邊來。」里見一邊說,一邊上去坐到這位女顧客的對面。
里見定睛打量著,又肉麻地奉承說:
「啊,規模相當不小哪。忒熱鬧。不過和-圖-書,因為你沒到場,大家都感到很遺憾呢!」
「可能。」
穿和服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把皮包遞給那個男人。司機跳出來打開車門。那個男人飛快地向佇立在遠處的和子和輪香子瞥了一眼,看來他把她們當成了一般過路的行人,於是像要躲開灼熱耀眼的陽光似地坐進汽車裡。大型臥車捲起一陣風從她倆面前開走了。
「哎呀,請不要這樣講。因為您太太也正在裡面。」
他一面呵斥著年輕店員,一面把底朝天的木屐翻正,急急忙忙地下到水泥地面。大掌櫃里見繞過正中央的商品櫃檯,走近高個子男人,低下頭致意。
這些行人的步伐,要變成更緩慢的顧客步履,還必須再過一段時間。
「舞劇院。」女顧客兩眼只管專心打量著花色,口裡不介意地答道。
兩人的腳步很自然地朝掛有「結城」門牌的大門附近走去。但和子卻突然停住腳步,並抓住了輪香子的手臂。
「可是,這個……想給您端上茶來……」
「剛才的?啊,是西岡夫人?」
說完,緩步走近前去。
「唔,這種日子不該悶在家裡。我來的目的就是想把小香子拉到外邊去哩!」
「啊,真舒服!」和子伸開兩臂仰望天空,但馬上又轉身拉住了輪香子的手。
不愧是綢緞商的女兒,和子的目光很敏銳。
輪香子眼前還浮現著那個男人的面孔。乘車前,他曾稍停腳步,臉上映著明亮刺眼的光線。印象裡是一副五官端正的面孔。幾乎可以斷言,他不是客人,而是這家的主人。
里見窘得手足無措,默默地鞠個躬回到原來的位置。
「大掌櫃,對不起,請再端出一份茶來吧!」
「不過,我倒不認為會是夫婦。說不定有什麼具體情況吧。」
「那個人是她丈夫嗎?」
這個男人不理睬里見的邀請,又扭回臉去,腳底下一步也沒動。
和子很直率地說。
和子說起這件事時,輪香子心窩不禁突突地跳動起來。她自己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唔,這麼說,那是真的了,好,咱們現在就去一趟吧!我也很想瞧瞧呢。這事蠻有趣哩。」
「不,這是實在話。其實,太太您無論穿什麼都很合身。」
新橋、赤阪、葭町的藝妓們,常常來這裡選購物品。這裡很久以前就經營著面向這些主顧的綢緞,很有特色。
「歡迎您光顧鄙店!請,請坐。」
儘管他的話很冷淡,里見還是滿臉堆笑,甚至連齒齦都露出來了,接著又低下頭說:
「你過來一下。」
「好,我把這個捲完就去。要麼,有和_圖_書什麼事您就在這兒說吧?」
「嗯,看見了。」
「天氣真好啊。」受到和子情緒的感染,輪香子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女人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到年輕店員送出來的茶碗上。她的眼皮上塗著一層薄薄的臉黛。
「啊!」里見抬高了聲音。「哎呀,我竟沒有注意到。喂!快點,再準備一份茶來!」
說完,才抬起頭來。她化妝的技巧確實為外行人所望塵莫及,甚至連里見都頭暈目眩了。
「呀,歡迎!感謝您常來光顧。」里見搓著手,「請,請到裡邊。請進吧!」
「房子全都夠漂亮的呀。」
「你看他有多大年紀?過四十了吧?儀表堂堂,有一種中年男子所特有的魅力。你的印象如何?」和子說。
「小香子的眼睛美極了。若是被你瞧上一眼,連我都要心慌意亂呢!」
也許由於薄施一層臉黛的緣故,她眼裡很有神。里見把身子稍向後傾,打量著說:「我看配上這顏色非常合適。」
說完,和子不高興地噘起了嘴巴。兩個人後來又興致勃勃地談起了當天朋友們的穿著打扮,來客中幾位男青年如何如何等。這時輪香子才好不容易轉了話題,說起那天在掛有「結城」門牌的住宅裡,看見了一位彷彿是那家女主人的漂亮女子。那位女子,和子也曾和自己一起在深大寺見到過一次。
「小香子,看見了?」
女顧客並不答話,把鹽澤綢從肩上垂下,手裡拿著捲起來的部分,看著里見的臉,問道:「這個怎麼樣呀?」
「呀!」里見滿面陪笑,弓身迎接道,「歡迎!承蒙您屢次屈尊光顧小店……」
使輪香子稍感吃驚的是,和子的語氣很肯定。這對她的朋友來說,平時是很少見的。輪香子不由得心中一震,於是改換了話題:「順便到阿雪那兒去一下吧?」
這位女顧客一身潔白的衣服,繫著一條黑色的腰帶。里見飛快地瞟了一眼,嘴裡稱讚道:「啊,您這條腰帶配得真合適。」
女人肩上搭著綢緞,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那位影子般立在櫥窗前的高個子男人招呼道:「我說,您看看!」
和子接著輪香子的話說。「啊,我也喜歡那樣的房子。我們家全是日本風格,對吧?——所以,我特別嚮往那種摩登式的住宅。前不久,家裡翻修擴建的時候,我就極力主張改成西式時髦的,結果還是不成。倒是挨了一頓訓,說綢緞莊改成洋式建築就做不成買賣了!」
「你這是無所不誇吧?」
和子聽著,時而把圓圓的眼睛睜得更大。「呀!」「嘿!」地隨聲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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