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大約在什麼時候？」

土井首先讓結城拿起酒杯，親自為他斟上酒，然後朝結城彎過身來。

結城來到指定的那家酒館的大門口。這類招|妓遊樂的酒館，在光天化日之下，總有些令人興味索然，自有一種虛幻無常的感覺。

「明白了。我盡力而為。」

「不，眼下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是一名股長。似乎還沒有正式逮捕，形式上是被傳訊。不過，估計馬上就會發出逮捕證的。」土井從容不迫地說。

「那也不一定喲！特別是最近一個時期。」結城苦笑了。

「到哪兒？」

結城跟她走了進去。現在正是下午二時左右，沒有比此刻的這類酒館更冷清寂寞的了。甚至使人感到處處充斥著灰塵。從走廊經過時，覺得房子裡面和外廂的中庭都彷彿是一片靜謐的廢墟。

結城一下子就聽出是土井的那個女人。

「下一個，就是叫橫田的那個傢伙。這小子大體上也和石井相去不遠哪。因為隔了許久才回到東京，所以正躍躍欲試。作為第一線的現任檢察官，正是興頭十足的架式。這類傢伙最危險。」

「誰？」結城把兩眼一動不動地盯在對面這個大塊頭男人的臉上。

結城故意把手伸了出去。

「我馬上就下去。那裡有家吃茶店，請您在那兒等我。」結城語調呆板地回答。

這個女人仍是舊習未改。由此也就可知土井為什麼會醉心於她了。

「是啊……恐怕明天下午比較有把握。」

第二天，完全如土井事先講妥的那樣，結城庸雄接到了他的連繫。時間是下午兩點多鐘，大廈的影子長長地投到毗鄰的低屋頂上。

「合適嗎，這個？」女人指的是身上穿的衣服。

女辦事員代接的電話。岩村是土井的化名。結城一接過聽筒，就傳來一個年輕活潑的女人聲音：

吃茶店在大廈的地下室。結城進去時候，客人寥寥無幾。由於地點的關係，這家吃茶店素來就不大興旺。

橫田忠一一九五二年，司法官考試合格；五四年，浦和地檢，五七年，熊本地檢；五九年，東京地檢。

「對。」結城把寫在紙條上的名字轉抄到自己的記事本上。記下石井、橫田、小野木，又照記錄的要點，抄了他們的履歷。石井和小野木，是他以前聽到過的名字。

老板娘代之出場了。這家酒店，不是昨晚結城與土井會面的地方。看來是那以後夜闌更深的時候，土井改變場所，才到這家的。就這樣一直和-圖-書待到現在。

土井講了一個課長助理的名字。接下去，他又擺了一串課長、部長的名字。然後說：

結城問的意思是，土井為什麼大白天滯留在這家酒館。

土井用鉛筆在紙邊寫了幾個名字。這幾個人都是某政黨的實權派。

「沒什麼。只不過有點小緣故罷了。」土井笑了。接著又談到自己的情婦說，「那個娘們不放我走嘛，終於拖到現在。不過，今天晚上可要另叫別人了。」

結城一坐下，土井又對把他叫來道歉說：「對不起！特地把你請來，實在有失禮貌。」

「哎，結城先生。」她說，「您的工作還沒結束？」

女人不把結城這句話當成挖苦，臉上反而由衷地綻開媚人的笑容。露出來的潔白牙齒上浸著薄薄一層口紅。頭髮也好像剛從美容院調理過一樣。

「馬上出不來嗎？如果時間短的話，我等您吧。」

「不過，單靠他們，還有點不保險。因此，想請你那面也活動一下。你和那個人還有連繫吧。」

土井做了上述說明，接下去又說：

「您是結城先生嗎？」最初是個女人的聲音。

石井芳夫一九四三年，高等文官考試合格；四五年，任命為檢察官，隸屬於名古屋地方檢察廳；四八年，岐阜地方檢察廳；五〇年，富山地檢；五三年，新鴻地檢；五五年，津市地檢；五六年，東京地檢。

「不，老頭子不懂這些。全部都是我挑選的。」女人在炫耀自己的愛好，「不過，能受到結城先生的讚許，我真高興。」

「檢察部門掌握到什麼程度了呢？」

「咱們一塊兒到那邊去走走好嗎？我來這裡，有一半樂趣是指望和您玩玩的。否則太令人遺憾了。」

「那夥檢察官情況怎麼樣？」結城折回目光看著土井。

「但是，全是土井先生給您挑選的吧？」

「您真漂亮呀！」

女人的臉上，明顯地浮現出失望的神色。

土井很急。根據結城的了解，這在土井來說，是很罕見的。

土井的女人坐在正衝入口的地方，便於一眼就能看到他進來。這個女人，今天是盛裝而來。白地的衣服，從下襬往上，綴滿了華麗醒目的花紋。和服的衣帶也很鮮豔華美。旁邊的椅子上，她摘下來的粉紅色安哥拉山羊毛織成的高級圍巾，正鼓作一團擺在那裡。

「真討厭。」女人故意用力皺起眉頭，「不想給老頭子看嘛。」

「好，快點下來嘛。」

「突然有件事想和m.ｈe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om你連繫。電話裡講有點不方便。對不起，你能馬上來一下嗎？」

「等您好久啦。」

儘管那個小老婆的事從腦海掠過，但他相信土井叫自己去不會是為了此事。

結城點點頭，口裡說：「啊，是那個人哪。」

結城心裡想，下來時沒做外出的準備還是對了。

老板娘關上拉門，一離開走廊，土井馬上開了腔：「我想，與其打電話，還不如直接面談為好。」

一個職員把文件拿過來。他連內容也沒好好看一下就蓋了章。反正現在幹的是表面上的買賣，根本無足輕重。營利或虧損，全都無所謂。只是出於在這座大廈裡設辦事處的需要，才維持著這一營業的門面。

結城立即著手做回家的準備，但又改變了主意，什麼也沒準備就到走廊去了。因為穿上外出的服裝，就會被那女人纏住。

結城故意從正面看著女人的面孔，做出一副很讚賞的樣子。今天她特別用心地打扮了一下，濃妝豔抹，眼皮上甚至塗了很重的臉黛。分明是大白天，卻打扮成彷彿去參加晚會的模樣，這個女人的教養程度由此也就可想而知了。因為她來辦的事，只消見一下面就萬事大吉了。

「知道。」

「那名股長是誰？」結城打聽著名字。

「哎呀，對不起。」女人把提包拿到身邊。這手提包十分花哨，也似乎表明了她的愛好。她打開精巧別致的金屬卡，取出一封信。

談話到此告一段落。可是，老板又忽然想起來似地補充說：「對了，如果對檢察廳方面的調查有了結果，我立刻就轉送給你。到時候我將派人送去。」

「您還這麼說！女人的事，您是什麼都懂的。」

她很久以來就用各種方式誘惑結城。原本是柳橋出來的藝妓，曾是某個實業家的小老婆；那個實業家敗落以後便分了手，又給土井撿過來了。這女人本來就是在風流場中過慣了的，只一個土井老頭子，怎麼會滿足呢！

「哪裡，是我失禮了。」結城第一個感覺便是，土井是從某處酒館打來的電話。這從開始出來的那女人的聲音就能知道。這一點沒有猜錯。

結城站起身來。女辦事員立即取過大衣，從後面幫他穿上。

「去筑地。」結城把土井講的那家酒店的名字告訴給司機。筑地一帶排滿了那類式樣的酒館，土井講的那家，便在它的一角。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不論哪家的圍牆，白日裡看起來，都莫名其妙地顯和-圖-書出頹敗沒落的樣子。

「可是，單靠這些還沒有十分把握。總之，這次要是出了破綻，事情就會鬧得不可收拾。不，這倒不是怕那些傢伙被抓去或者進監獄，那沒什麼了不起。主要是我們的買賣做不成，那可就糟透了。最好是採取萬全之策。」

「哪裡，我也不大懂嘛。」

土井從滾圓的懷裡掏出一張紙。那是一份名單：

結城在女人對面的椅子上一落座，她立即興高采烈地笑了。

結城說在辦事處等候。然後又問：「不過，土井先生，您怎麼搞的？現在就……」

「沒關係的。」女人爽快地說，「男人們在外頭還是得有相好的，否則就沒意思啦。像我這樣的，要是在外面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那可就沒趣了。」

「我立刻就去。」

「你務必要找找他。」老板說，「看起來，大概不會有值得我們擔心的事吧。特別是我拜託的人對檢察廳也能施加壓力呢。」

來到最裡面的一個房間前，老板娘雙膝跪到地下說：「客人到了。」

看到主人的身影，停車場上的汽車滑了過來。

土井當即講出筑地的一個專供招|妓遊樂的酒館名字。

這時換成了一個粗嗓門。對方說：「我是土井。昨天晚上失禮了。」

「一弄到田澤局長，事情豈不就鬧大了？」

「我出去。」結城對辦事員們說。

由裡面走出來一位少女，奇怪的是她也顯出一副「釵鬢鬆，衫垂帶褪」之態。聽到結城的名字，便回身朝裡走去。接著傳來她高呼「媽媽」的聲音。

「遠比你知道的還要大得多。這次是讓那一方又湊足了鈔票散的財。」

「倒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檢察機關方面的目標是想從這種地方，把對上的旁證搞得更確鑿！下一個，大約就是杉浦了吧。」

「快請進。」土井伸出肥大的手掌，讓著客人。「昨天晚上失禮了。」

「嗯，還剩一點兒。」

「沒人相信您的話。聽到關於您的傳聞相當多呢！」

首先出現在腦海裡的，還是那件事。他想，大概發生了突然情況，除此之外，土井不會那樣急急忙忙地叫自己。

「知道了。」

「請您告訴土井先生，我確實收到了。」結城重新看那女人的臉時，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從結城看信的時候就一直是這樣一副凝視的目光。

「這些人就是東京地檢特別搜查班的成員。」土井解釋道，「因為有必要首先了解敵人嘛。」

「這個叫石井的主hetubook.com.com任，是個相當厲害的硬漢子，從履歷可以看出，他而今走過的路，畢竟有點懷才不遇。這類傢伙遇事總有點好抖威風，不講情面，由於從前懷才不遇，稟性上就具有一種反常的反抗性。所以，對這次事件的態度也顯得特別強硬。」

「這件事就這樣，事前總得想個辦法。」老板說道，「我準備立即找這些人摸摸底。」

「叫小野木的這個人，他嗎，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大概一切都要聽憑兩個上司的指揮，僅負責搜查工作吧。看來，他無足輕重。我派人調查的情況，大致就到這種程度。對這幾個傢伙的性格啦，愛好啦，現在正派人進行調查，不久就會搞清楚的。如果搞清楚了，馬上就跟你連繫。」

結城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自己經常不在辦事處。

他一說「是的」，那女人就說：「請您稍等一下。」

「歡迎您！」

女人再次凝視著結城，發紅的眼睛淚汪汪的。

「對。那就會不可收拾。一弄到這步田地，就會牽扯到政界。甚至連大臣都危險咧！」

掛上電話之後，結城掏出了香菸。叫自己去有什麼事呢？

「你能馬上來嗎？」

「其實，是出了點不妙的情況。啊，還是原來那件事。」禿頂老板的聲音變得很低，「××省的××課，終於有一個小子被檢察廳抓走了。」

「嗯，對了。他們似乎相當強硬。就是為這個問題，我才請你來的。給你先看看這個吧。」

裡面只「噢」了一聲。結城以為他那女人也會在場的。可是，拉門打開的時候，卻看見只有土井一個人在飲酒。這裡已經做好了迎接客人的準備：壁龕柱子前面騰開的地方，鋪放著一個棉坐墊；中間擺著升起炭火的火盆。土井肥胖的身上也穿起了和服外褂，給人的感覺好像一座山立在那裡。

「經理，岩村先生來的電話。」

「可能回不來了。」結城在辦事員們躬身致禮的時候，推開門走到樓道裡。他乘電梯下了樓，穿過兩旁排列著繁華店鋪的過道，走到大廈外面。大廈裡白天也點著電燈，所以一到外面，明亮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中島。對啦，你也認識的吧？」

「這我知道。」結城表示同感。

「謝謝。」結城接過信，把它拆開，拿出裡面的信紙。上面滿滿地寫著三名檢察官的性格，愛好等。

說到這兒，土井咧開厚嘴唇笑了。他朝著結城說：「所以，想拜託你無論如何也活動活動。」

「太和圖書合適啦！這樣就顯得更加漂亮。土井先生很滿意吧？」

「請你務必幫忙。」

「幹嘛？」

第二天下午二時左右，結城又被土井叫去了。掛來電話時，他剛好在大廈辦事處。

「前幾天太高興啦！我現在就在這座大廈的下面哪。土井要我把信送給您，我就當信使來了。」女人的聲音有些激動。

胖胖的老板娘鞠了個躬，使人感到她是這一行業所特有的那種女人，與夜間神采煥發的臉色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她那腫起的眼泡就像剛睡過中午覺一樣。

小野木喬夫一九五七年，司法官考試合格；五九年，東京地檢。

她沒有抬頭，只朝上翻著眼珠，緊緊地盯住結城。

「這下可棘手啦！」

結城只是粗粗地過了一下目，準備過後再慢慢細讀。況且在這個女人面前反覆細讀，也有傷大雅。他把信紙照原樣重新放回信封。

「不過，」結城恰到好處地提出了正題，「還是把土井先生的信給我吧！」

「都是謠言嘛！您要相信那些，我可就為難啦。」

「昨天晚上實在失禮了。」她微微低下頭，嫣然一笑。

「結城先生，是我，聽出來了吧？」

結城把目光投向遠處。壁龕裡掛著一幅山水畫，上面畫著奇形怪狀的山巒巨石，很有一種中國南宗派國畫的風味。他心不在焉地注視著那幅畫。

結城很有禮貌地推辭了。他說：「還有工作沒做完呢。下次一定。」

土井最後又介紹道：

「太沒趣了。真叫人大失所望。」女人有些掃興，但馬上又抬起頭，低聲耳語似地說，「哎，結城先生，說心裡話，我想請您把我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老頭子那邊，我會設法把他哄住的。」

「大概連這些情況都知道啦！總而言之，敵方檢舉的內容肯定十分詳細。」

忽然，結城想到了土井的那個女人。

「我試試看。」結城說。這是指某個議員，結城遇事常走他的門路。

「不，是我失禮了。」

「明白了。」結城答道。他了解土井的一貫作法，就是根據對手的具體情況，採取必要的對策。

「檢察廳的目的，就是企圖從這條線逐步弄到局長田澤的頭上。看來，對方的最終目標，大概就是要弄到這種地步吧！」

土井掌握著相當可觀的情報網。能夠立刻搞清這些情況，也可以使人想到他那網面之寬。

「那個……今天您還回來嗎？」女辦事員顧慮重重地問道。她的年紀還很輕。

「那方面的津貼，後來拿出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