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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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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劍客無名

第四章 劍客無名

水銀柔聲道:「你確實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但是現在他卻忽然問小方:「你真的不怕死?」這是不是因為他從未見過真不怕死的人?
卜鷹的目光掃過小方的劍:「你也有劍,被殺的很可能不是你,是他。」
「所以你就走了。」
她也對小方笑了笑:「守信也是種好習慣,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會有這種好習慣。」
他做的事通常也都值得別人尊敬。
「你當然想不出。」卜鷹眼中又露出深思的表情,一種已接近「禪」的深思。
小方居然又笑了笑:「因為我不高興。」
小方道:「聽起來這倒是個很好的交易。」
「有可能,卻不太可能。」
卜鷹無疑也看出了這一點,兀鷹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溫暖之意。
「我沒有見過,我聽過。」
他自覺他的解釋還不能令人滿意,所以又補充:「這種人既不會到江湖中去求名,甚至會將自己的名字都渾然忘記。」
水銀輕輕嘆了口氣,道:「衛天鵬是不會殺你的,他從不勉強別人做任何事。」
帳篷外又刮起風,吹起滿天黃砂,白晝很快就將過去,黑暗就將來臨。
有些問題根本就用不著言語來回答,也不是言語所能回答的。
「沒有。」他沉思著道:「當今天下的劍法名家,我差不多全都知道,卻始終想不出有他這麼一個人。」
水銀道:「本來就是的。」
在這片無情的大地上,生命的價值本就已變得十分渺小,能活下去固然要活下去,不能活下去死又何妨?
「否則我是不是就要死在你的劍下?」
這人又問:「你用它殺過人?」
他淡淡的接著道:「現在你根本不配讓我出手!」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不到,這個人無論在任何時候出現,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這句話不可笑,因為他看得出這個人說的是真話,簡簡單單的一句真話,既沒有炫耀,也不是恫嚇,他說這句話時,只不過說出了一件簡單的事實。
「這個人是誰?」
衛天鵬道:「因為呂天寶已經死了,那三十萬兩黃金卻仍在。」
小方道:「還沒有。」
這個人一直靜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他,目光從未移動過片刻,眼睛卻絕對沒有任何表情。
「我本來就在等死,再去等等也沒什麼關係。」
「不行。」
小方沒有解釋。
小方道:「我什麼都沒有考慮。」
「現在你應該已經死在沙漠中,死在她的手裡。」
「偶一為之,只殺該殺和_圖_書的。」
「你真的不怕死?」
水銀道:「你實在不笨。」
「就在此地,就是此刻。」
小方沒有笑。
這人又沉默良久,忽然道:「那麼你另外還有條路可走。」
「是。」
卜鷹的聲音中帶著譏誚:「你看起來就像是個暴發戶。」
小方看著他,心裡忽然對他有了種從心底生出的尊敬。
在卜鷹這種人面前,任何事都不必解釋。
「我沒有救你。」衛天鵬道:「誰也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在這塊無情的大地上,如果有人肯給你這些東西,當然會要你先付出代價,現在他唯一能付出的,就是他的良知和良心。
忽然間,劍光一閃,如驚虹閃電。
所以他忍不住要問:「為什麼?」
他總算在一片風化了的岩石旁找到個避風處,喝了幾口水,幾口酒,吃了一塊麥餅,一片肉脯,用毛氈裹住了自己。
因為這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不能確定。
這個女人就是水銀?無孔不入的水銀!
「是的!」
「你怎麼知道我劍法如何?」小方問:「你幾時見過我出手?」
小方道:「不答應!」
小方居然好像並不覺得意外。
水銀嘆了口氣,道:「那種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所以你還是不答應?」
他忽然問:「你沒有見過那個人?」
他一定要在這三天內使自己的精氣體力全都恢復到巔峰狀態,才有希望跟那個人一決勝負,如果他無法放鬆自己,就必敗無疑。
卜鷹也要思索很久才能解釋:「因為真正的劍客,所求的只是劍法中的精義,所想達到的只是劍境中至高至深,從來沒有人能到達的境界,他的心已癡於劍,他的人已與他的劍聯為一體,他所找的對手,一定是能幫助他到達這種境界的人。」
「用他的劍!」
他忽然一躍而起,抓住了他的劍。
別人根本沒有看見他移動,可是他忽然就已到了小方躺著的那張軟榻前。
卜鷹的聲音又變得如刀削:「所以三天後我一定會去替你收屍。」
她哈哈的笑著:「否則他怎麼會發財?」
劍已出鞘。
因為他尊敬自己。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的接著說:「因為真正的劍客,都是無名的。」
小方拒絕回答這問題。
真正的理由是什麼,小方不想說出來,他做事一向有他的原則,別人一向很難瞭解,他也不想別人瞭解。
「你聽過?」
這種尊敬已經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www.hetubook.com.com
衛天鵬又問:「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沒有殺你?」
卜鷹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我看起來跟你第一次看見我時有什麼不同?」
「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但是現在他看來仍然同樣威嚴尊貴,那種可怕的打擊,竟未能讓他有絲毫改變。
「想不到是你救了我。」
衛天鵬身材高大,態度嚴肅,氣勢沉猛,十分講究衣著,臉上終年難得露出笑容,一雙凜凜有威的眼睛裡,充滿了百折不撓的決心。
他們本就是不同類的。
「可是你卻變得不同了。」
水銀道:「所以你已經答應了。」
衛天鵬道:「不錯。」
他立刻睡著了。
黃金失劫,他也有責任,他的親信弟子,忽然全都慘死。
「是的!」
小方用軟榻上的豹皮圍住了腰,才抬起頭面對衛天鵬。
「還算過得去。」
這人居然立刻答應:「可以。」
這個人居然能瞭解。
卜鷹忽然長長嘆息:「你實在是個聰明人,絕頂聰明,只可惜……」
生命既如此卑賤,生死間的掙扎當然也變得十分愚蠢可笑。
「我聽清楚了。」水銀不但也立刻安靜下來,而且垂下了頭:「我聽得很清楚。」
這理由非但不夠好,根本就不能成為理由。
卜鷹忽然也對他笑了笑:「可是你這個暴發戶好像並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只有一點關係。」衛天鵬道:「那批黃金也是富貴神仙呂三爺的。」
他嘆了口氣:「因為她也知道未必能殺得死我,所以早就留好退路,水袋裡的水當然不能帶得太多,免得被我搶走,樣子一定要裝得十分可憐,才能打動我。」
「我沒有。」
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他都能保持別人對他的尊敬。
但是他已經這麼樣做了,已經表現出一種人類在面臨生死抉擇時的尊嚴與勇氣。
「用你的劍殺了我!」他聲音全無情感:「你能殺我,你就可以不死。」
「沒有。」
小方搖頭。
小方並不驚奇,只對他笑笑:「想不到你又來了。」
這句話也同樣已接近「禪」的意境,小方還年輕,還不能完全領悟。
「我知道。」小方居然笑了笑:「她一定認為我已認不出她了,因為今天早上我看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快要死了的可憐女人,被人逼著去殺我,反而中了我一劍,水袋裡又只剩下兩口水。」
他沒有向水銀要回他的赤犬。因為他並不想走得太遠,https://m.hetubook.com.com免得迷失方向,找不到帳篷。
他也不想讓別人認為他要走遠,因為他決心要回來。
他轉過身,靜靜的看著她。全身上下都沒有任何動作和表情,只是很平靜的問:「我說的話你沒有聽清楚?」
衛天鵬道:「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呂天寶跟那批黃金有什麼關係?」
小方微笑,「你的眼也很利。」
她問小方:「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答應?」
就在他剛想閉上眼睛時,忽然聽見一個人用奇特而生冷的聲音問他:
小方替他說了下去:「只可惜聰明人通常都很短命。」
無論做什麼事,他覺得只要能讓自己問心無愧就已足夠。
這問題不難回答,也不必拒絕回答。
他說的「她」,竟是那個蒙面的女人。
冷風、黃沙、寒夜。
她一直在聽,一直在笑,笑得當然比剛才更愉快:「那時你就不該相信我的,只可惜你的心太軟了。」
小方先喝了口酒,含在嘴裡,再喝一口水把酒送下去。
水銀道:「我們只不過想把你送回去,讓你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等死。」
所以他沒有再問,卻慢慢的走了過來,他走路的姿態也跟他站立時同樣奇特。
他慢慢的接著道:「有資格死在我劍下的人並不多,你能死在我劍下,已可算死而無憾。」
水銀眼睛裡卻露出種複雜而奇怪的表情,彷彿覺得很驚訝,又彷彿覺得很欣賞、很有趣。
水銀道:「無論誰死了之後,都只不過是個死人而已,在呂三眼中看來,一個死人當然比不上三十萬兩黃金。」
小方道:「你們一直懷疑黃金是被卜鷹劫走的,我正好認得他,正好去替你們調查這件事。」
小方道:「我若不答應,你們就算不殺我,我也會被活活的渴死。」
衛天鵬的臉色沒有變,可是眼角的肌肉已抽緊,瞳孔已收縮。
等死比死更痛苦,更難忍受。
小方的劍就擺在軟榻旁那木几上,他忽然又問:「這是你的劍?」
「寶劍名駒,本來就可遇而不可求,萬中能得其一,已經不能算少了。」
小方已帶著這些東西離開他們的帳篷很久,情緒仍未平靜,太長久的飢渴已經使他變得遠比以前軟弱。軟弱的人情緒總是容易被激動。
今年他五十三歲,二十一歲時,他就已是關中最大一家鏢局的總鏢頭,這三十年來,始終一帆風順,從未遇到過太大的挫折。
小方忽然說出件別人一定會認為很荒謬和*圖*書的要求,他說:「你給我一袋水、一袋酒、一袋肉!一袋餅、一套布衣、一張毛氈,三天後我再來。」
這句話實在說得太狂,如果是別人說出的,小方很可能會笑出來。
他的人立刻又變得絕對靜止,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只不過遇見了一個人而已。」小方說:「他暫時還不想讓我被渴死。」
「可是她的心卻絕不軟,水銀殺人時,心絕不會軟,手也絕不會軟。」
可是小方不在乎!
衛天鵬沒有反應,就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這句話。
但是他絕不能留在那裡等到體力復原,只要他看見那個人,他就會受到一種無法抗拒的威脅。永遠都無法放鬆自己。
小方不懂,劍法的強弱怎麼能聽得出。
水、酒、肉、餅、衣服、毛氈。對一個被困在沙漠裡的人來說,已不僅是一筆財富,它的意義已絕非任何言語文字所能形容。
等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卜鷹。
他當然不會動心。
他說話一向簡短直接:「你殺了富貴神仙的獨生子,本來一定是要為他償命的。」
一個人的慷慨施予,對另一個人來說,有時反而是侮辱。
他的回答直接而簡單得要命。
水銀好像要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小方承認:「女人能有這種好習慣的確不多。」
「我的人在此,劍也在此,為什麼不行?」
衛天鵬仍然又問:「你知道她是什麼人?」
這個人在看著小方時,就好像一隻貓在看著一隻已經落入了蛛網的昆蟲。
「你的劍是利器。」
衛天鵬忽又開口!
卜鷹是不是已經在懷疑他?
能與這樣的高手決一生死勝負,豈非也正是學劍者的生平快事!
一柄出了鞘的劍到了他手裡,他這個人立刻變了,變得似乎已跟他手裡的劍一樣,也發出了驚虹閃電般的奪目光芒。
這一天已經是九月十八。
他沒有讓卜鷹喝,就正如他不會向一個清廉的官吏施賄賂。
「善用利器者,才能殺人而未被殺,你的劍法想必不差。」
他很想讓卜鷹也這麼樣喝一口,這麼樣喝法不但風味極佳,而且對精神體力都很有益。
他的回答還是如此直接簡單,簡單得要命!
水銀道:「你還在考慮什麼?」
小方也忍不住問:「哪條路?怎麼走?」
不管怎麼樣,能死在這人的劍下,總比躺在那裡等死好。
小方也嘆了口氣,道:「看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子的。」
水銀道:「我也不會殺你,因為我已經答應www•hetubook•com•com過你,絕不再害你。」
誰也沒有看見這個人伸手去拿劍、拔劍,可是木几上的劍忽然就已到了他手裡。
衛天鵬道:「只要你肯答應,不管你需要什麼,我們都可以供給你。」
「是個準備在三天後再親手殺我的人。」
小方生命中的潛力又被激發——也許這已是最後一次,已經是他最後一分潛力。
「你說。」
「有什麼不同?」
小方道:「所以我好像已經非答應你們不可。」
衛天鵬道:「我們可以幫你找到他。」
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的聲音同樣冷酷?他走了,是不是因為他知道小方已脫離險境?
小方沉吟著,緩緩道:「卜鷹並沒有把我當朋友,替保鏢的人去抓強盜,也不算丟人。」
「是,是我的劍。」
在一個無情劍客的無情劍下,敗就是死!
有時不解釋就是種最好的解釋。
小方也替他補充:「最主要的是,他們根本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因為一個人如果太有名,就不能專心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了。」
「昨天晚上,我聽見你那一劍出手的風聲,就知道來刺殺你的那個人必將傷在你的劍下。」卜鷹淡淡的說:「能避開你那一劍的人也不多。」
「因為你的人劍雖在,精氣卻已不在。」這人的聲音還是全無情感:「我若在此時此地殺了你,我就對不起我的劍。」
「他準備用什麼殺你?」
「你使劍?」
小方道:「我怎麼知道卜鷹的人到哪裡去了?」
「世人鑄劍千萬,能稱為利器卻只不過其中二三而已。」
「你既然暫時還不會死,我只有走。」卜鷹的聲音冷如刀削。「自己等死和等別人死都同樣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小方笑了,他身旁的羊皮袋,卜鷹的銳眼當然不會錯過。
寒夜又已過去,卜鷹的白衣在曉色中看來就像是幽靈的長袍,已經過魔咒的法煉,永遠都能保持雪白、乾淨、筆挺。
小方又躺了下去,好像已經準備讓他們送回風砂中去等死。
小方搖頭。
「你有意見?」
直到昨天他才遇到。
小方微笑,道:「這是種好習慣,想不到他居然有這種好習慣。」
衛天鵬道:「所以你只要幫我找出那三十萬兩黃金的下落,我保證他絕不會再找你復仇。」
「現在呢?」
他用不著張開眼睛看,就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你有把好劍,你的劍法不很差,出手也不慢,能勝過你的人並不多。」
可是這種光芒轉瞬就已消失,因為他掌中的劍忽然又已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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