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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給哪個女人打電話了吧？」

「從什麼地方洩漏出去的呢？」結城屏住氣問。

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女人便急忙離開了。

「大概不會到這兒來了。」

「我也和您一塊兒去吧。」結城沒有作聲。

「今天可以從從容容地待一天了吧？」女人從一旁探過頭來問。她一大早就濃妝豔抹地打扮起來，為的是讓一夜沒睜眼的結城看看自己的容貌。衣服也換上了華麗奪目的。

走廊裡連一個女招待都沒有。旁邊就是客廳，大概裡面沒有客人，拉門上暗無燈光。另一側是扇玻璃門，這家飯店引以自豪的庭院裡，照射著慘淡的照明燈光。無論庭景花木、草坪樹叢，還是點景的石頭、裝飾用的燈籠，全都彷彿鑲嵌著一層藍色的玻璃。傘狀的燈籠罩上，有幾片被風捲落下來的小小樹葉。

那男人紅紅的臉膛，氣色很好。雖說實際年齡有六十了，看起來卻要年輕好幾歲。面部的皮膚，宛如上了油彩，紅光煥發。

「結城君。」土井移動他那肥胖的身軀，向結城湊過來，「因為出了點糟糕的事情，所以突然把你叫來了。」

「喏。」她拿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說，「您褲子裡的手帕洗好了。上面全是口紅呀。昨晚在哪兒了？」

「土井先生怎麼樣啊。」

「吉岡會坦白嗎？」

一進屋，就看到背朝壁龕坐著一位大塊頭的男人，他的旁邊，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

「明白了。我一定去。」

「主任是石井檢察官，他下面配了年輕的檢察官。噢，對了，等等！我記得是把名字記下來了。」

「田澤局長嘛。我打算在這個範圍內把事態阻止住。這個人還比較有骨氣。因為他老兄要是垮下來，就可能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啦！」

「您指什麼？」

「討厭！問這種事……」

「有把握嗎？」

土井和結城聊了一些社會上的世故人情。當結城喝到第五、六杯酒的時候，土井帶笑看了看周圍的女招待。

「飲酒過度會中毒的呀。」女人握住他的手，用衣袖遮住，「今後還是少喝點吧！」

「嗯？！吉岡嗎。」

結城用臂肘輕輕把她推開。

有兩、三個女招待在場。看情形，結城到來之前，她們和先來的客人談得很熱鬧。

「謝謝！」

結城返回座席的時候，肥胖的老板和圖書正和女招待們笑語喧天地鬧得不可開交。

「我盡量想想辦法看。」土井在盯著紙條的結城耳邊悄聲說道，「我還多少有點門路，不過，對這位石井大體上還了解一些，但那個年輕的檢察官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一點數也沒有。總之，年輕的傢伙往往容易把事幹過頭。我想最好還是先把這位叫小野木的檢察官調查一下。」

「有些日子不見了，實在抱歉。」結城答道。

結城從洗手間出來，在走廊走著，突然從轉角處出現一個女人。正是土井的情婦。那情形好像是偶然相遇。女人站在那裡，看上去像是在迎接走過來的結城。因為臉蛋細長，高高聳起的一大團頭髮顯得很重。也許是迎合著土井的口味吧，身上穿的和服和繫的衣帶，統統都十分華麗。女人朝結城笑著。

「檢舉？哪方面的人？」結城轉動一下神色暗淡的眸子。

「怎麼辦？」結城直視著土井的臉。

「當然不假。其實，我也是昨天晚上剛剛聽說的。」

「那倒不一定。因為太忙啦。」

「我估計，是沒撈到多分那部分的傢伙。十有八九啊。」於是，土井舉了一個很有勢力的議員名字，「很可能是這方面的人哪。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哎呀，」結城曖昧地答道，「那對土井先生不好吧。」

「最近全沒指望了吧？」

結城不動聲色，沒有回答。他面朝鏡子試著領帶繫得是否合適，表情十分冷漠。女人以熱烈的眼光注視著他的臉。

女招待們恭恭敬敬地從命了。土井把臉又朝向自己的女人說：

旁邊的女人，是他的情婦。年方二十四、五的光景，臉蛋細長，身段苗條。她本來是個藝妓，是土井把她接出來，包管了她的一切。她長著一對細眼睛，一張櫻桃小口，身上穿的衣服也都很華麗昂貴，所以女招待一面談著話，一面情不自禁地把眼珠朝她身上轉去。

「什麼都行。」結城的表情和聲音都沒有興致，連著打了兩三個呵欠，眼睛好像還沒睡醒的樣子。

結城沒有反應。眼皮也不眨一下。女人等不及了，自己貼到結城身上。

「是嗎？」

「是這樣嗎？」結城自語般地應道。

結城把電話掛斷了，然後又重新掛向另外一個地方。這次也是個女人的聲音。

「真的嗎，這可難得啦。哎，結城先生，我也和土井一塊兒去和-圖-書哪！」

結城來到這個家裡，是在昨天深夜。因為酒喝過了頭，最後是暈頭轉向地乘汽車到這裡的。他本想暫時不到這裡來的，而結果卻好像是由於醉酒才迷路闖進來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地看了看錶，然後走到店內放電話的地方。電話是掛到自己的辦事處。接電話的是個女子的聲音。

結城面色蒼白，坐進車子裡也緊繃著臉，一聲不吭。

「你還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被東京地方檢察廳特別搜查班以傳訊的方式給傳去；當場發出逮捕證，把他拘留了。」

「您是說買賣嗎？」

結城對他點點頭，然後把那張紙撕碎，放到火盆裡，嘴裡叨念著「小野木」，牢牢地記在心頭。火盆裡的紙冒起青煙，隨即燃燒起來，扭曲著變作一堆硬翹翹的紙灰。

女人伸過手指，把結城的菸抽出一支，叼在嘴裡，很不痛快地擦著了火柴。

「您真能睡懶覺呀。」女人烤好麵包，連著牛奶一起送來了。

結城無聲地致了個禮。

「是，到現在為止就只是這件事。」

「是，是，明白了。」女人點頭答應著，瞥了結城一眼。

「這個問題，我也在悄悄地打探。」

女人朝他扭動著肩膀。這種舉動，完全表現了她原來所幹的職業。

「是，就來。」

女招待和土井的女人都離開了。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給你！」女人連忙從袖管裡取山一方手帕。淡淡的粉紅顏色，四周有一道邊。她特意把手帕展開，放到結城手裡。

「大體情況就是這些。總之，近期內會出現什麼局面，我也不清楚，只是先把眼下的形勢讓你了解一下。」

結城兩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土井問：「真的嗎？」

女人很高興。可是，結城一進家門，立刻就像倒了根木頭似地睡了過去。他迷迷糊糊地記得是女人在床鋪上給自己脫去了襯衫和褲子。直到睡醒為止，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結城頗不痛快地嚼著烤麵包。

「這很可能。」「大和尚」爽快地答道，「因為吉岡那傢伙是個軟骨頭嘛。如果檢察官一威脅，他也許會在某種程度上坦白出一部分。」

結城無可奈何地答了一聲「嗯」。下車以後，女人拉著結城走進吃茶店。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是的。表面上不是那件事。逮捕證上只一般地寫著詐騙嫌疑。」

「是我，有什麼情況嗎？」

「把女人們叫來https://ｗｗｗ•hｅｔuｂook.cｏm•coｍ吧。」土井把胖得像布口袋似的身軀向後仰去，按響了蜂鳴器。

「那可不行。」結城淡淡地說，「我馬上要出去的。」

「大約四六開吧。因為檢察官方面挺強硬。」

「還毫無頭緒哪。可是！土井先生方才……」

「看來很像是檢舉。」

「您好！」女辦事員以悅耳的聲音問候道，「剛才土井先生來了電話。說有緊急事情要對您講，因此請您與他連繫。」

「昨晚您在哪兒飲酒來著？簡直睡得像塊石頭。」

「詐騙？」

女人的手涼冰冰地，抓住結城的手不放。手帕仍舊搭在上面，好像有意遮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男人的頭已經禿頂。因為又矮又胖，所以整個給人的感覺像個大和尚。他從坐的地方仰視著結城，咧著大嘴在笑。

「是玩笑嗎？真恨人。」

女佣人的聲音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嗓門。那嗓門略有些沙啞，是花柳界女人所常有的那種倒了嗓子的特殊聲音。

「你也找個地方玩去吧。」

「自然，是以這種形式把他抓走的。地方檢察廳的目的，不會是這種小事。這只不過是個名目。真正的企圖，似乎是要吉岡交待那件事情。」

他的名字叫土井孝太郎。雖說掛著個律師的頭銜，實際上卻是一個能夠隨便出入政府機關的交際很廣的大老板。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在有關的政府部門和企業界人士之間，居中進行調停的頗有聲望的頭目，是一個對任何政府機關都有影響的人物。他和大臣們也很親密。無論和僅次於大臣的次官，還是和省內的局長，都能像朋友般地開口講話。即使對那些實力雄厚的國會議員之流，也是如此。

「下級官員是沒辦法了，不過會弄到上邊去嗎？」

「沒事的。」女人紅嘴唇裡露出了牙齒，「好久沒見到您啦。還是老樣子吧？」

「土井先生來啦！」結城的聲音跟平常一樣。

「您就出去？」女人死了心，儘管滿臉掃興的樣子，結果還幫著男人作準備。

「我等您。」這是女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便逕自往相反方向走去了，身上那豪華的衣帶異常顯眼。

「真糊塗！我不懂什麼買賣不買賣的。那方面嘛！有進展吧？」

「你來得正好，快請坐！」結城的坐位設在他的旁邊。

她賣弄風情地仰望著結城的臉。

「求求您。」女人屈服了，「我想和您一塊兒和-圖-書喝喝茶，然後再分手。可以陪陪我嗎？」

「啊呀！」女人瞪了他一眼，「那麼，今天晚上怎麼樣？」

「久違了。」結城向那男人問候道，並把目光移到旁邊女人的身上。這是一個很適於穿和服的女人，打扮得頗為不俗。白白的細長臉，眼角含著笑，朝結城低下頭表示問候。

「您所說的局長是……？」

女辦事員講了電話號碼。這個號碼是結城也知道的一處住宅。「知道了。就這些嗎？」

結城沒搭理她。仍舊繃著臉沉悶不語。他用毛巾擦過手，胡亂地摔開，然後站了起來。

「這，大概會弄到的。」老板語氣很肯定，「只是無論如何要想辦法使它停止在局長一級上。」

「去公司嗎？」

「辛苦你了。」對方向結城略點點頭表示問候，然後遞過酒杯。大家天南地北閒聊了一會兒。身穿雅緻和服的大塊頭男人，是這種場面上的老手，對女招待們也應酬自如。粗聲大笑的時候，那嗓門簡直如爆裂了一般。

由女招待員引路，朝最裡面的房間走去。拉門外面，兩雙拖鞋整齊地擺在那裡。

結城盯著女人細高的鼻梁。女人兩眼含情脈脈地笑著。

「開玩笑吧。」

結城正要說下去，土井點頭制止了。

結城當晚七時到了赤阪。飯店在一條安靜的街道裡。

「您要咖啡，還是紅茶？」女人竭力振作著自己的精神。

「啊呀，結城先生嗎？我正等著您哪。」女人開門見山地說。

「我是結城。太太在嗎？」

「早就有點可疑的動向了。」土井說，「還是那夥先生們搞的鬼呀！」土井這是指地方檢察廳特別搜查班的檢察官們說的。

「確實有不少日子了呢。怎麼樣，仍是老樣子？」

他歸還手帕時，女人突然靠過來，緊緊地握住了結城的小手指。

「明白了。」結城點了點頭，把化成灰的紙屑用火筷子搗碎。

「要感冒的喲！」他說，「屋子裡的話已經說完了。土井先生該叫您了。」

女人應了一聲「是」，把擰乾的毛巾遞給他。

「不讓他知道嘛。」女人貼近結城手臂，悄悄地說，「關於時間安排，我會照顧到結城先生方便的。」

「嫌疑是什麼呢？不會是……」

結城把小手指從她手裡抽出來。

「他剛剛出去。不過，他交待過了，要是結城先生來了電話，就讓我告訴您：今晚七點，在赤阪的『梅川』，務必要見見您。他說事情十分和-圖-書緊急，無論如何要請結城先生想辦法趕到。」

結城掙開女人的手，從口袋裡取出香菸，依然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吐出一口煙，茫然地注視著外面飛馳而去的景色。

「真壞呢。是去昨晚女人那兒？」

臉上一向帶著旁若無人的笑容的土井，此時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低聲開了腔。

「什麼事呀？」結城把杯子放下，問道。

「對不起。」結城輕輕地擦了擦手指。上面飄散出濃烈的香水味。

「告訴你吧，老弟，吉岡被抓起來啦！」

「我們有點機密事要談談。對不起，請你們稍微迴避一下吧！」

結城扭過頭看著女人。她那緊盯自己的眼裡燃著光芒。

「嗯？」結城第一次答了腔，「我正在考慮到什麼地方去。」

「我也久疏問候了。好吧，再會。」

結城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對方似乎還要講什麼，但結城這裡先把電話掛斷了。

「行嗎？到銀座。」

「我們只能採取些相應的對策。檢察官的目標大約是這樣計劃的：把吉岡作為突破口，先對我們這方面下手；下一步，才準備對付那些政府官員們。一旦輪到這些當官的，他們比吉岡這類人更不堪一擊。」

「恐怕不成啊。想玩的話，你可以隨便嘛！」

汽車駛進了銀座的大街。

「好久不見結城先生的面了，這次叫人太高興啦。」

「嗯？」她在耳邊悄悄地說，「今晚您來嗎？我太沒趣啦。您好長時間都沒理我了。」

回到餐桌旁，女人把嘴離開盛著紅茶的茶碗，抬起頭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十分銳利。

「結城先生。」他正想邁步，女人從身後喊了一聲，「下回，哪怕是一次也好，不能跟我見一面嗎？我有話要對您講。」

不過，紅臉土井的表情，並不像結城顯得那麼嚴重，厚厚的嘴唇附近，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

結城口裡「啊」了一聲。於是女人急忙重新整裝，吩咐女佣人叫計程車。

「那方面嘛。我聽到關於您的傳說啦，從吉岡先生那兒。」

結城默默地聽著，眉宇間豎起了皺摺。土井兩眼盯盯地注視著結城的表情。

「檢察官叫什麼名字？」

土井把手探進大腹便便的懷中，掏出一個記事本。那是一個黑皮本子，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封面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他拿出眼鏡，把一張用鉛筆抄寫的紙條遞給結城。結城接到手裡一看，上面潦草地寫著：「石井、小野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