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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上的塔

作者:松本清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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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急轉直下 一

十八、急轉直下

女佣人表情困窘地回來了。
這是一位像自己大姐姐似的女子,而她的端莊美貌和優雅風度,甚至曾使自己產生過憧憬。從輪香子方面來講,可以說已被賴子征服了。不過,這並沒有使她感到不愉快。她認為賴子外表漂亮,心地善良。
她既喜歡小野木,也喜歡賴子。她甚至意識到他們兩人走到這一步是合乎情理的。
「爸爸他……」媽媽猛然間叫出聲來,「說是爸爸被帶到地檢去了。剛才,是邊見先生來的電話。」
某種不安的前兆出現了。
輪香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會兒對母親感到惱火過。當然,她仍舊保持著沉默。不過,對她那副滿不高興的樣子,媽媽甚至根本沒有發覺。
儘管結城連續幾天不回家,或者發現了他在外面冶遊的證據,多年來,賴子都不曾有過動搖。她的態度是,無論結城幹什麼,統統漠然置之,即使知道兩個女人熱心地給丈夫送東西,感情上也沒有起過波瀾。
「你爸爸的事很讓我擔心了一陣,可由於這位檢察官先生的問題,好歹似乎可以放心啦。」
然而,對於可以認為給小野木投下複雜陰影的賴子,輪香子也抱有一種親切感。
賴子第一次確知:即便自己離去,也還有女人照料結城。這反而使她感到安心了。她可以事不關己地把服侍結城的那段經歷當成遙遠的過去了。
唯有今天她想獨居幽處片刻,不願讓任何人留在自己身邊。
電話就這樣打完了。賴子重新回到自己房間,動手進行外出準備。她心慌意亂,不知挑選哪件衣服穿上才好,甚至自己都懷疑神經是否錯亂了。
輪香子看到那份報紙的時候,腦海裡立即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這便是在深大寺樹林裡見到過的賴子。
在見到小野木之前,賴子只想離人索居。外出準備做完了。
一想到小野木的身影,心裡就覺得好似站在懸崖上注視著要從自己腳下滾落的石塊。那石塊一面沿著陡峭的崖壁翻滾,一面向下落去。隨之而來的,彷彿腳下其他沙土石塊也都捲起煙塵,發出轟響,沙石俱下,直落谷底。沙土吞沒賴子塌陷下去……
反覆讀了三遍之後,她才好容易明白了這條新聞的全部內容。連眼前的報紙都模模糊糊地一團漆黑了。
時過境遷,此刻記憶裡的鉛字,甚至比親眼看到報紙時還顯得出奇地分明。
「這個,不知道。」
「聽到了嗎?」小野木又說了一句。
對於這位賴子與小野木的結合,輪香www.hetubook.com.com子心裡曾產生過一絲非議的念頭。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賴子很想大聲喊叫。她感到自己胸中好像有一個活物就要自己喊出聲來。賴子自己都知道臉上失去了血色,連手指尖都麻木了。
多年見慣的景色向後飛馳而去。路上的行人和一切景物全都與自己無緣,全都成為另外一個世界了。只有報紙上的鉛字,若隱若現地閃動在眼前。
「你爸爸今天早晨看到這條消息好像也如釋重負呢!難得看到爸爸的笑臉啦!」媽媽逐項做了報告,又說,「爸爸說今天早些回來,你不妨央求央求,我們三個人一塊兒去外面吃頓飯吧。」
遠處傳出了響聲。
乍一看到報導小野木檢察官停職消息的時候,輪香子曾有片刻陷入惘然若失的狀態。賴子的身影,就是在這種狀態中出現在眼前的。
媽媽面色開朗。輪香子不覺一怔,因為許久沒看到媽媽的這種表情了。近來媽媽的面孔很怕人,臉色也很難看,甚至輪香子都無法接近。
這次R省的貪汙案件,東京地方檢察廳現在正全力以赴進行調查和揭露;而適值其方興未艾之際,小野木喬夫檢察官數日前突然被調離特別搜查部所屬部門。進而,該檢察官於昨天又受到了停職處分。這件事的內幕是,該檢察官與這一案件的嫌疑犯某氏(特隱匿其名)的妻子之間,有著相當親密的關係。此事為辯護團方面所披露,地檢也很狼狽,故匆忙做出了這項處分決定。
小野木沉默了一會兒。賴子真想大聲疾呼,可又不知道呼什麼才好。
賴子一口氣讀完了這條消息:
「怎麼辦呢?是小野木先生打來的電話。」
然而,這件事也只好中途告吹了。賴子已經知道,結城另外還有兩個女人會來拘留所給他送東西的。那是賴子所不認識的兩個女人。
特別搜查部部長石井檢察官的談話:現在這個時候,沒什麼好說的。我不否認律師方面提出過要披露事情真相的要求。但是,即或只是謠傳,從法律威信上來講也不能撇開不管,因此暫時給小野木檢察官以停職處分。至於事實是否存在,打算隨後向該檢察官聽取和調查具體情況。如果確有其事,究竟怎樣處理,現在還沒做出決定,當然也沒有考慮責任問題。在目前階段,毫無疑義地將把這個問題與揭露案件一事分別加以考慮,並準備竭盡全力按既定方針調查到底。
真偽姑且不論,發生這和*圖*書類問題確實令人遺憾。
「謝謝。」小野木道著謝說,「還在老地方等您。」
賴子把報紙丟開,兩條腿再也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心房急劇地跳動,眼裡看到的物件都傾斜了。
「啊!……這個……是真的嗎?」媽媽發出異乎尋常的聲音。
小野木本人的照片也登出來了。
地檢方面,對事情的嚴重感到吃驚,正向該檢察官了解詳細情況。如果確有如辯護團所講的事實,看來將對該檢察官追加更嚴厲的處分。檢察部門已經表明,即使該檢察官有辯護團方面所講的事實,也將認為與案件調查的本質沒有關係,要堅決按預定的方針辦到底。
「請回掉。」賴子對女佣人這樣說。
輪香子很想不客氣地向媽媽講上一句。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蔑視過媽媽的無知。無論對爸爸還是媽媽,輪香子都感到憎惡。她甚至再也無法忍耐與興高采烈的媽媽待在一起。
他站在那麼一小塊地皮上,在賴子的眼裡,一切其他景物都被排除了,只剩有小野木佇立著的那片孤島。
一切準備停當,她來到走廊。這分明是自己的家,然而此刻竟不知道從哪裡走到房門口了。
賴子險些把電話聽筒掉到地上。她回到房間,蒙住臉蹲下身子。心房的急劇跳動還沒有停歇。可憐的心臟還在兀自劇烈地顫動著。
看到她正在做外出準備,女佣人像往常一樣進來幫忙。
報紙標題的意思是:小野木檢察官突然停職,這件事給檢察部門投下了陰影云云。
還有一個情況。關於這件事,雖然其辯護人曾通過某氏向檢察部門做過試探,但作為我們來說,不願給國民以態度曖昧的印象;從這一前提出發,我們堅決拒絕了那次試探,並暫先發表了對小野木檢察官的停職處分決定。
說來實在不可理解,這一形象老是異常鮮明地印在腦海裡。在深大寺邂逅之後,她既在高地住宅看到過她,又曾在銀座商店偶然相逢,而且還承蒙她款待過茶點。然而,輪香子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次在深大寺樹林裡與小野木走在一起的賴子形象。
媽媽渾身發抖,淚水橫流。
「開到哪裡去呀?」
眼前出現的事實,簡直令人無法想像。其實她是不願去想。
身體似乎就是這樣地朝下沉去。腦海裡湧現出各式各樣的念頭,而這一切竟奇妙地全與眼前面臨的現實問題毫無牽涉。
賴子走到電話機旁,m.hetubook.com.com撥動號碼盤,但手指不聽使喚,竟反覆重撥了三次。對方是小野木的公寓,回答說:「小野木先生今天早上很早就出去了。」
遠處響起鈴聲。女佣人接了電話,很快打開拉門,在走廊裡惶恐地說道:「林律師先生來的電話。」
「我是小野木。」
「太太,您的電話。」
為什麼自己這樣受人注意,賴子是心裡有數的。這就是說,因為她是結城庸雄的妻子。貪汙案件現在正審理到最高潮,而且結城成了人們議論的中心。
「小香子,稍微打攪你一下。」
「我等一下好了。」對方很頑固。
她想說:「我也無論如何……」話已經湧到嘴邊,可是,又感到自己在說話之前,彷彿得先呼喊一番才成。
「說是傍晚也許就要發出逮捕證,因此希望連繫選定律師先生……」
賴子連做出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也許是聽覺的毛病,小野木的聲音有些嘶啞。賴子無法立即答話,胸口悶得發不出聲音。
媽媽在應答著什麼。聲調有些反常。輪香子悄悄地到走廊去看了看。媽媽用手攏著電話聽筒,正彎下腰準備聽裡面講話。樣子與方才迥異,是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
可是,發生了一件事,使媽媽不得不離開輪香子的房間。女佣人來叫媽媽,說是有電話。媽媽口裡應了一聲「哎」,站起身走了出去,那動作顯出近來少有的輕快。
然而,據觀察,不管怎樣,如果弄清事實確係如此,則將會給檢察機關方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對眼下調查貪汙案件這一工作的前途,大約也難免會帶來影響。
媽媽喜形於色的原因,她終於清楚了。
豈但如此,也還有直接到家門口來的記者。
她的思維同現實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間隔著無形的空虛。
賴子看到第二天的晨報以後,就全然明白了。報紙第三版的頭條新聞便是用大號字登出的這條消息。排版非常醒目,打開報紙就能看到。
賴子盼望能有個依託。自己身體已陷入虛脫狀態,需要有個東西能全力給予支持。
賴子但願把這認作是很久以前曾做過的惡夢的繼續。雖然有一種很壞的預感差不多一星期前就屢次向她襲來,但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
電話機安放在走廊裡。
躺在古代人小屋裡的他,因輪香子進去而大吃一驚坐起來的他,還有走在麥田裡的他,所有這些形象都是純潔正直的和圖書
媽媽好像自我安慰似的,用手指戳著報紙上的大標題告訴輪香子說:「瞧!這不寫著:『檢察部門也非常狼狽』嗎?一有這類事,就會出現責任問題。所以,說不定會把現在這些檢察官先生們換掉哪!」
類似這樣的電話,從各方面紛至遝來。不僅報社,也有雜誌社的名字。
乘進計程車以後,賴子才稍微恢復了神志。
這時,媽媽來到了輪香子的臥室。
然而,報紙上關於小野木的報導卻使賴子陷入了精神錯亂的狀態。
「太太剛剛出去。」女佣人照賴子的吩咐這樣說。
對報紙上這條消息的印象,一會兒功夫就從她的心裡滑到一邊去了。小野木和賴子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她覺得好像以前就知道了;於是,自己的心反倒因此感到踏實了。
……小野木喬夫檢察官數日前突然被調離特別搜查班所屬部門。進而,該檢察官於昨天又受到了停職處分。這件事的內幕是,該檢察官與這一案件的嫌疑犯某氏(特隱匿其名)的妻子之間,有著相當親密的關係。此事為辨護團方面所披露,地檢也很狼狽,故匆忙做出了這項處分決定……
「讀過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給拘留所的結城準備好了去探望時要帶的東西。雖說是要離婚的丈夫,但這是作為妻子的最後一次義務,並非出自愛情。
「總之你就說:沒有什麼好講的。」
「喏,就是這個嘛。」媽媽飛快地瞟了一眼輪香子面前的報紙,「真有無法無天的檢察官先生呢!不過,出了這種問題,事情就好辦啦。整天擔心的案件,總算可以圓滿解決啦。」
賴子最初讀到這篇報導的時候,鉛字並沒有立即跳進眼裡,只能這一處那一處斷斷續續地看了一遍。感情造成了她視覺上的混亂。
司機扭過頭問道。賴子把目的地告訴他。街上的人流或行或止。在對面一處建築物下,遠遠地可以看到小野木的身影。
發現輪香子站在一邊,媽媽才朝她扭過身來。媽媽的臉色煞白。
媽媽咬住和服衣袖,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哽咽聲。
賴子五天前就已經下決心辦理與結城的離婚手續。為此她還曾去家庭法院詢問過法律方面的手續。
「可以。」
女佣人頗有顧慮地說。賴子清醒過來了。幾乎是無意識地朝電話走去。
賴子抬起頭來。女佣人正立在拉門那裡。
「說是一會兒就成。」
「務必想見您一下。可以出來嗎?」
輪香子又想起了孤零零一人背著舊書包走在上諏訪車站的小和-圖-書野木。當時她曾認為,這個人的面部側影有一種奇妙的寂寞感,帶著某種複雜的陰影。或許因為這一直覺應驗了的緣故,報上的那條消息並沒有使她特別吃驚。
「啊,啊!」媽媽答應的聲音很尖亢,樣子顯得驚慌不安。她身邊出現了異樣的氣氛。輪香子緊張得屏住氣息,這時媽媽「咔嚓」一聲放下了電話聽筒。
她覺得有件事要做,於是急忙站起身來,但卻感到雙膝無力,身體搖搖晃晃。
「就說我出去了!」賴子自己耳朵都聽出來聲音很尖刻。
小野木檢察官的談話:我什麼也不想說。一切聽憑上級處理。
「……聽到了。」她勉強開了口。
「什麼時候回來呀?」
林律師的談話:某嫌疑犯的妻子與小野木檢察官保持著親密的交往,關於這個問題,本人擁有確鑿的證據。嫌疑犯的妻子與擔任審訊的檢察官處於此種關係這一事實,對檢察部門來說,會是一大不幸之事。由這種情形來看,根本無法指望進行公正的審訊。我們即使估計到案件會取得有利進展,為了維護法律的威信,對這位檢察官與嫌疑犯妻子之間的關係,也絕對不能漠然置之。小野木檢察官自不消說,我們準備斗膽追究擔任他的上司的檢察機關上層幹部的責任。
接下來的一瞬間,媽媽怔住了。兩眼望著空中,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手無力地搭在剛剛放下的電話上。
「我自己來。」她作出嚴厲的拒絕,讓女佣人退了出去。
「看到報紙了嗎?」小野木問。聲音平平淡淡。
所以,這種心理使她對小野木落得個像報紙上所說的命運感到十分氣憤。由著自己的心情,她還對使小野木處於如此境地的喪盡天良的作法產生了某種類似憤慨的心情……
為了弄清下落,她又往地檢掛了電話。「小野木檢察官今天休息。」
她再次環視一遍整個房間。突然她覺得這彷彿已不是自己的房間,好像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自己是進入別人的房間來辦自己的事情的。
在墜落過程中,彷彿追憶往事一般,賴子眼前浮現出自己故鄉的情景。那已經是與今毫無關係的事情了,可是唯獨那情景卻奇異地閃現出各種色彩。乾裂的紅土圍牆,爬著蜥蜴的石壁,行將倒塌的門樓,無人行走的街道……這些景物又把一些斷斷續續的場面連繫到一起,有幼年時期朋友的身影,母親的面容,還有死去的哥哥的臉龐。
女佣人過來說報社來了電話。
「報紙看了嗎?」媽媽臉上的愁容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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