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萍小姐的主意

作者:約瑟芬.鐵伊
萍小姐的主意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站起來,探出窗外潮濕、噼啪作響的夜色中。窗戶內側的木頭地板上,有一灘積水。赤腳踩在冰冷水中的一陣刺|激,多多少少讓她高興,這是一個身體上可以感受到的不舒適。至少,不會是她來打掃,也不用擔心地毯的問題。所有進入房間內的風雨事物,皆是自有意願,理所當然地安心存在。茵恩斯有一次也主動提及,某個早上她醒來時,發現枕頭上躺著雪花,令人驚喜。她說,這只發生過一次,但是,從早上枕頭上躺著的事物,你可以斷定季節的替換:秋天有蜘蛛,六月有無花果。
不,當然不,而不管如何,茵恩斯必須付出代價。她不可以因犯罪而得利。但是當然,當然有法子能讓茵恩斯付出代價,但不至超過她所應受的懲罰。
大約在四點半的時候,她真的睡著了。
一起?和這個把插銷鬆開的女孩子?不。和那個上星期六下午,同自己一起在走廊上講話,神采飛揚,充滿自信,聰穎的女孩。和那個今天晚上失眠的女孩。和那個母親的女兒。
砰!砰!遠方塔鐘再度敲響。
茵恩斯,幾乎是意外的,毀了一條阻礙到自己的生命。
而現在,她,露西,也正準備按下另一顆按鈕,這一次會引發更可怕的效應。就運作理論而言,所有的環節將一一扣上,該毀的就毀,黑白分明。涵妲也許自食其果,但是茵恩斯一家人面對巨變,又情何以堪?或者,這是他們自己種下的惡果?對茵恩斯在成長過程中,如此缺乏彈性地應對進退,他們又該付多少責任?且不說她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但是他們有沒有試著提供她所缺乏的一切?有什麼人能說出肇因何和-圖-書在?就算是經過法律判定,但也許終究到了最後,還是由老天爺來定奪。如果你是個基督教徒,這可謂是理所當然。你會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有其原因。為了茵恩斯因謀殺受審而飽受折磨的人,必定是在承受自己過去所犯下的過錯。這是個健全的理論,露西也希望自己能支持這個說法。但是她覺得實在無法去相信,茵恩斯那摯愛她的雙親必須負責任,提著頭來面對這齣言語無法形容的悲劇。
隔房再度傳來茵恩斯輾轉反側的聲音。據露西看來,她約莫也是一夜無眠。她非常安靜,但是不時傳出移動聲,或是房裡水龍頭的流水聲。露西懷疑那些水是用來止渴,還是來鎮定鬢邊的悸動。如果說,連露西都清醒地躺在床上,腦子裡的思路像是被困住的老鼠般跑來奔去的,那麼茵恩斯又是正在歷經哪一種折磨呢?她也許欠缺幽默感,不是人見人愛的典型,但她的感情絕對不遲鈍。不管是受挫的野心,或是單純的憤怒或恨意,促使她走向晨霧中的體育館,她都不是那種可以為自己所做的事毫不感到罪惡的人。沒錯,當她對杠木動了手腳時,她所摧毀的,也有可能是自己。在犯罪史上有許多案例,有許多冷血女子,為了排除自己所欲之物前的障礙,盛怒之下而犯罪。但是她們和茵恩斯不同。茵恩斯屬於另一種少有的人,她們在事後無法面對自己。她們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兩點了。她躺著瞪視著一片黑暗,冷冷的雨點打在外頭的地上,一陣陣驟起的狂風在混亂中喧鬧,窗簾被吹進窗內,像風帆一般地飄蕩著,室內充滿一股不安的紊亂。
當她早上和*圖*書去找涵妲的時候,她會把一種不管是自己還是旁人都無法控制的力量釋放出來,而且一旦釋出,就無法收回,這股力量更會把眾多活在安穩天地的無辜生命拖進一團糊塗之中。
而且是一條不值得的命。
而迪得洛那個曾祖母的祖母,她,則是有預謀的。之後過著平安、成功的漫長歲月,管理著土地,帶大了兒子,倒也沒有精神抑鬱的任何表徵。
約莫三點時,她終於有些睡意,然後她被自己的意圖嚇醒。她竟然認真考慮,是不是要隱藏一樁謀殺死罪的證物。在事實發生後,成為共犯。同謀共犯。
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星期六下午的杉樹下,她對茵恩斯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自我毀滅者的性格。
茵恩斯的脆弱也難辭其咎。但是,涵妲按下了引爆悲劇的按鈕。
「做正確的事,然後讓因果各得其所。」這是瑞克說過的話,而且好像是一個合理的裁奪。
如果她去找涵妲——如果?噢,好嘛,她當然要去找涵妲。
不管所有的安慰話語是如何說的,這一回不會是由老天來裁奪,然後讓因果各得其所。法律會斷定一切。法律全書上有著白底黑字的說明。一切宣判之後,連老天爺也沒有辦法,來拯救一個將要被神祇所乘坐的馬車輾過,帶上西天的無辜性命。
雨滴持續不斷地打下來,她的心也隨之哭泣。她內心充滿著一片混沌,遠比狂風所造成的紊亂更為嚴重。
如果老天真要定奪——顯然它是打算這麼做——那麼也許它正在執行它的決定。運作的方式,在於一開始,就讓她來找到那個薔薇花飾,而不是讓別人先看到。m.hetubook.com•com撿到這個東西的,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這樣的人在稍有不對時,便會拿著花飾去找涵妲。所以,一個由人性來決定法律的運作便開始了。不。東西是由像她這樣軟弱猶豫的人撿到的,這種人在遇到問題時,都會考慮再三,探討每一個不同的層面。也許這有其道理所在。
那麼,又是因為誰,才導致這齣悲劇的發生呢?涵妲。涵妲,和她那自以為是,對那個較差學生的偏愛。
雖然如此,她還是衷心地希望老天能找個別人來決定。她向來痛恨下決定,如此重大的抉擇更非她所能獨力處理的。她希望自己能把薔薇花飾丟掉——把它從窗戶扔出去,假裝自己從來就沒看過這個東西。但是,當然囉,她無法下手。不管她生來多麼軟弱猶豫,她性格中的另一部分——如同她那誇張至極的受洗教名:蕾蒂西亞——仍然用挑剔的眼光盯著她看。她永遠無法逃出自己內心這一部分的掌握。這讓她陷入雙膝打顫的天人交戰,這讓她該保持緘默時開口出聲,這讓她在疲憊地想要躺下時仍然打直腰桿。這個部分,現在則讓她不能棄甲逃亡。
她,令人景仰,奉公守法的露西.萍。
至少,是在最後一刻才發生的。
她真希望自己能在這一刻鐘走到鄰房,打開手掌,給茵恩斯看那一張她並不想打的王牌。她們倆一起,必定可以找出解決之道。
她懷疑,涵妲是否如茵恩斯一般,無法入眠。涵妲從西拉博醫院回來時,看起來異常的消瘦。好像撐起來的身架會突然崩塌,填充在內的一切也將隨之移位。就像是一個劣質的填充玩具,在托兒所裡待了一個月以後的狀況https://www.hetubook.com.com
也許茵恩斯會自我懲罰。
露西不禁懷疑,當茵恩斯在拒絕威其利骨科醫院的職位時,心中是否已經做好如此打算了呢?不,當然不會。
「她的臉蛋像是十五世紀義大利悲劇性貴族家庭波吉亞一家人。」愛德華.亞帝愉快地說過。
她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她當然無從選擇。由誰來決定,或不決定,都不干她的事。這會是一個公開的審查,而她有她的職責。對文明世界,對國家,對自己的職責。這與她個人的情緒無關,也與她個人對公義的看法無關。不管法律多麼的不公平,她就是不能銷毀證物。
她真的為她的朋友感到遺憾,喪失了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愛?是的,她猜想,疼愛的人。只有疼愛,才會讓她對魯絲的缺點視而不見。失去魯絲,並為深愛的賴氏學院感到擔憂。她真的為涵妲所受的痛苦感到難過。但她也實在無法去想,要不是因為涵妲的一意孤行,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不管她做了什麼,甚或是她計劃了什麼,事情的結果都不是她可以預見的。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同樣是一齣悲劇。
再怎麼說,這都不是蓄意的毀滅,露西對這一點十分的確定。這就是為什麼她在決定如何處理這件事時,會感到如此的憎惡,如此的無法想像。沒鎖緊的插銷,意圖僅在於造成短暫的肢體障礙;在確定魯絲無法在九月時抵赴阿靈葛——而自己將取而代之。
她想到茵恩斯夫人,這時可能快快樂樂地睡在拉博鎮上的某處,明天打道回府,等待如同是自己性命般的女兒返鄉。但是她的女兒永遠回不了家了。
風吹進了房裡,茵恩斯的窗戶格hetubook.com•com格作響。她聽見茵恩斯穿越房間走向窗戶,不到半晌,響聲就停了。
有可能事情會拖到最後一秒,是因為先前沒有下手的機會。如果不是事先要清理體育館,魯絲也許會早些到。
她是失去理智了,怎麼可能做到嘛?瑞克是對的:她應該要做正確的事,然後讓老天爺來定奪。
涵妲看來就像如此。
或者,也許……她坐起身,考慮這個新的想法。
她絕非冷血地來計劃這一切。事情是在絕望之下,最後一刻才執行的。
究竟什麼才是正義公理?去傷一個女人的心,羞辱涵妲,並毀了她所建立的成就;永遠抹滅掉一向無憂無慮的寶兒臉上的光輝。這就是一命抵一命嗎?這是三條性命——不,四條性命去換一條啊。
摩西誡律裡說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聽起來是很簡單,很公平。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單純的背景,好像整件事只牽扯到僅僅兩個人而已。如果用現在的言語述說這件事,那就成了「繩索絞頸,直到氣絕為止」。
但是當時的假定狀況是「造成身體上嚴重的傷害」(那時是這麼說的,不是嗎?)而現在,事情的假設性已經不存在了,情況成為真正的身體傷害。就像——是如此。
噢,不。這她就不能妄下斷語了。像瑞克說的,這要視事情變化的「前後關係」了。瑞克有著花|花|公|子的臉孔和拉丁情人的風度,說來也古怪,他卻有著嚴肅冷靜的頭腦。
她站了許久,好讓頭腦冷卻下來,但是雙腳也漸漸冰冷,只好在上床後,用一件毛衣包起腳丫子取暖。她想,這倒是挺相輔相成的:身體上腳冷了,心理上腿軟了。你這個可憐的傢伙,露西.萍。
魯絲也是一樣,一個小聲音指出事實。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