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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飛鷹

作者: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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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劍心凋零

第三十九章 劍心凋零

鷹記一向是家信用卓著、生意鼎盛的商號。店裡的人當然都有事做,非做事不可。
店裡的五個人都是用蠟做成的人。雖然做得惟妙惟肖,卻是假的。
以前小方走過這條街時,總覺得每個人都帶著健康愉快富足的樣子,顯得對自己的生活和事業都很滿意,對未來也充滿信心。
齊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忽然也變得像「陽光」一樣,變成了個很愛笑的女孩子。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可是你明明在我旁邊,怎麼會又在那家店裡?」小燕問小方:「難道你一個人會變成兩個人?」
「我看見你在前面那家商店裡。」
只聽「吧」的一聲響。急風破空,他手裡的斧頭已經脫手飛出,往班察巴那的頭上劈了過去。
他用來對付這老人的兩種方法,自從遠古以來,就是最有效的法子。老人的額角上已經痛出了冷汗,眼睛裡已經看到了銀光。
她看來雖狼狽,神情卻遠比小方鎮定。
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正砍在他感覺最靈敏的關節上。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就只有這幾個蠟人留在鷹記商號裡?」
所有無法解釋的事都有了解答。答案很簡單,可是並不可笑。
卜鷹殺的赫然竟是班察巴那!
「直娘賊,叫你多吃兩斤肉,手上才有力氣,你他媽的偏要去玩姑娘。玩得手發軟,真他媽的丟人現眼。」
他不相信這種事,又不能不信,所以他又問:「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他們的屍體在哪裡?」
「因為你也跟他一樣,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先為自己留下退路。」
他全身赤|裸著,躺在酷熱的太陽下。他的劍仍擺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如果是在兩年前,不管呂三是真是假,也不管這孩子是真是假,小方早已衝了過去。
老人沒有回答這問題,也不必再回答。因為就在這時候,這條八角街又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假如小方回到鷹記時,卜鷹已經坐在櫃檯裡,小方也不會覺得太吃驚。
這不是怪事!
他的兄弟們臉色也變了。
小方在噩夢中看見的那些事,在現實中無疑也同樣發生過。很可能比他在噩夢中見到的更悲慘,更可怕,更令人心碎。
她自己回答了這問題:「因為那家店裡也有你的蠟像。」
小方忽然撲了過去。
他刺的是獨孤癡的胸膛,是一殺必死的要害。
他當然不會去擁抱獨孤癡。
他們只看見了小方。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剩下的力量不多了。
「我知道。」老人說:「大家都知道。」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條大漢手上的力量用得不夠,還是因為別的古怪緣故。這把去勢如風的飛斧剛劈到班察巴那頭上,就忽然失去了準頭,忽然變得像是個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輕飄飄的往旁邊飛了出去。「奪」的一聲,釘在櫃檯上。
班察巴那沒有動。
「班察巴那。」小方說:「沙漠中的第一號英雄好漢。永遠沒有人能捉摸透的班察巴那。」
佩劍的大漢樣子雖然長得最秀氣,動作卻最快。一反手拔出了青鋼劍,就準備動手。
小方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小燕也同樣感覺到了。
「不知道。」
小方當然注意到。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說:「昨天早上鷹記商號一開門,那些蠟人就在那裡了。」
可是今天這些人的樣子都變了。變得有點畏縮,有點鬼祟。看人的時候眼睛裡彷彿充滿懷疑和戒心,而且每個人都顯得很害怕的樣子。
他怎麼會有這種痛苦?
他們正在殺人!
「你說我像誰?」
「只要一走進大門就死?」小方問:「不管什麼人都一樣?」
他用力握緊老人的臂:「你聽著,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你肯說,我有銀子給你;你不肯說,我就捏斷你這條手臂。」
「現在已經不是他的了。」
有時甚至簡單的可笑。
——有一個人,https://m•hetubook.com•com在一個很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裡,以一種不容易被人看見的手法,發出一種很不容易被人看出來的暗器。打歪了他們老二第一次劈出的斧頭,打斷了他第二次劈出的斧柄。
他的劍鋒已在獨孤癡咽喉間,距離獨孤癡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獨孤癡還躺在那裡,躺在滾燙的砂粒上,酷熱的太陽下。
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這一斧頭劈出去,準可以把那蠟人腦袋一下子劈成兩半。
小方也說不出,但是他已經感覺到。
用斧頭的大漢卻攔住了他。
她伸開雙臂迎接他的擁抱。但是小方卻已從她面前衝過,撲向獨孤癡。
——因為沒有表情有時也是種表情,甚至可以給人非常強烈的感受。
老大還在罵,罵得更凶。
這條街上都是殷實的商號,這些人的生活一向無憂無慮。
不但他們在看,別的人也在看,等著看他們老二出手。
力量大,速度當然也快。就算是獅虎猛獸,也禁不起這麼樣一斧頭。
佩劍的大漢沒爭先,因為他們的老大也同意:「好,咱們就先看老二的!」
「蠟人也會殺人?」老大冷笑:「這倒真他媽的活見鬼。」
——只有失敗的人才想死,他為什麼想死?
小燕又問:「你要到那裡去買什麼?」
再往前看,就可以看見獨孤癡。
因為他們在做的事很奇怪。不但是在一般情況下任何人都不會做的事,而且可以說是任何人一輩子都很難看得到的事。
「去八角街。」
第五條大漢空著一雙手,幾乎垂到膝蓋上。不但手臂奇長,手掌也比普通人大一倍。
「鷹記商號的夥計呢?」
他一向認為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卜鷹做不到的事。
現在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只會讓人覺得痛苦。一種只有在人們已經覺得完全失敗絕望時,才會有的痛苦。
「我怎麼會像他?」
小方也悄悄拉了拉齊小燕的衣角,拉著她向後退,退入人群。
「去一家商號。」小方說:「鷹記商號。」
——這些蠟人究竟是誰做的?為什麼要做這麼樣幾個蠟人擺在這裡?
他撲過去,因為他的掌中仍有劍,他只想一劍刺穿獨孤癡赤|裸的咽喉。
小方繼續往前走,又看見了三個人。
獨孤癡的劍仍在伸手可及處。他這一劍還沒有刺下去時,獨孤癡的劍很可能已刺穿他的胸膛。
於是他們穿過了繁榮的市集。從兩旁已被油燈燻黑的鋪子裡傳出的酸奶酪味,濃得幾乎讓人連氣都透不過來。明亮的陽光和颯颯的風砂又幾乎使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小方實在想不通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她忽然走過來拉住小方握劍的手說:「我們走吧!」她說:「這個人已經沒有用了,你已經用不著殺他。」
小方冷笑:「就算你不認得我也沒關係。只要你能聽懂我的話,不管你認不認得我都一樣。」
「不管他們是什麼變的,咱們不如先把他們毀了再說。」
因為店裡另外一個小方是蠟人,是用蠟做成的人。
「什麼都不買。」
「等著看我的!」
「既然已經來了,還等什麼?」
無論誰聽見別人問他這種問題都只有苦笑。這問題實在太絕,太荒謬。
「大概是這樣子的。」
她的推論是:「做這些蠟像的人既然能把你的像做得這麼逼真,一定是個跟你很熟的人。」
可是每個人都在遠遠的注意著這家商號。每個人都以一種驚疑恐懼的眼色,偷偷的窺望著店裡的蠟像,就好像把它們全都當做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樣。隨時都可以用它們手中的蠟劍割斷人的咽喉,刺穿人的心臟,取人的性命。
他這一劍沒有刺下去,只因為他覺得很奇怪。
「我們怎麼回去?」他問:「是爬回去?還是被人抬回去?」
因為他們也是蠟人。
「好主意。」
小方這一劍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刺下去,並不是因為獨孤癡已伸手取劍先將他刺殺。
現在他給人的感受卻不同了。
就算他們不是蠟做的,就算呂三真的站在那裡,小方也不敢衝過去。
小方盯著他,直等到判斷出他說的話是真話之後,手的力量才放鬆。
「那麼我們就回拉薩。」小燕還是說得很輕鬆:「現在我們就回去。」
因為他並沒有忘記山村石屋中那一段往事。
小方衝過去。還沒有衝進門就怔住了。
世界上有很多表面看來很複雜很神秘的事,其實都很簡單。
老大眼珠子一轉,故意破口大罵。
殺人的女人赫然竟是「陽光」。
遠處的人叢忽然起了陣騷動。五條精赤著上身,反穿羊皮小褂的彪形大漢,分開人群,大步行來。
他們雖然知道讓他這樣子躺在那裡,日落前他就會像烤爐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全都死了。」老人縮起脖子:「一走進鷹記的大門就死了。」
小燕又問他:「現在我們要到哪裡去?」
「沒有用?」小方不懂:「為什麼沒有用?」
因為這時候她已經搬開了一塊岩石。就好像變戲法一樣,從岩石下的一個洞穴裡拿出了三個很大的皮袋,一袋糧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不知道。」老人說:「從昨天早上我就沒有看到他們。」
「因為他已經不是男人。」小燕的聲音裡也充滿譏刺:「他想佔有我,可惜他已經完全沒有用。」
鷹記本來也跟別的商號一樣,門口也聚集著一些流動的小販和行人乞丐。再加上店裡又擺著這幾個服飾鮮明,行事詭秘的蠟人,本來應該能吸引更多人在門口。
這五個人在做事,絕不是件奇怪的事。他們沒事可做才是奇怪的事。
「以前是。」
如果他知道鷹記商號裡發生了什麼事,你就算用轎子抬他、用鞭子抽他,他也未必會進去的。
這是種江湖上很少有人練的功夫,一斧頭的力量遠比任何一種暗器都大得多。
這個班察巴那只不過是個蠟人,根本不會動。可是這斧頭也沒有劈在他頭上。
小燕已經走到他面前,癡癡的看著他。充滿淚水的眼睛裡,帶著種誰都無法描繪得出,但是無論誰看見都會心碎的表情。
店裡有五個人,正在做一件事。
「哦?」
就好像其他那些歷史輝煌悠久的古城一樣。歲月的侵蝕,戰亂的摧殘,世事的遷移,都不能讓這些古老的大城有絲毫改變。
——一把以上好橡木為柄的斧頭,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從中折斷的。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
過了很久他才反問她:「現在我們能到哪裡去?」
老二的臉色變了。
小方還在鷹記的大門外面。店裡居然還有一個小方,站在櫃檯前看著別人殺人。
——這是怎麼回事?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彷彿很神秘。
第四條大漢用的居然只不過是柄很普通的青鋼劍。身材雖然高大,長得卻很秀氣。
「有過。」老人說:「從昨天早上到現在,至少已經有過五六撥人。」
他一定要忍耐,要冷靜。因為這幾個蠟人不僅是幾個人而已,其中必定還隱藏著一些極可怕的陰謀和秘密。
「陽光」殺的人赫然竟是波娃。
小方思索著,又問了個好像是多餘重複卻又絕對不是多餘重複的問題。
市場上貨物充沛。從打箭爐來的茶磚堆積如山;從天竺來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從藏東來的藏香,精緻的金屬鞍具;從尼泊爾來的香料、藍靛、珊瑚、珍珠、銅器;從關內來的瓷器和絲緞;蒙古的皮貨與琥珀;錫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這些珍貴的貨物又讓人不能不把眼睛睜大些。
齊小燕接過了一件小方默默遞給她的衣服,披在她幾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無論誰看見這情況,一定都可以想像到剛才發生過什麼事了。
這一次他的出手更快更www.hetubook•com.com準,用的力量也更大。
所以你就真看見了他們正在做什麼事,也不會相信他們正在做這種事。
他終於找到了。
可是等到小方看清楚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時,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了。
小方沉默著。看看這一片赤熱的大地,看看自己一雙空手。
這些人到哪裡去了?
這條街也跟別的街道一樣。街上的人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住在這裡的,一種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難道這次的變故又發生在鷹記?
老人也想了想才接著道:「因為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除了這幾個蠟人外,誰也沒有看見鷹記商號裡有活人走動過。」
殺人的人有兩個,一個男,一個女。
卜鷹做的事,本來就是令人永遠無法預料得到的。
「沒有。」老人說得很肯定:「絕對沒有。」
那條橫亙於布達拉宮與恰克卜里山之間的石砌城垣,那些佈滿在山頭上的樓閣、禪房、寺院、碑碣,那高聳在岩石上的巨大城堡,連綿的雉堞,發光的窗牖,看來依舊是那麼瑰麗,那麼調和。
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在四下搜索,因為他跟他兄弟一樣明白兩件事。
這個人無疑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這條大漢無疑已經把功夫練到這一步,出手不但快,而且準。
「連一個都沒有看見?」
難道這些人還認得他,還記得他是卜鷹的朋友?
他忽然想起上次卜鷹的山莊被焚,鷹記商號易主。他和陽光走過這條街時,別人也是用這種眼光看他們的。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開口:「我想回拉薩。」
——他們的老二手上有什麼樣的力量,他們心裡當然更清楚。如果說他會將一把斧頭劈歪,那簡直就好像說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一樣荒謬。
——為什麼會有兩個小方?
小方沒有猜。他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
拉薩依舊是拉薩。
她帶著笑問小方:「現在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到拉薩去了?」
「鷹記?是不是卜鷹的?」
他的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臉也被打腫。可是她在看著這個人時,眼中並沒有憤怒仇恨,反而充滿譏刺憐憫。
「從昨天早上起,鷹記商號裡就只有那幾個蠟人在店裡?」小方問:「連一個活人都沒有?」
——有誰能說出一個人真正心碎時是什麼感覺?
小方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劍柄,背脊也覺得有點涼颼颼的。
小方又問:「你知不知道鷹記商號經常都有很多值錢的貨物?」
第三條大漢濃眉大眼,鬍子刮得雪亮。肩上挑著根比人還長的鐵戟,手裡倒提著根金鋼魔杵,板腰帶上還插著把厚背薄刃鬼頭刀。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別人看他時的樣子,就好像把他當成隨時都可能把瘟疫痲瘋帶來的瘟神。
「是的。」小方說:「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去了。」
小方的腳步加快,心跳也加快了。恨不得一步就跨進鷹記的大門。
「老大,就是這幾個蠟人在搗鬼,青貂嶺的兄弟就是死在他們手上的。」
——這地方出了什麼事?難道又跟小方有什麼關係?
小方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淚都幾乎流出來了。
他們卻還是走了。因為除了他自己之外,這世界上已經沒有別人能救得了他。
以前獨孤癡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讓人一看見就會有種冷酷陰森可怕的感覺。
她問小方:「你猜不猜得出這個人是誰?」
因為小方立刻又想到了很多問題。
小方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壓低聲音說:「我認得你,你認不認得我?」
「現在呢?」
他們五兄弟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卻完全不動聲色。因為他們沒有看見這個人,也沒有看出來他用的是什麼暗器?
他看見的雖然只不過是個蠟做的孩子,但是這孩子的容貌想必和他那孩子完全一模一樣。
除了照鏡子的時候外,不可能真的看見自hetubook.com.com己,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一劍刺下時,獨孤癡居然沒有伸手取劍,甚至連動都沒有動,臉色也完全沒變。
小方吃驚的看著她,忽然長長嘆息。
和氣生財。做生意的人本來是不可以用這種眼光看人的。
——小方不是孿生子,也沒有兄弟。另外這個小方是從哪裡來的?
小方看著她,忽然笑了,苦笑。
——難道他想死?
「你想到哪裡去,我們就到哪裡去。」小燕說得很輕鬆,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現在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隨時都可能倒下。
小方卻看到了他自己,一個長得跟他完全一模一樣的人。
他的手雖然不帶兵刃,腰帶上卻掛滿著零件。零零碎碎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東西?究竟有多少種?脖子上還掛著一圈長繩,看來就像是個活動的雜貨架子。
這種功夫就像是飛刀一樣,最難練的一點就是準頭。要能在三十步以外以一斧頭劈開一個核桃,功夫才算練成了。
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把蠟像擺在這裡的人。
齊小燕無疑也同樣吃驚。
難道卜鷹已回到這裡,對他的仇敵作了公正而殘酷的報復?
現在門口的幾丈方圓之內卻連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人一走到這附近,就遠遠的避開了。彷彿只要一踏入這塊不祥之地,立刻就會禍事降臨。
一個面目黝黑,穿著件波斯長袍,賣香料的混種老人,本來正在另一家商號門口兜生意,看見小方過來,也想遠遠避開。
「現在既然已經不是他的,你去幹什麼?」小燕好像已決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條人很多的街道上,一家開著大門的店舖裡殺人。
——這些蠟人是誰做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有什麼用意?
小方不懂,所以他這一劍沒有刺下去——雖然沒有刺下去,卻隨時可以刺下去。
奇怪的是,這一斧頭卻偏偏劈空了。
她當然不會不去的。
小燕也在看著獨孤癡。
重回了這裡,小方心裡的感覺幾乎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鄉江南一樣。
老二的臉色發青。不等他們的老大罵完,已經又是一斧頭劈了出去。
但是現在的小方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小方了。
「哦?」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有一個人。
——鷹記商號裡的人一向很多,現在怎麼會只剩下五個用蠟做的假人?別的人到哪裡去了?
獨孤癡的臉上本來就沒有表情,一直都沒有表情。
因為他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自己。
他是強者,是勝者,佔有者,掠奪者。
老二的動作並不快。先慢吞吞的往前走了兩步,從腰帶上抽出了一把連柄只有一尺多長的斧頭,用大拇指舔了舔舌頭上的口水,往斧鋒上抹了抹……突然一彎身,一揮手。
他的人看來卻似已虛脫,因滿足而虛脫。
那裡是這古城的商業彙集區,附近的大商號幾乎都聚集在這裡,不管你想要買什麼,在那裡都可以找得到。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這條街上的人樣子好像變了。
小方怔住時,她也同樣怔住。她用力拉住小方的手說:「我看見你了。」
就在他幾乎已經倒下,永遠無法再站起來時,他看見了齊小燕。
——卜鷹為什麼會殺班察巴那?「陽光」為什麼會殺波娃?
斧頭破空飛出,急風呼嘯而過。忽然間,「噗」的一聲響,斧頭的木柄忽然憑空斷成了兩截。斧頭失去平衡之力,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這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太陽又升起,大地又變得酷熱如烘爐。
他們一亮相,別的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這三個人站在比較遠的一個角落裡。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孩子。
奇怪的是,現在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和以前的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完全不一樣。
小方道:「所以你們永遠都不會被人逼得無路可走。」
獨孤癡臉上卻還是帶著那種沒有表情的絕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讓人覺得他很希望小方這一劍能刺穿他的咽喉和圖書,將他刺殺於烈日下。
「我忽然發現你很像一個人。」他說:「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一百多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當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全部失蹤。
這五條大漢用不著大吼大叫,也用不著出手,就這麼樣往那裡一站,架勢已經夠唬人的了。
第二條大漢肩寬腰細。腰上一條比巴掌還寬的皮帶上斜插著五把斧頭,一把大,四把小。
五個人彼此望了一眼,顧盼之間,睥睨自雄,挑戟提杵佩刀的招呼第一人。
小方忽然發現她正向他走過來。赤著腳走在滾燙的砂粒上,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撕裂。漆黑的頭髮披散,蒼白美麗的臉已被打腫,眼睛裡充滿淚水。
「什麼都不買去幹什麼?」
蘇蘇懷裡抱著的孩子,是他親生的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這是件很簡單的事。
痛苦和憤怒已激發出他每一分力量,所以他還有力量揮劍撲殺。
——是誰在殺誰?
——一個已經沒有用的男人,一個已經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經不值得別人出手。
另外一個小方居然正在看著卜鷹和「陽光」殺班察巴那和波娃,居然連一點勸阻的意思都沒有。
——多麼可愛的孩子。小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去抱他。
小方苦笑,只有苦笑。
老人吃了一驚,拚命的搖頭。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不認得,完全不認得。」
「等一等。」
她又問小方:「你有沒有注意到別人看你的樣子?」
「去找一個人。」小方慢慢的回答:「問他一些事。」
小方盡量讓自己冷靜鎮定下來。於是他又注意到幾件事。
「店裡既然只有這幾個蠟人留守,難道就沒有人打店裡那些貨物的主意?」
有兩個人在殺另外兩個人。還有一個人在旁邊看,看著他們殺人。
他早已學會了忍耐。
齊小燕忽然問小方:「你知不知道大家為什麼全都躲著你?」
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能閉著嘴。
五條鐵打的大漢,十一件純鋼外門兵刃。
人群又遠遠避開。不管他們走到哪裡,人群都會遠遠避開。
殺人的男人赫然竟是卜鷹!
小方當然要問:「那些人呢?」
她拉了拉小方的衣角,輕輕的告訴他:「這條街上一定出了事。」她說:「而且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鷹記」的組織嚴密,規模龐大。除了那些實為卜鷹屬下戰士的夥計之外,經常留守在店裡真正做規矩生意買賣的人,至少也有一百多個。
拉薩就是這樣子的,又矛盾、又調和、又襤褸、又瑰麗。
被殺的也是一個男,一個女。
他盯著小燕:「如果你不去,不妨留在這裡。」
這三個人當然也是蠟做的假人。
呂三風貌依舊,蘇蘇美麗如昔,她懷裡抱著的孩子著花衣,戴紅帽。雖然只有兩三個月大,已經長得肥頭大耳,可愛極了。
他們為什麼要害怕?怕的是什麼?
市中的小巷裡依舊擠滿了人。那些骯髒衰老的乞丐依舊匍匐於塵土中,念著他們已不知念過多少遍的六字真言,向路人和遠方來的旅客乞討。街道旁依舊堆滿垃圾和糞便,卻又偏偏不會影響這個城市的美麗。
她問小方:「現在我們要到哪裡去?」
斧柄既然不可能無故折斷,斧頭也絕不可能劈歪,這是怎麼回事呢?
可是小方一眼看過去,居然看不出他們在做的是什麼事。無論誰一眼看過去都看不出他們在做的是什麼事。
老人點點頭。衰老的臉上每一條皺紋裡都彷彿在流汗,冷汗。
男人是呂三,女人是蘇蘇,蘇蘇手裡還抱著個孩子。
第一條大漢挺胸凸肚,手持一對最少有五十斤重的混元大鐵牌。臉上青滲滲的長著滿臉鬍子。一雙比海碗還粗的胳臂上,青筋盤蛇般凸起。
小方將老人拉出了人叢。拉到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裡,才沉著聲問:「鷹記商號裡那些蠟人是怎麼來的?」
小方已經走了,就這樣留下了他。
鷹記的大門是開著的,遠遠就可以看得見店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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