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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無限痛苦的悽楚輕嘆：「我很矛盾，我希望他不會怪我卻又希望他恨我，恨得越深越好。小天，我說不上理由，也許這樣可以減少我心中一份愧疚。」雙眼中晶瑩珠淚突然無聲墜下。

「何言煩勞。」郝元甲翻腕自破袖中拿出那錠赤金，肅然說道：「縱不談少俠差遣，單憑傅小天鐵錚奇男，俠骨仁心這八個字，郝元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請少俠吩咐。」

几上，兩枝粗若兒臂的紅燭已只剩下寸許一段，蠟淚灑滿了那深紅色的光滑几面。

郝元甲看了夏夢卿一眼，道：「傅侯夫人適才乘車出城，傅侯輕裝簡從親自送到城外。」

「我想兼得。」

車簾內，薛梅霞熱淚盈眶，玉手揮揚。

四名黑衣護衛神情恭謹，垂手肅立一旁。

冀中一劍雖然當年威名極盛，然在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眼中卻是微不足道，渺小的可憐。

「不！」夏夢卿微微搖頭，接著：「我一時還不想離開此地，莫、單、衛三個羅剎餘孽，潛伏數年，有為而來，陰謀當非小可，我要留此為傅小天做點事兒，傅侯夫人這方面，只有煩勞貴幫。」

傅侯虎威懍然懾人，幾句話兒雖然平淡，卻令人聽來隱隱有窒息之感。

突然神情一震，急聲道：「既稱四精銳，趙君平必是其中之一。」

「對！」郝元甲重拍一掌，切齒咬牙。

莫洪獰笑一聲，還待再說。

緊靠城門的一家屋簷下，一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鬍鬚如蝟的中年化子，突然睜開一雙睡意惺忪、滿佈血絲的眼睛，懶洋洋地拾起橫在腿旁的打狗棒，緩緩站起，拍拍屁股，托著破碗，步履蹣跚地，向城外行去。

傅小天濃眉微蹙，搖頭說道：「霞，別這麼自責，也別這麼自苦，你沒有負他……」

郝元甲笑道：「套車非任何人可乘，十六黑衣護衛，隨行者四，又是傅侯親自相送，車中除傅侯夫人外還會是誰？」

話聲方落，巨燭火焰暴漲，似有物操縱，倏地一折，疾射窗外，一閃而逝。

薛梅霞默然不語，許久，突然桃眉說道：「小天，有一件事我瞞你很久，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

傅小天微微一愕，淡笑搖頭：「原諒我！你去，我已夠擔心了，孩子太小，我何忍讓他飽受風霜，備嚐旅途之苦？」

郝元甲赧然笑道：「少俠謬獎，郝元甲太以汗顏，這孩子一身稟賦不差，我常有誤人之感，若能蒙少俠不吝金玉，指點一二，倒是他天大福分。」

說至此，神情更形凝重，道：「她出京旨在找我，必然身攜紫鳳釵，倘若……郝舵主。」

夏夢卿一雙劍眉蹙得更深，良久方黯然一嘆，道：「看來，是我一句『人簫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累她奔波……唉，其實你又何苦？此中原因傅小天不會不知，他令我敬佩，令我慚愧……」

傅小天搖頭一笑：「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神力威侯權重當朝，但對武林中事卻鞭長莫及，你忍心讓我寢食難安，擔心終日？」

距城西數里之遙，是一片荒野。

傅小天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策馬續行。

就在這輛馬車馳出城去的同時——

莫洪冷冷笑道：「只怕十六黑衣護衛中，真正赤膽忠心者，少的可憐。」

「在我面前，閣下最好不要威迫使詐。」

身後那張八寶軟榻之上，卻不見了他那一對愛逾性命的兒女，想是為免更傷情懷，已移寢別室了。

饒是這位昔年羅剎東君如何桀驁兇殘，入目傅侯虎威，兩道利刃般目光，也不禁為之一懍，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退了一步，方自暗暗凝功戒備。

語畢，又看了馬車一眼，面帶微笑，轉身走開。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他話中隱意，對這位宇內第一奇俠，更加敬佩不已，只是尚未來得及答話，人已杳如黃鶴。這種罕世功力，曠絕身法，看得他不由呆住，半晌方始無限感慨地一聲輕嘆，閃身出廟而去。

傅小天負手走回，方走兩步，看了呆坐中的薛梅霞一眼，忽又笑道：「霞，你坐著，還是我自己跑一趟，這些人辦事我不放心。」轉身大步下樓而去。

那中年化子卻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便匆匆進入廟內。

夏夢卿略作沉吟，道：「傅侯一身所學甚高，但我覺得這種事，似乎不宜讓他出手，黑衣護衛既已派出四個精銳，府內力量必然大打折扣，我正考慮有沒有增強其防衛的必要。」

傅小天宿酒已醒，仍是一襲青袍，濃眉輕鎖，對著搖紅燭火出神。

片刻不到，hetubook.com.com那輛四馬套車馳出了神力侯府大門。

「神力侯府那有我的座位。」黑袍老者陰森的白臉上不帶絲毫感情，深注傅小天一眼，冷冷說道：「久仰傅侯英豪蓋代，今宵一見，果然不虛，好不令人欽敬。」

飛撲的人影似遭重擊，兩聲悶哼，直如殞石，飛墮而下。

夏夢卿看在眼內，忍不住點頭讚嘆：「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令高足一身功力足可躋身一流！」

莫洪神色倏變，道：「威侯高明，莫洪不勝……」

傅小天神色泰然，哈哈一笑，揚眉說道：「豈敢，傅小天這個官兒不同一般，唯恐怠慢，何敢當得上召見二字？閣下怎麼稱呼？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請坐。」舉手肅客。

傅小天深注愛妻一眼，道：「霞，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我和他雖然緣只兩面，相識不過半日，但不知為了什麼，我由衷地佩服他，想接近他，結交他。你知道，傅小天生平何曾服過人？但玉簫神劍閃電手他例外，我自詡奇男蓋世，在他面前我竟有渺小之感，他那絕世丰標、鐵膽傲骨，是我生平所僅見！由是我敢說，他不會怪你，絕不會，我這雙眼睛不會看錯人。」

傅小天淡淡笑道：「看來我是唐突高人了。」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隨手將幾頭那封書信遞過：「明日一早，派人將此信送往紀大人府中，記住，要面交紀大人，現在下去傳命，備我墨龍。」

夏夢卿聽得雙眉微蹙，道：「傅侯府中何容此人……」

夏夢卿竟似不信，淡笑不語。

荒野之中，雜草遍地，古木叢生。在一片佔地不大的白楊林前，坐落著一座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古廟。

中年化子依然緩緩地前行著，直到走出城門五十丈外，方始停下腳步。

傅小天神情方自微震，莫洪冷然又道：「只可惜威侯不察任他進府，且擢為貼身護衛之首，此次更委以重任，莫洪不早不晚偏於今宵拜謁虎駕，威侯似乎應該已知莫洪是有恃無恐，否則莫洪何獨具天膽？」

半晌，哭聲漸成飲泣，薛梅霞抬起螓首，美目已微顯紅腫，目光呆滯地投向八寶軟榻上，一雙酣睡中的兒女，緩緩起身，又緩緩地行了過去。

「太多了，小天。」薛梅霞搖頭說道：「我只要一輛套車，兩名婢女。」

一番話聽得夏夢卿大為心折，暗自欽佩不已，略一沉聲，道：「傅侯十六黑衣護衛，雖然派出四名精銳，但對險惡詭譎的武林來說，似乎仍嫌薄弱了點，我想煩貴幫沿途多加照顧，而且，隨時將行蹤告訴我。」

環目中神光不怒而威，輕掃四人，微笑頷首：「好，好，你們辦事很好，我根滿意，你四人京中可有什麼牽掛麼？」

也許是不願顯眼扎目，這輛馬車看上去和一般馬車，沒有什麼兩樣。

居左灰髯老者肅然躬身：「稟侯爺，屬下等沒有牽掛，謝侯爺垂注。」

好不容易捱到了城門口，蹄聲得得，傅小天青衫白馬，帶著兩名隨從由城外折返。

他方要坐下忽又緩緩轉向窗外，輕笑道：「夜深露重，我正感寂寞無聊，閣下何不進來坐坐？」

毫無疑問的，這四名黑衣衛必是神力威侯十六名貼身黑衣護衛中之佼佼者，功力、膽識、機智，均屬十六黑衣鐵衛之冠。

莫洪目射寒芒，冷然說道：「威侯既知趙君平昔年威名，當也知他與羅剎五君交稱刎頸。」

薛梅霞神情為之一震。只聽樓下庭院中，一人應聲回答：「稟侯爺，趙吾平在此侍候。」

莫洪陰陰說道：「威侯怎不說捨不得？」

語罷，又是莫可奈何地聳肩自嘲一笑，走向几旁。

郝元甲微笑說道：「少俠當知要飯化子，兩眼最尖。」

夏夢卿神情一震，「哦」了一聲，默然未語。

傅小天淡淡一笑：「我不覺得你欠他什麼。」

「那是閣下客氣！」傅小天笑道：「倘若我仍然不願呢？」

莫洪神色突變，方自一聲冷哼。

而這中年化子竟看也未看一眼，只在馬側躬了躬身，又帶動著不靈活的雙腿，向前挨去。

黑衣四衛身形一顫，齊齊躬身。

傅小天看得方自雙眉陡挑，轉瞬間，莫洪已拖著一團火光，消失在院牆外。

一絲羞愧掠上心頭，薛梅霞緩緩垂下螓首，突然暗咬貝齒，猛一抬頭道：「小天，我不去了！」

「那麼，夫人與綠玉佛像，請威侯任選其一。」

話聲方落，只聽窗外一個陰惻惻的話聲ｈｔtps://ｗｗｗ.hｅtｕbｏｏk.cｏｍ.ｃｏｍ說道：「威侯見召，無上榮寵，敢不從命。」

夏夢卿鬆了口氣，失笑說道：「我原料莫洪一時不敢輕舉妄動，郝舵主另外發現了一件什麼事兒？」

紗窗上，映現著一個高大人影，很寂靜，不聞一絲聲息。

驀地一聲輕嘆劃破這小樓中的寂靜，傅小天站起身子，負手背後，來回地走著。

中年化子進入荒野，逕直奔向那座破廟。

神力侯府的大廳之前，停放著一輛四輪馬車，四匹配套健馬，一色雪白，昂首彈蹄，極為雄駿。

「少俠吩咐。」郝元甲躬身應聲。

「不錯。」夏夢卿點頭接道：「我正是懷疑，他與莫洪、單能、衛中三匹夫同時都在京中，此中不無關聯，更何況他身列神力侯府十六黑衣護衛之首。」

「上來。」

「我覺得這沒什麼兩樣。」傅小天道：「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願給。」

這白衣文士竟是那夏夢卿！只見他淡淡一笑，道：「郝舵主，貴幫與敝師門淵源非淺，恕我也不再行客套，那神力侯府可有動靜？」

薛梅霞禁不住嬌軀一陣輕顫，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熱淚已自盈眶，一絲淒惋苦笑浮上唇邊，她微搖螓首，道：「小天，你沒看錯，我確也瞭解的更多，當初他之所以能令我一見傾心，不可自拔，不是他絕世丰標，也非他那一身曠絕寰宇的武學，而就是因為他卓然超群，有一種令人自然心儀的氣質，雖然我明知他不會怪我負心背盟，卻不能不得到他一句話兒……」

莫洪冷冷笑道：「威侯莫非就憑身邊十六黑衣護衛。」

傅小天微微一笑，揮手說道：「記住，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兒，交當地快馬報我。」

對燭而坐的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與那誥命一品的威侯夫人薛梅霞。

郝元甲何等老練，察言觀色，心頭自然雪亮，不由暗暗狂喜不已。

傅小天已一笑站起：「霞，別說了，我去要他們馬上準備。」

話落拱手，儒衫飄處，人化長虹，疾射而去。

神力威侯傅小天，正自負手邁步，甚為仔細地察看這輛四馬套車。

夏夢卿神色立轉凝重，道：「郝舵主既知此人，當知此人陰狠毒辣、詭譎狡猾，昔年與羅剎教五君之一的宮寅，交稱莫逆，臭味相投。」

莫洪一身黑袍立即著火，驚呼一聲，飛遁而去。

傅小天縱聲大笑：「那是閣下看得起他們，我倒覺得他們個個是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對閣下這等高人，若要他們出手，似乎……」

薛梅霞嬌軀突起劇顫，美目中無限感激地凝注傅小天，珠淚如泉湧出，櫻口數張，良久方自顫聲一句：「小天，你，你太好了，卻叫我如何報答……」

莫洪做夢也未料到這位鐵錚奇男竟硬到這般地步，心中雖然驚怒欲絕，然懾於這位蓋世英豪一身莫測高深的功力，兇心卻也不敢發作，更不敢動手撞硬。呆了一呆，只得強壓怒火地獰笑狠聲道：「威侯既然這麼說，莫洪只有識趣告退，不過，事態重大，莫洪不忍見威侯抱恨終生，臨行再請三思。」

傅小天「哦」了一聲，濃眉雙揚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樣地由不得我，我有這份自信，要是我不願給，憑閣下還拿不走。」

樓下應聲跑上一名黑衣護衛，向傅小天微一躬身，垂手肅立。

傅小天微笑搖頭：「抱歉之至，屋頂那位不是府中之人，傅小天管不了。」

「還是這句爽快，只是……」莫洪雙目寒光連閃，獰笑說道：「只怕由不得威侯。」

傅小天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是失敬了，原來閣下便是昔年羅剎五君之首，傅小天身在軒冕，卻心儀武林，久仰東君大名，今夕何夕，竟使我逢此高人？有何見教？」

傅小天話聲一落，他便又雙目一翻。冷冷說道：「威侯休要顧左右而言他，莫洪討取之物，關係威侯甚大，還請莫要自誤。」

入耳羅剎五君，莫洪倏覺老臉一熱，冷冷說道：「羅剎覆滅，東君之名已不復存在，身列黑道，更不敢當高人，威侯謬獎令我倍覺汗顏，今宵所以冒死拜謁驚動侯駕，只是想請威侯賞賜一宗小小物品。」

薛梅霞嬌軀又是一陣輕顫：「我覺得太勞師動眾了。」

而傅小天卻神色泰然，豪邁地笑聲連連，一直望著那四馬套車變成小黑點，隱入滾滾塵霧中，方自策馬回府。但在回府途中，他眉宇間卻難掩心中https://m.hetubook.com.com依依惆悵之情。

中年化子飛步迎上，肅然說道：「夏少俠何出此言？珠符令出，天下俯首，能為少俠效勞，何止郝元甲天大榮幸，即是丐幫也倍覺光彩。」

良久良久，傅小天方自緩緩將目光由燭火上，移注愛妻：「霞，你真的決定這麼做麼？」

再舉目略一環顧，剎那間竟如同換了個人兒，身如脫弩之矢般，一掠數丈地馳離官道。

傅小天深注莫洪一眼，突然縱聲大笑：「閣下既為武林中人，當知昔年趙君平威名，我不信……」

薛梅霞默然良久，才低低說道：「我想一會兒就走，遲了怕來不及。」

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尚未說話。

「誰不知傅小天伉儷情深？我以為閣下多此一問。」

只聽樓外有人應聲接口：「屬下任燕飛，聽候差遣。」

「這是我用人疏忽，謝謝閣下提醒。」傅小天看了莫洪一眼，蹙眉說道：「看來，我只有將綠玉佛像雙手奉送一途了？」

傅小天淡淡一笑，輕輕地為愛妻拭去滿面淚漬：「又來了，記得麼？我不要你談什麼報答，只要你能快樂無憂地伴我一生。」

正在此時，一個清朗話聲帶笑由內傳出：「郝舵主回來了？一夜辛苦……」

樓下那人遲遲方自應了一聲是，隨即寂然。

小樓內，蓋代英豪，神力威侯傅小天對燭旁几托頤獨坐。濃眉輕鎖，一雙環目望著搖紅燭花呆呆出神。

夏夢卿只是頗覺意外，「哦」了一聲，搖頭笑道：「世間事白雲蒼狗，我僅數年未出，料不到竟有這多出人意料的事兒，以冀中一劍那等人物，尚列十六之末，那十六之首，想必甚是驚人。」

這位蓋代英豪，鐵錚奇男，盡極人臣，權重當朝，如今竟領略了「愁」的滋味，怎不令人慨然興嘆。

黑衣護衛雙手接過書信，似乎還要請示。

整個北京城雖然方自沉睡中漸漸蘇醒，但在那神力侯府小樓暖閣中，卻是燭影搖曳，蠟淚未乾。

這是第二天的夜晚，雖然仍是滿月，但卻為一片烏雲遮住，加上北京城萬家燈火已熄，所以更顯得一片黯黑。

傅小天突然挑眉輕喝：「樓下什麼人？」

只得坐下，略一沉吟，突然提起幾頭狼毫，展筆振腕疾書。須臾，擲筆而起，一聲輕喝：「樓下何人值夜？」

人馬交錯，傅小天看了中年化子一眼，不勝同情，微蹙濃眉，左袖微展，一錠黃澄澄的赤金，立落化子破碗中，竟然一絲聲息也未發出。赤金一錠，少說也有十兩，足夠一個數口之家，度過半生。

薛梅霞則是螓首低垂，不勝悽楚。

莫洪突然冷冷笑道：「屋頂尚有一人，威侯何不一併支使開去？」

莫洪雙目寒芒電射，一聲獰笑說道：「那是自然，說出來威侯也未必肯信，莫洪只請教一句，在威侯心目中，夫人與綠玉佛像，那一個重要？」

他這幾句話暗含譏諷，莫洪老奸巨滑，那會聽不懂，老臉又是一熱，深注傅小天一跟，陰陰笑道：「威侯誤會了，莫洪雖然身列黑道，但對威侯府中所有尚能不屑一顧……」

莫洪自然也聽出屋頂那人業已離去，而且更聽出那人功力不高，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夏夢卿微笑點頭：「久仰此人，惜未識荊。」

傅小天「哦」了一聲，失笑說道：「原來閣下是有為而來，那麼請講，傅小天生平重義輕財，府中所有，任憑選擇。」

中年化子原是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他神色忽轉凝重，猛一點頭。

傅小天道：「我不懂。」

「不敢！」夏夢卿忙自還禮，道：「事出無奈，我只有趕去，此間尚煩郝舵主小心應付，一有警訊，但保侯府安全，其他可以不管，這種事九門提督也莫可奈何，莫洪等匹夫，等我回來再說，煩勞之處，容後面謝，告辭。」

只聽莫洪一聲厲笑：「憑你等也配，若非今夜老夫……滾。」

傅小天一聲大笑尚未出口，突聞兩聲輕喝劃空響起，兩條人影捷如鷹隼，自院牆外撲入，疾撲半空中的莫洪。

傅小天靜聆之下，神色剎那數變，但莫洪話聲一落，他卻又神色一轉泰然地，蹙眉搖頭笑道：「我現在知道了，似乎已太晚了點兒，這件事委實驚人，也委實出人意外，難道那另外三人是死人不成？」

夏夢卿蹙眉說道：「何以見得？」

郝元甲心知夏夢卿會錯了意，連忙搖頭，道：「少俠弄錯了，神力侯府方面弟子，自昨夜至今，尚未有過和_圖_書回報，我倒為少俠發現了另外一樁事兒。」

繞車一周，傅小天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踱向黑衣四衛。

傅小天神色微變，隨即搖頭笑道：「這很抱歉，『綠玉佛像』乃拙荊所有，傅小天焉敢隨意贈人，違命之處，只有請閣下原諒了。」

「不必了。」傅小天揮手笑道：「我心意已決，且出言向無更改，一切閣下看著辦好了。」

樓下那人應了一聲，隨即寂然。

郝元甲道：「他便是十六黑衣護衛中最弱的一環，以他一身所學尚稱最弱，其他十五人可想而知。」

郝元甲也神情倏震，道：「少俠莫非懷疑……」

「威侯過於相信那趙君平了。」莫洪冷接道：「趙君平雖然身列十六黑衣護衛之首，待遇甚豐，但我卻以為他未必真的聽命於威侯。」

微風颯然，燭影晃動，一個黑袍老者，幽靈般飄進小樓，點塵未驚。

雖是萬家已熄燈火，卻仍有一處燈火未熄，而且很亮，那是神力侯府，後院小樓上，巨燭搖紅，燭光透窗而出。

「怎見得？」

夏夢卿劍眉倏挑：「莫洪匹夫好大的膽子，他得手了麼？」

傅小天濃眉一蹙，那虯鬚滿佈的唇邊，倏地起了一陣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頭去。突然，他又抬頭一笑，炯炯環目深注薛梅霞：「霞，別這樣了，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答應你，何時動身？」

只聽樓下遙遙有人接口：「屬下任燕飛在。」

片刻之後，小樓上燭火倏然熄滅。轉瞬間，一陣得得蹄聲，劃破了寂靜夜空。

傅小天微蹙雙眉，淡淡地笑道：「傅小天只道閣下夤夜蒞臨，必然有以教我，卻不料閣下這般令我失望，我再請教。」

「威侯不愧當朝柱石，鎮定功夫委實令人欽佩。」莫洪雙目寒芒暴射，陰陰說道：「黑道邪魔，兇殘淫毒，莫洪很替夫人擔心。」

聲音很低，卻很平靜。

這三人中，任何一人已足令丐幫窮於應付，何況他三人均在此間。更何況此間不過是丐幫一處分舵，高手有限。因此，他不能，也不願意丐幫為他遭到損害。

傅小天濃眉怒剔，環目中逼人神光直射莫洪。

傅小天正色搖頭：「霞，你用不著說，傅小天不是人間賤丈夫，憶卿，我視同已出，愛過小霞，我絕不能讓他也去經歷江湖風險，否則，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夏夢卿。」說畢，轉身便欲下樓。倏地，他停下腳步，環目中迫人光芒直射窗外，挑眉沉聲：「什麼人在此鬼鬼祟祟？」

莫洪心中又是一懍，雙目陰毒暴露，狠狠盯了傅小天一眼，轉身飛掠出樓。

莫洪雙目冷芒一閃，道：「夤夜入人府宅，這本難怪。」話鋒微轉，接道：「莫洪要請威侯賞賜，非他，乃威侯珍藏的那尊『綠玉佛像』。」

「恕莫洪放肆，那不可能。」

傅小天點了點頭：「那就好，這次夫人出京，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你四人身為護衛，跟我多年，當知責任之重大！你四人亦均為武林中人，武林中人當知武林中事，夫人的安危，我交給你們了，有任何差錯，我唯你四人是問。」

傅小天威態一斂，驀地縱聲大笑：「傅小天別的沒有，只是一身鐵膽傲骨向不屈人，綠王佛像，恕難從命，拙荊乃人間奇女，縱然遇難，也必知該怎麼做，所以我並不擔心！言至於此，閣下請吧。」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一笑又道：「少俠已是數年未現俠蹤，難怪少俠不知不信，少俠可曾聽說過當年威名極著的冀中一劍？」

傅小天含笑揮手：「不要多問。該做的事兒，紀大人自會告訴你們。」

「好，就這麼說。」傅小天輕拍薛梅霞香肩，點頭說道：「我撥出四個貼身護衛，一輛四馬套車，侍婢隨你帶，夠麼？」

隨著話聲，一位俊美絕倫、挺秀脫拔的白衣文士，由內拱手迎出：「夏夢卿至感不安。」

他這番話無非是為丐幫著想，莫洪、單能、衛中，為羅剎教五君之三，當年便已威懾武林，不僅各具一身莫測詭譎的功力，而且個個陰險狡猾、心狠手辣、極富心機。

郝元甲看了他一眼，道：「事已至此，少俠何須自責？少俠是否要……」

黑衣護衛未敢多言，躬身而退。

傅小天又搖頭道：「為你我覺得傾侯府人馬還少了點兒，最好能由我親率帝都鐵騎。」

這四名黑衣衛中，除最左一名是個面透陰沉的灰髯老者外，其餘三名均是神態威猛的中年大漢。

薛梅霞微微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只有這麼做，方能減少我心裏一份內疚，小天，你知m.hetubook.com.com道良心的譴責最令人痛苦。」

傅小天雙目再射神光，挑眉沉聲道：「怎麼，閣下莫非等我逐客？」

莫洪得意獰笑：「莫洪不敢多嘴，但憑威侯卓裁。」

小叫化欣然領命，轉身如飛而去。身法之高明，竟不在一般好手之下。

兩隻血虹眸子望了望破碗中那錠赤金，突然咧嘴一笑。

半晌，他倏地搖頭一聲苦笑，低低喃喃自語：「少年不識愁滋味，而今識得愁滋味，這第一個『愁』滋味可真了得。又何只詩人騷客多愁善感？這個『愁』字，我是領教了。」

「那倒未必。」郝元甲道：「所謂驚人只能對者一般武林同道，若在少俠面前，實在算不得什麼，趙君平是昔年黑道巨擘，冷面狠心活閻羅，少俠可知？」

「不敢，」莫洪陰陰笑道：「這是鐵般事實，夫人此刻只怕早已遇險。」

步履聲逐漸遠去，漸至不聞。

「你誤會了。」傅小天又看了他一眼，道：「我聽覺雖然不差，但尚未高明到如此地步，府中人非有我的令諭，不敢擅登此樓屋頂……」突又一笑接道：「此人已去，看來我又失禮了。」

夏夢卿這番話說來平淡，聽在這位丐幫分舵主火眼駿猊郝元甲耳中，卻字字無殊令諭，他一直神情恭謹地聽著，夏夢卿話聲一落，他便立即躬身應聲，隨又轉向旁立小叫化低低交代了幾句。

傅小天禁不住呆了一呆，但旋即濃眉雙軒地微笑說道：「霞，別孩子氣，也別擔心我，我不會在乎這些的。告訴我，什麼時候動身？」

薛梅霞淒惋苦笑：「小天，你不是我，若將你心換我心，當知我痛苦之深，我覺得負他太多了。」

傅小天揚聲笑道：「我有貴客在，別來擾我清興，惹人討厭，去吧，沒有事。」

薛梅霞難忍熱淚，櫻口顫動，方待再說。

「慢點，小天。」薛梅霞突伸柔荑，一把將他拉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終於說道：「我想，我想帶憶卿一起去。」

也許就因為傅小天濃眉輕鎖，呆呆出神；薛梅霞螓首低垂，不勝悽楚。

這名中年化子的兩條腿，似乎已耐不住經常的饑餓，與這晨間本有的涼意，一邊吃力而緩慢地向前邁著，一邊打著哆嗦。而他卻毫不在意，依然托著破碗，一步步地向前挨進。

「威侯好犀利的詞鋒。」黑袍老者陰陰一笑，道：「老朽姓莫，單名一個洪字。」

話鋒微頓，又道：「如今事情已有變化，神力侯府方面的安排，少俠是否有何高見？」

薛梅霞街一搖頭，黯然接口：「小天，別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心自己還不明白？你是世間少有的好丈夫，我本不該這麼做，但是假設我不這麼做，我勢將負疚痛苦一生，與其如此我不如找到他，向他解釋清楚，然後，心中毫無鬱結地伴你……」一顆螓首又自緩緩垂下。

但，小樓中的氣氛，卻不大諧和。

傅小天威態一斂，笑道：「唔，那正好，傳話下去，備我套車，十六黑衣衛中派出四人，打點行李，隨時聽命。」

夏夢卿淡笑不語，心中卻已有所決定。

夏夢卿惶然沉思說道：「難怪莫洪匹夫說，神力侯府絕難見他蹤影，而府中一動一靜，卻悉在他指掌之內，看來，他那身為傅侯貼身護衛之言並非全詐，趙君平潛伏神力侯府與他何異……」

方抵廟前，兩扇破門倏然而開，一名小叫化垂手肅立，恭謹躬身。

郝元甲呆了一呆，訝然點頭：「不錯，我親眼看到他隨侍車左，怎麼？」

傅小天微服簡從，親自送至城外。

小樓中，一片寧靜，可以聽到室角一張八寶軟榻上，一對粉妝五琢的幼童酣睡的均勻呼吸。

晨間行人稀少，誰也沒有看見。這名中年化子一離官道，便沿著護城河向西疾馳。

這僅是習慣性的道謝，顯然他絕未料到，手中那隻破碗裏，是錠赤金，而非那常見的一文小錢。

郝元甲聞言搖頭笑道：「少俠顧慮得雖然極是，但少俠卻不知那十六黑衣護衛都是當年一些縱橫武林的人物，不是我妄自菲薄，挑個弱的，郝元甲也難為十招之敵。」

郝元甲又道：「我雖不知傅侯夫人將往何處去，但我卻斷定她此次必係遠行。」

薛梅霞再也難忍滿腔激動，伏几失聲痛哭。是感激？是羞愧？是別緒？是離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傅小天望著樓外夜空中莫洪那幽靈般背影，突揚大笑：「深夜客來茶當酒，我沒有備茶，權以粒火送客，聊表寸心，小心。」

夏夢卿微微一笑，道：「郝舵主又怎知車中必是那傅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