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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人物之最

作者:馬幼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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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為人賞識的英雄——時遷

最不為人賞識的英雄——時遷

談到這裏,剩下的問題尚有一個。為何梁山集團對時遷如此忘恩絕義,刻薄透頂,不惜把他推落榜尾?解答起來有兩辦法。一是考察版本演變。這是很技術性的事,可留待在學報上交代。另一法就是從宋江的心態去尋求答案。
時遷偷雞時,如果晁蓋仍能獨主梁山,山寨就絕不會出兵救他,他早已沒命了。時遷無論如何是個不由自主,無法與命運抗衡的悲劇人物。但我們不能否認時遷是個身懷絕技,任勞任怨,肯擔當,敢犯難,對山寨貢獻比絕大多數梁山人物超出不知多少倍的英雄。
梁山之能攻破曾頭市,時遷也有很大的功勞。他潛入市寨中,探山所有陷坑的地點,還留下記號。掌握這種資訊對行軍之利是不必強調的。
時遷應列席天星組的中層才對。理由一說就會明白。盜甲是以一人之力挽救整個山寨的特級功勳,在《水滸》書中很難另找一個可資比較之例。火燒翠雲樓是別人無法承擔的工作,起碼該列為一等之功。刺探曾頭市或許層次較低,也足稱為二等功績。要在梁山集團裏再找一人對山寨貢獻如此之大恐極不容易。魯智深、林冲、武松、李逵等主要人物的故事氣勢澎湃,仿如神施鬼設。沒有了此等故事,《水滸》根本就不成《水滸》。但自他們入夥梁山,至大聚義排座次,除了抽象地增加山寨的聲勢外,彼等對集團究竟有何實質貢獻?不管單子如何開列,他們的成績祇可能比時遷差了一大截!
梁山聚義,如百川匯海,等到一百零八個頭目全齊集梁山的時候,預期之數已達,就再沒有成長的空間了。於是排座次,定名位。按道理,名位是各人先後行事的總評價,事功的輕重因此應和名次的https://m.hetubook.com.com高低成正比例。
時遷每次建殊功後,梁山領導層連隨口說句雖無實質意義,卻可以對眾兄弟產生鼓勵作用的嘉許話都省掉。讀者受其影響,也就覺得時遷之竊取寶物和混進敵境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能和持械拚殺相提並論了。這是何等不公平的連鎖反應!
撲天雕李應何德何能,誰也說不出他對山寨有何建樹,就單憑貴為莊主的身份便高居第十名(梁山集團勢利之極,凡是莊主、大財主都必然排名天星組)。即使容他留在天星組,他也祇配分得個下層的位置。其他不配當天星,大可下撥為地星者也有好幾人(如僅在一兩件事情中曇花一現,了無事功可言的沒遮攔穆弘),故並不需要對天星組作很大的調整,便能替時遷(以及對山寨的日常運作貢獻極大的宋清)在組內安排出合理的名位來。
首先突破這困局的是張恨水。他不同意時遷是下下人物,而以為若從道德和法律的觀點去看,就算時遷被判為強盜,罪亦在宋江、吳用諸人之下;用建功程度衡量的話,則當列名高於蕭讓(第四十六名,即地星組的第十名)、宋清(第七十六名)、郁保四(第一百零五名)等。這樣說尚不夠徹底,且嫌正誤參半。
理論雖如此,許多梁山人物的名次卻無法用書中所講的情節去解釋。鼓上蚤時遷排名第一百零七,就是莫名其妙到極點的例子。
晁蓋獨掌梁山時,不圖擴張,與橫檔在前面去路的祝家莊、扈家莊、李家莊,河水井水,互不相擾。待宋江落草,晁蓋雖保留寨主之名,實則大權旁落,任由以伸展勢力為務的宋江屢次刻意唱反調,和教晁蓋明白他才是指引眾兄弟www.hetubook•com.com意志的人。時遷偷雞正是給宋江抓中的一次重要表態機會。正直和沒有政治野心的晁蓋從梁山名譽被破壞的角度去看,要推和時遷一同在祝家莊惹事的楊雄、石秀出去問斬(時遷已被祝家莊捉了去)。立刻率眾反對的宋江不僅贏了,還憑梁山被侮辱的藉口掃除了欄檔山寨去路的祝、扈、李三座武裝莊園。自此晁蓋在山寨的威信日衰,而宋江更肆無忌憚地藉故四處征討,以圖增加山寨日後與朝廷談招安時討價還價的籌碼。在宋江架空晁蓋以及在山寨確定成長模式的過程中,這無疑是轉捩性的關鍵。簡言之,時遷偷雞幫了宋江一大忙。假如沒有這事件,宋江不知要和晁蓋硬碰多少次也未必能夠得到如此乾淨俐落的雙效果(壓倒晁蓋和清除山寨門前諸障礙)。宋江不酬報時遷,反在不斷再利用他之餘,還盡力把他往榜尾推,其實是遮掩自己不良心術的法子。
這也不是時遷建豐功的唯一事例。後來的所謂吳用智取大名府,根本就是建築在時遷混入城內,放火焚燒翠雲樓的本領上。
要知道時遷該如何排名有一可用的衡量尺度。山寨器重金鎗手徐寧,列他入僅次於五虎將的八驃騎(八人當中,他還排第二名,首名為花榮)。然而徐寧的戲基本上祇得一場,就是破連環馬;以後僅隨眾出入,事蹟和事功都幾乎是空白的。破連環馬是時遷和徐寧合演的戲,時遷擔起前半,徐寧負責後半。然而不先有前,則後無從出;故論此役之功,連時徐平分也是不對的,而該先時後徐。大聚義後,徐寧排名第十八,在天星組的中央。在連環馬之役後仍有不止一次偉功的時遷卻下屈地星之末,因為時遷的總成和*圖*書遠優於徐寧,如果徐寧的名次不變,時遷就起碼該排名第十七。如果天星的數目因歷史的因素非限定為三十六名不可,這個額外的名額還是很易安排出來的。
其中最值得住意的例子就是明末第一才子金聖歎的意見。他按九品中正的規格定梁山人物的級別,歸入「下下」組者僅二人:宋江(金聖歎極恨宋江,但有人辯說這是掩人耳目的保護色)和時遷。因何極貶時遷,金聖歎沒有作正面交代,僅在時遷盜甲一回(金聖歎本第五十五回)的回首總評以淫|婦和小偷並論,指均為《水滸》所極非議者。金聖歎要貶就貶,毫不理會此回以及前後數回並不講淫|婦的故事,更看不出憑武力強奪(歸併梁山前的各小山寨,哪一座不是靠此技倆為生?)和以巧技盜取根本全無性質之別。如果說金聖歎不過認同一般社會價值觀念,看不起小偷,因而貶得過火,就等於說,金聖歎根本不明白梁山聚義應是反社會價值觀念意識的產品。世俗人貶小偷,尚可理解。梁山集團貶小偷,豈不匪夷所思!
時遷怎樣說也不是梁山的領導人物,排名自當在決策人士之後。這是不必申明的。要申明的是時遷所立之功究屬何份量。從張恨水所舉三人在地星組中層次有別(他看不出宋清是屈居下榜的上品之才),而以蕭讓名次最高這點去看,或者他以為時遷該排在地星組首十名之內(名次起碼要比蕭讓高)。按上文所講時遷的功績,張恨水給他的定位還是不足反映實情。
考察的角度還可以再換一個。準梁山成員被山寨看中有某種可解集團一時之急的技能致遭逼害落草之例不勝枚舉(相形之下,真正「官逼民反」之例則少得可憐)。一旦危險解決了https://m.hetubook.com.com,這種人就祇能留在山寨隨班浮遊,再無個人事功可言。可是,祇為發偽蔡京信而招來的蕭讓竟能在地星組內組排名第十!這樣做大有為吳用的過失掩羞的意味。時遷的壓榜尾也有替高層掩飾的味道,祇不過排起名次來,不是因而得上調而是被極度往下推罷了(見後)。
其實時遷這種看似平淡的任務在續寫《水滸》者的心中不斷汎起回響。在那些招安後的四處征戰中,時遷潛入敵區放火,以便製造外攻內應的局面,且必得心應手的情節,雖重複到令人生厭的程度,但正說明在編寫《水滸》本傳及各種附加作品者的心目中,飛簷走壁,深入敵境,進行破壞,是很高明,值得再三運用的戰術。這也說明,施展這種無往而不利的戰術,正是時遷的專任,別人無法分擔。這種場面出現得俞重複,就愈是時遷重要性的確認。可是,曾利用時遷去挽救連環馬之劫,巧取大名府,和大破曾頭市的《水滸》本傳編寫人竟讓他在眾多梁山頭目中排名第一百零七!
金聖歎之毀時遷聲譽較《水滸》本身尤烈。《水滸》祇是對時遷的功勞採視而不見的態度而已,並沒有如金聖歎之把他定為和淫|婦一樣下賤。整個清朝,下及民初,《水滸》的流通全賴金聖歎的本子,金聖歎之極貶時遷難免對讀者產生很大的影響。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考察角度。時遷自來歸後,從未給山寨添麻煩(李逵就不能這樣說),而且凡接上層所委任務必迅速準確地完成。這點連吳用都辦不到。試想誤發偽蔡京信致幾乎今宋江、戴宗喪生之大錯失如果出自時遷,兄弟們對他的責備會是如何強烈。吳用弄出這樣嚴重的失誤,卻誰也不敢罵他一句,更不要說因此而影響他在山和*圖*書寨的地位。對時遷而言,這是何等不公平的待遇。
第一次率政府軍來攻的雙鞭呼延灼,武藝高強外,還配備兩款頂尖兒的武器——連環馬和火砲。山寨可以依靠水泊的地理環境去減低所受火砲的威脅。但梁山既不可以長期閉關自守,又無法在陸上交鋒時避免不被連環馬殺得片甲不留,突破之法就唯有希望能夠招得金鎗手徐寧入夥,讓梁山嘍囉有機會學到可破連環馬的釣鐮鎗法。山寨如何用盜甲之法騙得徐寧上山,不用細表。最應明白的是,假如時遷這神偷不已是梁山一份子,整個計劃就絲毫沒有成功的可能。在梁山發展的過程中,有幾次整個山寨的安危緊繫於一人的能耐上?單憑這一次的功勞,時遷便足列名天星組。怎會不僅下降為地星,還被壓為地星組的倒數第二名?
時至今日,除甘受金聖歎所愚,且鼓吹其信口雌黃之語為高深學問者外,其胡扯雖再不易騙人,讀者對時遷的觀感基本上仍是老樣子。
時遷在病關索楊雄屏山殺妻時才首次露面(第四十六回),並不算早,且碰上《水滸》述事通過隨後的三打祝家莊事件,轉以集體行事代替個人行動為結構脈絡,倘缺乏表現,事蹟不彰,應屬意料中事。讀者對一般後出而又排名後的梁山頭目均感陌生。這是此等揍數人物的共同命運。
時遷可憐的名次,不要說一般讀者接受,連不少對《水滸》有精到見解的專家亦無異辭。他們僅希望能夠找得出何以時遷應該是第一百零七名的理由。
時遷可不是用來湊足數目的。就算僅以大聚義以前的情節為限,而不理會招安以為四處長征的故事,時遷獨當一面,力挽山寨於困境,甚至絕境,何止一次!祇要從時遷的角度去看這些危機,情形就很容易說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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