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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龍雄爭辯說，「你的假定，有個破綻兒。」

「梅井淳子同舟坂的關係，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深。當然，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有些瓜葛。舟坂這個人，可不是那種沉湎女色的人。給店裡出點兒資本，倒是事實，可是也不過是利用酒吧安插手下人當個酒保而已。但似乎還沒讓女掌櫃進到自己的圈裡。這件事在女掌櫃那邊，我們也曾旁敲側擊調查過。她反正是不時地幽會幽會，有錢到手就好。事實上，經過調查，在酒吧顧客中，女掌櫃另有所歡。對這個女人，我們是估計錯誤。關於舟坂的情況，再深一步，她也不知道。你還記得吧？那一次，有位漂亮女人到宇治山田的旅館去找舟坂，我們一直以為是女掌櫃呢。其實，也搞錯了。她壓根兒沒離開過東京。」

「什麼破綻兒？你說！」田村聳了聳肩膀。

龍雄對田村深為佩服，不能不另眼相看。

「是的。」田村的眼睛放出光輝，「我說萩崎，這回這個上吊的，你不覺得同瀨沼的死有相似之處嗎？」

「還不是他們冒充的！記得吧，其中只有一個人的服裝顏色與眾不同。帽子、上衣、褲子，全是綠色的。他們是故意做給人看的，以便引人注目。屍體上的服色也完全是一模一樣。」

「那個議員怎麼樣？舟坂總得透露點口風吧？他們之間挺有交情的。黑池在銀行裡，騙我們公司三千萬元支票，就是利用他的名片嘛。你忘了？那個議員咱們倆還去見過一面，他還大發雷霆哩。」

「你到福島實地勘察過嗎？」

「可是，不是說瀨沼腸子裡有那山上的野草莓和通草籽嗎？」

「舟坂沒有老婆。也沒有父母兄弟。完全是孤家寡人。說他韓國人，有什麼不可信的？」

「你們是電力公司的嗎？」

「不過，」龍雄打斷他的話，「山杉商事公司怎麼樣？應該知道舟坂的來歷吧？」

和_圖_書龍雄當然知道那女人是誰。可是，事到如今，越發不便告訴田村了。

「這是一種活體反應。喏，下山總裁案當中，報界大肆喧嚷，常說這句話。」

「那是犯人做的手腳。把山上的野草莓和通草籽採來，叫瀨沼吃下去就行了。警察全受了他們的騙。」

在村邊一戶低矮的農家前，有個老婦背著娃娃站著。

「山杉喜太郎的事，由別人負責調查。」田村回答說。「他是個鼎鼎有名的高利貸者。他們之間只是在銀錢關係上，暫時勾結在一起。恐怕舟坂還不會同他推心置腹。山杉也沒有必要去打聽清楚。他看重的，不過是銀錢往來上的事情罷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不是。有什麼事嗎？」

湖光漸暗，朦朧之中顯得夜色沉沉。林子裡更加幽黯了。不如趁早走出去，免得迷路。

龍雄也聽說過，報社近來發表獨家新聞，做法與過去不同，不是採取個人行動，而是由小組協同進行。龍雄盯著田村洗澡後汗涔涔的臉，心裡想，田村的功名心難道竟在這個組織力量面前甘拜下風了嗎？

「查過了。餓死一說，我想不通。四、五個人把他帶進山裡，讓他一個人留下，我覺得事情很蹊蹺。餓死之前，難道會從山裡走不出來？說起來，瀨沼沒有登山的經驗，濃霧瀰漫，走進峽谷裡輕易轉不出來；又刮了颱風，山裡風大天寒，凡此種種，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不管怎麼說，餓死之前，他會找不到人家嗎？這簡直太蹊蹺了。」

「那麼說，他們殺害瀨沼，應該在很遠的地方了？」

「好，我正想接著講呢。」hetubook.com.com他在眼鏡上哈一口氣，重新把它戴好。

龍雄這才恍然大悟。活人受傷要出血，死人受傷就沒有血，這便是活體反應。

龍雄不由得緊緊盯住田村的面孔。

「冒充的？」

「晚安。伯母有事嗎？」

「是長野縣嗎？」

「方才在山上講的事，我還想聽你接著講下去呢。」龍雄帶著央求的口吻說道。

「理由很簡單。」田村滿頭大汗地應對著，「他們要別人相信瀨沼是死在木曾山裡的。殺了人，如何處理屍體是個棘手的事。屍體不能隨便扔在近處。為此，他們布置一個假象，叫被害者活著的時候，沿路走一程，去死在那裡。這種餓死人的辦法，乍看下貌似離奇，實則極為巧妙。這一來，不就看不出是他殺了嗎？」

田村意味深長地說道：

「假如人活著的話？」

「舟坂是韓國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龍雄又接著往下問。

「那麼你查清楚了沒有？」

「我是聽醫生說的，對瀨沼屍體進行解剖，發現內臟器非常乾癟。膀胱裡尿量極少。東京來的刑警，聽過之後便回去了。據說這方面的情況他什麼也沒講。大概是疏忽了。」

「可不是。那當口，瀨沼正在別處受到監禁，快要餓死的時候。」

「噢，萩崎，我不是從東京直接來的。從九州回到東京後，馬上去木曾福島，是這麼轉回來的。」

田村每逢興奮的時候，小眼睛都瞪得很大。

田村剛洗完澡進來，滿面紅光。

「對，我是這麼看法。」

「是從其他右翼團體打聽得來的，不是我問來的。」

「你說的是岩尾輝輔吧？他哪裡會知道。他不過是要從舟坂身上弄幾個錢而已。」田村當即回答道。旋即又想起了什麼似地說，「對了，你一提，倒想起了，岩尾確是這個縣裡選出來的議員。」

老婦看著龍雄和田村走過來，在黑黝黝的房檐下打招呼說。

ｍ.ｈｅｔｕbｏoｋ.cｏm•ｃom「什麼奧妙？」

「他的身世。憑他的身世沒有人知道這一點。他究竟生在什麼地方，長在哪裡，哪個學校畢業，別人全不知道。有人說，舟坂極不願談自己的事。恐怕他連戶籍都沒有呢。正因為他如此神秘難測，恰恰可以證明他是韓國人。」

「哪一點？」

「我去見了進行屍體解剖的大夫。饑餓至死，來得意外的快。精神的頹喪，極度的疲勞，加上在寒冷的暴雨中露宿，確能加速餓死的到來。此外，可怪的是，後腦上有裂傷，傷勢有五毫米深。但是，根據解剖所見，頭皮裡面並沒有出血現象。此中頗有奧妙啊。」

「不是在山裡餓死的。我的看法是，在別地方把瀨沼餓死後，運到山裡扔下去的。」

聽起來，田村好像不服輸，但也許是為了向龍雄作辯解的一種姿態。不管怎樣，龍雄知道報社已經出動了組織的力量就是了。

「他真的是韓國人嗎？」

「不是你問來的？哦，這麼說，你已經不是孤軍作戰了？」

「我認為有可能是。」田村說道，「舟坂英明今年四十多歲。假定他十五、六歲的時候改用日本名字，那已經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這中間打過一次仗。所以，事到如今，誰都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說，瀨沼在什麼地方置於監視之下，得不到吃喝，饑餓致死的嗎？」

「偵破組還不知道這樁案子同舟坂英明有關。我們的方針是，始終由本社暗中獨家採訪。這是不在話下的。掌握了這麼許多線索，再洩露給別的報社，那怎麼甘願呢。有人提出要把舟坂的事向當局報告，我是竭力反對。」

「噢，我們不是。」

下了山便是一個村落。在路上可以望見有的人家，正在半明不暗的燈光下吃晚飯。路的另一頭，向西走去，通到鹿島槍岳的登山口。

龍雄當時並不留心，聽過便作罷了。

「我去九州的博多作了調查。博多那裡有韓國人的團體。根據與舟坂意見不合的另一右翼組織的情報，舟坂生於全羅北道群山，名叫金泰明。說他年輕時來到博多，在玄洋社派的某人手下做事。他受到了感化，或者說嘗到了甜頭，所以到東京以後，就靠右翼發跡，成為新興勢力。因此，我特別跑到九州去調查。這回是受到部主任和副主任的鼓勵，堂而皇之來出差的。」田村洋洋得意地說道。和圖書

「有什麼根據嗎？」

「犯人為什麼要費那麼一番周折？這個理由沒解釋清楚。」

田村見龍雄這樣問，笑笑說：

「既然有裂傷，當然皮下要出血——假如人活著的話。」

「天黑了，下山吧。」田村說道，「反正今晚回不了東京，就在大町住一晚吧。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到了旅館再慢慢談吧。」

「那麼，與他作對的右翼勢力，應該深知他的底細吧？」

龍雄覺得田村的話確有道理。

「你說舟坂英明是韓國人，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你怎麼查出來的？」龍雄刨根問底。

「死人是不會自己摔下來的。我估計屍體是從上面給扔下來的。」

「你是去調查瀨沼的事吧？」

田村說完，仍舊走自己的路。拐過下坡路，能看見築場車站的燈光。小小的湖面上，帶著清幽的暮靄，微微泛著白色。他們兩人在大町的旅館裡下榻，吃了一頓誤了辰光的晚飯。

「對了。」龍雄猛然想起來說道，「紅樓酒吧那個女掌櫃應該知道隱情吧？她是舟坂的情婦嘛。」

「照我的推測，瀨沼沒有喝過水。」田村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從浴室裡出來後，身上的熱氣早已消散，可是臉上仍是不斷地流汗。「不錯，現場沒有水源。但刮颱風的時候，有暴和*圖*書雨啊。滴水不進，這是令人無法信服的。所以，我的結論是，不是他不喝水，而是不給他喝水。不喝水也是加速短期餓死的重要條件。」

「晚安。」

「還沒有。」田村搖搖頭，「我在博多待了四天。韓國人當中誰也不認識他。與玄洋社有關的人裡，也沒有找到線索。」

「那麼，你認為，瀨沼是死後才摔在岩石上的嗎？」

田村停住腳步，老婦走近兩三步問道：

「我一個人實在進行不下去了。首先，不能隨意行動，常要派我去搞別的事。不得已之下，只好向部主任和盤托出。部主任一聽，發了一頓子火。於是給我配備幾個人，組成小組。這個你可別見怪。」

「嗯。木曾山裡發現瀨沼屍體的時候，我正在九州出差。真是出人意外。不是說他是餓死的嗎？」

龍雄思想上有種牴觸，單是對田村一個人，就不會有這種情緒。他擔心報社這股勁風會席捲一切。新聞力量是迅疾而橫暴的，剎那間在他心頭上掠過一道陰影，龍雄為之黯然失神。——他在為上崎繪津子而兀自擔憂。

龍雄終於明白了田村的言外之意。

「五、六天前有電工進入山裡來，所以我問一聲。他們說最近要架高壓線哩。」

「可是，大平街上那趟公共汽車，在木曾峰停車時，下來的那夥人裡，有個人不是很像瀨沼嗎？」

「同行最知根底，相互間專門打聽對方的隱私。憑這一點，我以為舟坂可能是韓國人。」

龍雄想，舟坂英明會是韓國人嗎？這點實在出人意外，但又覺得彷彿是意料中的事。從舟坂英明的行止看來，倒也互為表裡，言之成理的。

「你調查了沒有？」

「慢著，你是說那夥嫌犯把律師帶進山裡，等他餓死後，扔下去的嗎？」

「當然！」田村頗有自信地回答。

龍雄凝目望著田村的臉，田村眼裡微露歉意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