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請問是史袞一四六〇……凱利多尼亞飯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兩個禮拜前是不是有一個叫查爾斯.馬汀的人跟你們訂房間?噢,好,謝謝,我等。沒有?沒這個名字?噢,非常謝謝,很抱歉打擾你了。」
「我想我知道,」格蘭特愉快地說,「你告訴他我會盡力為他們查明,就當做是假期作業好了。」
「那些信是用法文寫的?」
「不盡然。經史袞去,路程又短又舒服。他也許討厭格拉斯哥,很多人都不喜歡那個地方。要不然你今晚回到住處時就打個電話給史袞的凱利多尼亞飯店,查查看是否曾有一個叫查爾斯.馬汀的人打算在那裡過夜?」
「能肯定他以前受過傷?」
「沒有,他們只認了照片。」
「技工。」
「有沒有誰知道他要去哪裡?或是為什麼要去那裡?」
七B勾勒出的圖像到底誘惑他到何種地步?足夠讓他展開一段尋找的旅程?還是只夠讓他寫下來?只因為他寫下了這些鉛筆字。
他壓抑著這個念頭,心裡的憤怒漸漸升起,這樣過了一小時。然後,羅拉去準備睡前酒;湯米把狗放出去;至於格蘭特,則像個橄欖球球員一樣衝到電話旁,而不是以文明人正常地走過房間的速度。
「他沒有,」他對著從心底升起的聲音說,「沒有一丁點證據證明是他寫了這些詩句。」
「沒有?那他來北方幹什麼?」
「我發現了。」
歌唱的沙
他的眼皮像往常一樣垂下,但腦子裡有個鈴鐺不斷地響著,就好像籠子裡的一隻老鼠一樣:
「活著時的照片?」
「閉嘴!」
「真費心了,麻煩你查這些小事,你也沒不客氣地要我回我的小溪釣魚去。哪天我會報答你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先不要操心工作,好好養病。只要盡可能在這個單位因為沒有你而關門之前回來就好了。」
不管他是做什麼的,他都成功到有能力坐頭等臥鋪。
「對啊!就這樣。」
晚餐時他心情鬱悶地回家了,除了沒抓到魚,還失去了平靜。
「沒有,沒一個人,甚至沒有一個跟他特徵接近的,他並不是失蹤人口。」
「也許是來埋葬一位親戚,來和一個女人幽會,或者來攀岩!我怎麼會知道?我又為什麼要在乎?」
他提醒自己,自己實在太不理性了(格蘭特的心裡總認為這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事實上,驗屍過程和警察局沒任何關係,他甚至不知道哪個部門接手這項工作,威廉斯還得去查出來。而威廉斯也有他自己的工作,一個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的工作。因此,要他放下手邊的事,只為了去滿足某個正在度假的同事不經意想起的不重要問題,那實在太不理性了。
「你知道?那個驗屍官的反應也是『什麼』?鐵路服務員說他們在談『搶凱利』的事,而既然沒有人會去搶那支叫凱利的足球隊,那這個凱利一定是家飯店了。似乎蘇格蘭的飯店不是叫瓦佛利,就是叫凱利多尼亞,大部分人簡稱為『凱利』。但他說他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
接線生說:「你的三分鐘通話時間到了。」
「如果他是一個壞孩子,那這一點兒都不奇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的,那些字體。」
他是一個技工,這是什麼意思?技工,這個字眼有各種可能性。
「是的。」
「拖鞋上有製造商的名字?」
他嘟囔著罵了句髒話,然後對著池塘遠處狠狠地拋出釣竿。他和七B已經沒瓜葛了。過去他在對七B的情況全盤誤解下生出對七B的興趣。他認為七B和他一樣深陷惡魔的羅網裡,為自己勾勒出一張完全荒謬的七B圖像。結果七B的臥鋪隔間裡,酒徒的天堂不過是傾倒的威士忌酒瓶。他不再對七B感興趣:他只是一個非常平凡的年輕人,身體健壯卻可憐地在一次夜車旅程中以一種相當沒尊嚴的方式結束了生命。他摔倒後用手和膝蓋掙扎攀爬,直到斷氣為止。
「我並不想在我和河水之間看到誰的面孔,也不會有任何東西出現在我跟河水之間。我來這裡是為了釣魚,沒有任何事能妨礙我這個目的。」
優酪乳酪似乎處理每件事都非常形式化。
「他帶了些什麼行李?」
「沒有,似乎沒有。」和*圖*書
「你這個不誠實的混蛋。從你看到他的臉,注意到優酪乳酪對他的粗暴的態度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七B的擁護者。你從優酪乳酪的魔掌中拯救他並幫他把外套撫平,就像個母親整理他小孩的披肩一樣。」
「不盡然!特別是如果他的車廂比較遠,而搬動屍體又是如此地謹慎。我很懷疑有哪位乘客知道有人死了。同時就我所知,救護車是在整個車站的旅客全部離開後很久才來的,因為救護車到達時,我都快吃完早餐了。」
「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但他是馬賽人。」
「對了,大前天我碰巧在白廳班車上遇見你提到的那個人,他說他個人對你的那隻鳥沒有意見,但卻非常想知道大烏鴉是什麼,你知道他在講什麼嗎?」
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突利谷,面對著黃褐色的漩渦,心裡既愉快又輕鬆。河水像啤酒一樣清澈,上面還有白色的泡沫,水的流動聽起來像音樂。他的日子過得愜意無比。潮濕柔軟的空氣形成露珠,滴在他斜紋軟呢的衣服上;榛樹樹枝上的水則流入他的頸背裡。
「還有會說話的野獸?你發現它們也在外島?」
「再過幾分鐘你就會告訴我他根本不是法國人。」
「好吧!我想知道。我還想知道誰將是林肯郡的新寵,我的股票在今天的開盤價多少,還有珍.凱斯的下一部電影,但我不會因為其中任何一件事而失眠。」
「據說提南歐島遠在西邊,遠離著最外圍的島嶼。它是個青春之島,永恆的青春之島,是蓋爾人的天堂。但到底是什麼護衛著這通往天堂之路?似乎是有著歌唱的沙的島嶼,還有島嶼的石頭站著就像人在走路一樣。」
「這就是他所看到的送行?」
但當他得知沒有他的任何信件時,無法置信的心情所帶來的沉重並不亞於少年時收到退稿。
「我絕不會聽你說。好吧!就算這些島嶼中有歌唱的沙,有能行走的石頭,也有饒舌的海豹,那都跟我沒關係,而且我也不覺得跟七B有什麼關係。」
「噢!我只是想反正這也幫不上什麼忙,只不過是臥鋪服務員隨口抱怨而已,據在場的警官告訴我,他視這整件事是對他個人的侮辱。」
「海豹。」
「那麼這事似乎就非常明顯了。沒有人來詢問關於他的事或認屍,可能因為他是出來旅行,沒有誰預期他會很快回來。」
「對啊!」
這封信不但沒有為格蘭特帶來慰藉,反而更激起他想知道真相的渴望。
他在水裡看到一個人的臉。
靜止的河
「對了,」威廉斯說,「我在回信時忘了回答你信中附注的事情。」
幾乎一整個禮拜,他腦子想的、口中說的、嘴裡吃的都是魚。
「好像沒有。」
「我怎麼知道?」
「那他有什麼錢?」
「是的。」
「他說在尤斯頓,他走過走廊時曾看見馬汀的臥鋪車廂內有另一個人。他沒看見這人的臉,因為當時門半開著,而馬汀正面對著他,因此他唯一注意到的是馬汀正跟另一個人講話。他們似乎非常快樂而且友善,他們在談論搶飯店的事。」
「如果他打算在一家叫瓦佛利的旅館過夜,怎麼會有人荒謬到說他要去『搶凱利』?」
「他也許在克拉伯罕上學。」他極度厭惡地對那個聲音反駁說,然後立刻進入夢鄉。
「我才不做這種事!」
說話的獸
「噢,他有信件啊?」
接下來兩天,他處在一種急切等待威廉斯回信的快樂中。他檢查不能釣魚的突利河谷,一個池塘一個池塘的檢查;修補那些停泊在德伍湖小船的縫隙。在牧羊人格雷厄姆,以及緊跟在後的贊格和湯格的陪同下,他走上山坡;他聆聽湯米敘說在自家與山丘側面之間弄一個九洞高爾夫球場的計劃。第三天在郵件送達的時間,他急切地往回家的路上趕,這種急切是他以前將詩作投稿到雜誌社後所特有的心情,十九歲之後再沒有過了。
威廉斯在信中說他希望格蘭特別已經開始渴望回來工作了,他應該休息,同時每個同事也都希望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而且病情好轉(不是每個人!格蘭特心裡hetubook.com.com想起布賴斯),他們都非常想念他。至於查爾斯.馬汀,對於他個人或他的死亡,如果這是格蘭特想知道的,其中並沒有什麼神祕之事可言。查爾斯.馬汀只是後腦勺撞到瓷製洗手臺邊緣,雖然靠著自己的手和膝蓋爬回床上,但很快就因為內出血死亡。而他之所以會後仰摔倒,是因為他喝了純威士忌的關係。喝的量雖不至於使他爛醉,但卻足以令他的頭腦混沌不清。另外,火車轉向所造成的車身傾斜,也是致使他跌倒的原因。關於死者本身,也沒什麼難以理解之處。他的隨身行李中,有一般的法文報紙;親友仍住在靠近馬賽的家鄉,只是很多年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他當年是因為一時嫉妒捅了女友一刀,惹上麻煩才離家的。現在他的親人已經寄了喪葬費來,所以他不會葬在乞丐的墓園區裡。
「如果像你這樣拍打河水,會把河裡的魚都嚇死的。」
「我沒有被征服,」他說,「因為職業的關係,我自然而然會對人感興趣。」
「就是平常人們會帶著的兩三封信。有一封是來自一個女孩的,她說她要等他。」
他確確實實是個法國人,他用英文寫下這段詩句,純粹是偶發的。
適當地表達了對威廉斯回信的感謝之後,格蘭特說:「你說他的家人寄錢來埋葬他,難道沒有人過來認屍?」
「為什麼你剛才沒說?」
「不,不,是屍體的照片。」
「只是一個過夜的皮箱,裡面有襯衫、襪子、睡衣和拖鞋,上面沒有乾洗店的標誌。」
只有現在,在讀了這封冷嘲熱諷的信,並「享受」了讓人在他面前「砰」的一聲把門摔上後,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除了良心上覺得該向單位表白不小心拿了報紙,其實也是想一直掌握七B的訊息。他的信以及那份歉意,就是一條通往信息的通道,因為七B已經不是新聞了,所以想從報上得到消息已沒希望。火車上每天都有人死亡。他們根本不會再感興趣。對新聞界而言,七B等於死了兩次,一次是他實際的死亡;另一次則是就新聞價值而言。但就他而言,他一直想知道更多有關七B的事,也許他自己沒有察覺,但心裡卻希望他的同事就這件事坦白相告。
「他是怎麼說的?」
「有可能啊!」
「完全沒有提到他是一個酒鬼?」
「也許他的天堂是提南歐,你知道的,就是蓋爾人的那一個,那是很有可能的。」
「但他寫了這幾句關於天堂的詩。」一個聲音從他的心底升起。
他一邊把信紙撕碎丟入垃圾桶裡,心裡一邊想著,雖然他跟布賴斯不太熟,但還有威廉斯警官啊!謝天謝地,還有一個忠實的威廉斯。威廉斯可能會納悶為何一個像他這種階級,擁有豐富閱歷的人,會對一個短短瞥過一眼的無名死屍感興趣?當然,他也可能覺得這很無聊。不管怎麼樣,他一定得跟威廉斯談談。所以他寫了一封信,問威廉斯是否知道一個禮拜前的星期二晚上,在開往高地火車上死亡的年輕人查爾斯.馬汀的驗屍結果,以及在驗屍過程中所透露出來的任何有關這個年輕人的事。然後就是親切地問候威廉斯太太以及安琪拉和倫納德。
「噢!對,對,有關那個愛國主義者,你有空處理這件事嗎?它並不是那麼重要。」
「有任何跡象顯示他是家族中的壞孩子嗎?」
「這就怪了。」
「什麼?」
「這麼說他有回程票囉!」
他也可以跟史袞的凱利多尼亞飯店的人講話。
「不會,不過你也不會在你跟河水之間看到珍.凱斯的臉。」
「什麼?為什麼?難道這些東西都是新的?」
「那麼,就幫助我吧!警官。如果我知道為什麼,我會告訴你的。我想我是越活越回去,越像小孩子了。」
「他穿的鞋,鞋是哪裡做的?」
「你小溪裡的魚容易上鉤嗎?」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
「沒有人會跑五、六百英里來釣魚,卻不帶任何釣具。如果他還靈光,他至少會帶著自己喜愛的魚餌,即使他打算租釣竿。」
「七B也是為某件事北上來的,我懷疑那是什麼?」
能夠完全靜止不動的河流是什麼?又跟那些島嶼上的什麼東西有關?不會是冰凍的河水吧,島上並不多雪或霜
和*圖*書
,那會是什麼?是河水流進沙裡,停止在那兒嗎?不,發揮點想像力吧!靜止的河,靜止的河?也許圖書館館員會知道,在史袞一定有大型的公共圖書館。「也許是這樣。但如果真是如此,這個朋友隔天早晨應該會再度出現才是。」
他拿起話筒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電話號碼;他放下話筒,覺得自己獲救了。他起身想要回去看書,沒拿起書卻拿起電話簿。如果他不跟史袞的凱利多尼亞飯店的人講話,今晚就得不到寧靜了。雖然這個代價有點愚蠢,但要得到寧靜可真是夠便宜的了。
「他們也許還不知道他已經死了,畢竟這件事情並不算非常公開。」
一天的工作全做完了,小孩也上床睡覺了,客廳裡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靜。他的眼光從手上的書游移至房間另一端的電話,電話擺在湯米桌上,靜靜地放在那裡,吐露出一股潛伏的力量,不斷地對格蘭特招手。只要他拿起話筒,就可以跟美洲太平洋沿岸的人講話,跟大西洋中每個人跡罕至的小島上的人講話,跟地表上空兩英里的人講話。
「我忘了告訴你,臥鋪服務員認為馬汀在尤斯頓上車時有人為他送行。」
「呃,還不是一樣。死前吃了一點東西,胃裡有大量的威士忌,血管裡也有一些,夠他身體受的了。」
「從他沒有隨身帶著護照和用英國錢來看,他在英國應該已經待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沒有人來認他?」
「他將會在某處的凱利多尼亞飯店停留過夜。」
「在失蹤人口欄上也沒有任何和他特徵相似的人?」
「如果他是要去格拉達,我打賭在格拉達絕對不會像內地有旅館叫凱利多尼亞這種難聽的名字。如果他去格拉達一定會經由格拉斯哥和歐本。」
「你也許是在釣魚,但是你什麼鬼東西也沒有釣到。你的釣竿可以收起來了。現在你聽我說。」
「什麼附注的事?」格蘭特問,隨即想起他曾寫下他事後想到的事:如果你有空的話,也許可以問一下特工部門是否對一個叫阿奇.布朗的人有興趣,他是蘇格蘭愛國主義者。去問泰德.漢納,就說是我問的。
「不,這倒沒有。」
「什麼?」
「他有可能在英國受教育,不是嗎?」
「有,他回程的那一半放在皮夾裡。」
「都是英國錢?」
「等等,我找一下我的筆記。呃,紙幣有二十二鎊、十鎊,然後硬幣有十八便士和兩便士。」
「真的嗎?你的意思是說,如果這間充滿濃重威士忌氣味的臥鋪裡倒下的是一個肥胖的商人,他臉上的鬍子像沒修好的籬笆,一張臉有如煮得太熟的布丁,你仍然會對他有興趣?」
「根本沒有什麼小溪,魚都躲在池塘中最深處了,這正是為什麼我會開始對這種忙碌的西南分局根本不會在意的小案子感興趣的原因。」
「有關誰?」
「不,不是,」威廉斯對格蘭特明顯的懷疑覺得非常有趣,「都已經穿得很舊了。」
「是的,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說跟他這次的死亡沒有關係。他曾有過頭骨破裂,鎖骨也曾經斷裂。如果我問你,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案子會引起你這麼大的興趣,會不會不禮貌或太唐突?」
從這張熟悉的、薄薄的辦公室信紙中所透露出來的強烈訊息是:格蘭特已經被排除到外圍了。其實這封信真正要說的是:「我實在無法想像為什麼你,亞倫.格蘭特,會想要麻煩我們,不論是報告你自己的健康狀況,或是對我們的工作感興趣。事實上,我們對你的健康沒有興趣,你也不必關心我們的工作。」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叛徒。
「可能就像你說的這樣,加上消息的傳播範圍有限,我想就連他的家人也不會大費周折在英文報紙上發布他的訃聞,也許他們只在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報紙上刊載一條消息意思意思而已。」
是拜訪一個女人?也許!是那個承諾要等他的女孩?但她是法國人。
「是的。不過臥鋪服務員說他之所以認為另外那個人是來送行的,是因為那個人衣帽整齊。他說,大部分人去火車上的咖啡座都是不戴帽的。乘客一到他們的臥鋪,第一件事就是把帽子掛到掛鉤上去。」
他推算好威廉斯正快樂地m.hetubook.com•com為自己準備好菸斗和報紙,威廉斯太太在旁邊縫補,而安琪拉和里歐正在做著家庭作業的時間後,打通私人電話給他。當然,威廉斯有可能下班的時間還在外面辦案,但也有可能現在正待在家裡呢!他在家。
「你發現了?它們是什麼?」
「我以為你對這些沒興趣了。」那個聲音說。
「你怎麼知道他會在哪裡過夜?」
然後,有一天傍晚,在吊橋下他最喜歡的池塘裡,他的安心與滿足被打破了。
「那驗屍官又怎麼說?」
「也許這根本不是來送行的人,只是在火車上偶遇的朋友而已,可能是看到臥鋪外的名字,或經過他身邊時認出來的。」
說話的獸
「皮箱裡是嗎?呃,還有一本法文版的新約聖經和一本黃封皮的平裝本小說,兩本都很舊了。」
「沒有,是那種厚厚的手工製拖鞋,你會在北非的廣場或是地中海海濱看到的那種。」
「他隨身帶著護照?」
「噢!走開,別煩我,我現在忙著釣魚。」
一個女人?沒有一個英國男人會為一個女人跑五百英里,但法國男人就有可能,尤其是一個會因女友眼睛亂瞄而捅她一刀的人。
「他沒有。」
他喝了令人舒適的睡前酒,然後上床,清醒地望著天花板。他關上燈開始使用自己對付失眠的獨家祕方:假裝自己今晚必須熬夜。他早在很久以前就發明出這套方法了,前提很簡單:人類的天性就是想去做被禁止的事。直至目前為止這個方法始終很奏效。他只要假裝不能睡覺,眼皮就會開始下垂,這種假裝正好可以除去睡眠最大的障礙:越是害怕睡不著就越容易睡不著。
「有關那個臥鋪服務員。」
「我想沒有。我想我在記這些證物時並沒有寫到這一點,噢,有,有,我記下來了:沒名字。」
格蘭特延長了三分鐘,但是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七B資料。除了他沒前科——不管是在法國(他捅女友一刀似乎只是純粹的家務事)還是英國,其他的事沒人知道。
那就這樣了,他想。話筒「砰」的一聲放下來。就他而言,七B的事到此告一段落了。
「為什麼很有可能?」
「還有他的臉,一張不平凡的臉,這是一張一開始就征服了你的臉,早在你開始思索他的天堂之前。」
「用電話訂的,但他自己來拿票,至少來拿票的人是一個瘦削黑髮的人,他是一個禮拜前預訂的。」
噢,天啊!不要再來了。你的想像力必須停止了,以免你興起一股必須寫下某些東西的衝動。如果你的想像力過於活躍,你會進入一種被某些想法盤踞而無法抽離的境地,你會因為自己所勾勒的廟堂的美妙臺階而狂喜不已,願意拼命工作賺幾年錢,空出假期,好真的到那裡去。
「你想知道關於他的事,並非你認為他的死有何疑點可言,而純粹是因為你想知道關於他的事。他年紀輕輕但已死去,曾經輕率而且活生生過。你想知道他輕率而且活生生時是什麼樣子。」
「那些字體?」那個聲音挑釁地說。
「你去死吧!」
他把注意力轉回威廉斯正說著的話頭上。
但是顯然,這是進入了幻想的境地裡。七B根本毫無神祕可言,他身分明確,有家人,還有一個等著他的女孩。
事實上,當天晚上突利谷並沒有下雨,但卻有其他事情發生。在持續的寒冷裡吹起了輕微的風,既柔軟又溫暖;陣風與陣風間的空氣顯得潮濕且厚重;地面濕滑,雪水從山頂上流下來填滿了河床;競相奔馳的黃泥水帶來的魚兒跳過暗礁,在石頭與石頭間迎著傾注的水勢向上溯源,在陽光下閃著一亮一亮的銀色。派特從裝蟲子的盒子裡拿出他珍貴的發明(盒子裡還有他自己的分格),非常正式而且仁慈地交給格蘭特,就像校長頒發證書給學生一樣。他說:「你會好好照顧它,是不是?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做好的。」這東西就像他媽媽說的,是某種很可怕的東西。格蘭特心想,這東西看上去蠻像女人的帽子,但是他很清楚他是由眾多人中被遴選出來,做為唯一配得上這項榮譽的接受者。因此,他懷著適度的感激接受,小心翼翼地把這個怪魚餌收進自己的盒子裡,希望派特不會監督他使用。但在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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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的日子裡,每次他要挑選新蟲兒時,就會看見那個可怕的東西,心裡隨即湧起一股暖意,只因為他的小外甥對他的肯定。「哪裡?」
過去這可算是百萬富翁的享受呀!而他花了這些錢,從他所攜帶的行李箱來判斷,只是為了一趟短暫的拜訪。
「不管怎麼樣,絕對不會是釣魚。」
「沒有。這些信並沒有用信封裝,只是放在他的皮夾裡。他的朋友可能都還沒有出現呢!」
再強烈一點的,可能會變成一種強迫性的熱情,讓你放下所有事情,去尋找那個令你心存掛念、揮之不去的東西:比如一座山、博物館裡的綠石頭像、一條地圖上沒有標明的河,或是一點點帆布。
「為什麼不是?」
「好,你繼續說有關優酪乳酪的事。」
「卡拉奇。」
「還有什麼?」
「沒人親自來倫敦認屍?」
但他知道這並不是事實。他並非因為無聊才對七B的案子起了興趣,這是——他幾乎要這麼稱呼——某種一體相生的感覺。他對七B有一種奇特的認同感,倒不是說他和七B有何相同之處,而是因為格蘭特對此人有一種興趣上的認同。單就格蘭特只見過他一次,且對他一無所知的事實看來,這顯然非常不理性。或許他認為七B和他一樣在與惡魔搏鬥?是否他這種純屬個人的興趣,而讓這場競賽開打?他一直認為七B所謂的天堂就是一種遺忘,他會這麼認為是因為濃重的威士忌氣味彌漫了整個臥鋪,但這個年輕人並未醉得不省人事,事實上只是微醺而已。他摔倒,撞到堅硬厚實的圓洗手臺,這種事是任何人都可能碰到的。他如此不尋常地護衛的天堂也許根本不是遺忘。
靜止的河
「他在英國沒住址?」
「沒有。只有一般的報紙和一些信件。」
「他說火車離開休斯頓約二十分鐘之後,他走進車廂收票,當時馬汀人在洗手間,但他臥鋪的票根和通往史袞的去程車票預先放在鏡子下的小櫃子上了。他把票收了,並在旅客名單上劃掉他的名字。在經過洗手間時,還敲敲門問:『你是七B臥鋪的客人是嗎?』馬汀說是。服務員說:『我已經收了你的車票了,謝謝!你明早喝茶?』馬汀回答:『不用了,謝謝!晚安。』」
「噢,沒有,沒有提到諸如此類的墮落情況。頭和肩膀以前受過傷,除此之外還是個健康的人。但不算很強壯就是了。」
「提到臥鋪上的名單,他這個臥鋪是怎麼訂的?」
如果格蘭特認為上司會因為他可能提早康復,或因為他對順手取回的報紙所持的謹慎態度而感到滿意的話,那他就錯了。布賴斯依舊與他作對,回信裡把他批評得體無完膚,一派標準的布賴斯作風。格蘭特邊讀信邊想,只有布賴斯這種人才能成功地做到魚與熊掌兼得。他在信中的第一段,就譴責格蘭特不夠專業,因為他居然會在一個突然發生而且原因不明的死亡事件現場拿走什麼東西。然後,在第二段裡,他談到他很驚訝格蘭特會拿竊占報紙這種小事來麻煩忙碌的警方。還說到正是因為格蘭特現在離開工作崗位,才使得他缺乏判斷力和辨別輕重緩急的能力。沒有第三段了。
「我倒覺得比較像是你覺得無聊了。」威廉斯同情地說,「像我,從小在鄉下長大,從來不會想到去看草生長,鄉下一直是個被高估了的地方。在鄉下事事都很遙遠不方便。我想一旦你的小溪開始流動了,你就會完全忘記馬汀先生這檔子事了。我們這裡現在是傾盆大雨,所以你們那邊大概不久就會有雨了。」
在他的心臟還沒有從嘴裡跳出來之前,他就意識到這張臉並不存在於水的表面,而是在他的眼睛裡。那是一張死白的臉,有著輕率的眉毛。
他又等了兩天,信來了。
這的確是一個典型,有關他的種種唯一已知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文句是屬於七B的,就好像他的眉毛和他那一手男學生的字體,都是屬於他的。
行走的石
當然這是他寫的。
「噢!對,你剛剛是這麼說的。他似乎常常到處跑來跑去。聖經的扉頁也沒有名字?」
「誰穿的鞋?噢,是卡拉奇做的。」
「是啊!再過幾分鐘我就會這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