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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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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上野車站的青年 二

十二、上野車站的青年

「不會。」女佣人毫不含糊地點點頭。
可是,這次情形大不相同了。
結城的腦海裡,即刻浮現出颱風的情景。如果衣服淋溼了,那大概是在屋子外面,即使撐著傘,也是沒有用的。原來是這樣。賴子當時難道沒在房屋裡邊嗎?
桌子上沒有一本書。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喜歡看書的人。因此,他的視線正盯在略顯昏暗的拉窗玻璃上。
「太太回家的時間,」結城噴出一口煙,問女佣人,「是什麼時候?」
這是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婦。丈夫由外面回來,妻子出去迎接,幫助丈夫換上家常和服,整理脫下的衣物。這一切,在外人看來,毫無異常之處。可是,這位妻子只限於在此類日常事務上伺候丈夫;或者說,給人的印象是,在這些方面履行著妻子的義務。
結城想像著冒雨走在她身旁的另外一個人物,地點又是在沒有人煙的場所。
「吃過了。」結城冷冷地說。
他正在考慮某種「時間安排」,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妻子的「時間安排」。他一週裡回家來的次數還不到三天。從這點來看,一週之內,妻子與那個男人可能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多了。結城實在找不到頭緒。
僅此一點就能知道,這一節已經超出了一般交往的範疇。關於對方那個男人的相貌風度,吉岡也做了大體的介紹。結城在心裡琢磨過那男子屬於哪一類人,但毫無眉目。
他知道妻子還未安歇。隔著門就能感到,臥室裡正在凝神屏氣。
結城洗完手,仔細地打量著妻子。大膽的目光,由自己妻子的肩頭滑向下肢。那同樣不是作丈夫的目光,那是一個男人觀察一個女人的凝眸而視的目光。
看來,這位作妻子的不懂得忌妒。不管結城在外面連續鬼混幾夜也好,也不管從他西服口袋裡發現與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證據也好,這位妻子都視而不見,好像根本與自己無關似的。長期以來,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結城沒答腔。
浴室的門上,映著裡面發出的燈光。
「您回來啦。」
據吉岡講,當時是早晨五點,時間真夠早的了。
這是指洗澡。結城還是不答腔。他從拉門的響動和走廊裡的聲音判斷出,賴子離開房間走遠了。
「那麼,我去用了。」
「是的。」好不容易得到了回答。
「是。」賴子把西服衣櫥的門關好。
「是。」女佣人對這位主人提心吊膽。主人難得早早回家一次,總是板https://m.hetubook.com.com著面孔不開口,很難伺候。結城渾身上下都給人這麼一種感覺。女佣人很惶恐,知道他是一位喜怒哀樂無法捉摸的主人。
因為賴子轉過臉來,丈夫便把視線移到別處去了。
賴子說,要和朋友一起去個什麼地方,做一次住一夜的旅行。當時,結城也聽說了這件事。其實,賴子縱然離家兩天,對於從不把妻子放在眼裡的他來說,反倒會產生一種解放感。那一次,他就名副其實地與別的女人廝混了四、五天。
結城一邊繫著和服腰帶,一邊打量妻子的身姿。結城的位置恰好可以俯視正跪著疊褲子的妻子。她那前傾的背和弓下的腰,正呈現著一種線條。
當自己回家來的時候,賴子已經回來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只在外面住一宿,離家的時間不會比他更長。
這是一個對妻子另一面的意外發現。結城正把這一發現與剛才見到的妻子身體的線條連繫在一起來考慮。做這種觀察的時候,他就像在對另外一個女人進行打量和分析。
結城在捉摸妻子外宿兩夜的行動,腦海裡,妻子的行動與上野車站的年輕男子重合到了一起。這意味著,妻子身體線條的變化,是那個年輕男子給造成的。
「噢。」
賴子正在疊結城脫下來的西服褲子。上衣已經拾掇妥當。無論從西裝裡出現散發女人香水氣味的手帕,還是冒出某個專供招來藝妓遊樂的酒店的火柴,妻子全然毫不介意。
「洗澡水已經燒好了。」賴子以平靜的聲音說。這在結城聽來,也頗屬例行公事。
這等於在向女佣人做出許諾,絕對不會對妻子講出一個字。
如此說來,她那會兒就是在一個沒有人家的場所。而且,賴子徘徊的地方,當是那次颱風經過區域的某個地點。自然,也絕不會是她孤身一人。
他仔細打量著賴子的姿勢。那眼神是在進行觀察,而不是在端詳自己的妻子。他想從賴子彎腰的曲線裡觀察出某種含義。於是,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帶有探索性質了。
結城跨上地板的時候,走廊裡有個白影移動過來了,他知道那是妻子賴子。
這種情形,是兩年來所沒有過的。已經隔絕了的夫妻關係使結城產生出一種感覺,彷彿自己完全是站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房間前。
結城把門推開。儘管洗臉間和浴室中間還有一扇門,熱水的氣味卻一直散發到門和圖書口。結城默默地擰開洗臉間的水,接到玻璃杯內喝到肚裡。
「您回來了。」
水蒸氣裡飽含著明亮的光線。這光線宛如陰天的陽光,照在賴子的背上。她那在乳白色霧氣中的身體,在朦朧的光線下依稀可見。
從吉岡那兒聽來的話還留在他的腦海裡。然而,他是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口的。臉色上也沒有表現出來。他這會兒只是在竭盡全力地研究眼前妻子的外形。
結城庸雄晚上九點左右回到自己家裡。
結城一面繫著腰帶,一面以若無其事的表情盯著賴子不斷變化的線條。
賴子還沒有更衣。
結城坐到自己桌子前面。不是要做什麼事,而是取出香菸,漫不經心地吸了起來。
「嗯。」結城又往嘴裡遞了一支香菸,心裡考慮著下面要提的問題。
「嗯,想起來了吧。當時,太太是住了一個晚上,還是兩個晚上呢?」
結城還記得,那天夜裡,他正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暴風雨來得很凶,躺在身邊的女人很怕那來勢凶猛的風雨聲。第二天的報紙上登出了那次颱風危害甚大的消息。
「不會搞錯吧?」他叮問了一句。
結城想起前不久賴子曾提出想離婚的事。以前,賴子曾多次提出過這個問題。每次結城都未予理睬。
「把大門關上!」結城頭也不抬地說。
結城變得剛愎自用,正是從那時開始的。一旦發現自己既得不到妻子的愛情,又不為妻子所尊重,他馬上就失去了心靈上的航向。
第二次又敲了敲門。
要的紅茶送來以後,結城沒有立即讓女佣人退出去。
「反常的情況?」女佣人細聲反問了一句。
這時,裡間的門開了。門玻璃上水氣濛濛。溼漉漉的水氣中透出亮光。白白的霧氣從敞開的門縫飄出來。
他是想借這三個字來表達某種含義。實際上,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他確實都在別處洗過澡。賴子自然不會不懂他的意思。然而,她的表情仍然沒有發生變化。
結城心中立即出現了賴子早晨五點鐘去上野車站迎接的那個年輕男子。
「記得是兩個晚上。」這次女佣人當即做了回答。
「好啦!」
他敲了敲門。
結城眺望著漆黑的空間,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賴子疊好褲子,折成兩折,搭到衣服掛上,站起身,收進西服衣櫥。每做一個動作,身體的線條就發生一次變化。
和女佣人說這麼多話,實在稀罕。結城繼續問道:「當時,和-圖-書太太沒有什麼反常的吧?……不,沒什麼的。我只是聽你講講情況。」
可是,賴子那次真的在外住了一宿嗎?結城的腦海裡,這會兒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個疑問。
那天夜裡,結城摟抱著女人,耳朵聽著暴風雨的聲響,腦海裡曾想像過賴子大約正在什麼地方困惑不安。這倒不是對賴子額外關懷,只是由於暴風雨的聲音,在一瞬間突然想到了正在旅行目的地的賴子。旅行的地點賴子沒有特別說明,他也根本沒想去問個究竟。
賴子當時確實講過,是在外面住一宿的旅行。結城認為那是無可非議的,回家後什麼也沒問,賴子也沒有報告。但是,現在女佣人明明白白地說是兩個晚上。
結城對妻子的這一姿勢凝視了一會兒。儘管自己並無意識,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這副目光。
結城從桌前站了起來,因為他不由得失去了鎮定。
「不,意思就是指與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嘛。你沒發現嗎?」
「嗯?」結城急忙把煙吐出去,「怎麼個情況呢?」
「太太換下來的衣物是另外放到旅行皮箱裡帶回來的,上面沾滿了汙泥,而且,被雨淋得很厲害。記得後來是我粗粗拾掇一下才送到洗衣房去的。」
結城背後傳來賴子的聲音。她是叫女佣人回房間去休息。
結城已經作好了裡面有反響時的準備,理由是來取忘下的東西。
妻子身體的線條果真有變化嗎?結城正以自己親眼所見確認著這個問題。
房門口有燈光,是因為尚未關門。這幢建在高處的住宅,只有那一點孤零零的光明,附近除了路燈,到處一片漆黑。
然而,儘管第三次叩響了門扉,還是沒有得到妻子的回音。
兩小時以後,結城緩步來到妻子房間門前站住了。
浴室與更衣室緊挨著。賴子的衣物就脫在盛衣箱裡。從敞開的門裡,賴子和蒸騰的熱氣一塊兒出來了。洗臉間的電燈,按結城的習慣,故意沒有打開。
他來到走廊上。
賴子原本是聽到了水流聲的,但她似乎以為是女佣人了。如今一看到丈夫站在那裡,便急忙把洗臉毛巾遮在胸前竦然地扭過身去。
結城嘴上一直沒有離開香菸。
「你還記得嗎?」結城衝著女佣人說,「有一次,太太曾經出去旅行過吧?我記得是今年夏天,對了,就是來颱風那次嘛。」
在他的想像裡,吉岡告訴自己從北陸方面來的那個男人的身影,與妻子身體線條的變化是結合在www.hetubook.com.com一起的。
結城一言不發地把手擦乾。然後,砰地一聲推門來到走廊裡。他的眼前還浮現著潔白的肩膀和手臂。
走上石頭臺階的時候,只有房門口還有亮光。他很少在這個時間回來。平時,差不多都是深夜一、兩點鐘回家。不過,昨天晚上他是在外面過的夜。
結城一聲不響地脫下襯衫,妻子在後面幫他穿上和服,彼此都不開口。
「洗過了。」結城只答了三個字。
結城響動很大地把門打開。他脫皮鞋的時候,女佣人出來了。
「哦,兩個晚上嗎?」結城表面上顯出一副滿意的神態。
「照您這麼講,」女佣人稍把臉仰起,好像剛想起來似地說,「太太回到家裡的時候,穿的衣物都弄得很髒。」
「記得是在上午。」
「請到那邊去。」賴子衝著一反常態佇立在那裡的丈夫說。她那潔白的肌體上冒出來的熱氣正在亮光中冉冉升起。這一切全都處在逆光情況下,所以在結城眼裡呈現著一種很美的立體感。
結城想到這裡,把菸丟到菸灰缸內,按了按叫人的電鈴。
結城在桌前吸了一會兒香菸。思緒無法歸結到一點上。心情也有所動搖。
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把手指貼到臉上回憶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對了,因為有颱風,所以似乎是夏天,這事一調查就會清楚的。
女佣人來了。
女佣人經過一番思索,低聲答道。臉仍舊朝下低著。
結城把女佣人打發開以後,又坐在那裡考慮了一陣。
結城由走廊折了回去。作為一個身材魁梧、總是目空一切的男子漢,他感到自己渾身一陣冰涼,一陣熾熱。
結城已經脫掉一隻鞋,正在解另一隻的鞋帶。
「您的飯怎麼準備?」
女佣人是個年近三十的中年婦女。她在結城面前,總是膽戰心驚的。這會兒就正紅著臉把頭朝下低著,看不出她是害怕,還是正在心裡回憶。
結城昨天晚上在外面過的夜。妻子根本不想過問這件事。自然,他也無意去講。這個習慣,在兩人中間由來已久。縱使結城連著一星期在外面過夜,她作為妻子也不講一句話,而且表情坦然。她的臉上,只有清水般的恬淡。
然而,他無意立刻拿這個問題去質問妻子。他正在考慮一項計劃,準備從其他方面進一步弄清事實。
結城仔細地觀察著女佣人。
吉岡向他轉述了親眼見到的情景。當時,結城故意沒有過細地向吉岡提出問題。雖https://m.hetubook.com•com然表面上只是在聽吉岡的介紹,而自己腦子裡卻對吉岡的話任意地打著問號,並且還憑想像不斷地做出自我回答。因為是在吉岡面前,所以結城仍保持著往日對待他人的習慣,耳朵聽的時候,臉上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結城朝那個方向走去。為什麼要走過去,他自己也不清楚。這種情況確實很少見,結城此刻的行動,並沒有明確的主觀意圖。
結城回到屋子裡,心中考慮著賴子身體的線條:一種是,疊西服褲子時,妻子呈現在衣服外的腰部線條;還有一種是,方才暴露在光線下的她那潔白肉體的線條。
結城走入居室,賴子緊接著跟了進來。她取過結城胡亂脫下的大衣,收到西服衣櫥裡。接著又拿來和服,等著他更換。妻子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他之所以傲慢地不理睬賴子的離婚要求,原因即在於自己不肯放開她。他知道,賴子身上有著古老的倫理觀念。同時,他也相信,只要丈夫不應允,她是不會擅自逃開的。
不知什麼地方隱約傳來了攪動水的響聲。結城聽清了,那是浴室方向。
……好哇,竟有了相好的男人啦!
從那時開始,他執意為所欲為起來了。不止在女人問題上,謀生的方式也是見不得人的。這正為潔身自好的賴子所嫌惡。可以說,他是自作自受,故意讓賴子來厭惡的。正因為他從心底裡愛著賴子,所以這一切都是心靈空虛的表現,用以掩飾這種心理的,便是那些一意孤行的做法和片刻的快慰。
他似想非想地考慮著北陸地方的情景。從火車時刻表上知道的北陸地方的站名,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出來。他眼前甚至還出現了由那裡奔馳而來的火車。據吉岡講,是個年輕的男子。賴子去迎接那個男人,然後一起走進吃茶店,並且有說不完的話。
女佣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她正在心裡思忖著。平時總是態度生硬的主人,竟意外柔聲細氣地和自己說起了話。所以,她一方面感到困惑,另一方面好像心裡也很不平靜。
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賴子是不滿意的。結城還清楚,結婚伊始,賴子就發現了這樁婚事的失敗。
「給我倒杯紅茶吧!」
結城用盡量柔和的聲音說:「想起來了吧?太太是個不常外出旅行的人,恐怕還是委託你看的家呢。」
而在結城一方,每當這種場合,往往在自己心底裡產生出某種焦躁、壓力和狂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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