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無業遊民奔向海
四
「說真的，你不覺得他滿好的？」
亡魂哀兮，憶更苦。
——用弓箭鎗彈取像千德掃部這等名將的性命，未免有失武士道的精神。
「大概是政武大人不准她自殺吧。」康成說。
為信小聲問四周的人。沒有人知道。
慶長六年三月十日
「不愧為一代武將。」服部康成說。
女人帶著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吟誦著：
黃泉路上暫待妾，奈何橋上妾自行。
我所愛慕的你，如今相隔雲泥。君若有情，可否攜妾同行？
田舍館城是一個只有三百守軍的小城。為信之所以把它排在最後，主要是因為城主千德政武不但是位廉潔之士，而且對主家南部忠心耿耿。為信一直希望把政武收為己用，可是不管他怎麼向政武示好，政武仍然堅持氣節，絕不投降。
附近的人正要來阻止，只見阿市再次舉刀刺向心臟。轉瞬間，地上流滿鮮血。
政武聽到為信大軍壓境的消息，召來所有部屬，說：「我準備與田舍館城共存亡，可是我不忍心讓大家為我賠上性命。」
「是啊。」藤助點頭。
為信說完，離開堀越和_圖_書城的二丸，走向黑石館。自從本丸燒毀後，為信改住黑石館。
……今君之亡靈或已消散，肉體歷經十六、七載亦化為塵土。任憑我早晚哀弔，也聽不到任何回音。
「你想，當你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天真的理想主義者？」
「不好嗎？反正他還年輕。」
其戰功幾許？傳聞之東土勇士亦不如。其勇猛如何？雖千萬刀山亦無懼……
為信決定開大法會之後，全府上下都動員起來。為信看中堀越城西的清水森村，有津輕第一名泉「十二之泉」，他想，到時候可以向死者敬獻十二清水，所以決定在那裏興建齋場。整個工程由金小三郎信則負責。這是十八歲的大番頭的第一個工作。
十六年前——
時年三十四敬書
女人的聲音逐漸哽咽。
「可是……」藤助忽然插嘴。「我不相信有任何女人可以在丈夫死後十六年，一直思念著他，一直想為他死。」
假如這個女人的丈夫死在十六、七年前，那應該是為信攻下油川城，轉攻田舍館城的千德掃部政武的時候。不久之後，為信便統一津輕。
小三郎繼續說：「這位阿市夫人不愧為武士的妻子！」
「可憐的傢伙。」小hｔtｐs://ｗｗw•ｈetｕｂooｋ.cｏm.cｏｍ三郎輕蔑的說。「所以我說你不懂武士的心情。」
小三郎也跟在為信身後離去。
小三郎轉頭，瞪大眼睛盯著藤助。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小三郎的臉上再現怒容。
三年甜蜜，竟成夢。
藤助搖一下頭，改變話題。
「女人是捉摸不定的。」
小三郎臉上立刻展現歡顏。
小三郎不停點頭，表示贊同。
為義而輕，武士命。為情而捨，婦人身。我夫重武名，一戰而成白骨枯。惜哉，執迷武士之道兮，終不悔。
侍女哭著搖晃主人的身體，可是阿市已然沒有反應。
——快去調查她的來歷！
「小三郎嗎？」康成問。
「你胡說甚麼？」小三郎氣得滿臉通紅。「你根本不懂武士的心情。」
一直沉默著的為信這時開口下結論。「阿市夫人如小三郎所言，不愧為武士的妻子。」
為信望著阿市，感歎的說。
「哦。看樣子，小三郎大人雖然還沒娶老婆……」藤助頂回去。「卻十分瞭解女人嘛！」
死了丈夫、父兄、兒子的男女老幼絡繹不絕的前來膜拜。啜泣和哭號聲，夾雜著誦經聲，充斥著整個齋場。
可惜康成的預言沒有成真。
小三郎再度瞪著他。藤助不理不睬，說：「搞不好她是聽說有這個法https://m.hetubook.com.com會，才突然萌生自殺的念頭。」
三月十日，為信帶領大臣到齋場祭拜。這時，忽然有一位氣質極佳的中年婦人，也帶著侍女走到佛堂前。她燒香合掌膜拜完後，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卷。
「為甚麼？……為甚麼這樣！」
筆跡零亂，泣不成文。此情欲訴無人知，有感夫君亡靈終成佛，特此為文。
等他們都走了，藤助自言自語的說：「天真又頑固的傢伙！」
女人們聽到這裏，齊聲號哭起來。
「唔……」
長達十天的千卷誦經超渡大會，自三月七日開始。佛殿中聚集了從津輕各寺院趕來，一百三十多名僧侶。香煙嫋嫋，一百八十盞明燈搖曳下，朗朗誦經聲不斷。
「政武實在了不起。」為信喃喃自語。
「沒錯。多虧小三郎，這次法事辦得相當成功。只要消除仇恨的火種，自然津輕國內不會起內亂囉。」
隨著她朗誦的聲音，原本肅穆的齋場，響起啜泣聲。
——她是誰的夫人？
他說著，像被自己的話感動似的，用力點點頭。
天正十三年五月九日，為信率一千六百名大軍，兵分三路，從三面圍攻田舍館。對手只有三百名士兵。
「不，我是說我雖然不瞭解武士的心情，卻比你瞭解女人呢。」
站在一旁十八歲的金小三郎也用力點頭。
侍女似乎不知道阿市早有自殺和_圖_書的決心，大驚失色地從背後抱住阿市。
「可是……」藤助忽然發問。「既然他的妻子那麼愛他，為甚麼當初不陪他一起死呢？」
為信的大軍清點敵軍首級，發現三百多名士兵全部戰死或自殺。政武的妻子阿市逃出城，不知躲到哪個村去了。
在設有佛堂的佛殿內壁，貼滿用金泥寫的近三十年來戰死的人法名或俗名。其中也有敵方主將的名字。
為信禁止大家使用鎗彈、弓矢。事實上田舍館城實在太小，假如從三面一齊開鎗，搞不好流彈會打傷自己人。
「女人怎麼樣？」
既為人|妻，隨侍君畔，朝夕相處，豈能無情？憶及別離之日，不禁淚漣漣……
田舍館掃部妻市
齋場四周圍牆，正面的佛殿寬十五間，長七間。佛殿中央是一個寬一間半，長七間的富麗堂皇的佛堂。齋場中鋪滿細白碎石子。花了一個月才完成。
工程在為信參加關原之戰回來，大約三個月後，也就是慶長六年的正月底展開。整個工程聚集了五十名木匠，兩百多名挑夫。頭一步先開始鏟雪。
「你曾經說過只要舉行大法會，家裏就不會起內亂。」
在為信的大軍攻下千德政武防守的田舍館城之後，津輕的統一大業宣告完成。
——她是誰？
「可是，藤助說的也沒錯www.hetubook.com.com……」為信繼續說。「女人是捉摸不定的。」
「可是……」
「用法事把引禍的種子去掉？」
阿市朗誦完後，靜靜捲好紙卷，放在佛堂的香爐旁，然後拜了三拜，正襟危坐的從懷裏掏出短刀，迅速拔下刀鞘，反手朝自己的胸膛刺去。
——實在了不起。
為信命令旁邊的人。
第二年春天，津輕家中發生一件可怕的慘劇……
她果然是田舍館城主千德掃部政武的妻子阿市。她說今年三十四歲，那麼丈夫死時，她才十八。而照她所說，「甜蜜生活三年」，嫁給政武時，才只有十五歲了。
「大概吧。」
「嗯。我認為……」
藤助啞口無言。的確，他原先是個農夫，後來則變成無賭不輸的賭徒。可是自從他加入為信的陣容，參加過大大小小無數次戰役，說他不懂武士的心情，未免過分。藤助被年輕的大番頭搶白，一時辭窮。
事隔十六年，阿市再度喚起大家對政武的記憶。
「阿市夫人，阿市夫人。」
「……」
為信再問，還是沒有人回答。
妾身之憔悴，有如離島路邊之小草，連露宿之月影亦加憐惜。
「阿市夫人！」
女人打開紙卷，朗聲讀著：
儘管政武叫大家各自逃生，然而除了少數幾個士兵逃走，其他三百十二名將士，都決心死守城池，與為信的大軍周旋到底。戰到最後只剩政武一人，他切腹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