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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輕風雲錄

作者:長部日出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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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無業遊民奔向海 三

第三部 無業遊民奔向海

信就回去帶來小三郎。小三郎平伏在為信面前。
「哎。」小三郎頭垂得更低了。
「不,我也厭倦了。」
「……」
聽到這個消息,為信急忙率領大軍回轉津輕。
其實就算小三郎沒平定叛亂,為信率大軍回來,也絕不會放過佔據堀越城的尾崎等人。只是一旦作戰,也許為信留在城中的正室阿福,會遭到毒手。
在座的家臣全都大吃一驚。
「那麼,你便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那麼,除非你跟那個女人分手,否則你是無法成為基督徒的。」
「他一定是犯了甚麼錯!」為信怒吼。「派人去用繩子把他給我綁來!」
「不,你不必道歉。小三郎將來會是個大人物。好,我原諒他失職使城被燒之事。你去告訴他,並且把他帶來見我。」
「我明白了。」為信接受康成的提議,很快地下決定。「近日之內召開一次誦經千卷的大法會。」
「主公拜的不是神佛,是政治。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是戰爭,是政治。假如主公能不分敵我,超渡所有的亡者的怨靈,必定能感動百姓,收買人心。」
「為甚麼?他本來就笨,我罵他有甚麼不妥?」
「嗯,那個笨蛋說甚麼?」
早先,為信已經耳聞尾崎等人的謀反,被小三郎平定的消息,但是不清楚事情的詳細經過。
「那些笨蛋死前說了甚麼?」為信問小三郎。
「可是……」
——堀越城造反。
——原來他是抱著求死的心,進大垣城的本丸。怪不得他一點都不害怕……
板垣兵部則是從老遠的信濃跑來的流亡武士,曾在攻石川城時,擔任先鋒。
康成深深歎了口氣。「總之我錯過死亡的機會了。」
「希望不會……」
「是你燒的?」
「從今以後被一大堆繁瑣的政事纏身,不能有改變天下的大作為。」
薄暮中,積雪的道路呈淡藍色,清晰可見。雪光反映出康成憂心忡忡的表情。
「我認為說亡者壞話,很不妥。」
「是,對不起。」信就惶恐的回答。
「胡說八道!」
他問愁眉不展的信就:「你是不是太寵他了?年輕人沒打過仗,缺乏歷練,太寵不行喲。」
「好,小三郎!我和*圖*書加封你千石封賞。」為信叫道。
——我終日打雁,差點叫雁啄了眼……
當然為信信基督教,並不單純為了宗教信仰。他一方面想藉此獲得代表船堅砲利的西方科技;另一方面則是猜想,以後傳教記錄上可能會留下日本奧州唯一基督徒藩主,是津輕領主的記錄,那他豈不可以名留青史?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
離開二丸後,他們各自踏著鋪了薄雪的路回家。
小三郎生於天正十年。三年後為信攻下油川城,完成統一津輕的大業。所以小三郎幾乎沒有作戰的經驗。不打仗的時候,金信就灌輸他許多武士道的精神,漸漸的使他和津輕地區其他出身流氓、賭徒的武士,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換句話說,小三郎雖然才十八歲,卻更像傳統武士。
「怎麼樣?我處理得還好吧?」
年輕人搖搖頭。
「……」小三郎沒有回答。
「你看,小三郎才十八歲,就當上薪俸一千五百石的大番頭。你說,咱們是不是過時了!」
「你心裏一定有事。」
為信明知如此,仍忍不住在心底大罵:見你的大頭鬼!他無法容許尾崎等人不先看清情勢,便倉皇亂下和自己相反的判斷。
為信很意外。本來他問小三郎還有沒有其他請求,只不過為了表示自己度量大,隨口說說。照他想,小三郎突然擢升為大番頭,又加封千石,應該樂得不會再有其他要求。
為信也神色一正。「怎麼預防呢?」
為信在心底咒罵三個死人。
「大致不錯。」
他們全是追隨為信長達三十年,和為信同生共死的老部下。「向主公問安……」尾崎這句話勾起為信不少回憶。
「尾崎喜藏說……」
「可是……」
「唔……」
「就是還不錯啦。」
「等一下……」一旁的服部康成忽然開口。「我認為其中定有原故。」
為信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你叫我拜佛嗎?」為信歎口氣說。「我本來是不信世上有神佛的。」
「他死前向主公問好。」
「為甚麼?」
一向標榜:不制於天地人,神佛之力不可恃和-圖-書的為信,全然不相信任何宗教。唯一叫他有興趣的是基督教。五年前他在京都聽傳教士傳教後,決意受洗。
聽完康成轉述小三郎的話後,為信沉吟片刻,轉頭看著身旁的信就。「你教了一個好兒子。」
康成臉色一正。「不過戰爭過後,假如戰敗者的不滿、不平的氣氛仍然存在,是會引起家中紛爭的。」
「總之,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想不到尾崎他們居然模仿我。或許他們認為:主公做過的事,我們也能做吧。真教人氣結!」為信認為自己反叛南部沒甚麼不對,卻無法忍受相同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曾經是武裝暴民、強盜、賭徒、海盜的烏合之眾,每次打仗莫不當先鋒的不知組,如今個個皆近五十大關。
「主公剛才是否曾當著大家,罵尾崎傻瓜?」
他們和為信一樣,在一統天下的大戰中,押下籌碼。為信押德川,尾崎他們則押石田。假如西軍獲勝,說不定為信就變成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小三郎本來薪水有五百石。今天為信一句話,立刻讓他躍身為一千五百石的武士。而且還不只如此。
為信捻著長鬚,滿意的巡視著愕然的大臣們,問。
服部康成和小荒木藤助向為信告退,離開二丸。寒風刺骨,冬天的腳步已近。
「甚麼?」
「不為甚麼。」
「不是。」
為信暴跳如雷。
「因為我還得活好長一段日子。」
金信就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照實報告為信:小三郎堅持不肯離開房間一步。
「總之,尾崎的同黨,一個也不能放過!」
「為甚麼?小三郎大人?」
「那又是甚麼?」
「你說大致,是甚麼意思?」
金吾主張加入石田軍的原因,不是他認為石田軍會贏。而是金吾認為津輕所以能脫離南部獨立,全仗秀吉公開認可。所以津輕為了報答豐臣家的大恩,無論如何都該加入奉豐臣之名出兵的石田軍。
康成到西丸見小三郎。小三郎僵硬地端坐在房間一隅,茫然注視前方。
「我討厭政治。以後主公一定會常問像今天這樣和_圖_書的事。身為長老,不曉得哪天被捲進家中的政爭。」
房中只剩為信、康成和藤助三人。
「哇!好冷。看樣子我是老了。」藤助說。「我今天感受特別深刻。」
當時牧師問他:「你除了妻子以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
「是啊。怎樣?」
「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派人把他綁來?」
「不,是真的。每一個勝利的背後都藏著戰敗者亡靈的怨氣。」康成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毛骨悚然。「主公背後,不知是否也有……」
「聽說這樣會召來亡靈作祟。」康成一本正經的說。
尾崎喜藏和三目內玄蕃是在他對抗南部最艱苦的一段日子,也就是攻打大光寺城時,加入為信的陣營。
當他還以大浦彌四郎的名字,誓志反抗南部,在野崎村悄悄號召當地的流氓、賭徒,從事軍事演習時,也才只有十八歲呢。
「一點也不會啊。」康成安慰的說。
藤助說。康成才領三百石時,藤助稱呼他「你」。現在康成成為千石長老,藤助對他的稱謂也改為「您」。但是不知組中還沒有人真正發達。
這時金小三郎正閉關自囚於西丸自己的宅邸中。
不過,為信也瞧不起從來沒打過仗的年輕武士。當他聽金信就說小三郎執意不肯出房間時,忍不住罵:「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像話。」
「好,我知道了。」
就算為信老早移情別戀其他姬妾,把阿福送到大光寺城,但她仍然是為信的髮妻……
「好。既然如此,我派你去打聽清楚。」為信不高興的說:「真囉嗦!」
「才十八歲啊?」
「臣有一個請求……」小三郎抬起頭。
至於傳統的神道和佛教,則缺乏這些吸引力。
——我沒有達成主公託付的責任!
「我對拜佛一點興趣都沒有。」為信說。
「政治?」
「說了甚麼?」
「主公叫你,你快去見他!」金信就命令兒子。
小三郎沉默片刻,開始慢慢訴說……
倒是尾崎他們,為信怎麼也想不到會背叛。一向自負有知人之明的為信,並不後悔自己看錯了人。
為信再度露出愕然的神情。
「你今年幾歲?」
「不,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
「我卻覺得大和_圖_書致表示其間有毛病。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讓人搔不到癢處。爽快點說吧。」
——你們想跟我比?早著呢!
「哎,你實在是婆婆媽媽。到底罵他傻瓜,有甚麼不妥?」
「我認為應該好好超渡戰死的人,不論對方是敵是友。」
康成用輕鬆的語調說。「我再告訴主公。」
「……城,城燒光了……」
「您跟我們不同,您現在才開始。」
「十三歲以上的男孩切腹。十二歲到七歲的男孩流放出津輕領內,七歲以下的男孩流放出堀越城。女人統統無罪釋放。好,就這樣吧。」
「不,我沒臉見主公……」小三郎動都不動。
等大臣們走後,為信問康成。
——對外的戰爭一旦結束,家裏就會起紛爭。康成如此堅信。他知道其他大臣還是把他當做外國人。為了避免遭妒,捲進政爭,每次為信找他談話,他總拖著副將藤助。
從大垣回津輕途中,康成刻意避免單獨和為信相處。
為信忍俊不住。「要是真有亡靈作祟,我早就死翹翹了。」
金吾是出了名的頑固分子,假如為信的決定和他不一致,不知道金吾會出甚麼亂子。為信把金吾留在堀越時,便已考慮到萬一大軍加入德川,金吾搞不好會一怒之下反叛……為了防患未然,他下令暗殺金吾。
「……」
康成由於攻大垣時立下奇功,不只加封七百石,也被列為大老級的人物。
「十八。」
十一月,當為信趕到堀越時,不禁當場愣住。在他到京畿參加一統天下大戰的短短幾個月中,他的老家堀越城的本丸,居然化成灰燼。
這便是為信妥善的處理方式。事實上,他對謀叛者親屬處置的寬大,前所未聞。無怪乎人人聽了,都十分感動。
小三郎決定自囚,做為懲戒。
因為當初是小三郎派人到京畿報告:尾崎、三目內和板垣的人謀反。所以為信一回來,立刻派小三郎的父親金信就,去叫兒子出來。但是小三郎不肯。
要說謀反,為信算是老前輩。雖然他現在穩坐津輕領主的寶座,可是早先他卻是反叛南部的逆臣呢!
這一年為信五十歲,康成三十八,正好差一輪。可是為信十分賞識康成的膽識,所www.hetubook•com.com以不論任何事情都會問康成的意見。
「喂!不要吊我胃口。你是對我處理尾崎一族的方式不滿嗎?」
小三郎認為,自己的責任是當主公不在時,保護堀越城的安危。本來他以為憑他一個人便可以挑起守城的重責,不料本丸給燒掉了。
「實在對不起。」
「臣惶恐……」小三郎低頭說。「我希望主公能妥善處理尾崎、三目內和板垣家的遺屬。」
沒有說理由。
康成微微頷首回答為信的問話,可是他的神情卻好像牙縫中塞了甚麼東西似的。為信敏感得覺察到康成神色有異。
「是的。一般武士不會無緣無故閉關自囚……」
一個才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居然躍升為僅次長老的重要職位,的確少見。為信這次特別拔擢,不只因為小三郎是老臣金信就的嫡子,也因為他從小三郎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你上回剃了光頭,冒充和尚混進大垣城,想不到現在連說話都像和尚了。」
「原故?甚麼原故?」
「另外……」為信繼續說。「我封你為津輕的大番頭。」
藤助想。他凝視著康成的側面,仍然搞不清康成心裏到底在想甚麼。
為信像急著變更話題似的問小三郎。
康成用使年輕人放鬆心情的溫和口氣問。
「哦?」
「不,這次超渡亡靈法會不是宗教法會,是政治法會。」
「還會再起內亂嗎?」
「唔。這個……」
「……」
「為甚麼?」康成問。
「哈哈,我是開玩笑的。」
為信聽了這話,著實為到底是要上帝還是要愛妾,煩惱了好一陣子。最後他決定捨棄上帝,保留愛妾,只讓當時八歲的三男信枚受洗。
為信回答:「有。」
「……」小三郎躊躇不語。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願望?」
「為甚麼?」
為信一臉憤恨難平的模樣。
「你做了件大事,大事!」為信朝小三郎大聲叫道。
睜大的眼睛中滲出淚水。
想投靠石田軍的不只尾崎他們。為信從堀越城出發後沒多久,曾暗中命令梶仁右衛門,暗殺元老重臣森岡金吾。因為金吾極力主張津輕應該加入石田軍。
「向主公問好。」
「現在還不清楚……」
「……」
為信立刻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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