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來到小川夫婦這桌，做妻子的和惠，立刻大聲喊住範子。

範子扯動臉頰勉強擠出微笑。「是腰帶太緊了，早知道應該穿洋裝。」

親戚桌共有五桌。三桌是女方的小倉家，兩桌是男方的國分家。僅僅一桌之差，就象徵性地表明了很多事情。如果進一步比較的話，連新娘家族的桌子也比較靠近中央——這點，似乎也在無言中顯示出兩家的強弱關係。

肩頭突然被拍了一下，範子仰臉一看，是母親皺著眉頭湊近。

「你哥哥結完婚，接下來就該輪到你囉。」

「想必親家母對和服很有眼光。」母親前往出租禮服店時，是這麼說的。「如果穿舊的便宜和服，一定會被她笑話。說起來還真窩囊，可是我們家又沒有多餘的錢做新衣服。」因此，母親租了最貴的和服。

「欸，範子，算我拜託你，五年之內你可別結婚喔。為了慎介的婚禮，我們甚ｈｔtｐs://wwｗ.hｅtｕｂooｋ.com.ｃoｍ至還舉債借錢。如果你非要早婚不可，可得找個用不著舉行婚禮的好對象喔。」

法式料理套餐正要上主菜，穿不慣的和服腰帶太緊，使得範子幾乎沒碰什麼菜。坐在她身邊的父親，打從婚禮一開始就緊張地拚命灌酒。原來應該坐在父親隔壁的母親，正拿著啤酒瓶穿梭在各桌之間，同樣也沒有動筷子。

那兩人是新娘邀請的客人，是大學同學。她們身穿大朵圖案的連身禮裙，看起來丰姿綽約。範子突然想，早知道自己也應該穿洋裝。打從成人式以來，相隔兩年才把振袖和服從衣櫃裡翻出來，還頂著一頭看起來像是請人做出來的僵硬髮型。同樣是自從成人式後就沒穿過的草履，夾腳的鞋帶磨得腳很痛。可能是用來固定腰帶的伊達繫帶綁太緊了，害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嗝，範子連忙捂住和-圖-書嘴。

「哎喲，範子，你今天好漂亮，很美喔。」

說著，父親拿起啤酒杯。這時一名賓客正好走來，眼尖地發現父親的酒杯，立刻含笑走近。範子茫然地凝視著父親站起來打招呼的背影。

「你不舒服嗎？」父親問道，其實他自己的臉色更糟。

母親把滴著水的啤酒瓶塞到她身裡，範子只好離席，一邊機械性地點頭，小聲咕噥著客套話，一邊在各桌穿梭。她知道背上已是汗涔涔，鼻頭也冒著汗珠。

高亢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範子茫然的沉思。這次是從新娘那邊的桌子傳來的，還有客人拍手。這陣喧嘩甚至使某些客人轉頭看向入口，範子猜測應該是新娘換好衣服回來了。

她又看了舞台一次，豪華妝點的蝴蝶蘭花叢，沉重地垂著頭，牆上的時鐘已經過了八點半。這場喜宴大約還有一個多小時吧。

又或者，那個女人早已把哥哥忘m.hetubook.com.com記了？

父親依然在鞠躬。一次，又一次。那姿態好滑稽，看起來分外可悲。我結婚的時候，絕對不會讓父親這樣鞠躬哈腰。絕對，絕對，我死也不會讓他這樣。

太不公平了吧——她這麼一抗議，母親便笑著說：「這也沒辦法呀。你應該也希望幫哥哥舉行一個不丟臉的氣派婚禮吧？」

今天的喜宴會場中，親戚全都坐在距離新郎新娘的舞台最遠的位子。不論是剛才還在金屏風前身穿紋付褲裝傳統禮服的哥哥，或是披著豪華錦線縫製外褂的新娘，在範子看來都很遙遠。

「你哥哥難得舉行婚禮。當然應該穿正式禮服，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是啊，範子在內心低語，到那時候，你也會用卑鄙的手段替我牽線嗎？

每次都這樣……為了不讓哥哥丟臉、為了哥哥配合、為了成全哥哥做他想做的。

即使只有短暫的一段時間，但那個人才是哥哥ｈetuｂooｋ•ｃom.ｃom真正的妻子。

新郎新娘一離席，筵席就突然喧鬧起來。

對了……範子凝視少了主角、空蕩蕩的舞台和明亮耀眼的金屏風，心想：親戚之所以被安排坐在離舞台最遠的位子，是因為他們最清楚，為了促成這場喜宴必須克服多少不愉快的事情。為了怕他們在無意中溢於言表，所以才把他們驅趕到角落。

那個人——哥哥，還有我們國分家真正該低頭鞠躬的人——真正照顧過我們的人……

只能從角落望著一臉驕傲、意氣風發的哥哥……而且她覺得，對現在的自己與自己的家人來說，這似乎都是最適當的安排，範子不禁垂下了眼。

和惠大概是有幾分醉意了，臉頰酡紅。範子勉強按捺住想把她放在肘上的手用力甩開的衝動，默默地微笑。

範子做了一個深呼吸，仰起臉，喝著水杯中的冰水。擠滿一百五十名來賓的宴會廳中，瀰漫著美酒和鮮花、香水，與幾乎要爆裂的ｍ•h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興奮氣息。背後的門開了，她感到走廊的涼風吹入，轉頭一看，兩名應該是補妝回來的女性正並肩走過來。

「你在發什麼呆啊。真是不機靈，還不快去四處敬酒。」

範子輕輕推開和惠的手，離開圓桌。把空酒瓶還給經過的服務生，又拿了一瓶新的。機械性繼續點著頭穿梭於各桌之間。

現在才想到，她也很喜歡蝴蝶蘭……

也許，那個女人還是不會來——想到這裡，安心和失望，猶如強勁的雞尾酒五味雜陳，動搖了範子的心。

佔據最前排圓桌的新郎友人席之中，發出高亢的笑聲。明明是喜慶場所該有的開朗聲音，卻令國分範子很想捂住耳朵。她彷彿能清楚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大笑什麼——雖然那應該只是自己想太多，可是她就是揮不去這種念頭。

也許我企圖將她找來的舉動終究是白費力氣，說不定反而只會惹她生氣。

「謝謝你的照顧，今後還請繼續關照、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