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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捕史奈克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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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奔向夜的底層 四

第三章 奔向夜的底層

「這樣子嗎……」
奇怪的是,織口對於這些竊竊私語並未感到太大衝擊。真正讓他幾乎膝蓋發軟、大受打擊的,是出院後的妻子告訴他暫時要分房睡時;是當他發現她比以前更黏著她母親,和織口變得甚至無話可說時。
那當然,織口回答,接著他又把視線移向窗外。自己的臉部輪廓模糊地映在窗上,臉色分外慘白。
「別罵和惠了。」
神谷的頭動了一下。織口從後照鏡窺視神谷,鏡中只見他沉鬱的表情。
三人在COROLLA車中安坐下來後,織口問神谷:「尊夫人怎麼樣了?」
突然回過神,織口才發現竹夫也望著同樣的地方。竹夫略微側首,睜著在昏暗的車內更顯漆黑的眼珠。
「不過,雖然你有必要再強勢一點,尊夫人也得趁早切斷她母親的影響力才行。」
「是的。後來我們感情就一直很好。我的經驗談沒什麼參考價值,所以就不多說了,但我只想強調一點,不管是要離開娘家還是要做什麼,只要夫妻之間好好商量,一般來說,夫妻同心應該都可以克服過去。」
「那真是抱歉,我不該問這個的。」
織口笑了。「那,不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嗎?你並沒有錯。雖說有點太過溫和,或者該說是優柔寡斷……啊,對不起。」
「噢。」
「我和你們都是一丘之貉,她恨的不只是我,你們也是共犯,說不定會跟我一樣被她槍殺喔。」
——是他在家中失去容身之地時;是他不管坐在哪裡都覺得地板、椅子或坐墊都冷冰冰的,不管說什麼都不再有人回答時。
「大約一點半左右,應該能抵達上里的休息站。我得帶竹夫去上廁所,順便打個電話看看內人的情況,大概會停個十分鐘,您看可以嗎?」
「你看,爸爸回來囉。」
神谷伸出手把他拉起來。「對不起。我電話講太久了,因為不想讓竹夫聽見,所以背對著他。」
織口做出笑臉搖搖頭。「對。可是,好像還沒有生。」
我錯了,我太小看慶子了——他以為她自尊心那麼強,應該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搞得醜態畢露;他以為她心裡根本沒有那種純情的部分,應該會很快就忘了他。
不只一、兩台,不過幸好不是暴走族,是飆車族。他們個個穿著皮製連身裝,戴著堅固的安全帽,以優雅的角度傾斜車身,邊劃出漂亮的半弧形邊滑入停車場。一時之間,他幾乎對那漂亮的動作看得出神了。
這場小小的意外似乎也引起長途巴士上的乘客,及加油站員工的好奇。巴士的窗簾紛紛掀開,加油站那邊也出現兩道人影。
「孩子最好是生一個就好了。如果還想生第二個,可能會賭上尊夫人的性命。」
對於自己隨口說出的話,神谷這男人居然如此深信不疑,織口不禁對他產生好感,心裡湧起一陣溫馨。到了明天,當他知道織口在金澤做了什麼,是為了什麼才去金澤之後,這個男人會怎麼想呢?他會對自己的做法深表同感嗎?又或者,他會反對?甚至責難?
「深夜開車,光是不用擔心塞車就輕鬆多了。」
織口把曾經入贅的事說出來後,神谷看似好脾氣的臉立刻緊繃了起來。
「您跟夫人是在東京認識的吧?」
「換我去買。」
我是為什麼才這麼做?千萬不能忘記目的,否則說不定會想打退堂鼓。絕不可以。
看似領隊的車手邊取下安全帽尖聲問道,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看到他那雙誠懇的眼睛,和他想碰織口和竹夫卻又惶恐地縮回去不敢隨意觸碰的手,織口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倒是無所謂。而且,我也不覺得你有錯。」
國分默默地把手伸進長褲口袋、掏出鑰匙圈,上面掛著三把鑰匙,有他位於市中心的公寓新居鑰匙、車鑰匙,還有……
「你們結婚時,關於旅館的繼承問題應該已經達成協議了吧?」
神谷主動跟他說。織口從回憶中甦醒,回看著他的臉。
神谷似乎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最後,才幽幽地吐露,「是心臟。」
「那我去買,就給竹夫買柳橙汁囉。」
神谷的臉朝著織口稍微動了一下,立刻又面向前方。在正好錯身而過的對向車https://m.hetubook.com.com車燈照射下,可以看到他臉上掛著笑,可是他的笑容似乎並不大。
織口的問題似乎直搗核心。神谷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略作思考,然後才回答。
「沒事吧?」
青年似乎也放心了。雖然緊貼在他身後另一名較年長男子輕輕戳著他的頭,但他總算露出笑容。「對不起,我剛才沒看到。」
織口不慌不忙地問:「剛才,您提過竹夫『不太會講話』。這孩子看起來很聰明,是因為媽媽生病都不能陪在她身邊,所以太寂寞了嗎?」
摩托車的廢氣噴上臉頰,一股橡皮的焦味迎面而來,耳旁還聽到大聲尖叫。金屬的氣息和味道在整個嘴裡瀰漫開來。
小川夫婦面面相覷。小川鬆開領帶結,樣子顯得很邋遢。因為不勝酒力,連脖子都一片通紅。
「我以前也曾經處在跟你相同的情況。」
巴士上的乘客看到並沒發生什麼事後,車上的窗簾又闔起,加油站的人影也縮回去了。
「竹夫的媽媽嗎?是哪裡有毛病?」
和惠傲然撇開下巴,把臉轉向一旁。小川用手肘戳戳她,「好了啦。別說了。基本上,如果慶子真的帶著霰彈槍打算射殺我們,為什麼到現在還在蘑菇?要動手的話,早就應該動手了吧。」
那時,二十年前的那時,他還是應該帶著妻女一起離家的,他們應該一起離開伊能町的。那樣的話,只要這樣做,命運就會改變,撫養女兒的前妻,和剛滿二十歲的女兒,就不會遭到那樣的下場。母女倆也不會一起被射穿腦袋,陳屍在泥濘路上了。
「還說處置咧。」和惠笑了。她的門牙上沾了口紅,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你來杯咖啡怎麼樣?」
「笨蛋,你們緊張什麼啊。」
正好這時候,長途巴士緩緩啟動。隔著車窗看到的巴士巨大車體,就像兩隻正在水族館的水槽中並肩游泳的鯨魚。
是竹夫。由於神谷還沒講完電話,他大概是覺得無聊,邁著小腿穿過停車場,走到長途巴士旁,一邊輕輕踩著墊步,正從巴士巨大車身的陰影中走出來。
「咖啡被我扔掉了。」織口說完,對著神谷微微一笑,神谷總算回他一個笑容。
即便如此,當他下定決心要離家之際,他仍打算把妻子女兒一起帶走。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就完了。讓我們兩人離開這裡,帶著孩子,一家三口重新建立我們的家庭吧——他如此提議,懇求著。
「唉,如果要說誰最不應該,可能是我這個上班族不該高攀旅館的獨生千金吧。因為我明明知道,將來一定會牽扯出該怎麼繼承家業的問題。」
和惠皺起細細的柳眉。「然後呢,你想幹嘛?」
「您滿腦子都想著令千金,所以睡不著嗎?」
「怎麼了?」
他們是戀愛結婚的。當時的織口在當地高中擔任國文老師,妻子比他小五歲,曾經是他的學生。他們的結合遭到了對方父母的強力反對,但在她揚言如果雙親堅持反對就要私奔後,終於勉強答應了。和神谷現在的情形,其實非常相似。
休息站的餐廳圍著停車場,呈L型而建。L的縱線那一側是販賣部和休息室,橫線那兒則是洗臉室,人影稀落,只有長途巴士前,車子駕駛與接替員的年輕人同樣穿著深藍色制服、戴著帽子,一邊伸著懶腰轉動手臂,一邊談笑。乘客們幾乎沒下車,車窗大多垂著窗簾,也沒有開燈。
如果談一談能夠排解苦悶,那他想說多久我都願意傾聽,織口想。仔細想想,這個男人也許將會是織口在人生最後時刻,親密交談的唯一對象。
「那麼,您到現在還是……」
「啊?啊,好呀。」
神谷一邊按著號碼,一邊代替孩子回答:「不用了,這孩子……」
「當時協議由內人的父母在旅館的職員當中找一個適當的人選,收養那個人當養子……」
孩子沒有回答,不過織口還是向販賣部走去。
織口微笑。「不,我不要緊。」
「只是去看看情況,應該不需要什麼不在場證明吧?」
他不希望這孩子用那種眼神盯著那個包袱。唯有這點,他說什麼也無法承受。
「欸,我們回酒吧去吧,別管那個關沼慶子了。」
神谷自嘲似的這麼說著,並m.hetubook.com.com結束了話題。車子駛進東松山市。
而織口,也用不著這樣拿著槍朝著故鄉奔去了。
是錯覺嗎,神谷似乎有點心虛。織口看著他的側臉,只能在心中道歉。因為他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又扯了一個謊。
「沒關係。」織口說著彎下腰,對站在門邊的竹夫說:「我們喝點飲料吧。伯伯口渴了,竹夫你想喝什麼?」
「對不起,跟您說這種奇怪的問題。」
而在二十年後的現在,織口感到一種深刻的懊悔。那種悔意,促使他採取說謊的方式,形之於言語,說給神谷聽……
「你嚇了一跳吧,有沒有哪裡擦傷了?」
「電話打通了嗎?」
國分喀嚓一聲切斷電話,粗魯地掛回話筒。電話卡發出嗶音退出來,在安靜的大廳裡簡直像警報聲一樣響徹四方。國分抽出電話卡。
而和惠則用尖銳的小指指甲搔著鼻頭,邊打著馬虎眼:「這跟我可沒關係喔,我又沒做什麼壞事。」
「對,是個比我和內人更適合的人選,我認為他把旅館打點得很稱職。」
即使聽到織口這麼問,竹夫依然沉默不語。
「那,您就跟夫人兩人一起去了東京?」
「慶子會在哪裡?」國分自問般地低語。「她會在公寓嗎?或者還在飯店裡?」
時間才剛過凌晨一點三十分。
和惠嘲弄的口吻令國分火氣上衝。
「我也贊成和惠的說法。」小川插嘴說。
國分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從裡面溜走,去慶子的公寓察看情況。」
「第一胎通常比較耗時,內人生竹夫的時候我也緊張了好久。」神谷彷彿自己是過來人似的說著,推開電話亭的門。
竹夫眨了眨眼睛,仰望織口,雖只是一瞬間,但他覺得彼此有點心意相通。為此,織口感到很高興,但連忙撇開臉——
不,也許的確是這樣。女兒和妻子,或許真的在等他。等著現在正要出征、替她們遭受的非人待遇討回公道的織口。
死——死神。ㄙㄕㄣ。
國分退後一步凝視她的臉,一股酒臭味撲鼻而來。
把三個杯子放在塑膠托盤上,返身走回停車場時,耳邊傳來摩托車巨大的排氣聲,彷彿在嘲笑織口的想法。
織口對著神谷在後照鏡中微笑的臉,輕輕一笑,一邊垂下臉。不是的,很抱歉,那些全都是謊言。
他緩緩推開門,走出去。
「對,完全不說話。不過,不是一生下來就這樣,都是我和內人的錯。」
「哪裡,我也不夠小心。您一定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有小孩在停車場吧。」說完他又朝著織口躬身說:「謝謝您,」語尾還帶著顫抖。「您沒受傷吧?」
神谷苦笑。「沒關係,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累了吧?您可以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後座應該有小毛毯。」
織口這麼一說,神谷似乎有點慌張,又瞥了他一眼。
「不,不是什麼重病啦,真的。該怎麼解釋呢……呃,該說是心病吧。」
說不定她會說出去——知道他要結婚後,那個女人想到了最有效的復仇方法。
接下來有那麼一陣子,他們針對織口在漁人俱樂部的工作啦,神谷的同事中某個喜愛釣魚的男子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逐漸地,氣氛似乎舒緩熱絡了起來。
神谷表情還有些僵硬。「還是老樣子。不過,不去露個臉畢竟不太好。」
「織口先生,您的家人呢?您說過夫人已經過世。另外,就只有住在金澤的令千金嗎?」
小川低聲吹起口哨。「你啊,還真是準備周全的傢伙。」
同時,兩輛一組的摩托車隊,正朝著竹夫小小的身影奔馳而來。
「你這女人怎麼什麼事都拿來開無聊的玩笑!那你自己去試試看!」
沒錯,不管什麼事我都會準備周全才開始行動,然後如願以償,國分想。誰也別想阻撓我,誰都別想……
「這孩子是個緘默兒。」
神谷帶著竹夫去洗手間了。隔著電話亭玻璃看去的上里休息站停車場,除了神谷的COROLLA,只有一輛小貨卡,和兩輛正停泊著巨大車體的深夜長途巴士。可能是因為電話亭的玻璃染了色,景色看起來奇異地泛藍。從電話亭的方向看過去,停車場對面靠出口那頭有個加油站,儘管燈火通明,卻沒有車子停靠。
國分和*圖*書瞪著他。「虧你還能一派悠哉。」
他們三人同樣受到了震撼。本以為關沼慶子的事早已解決,可以拋在腦後了,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重返戰場……
二十二年前,織口在生長的故鄉——石川縣伊能町這個地方,和當地地主的獨生女結婚。他是入贅的,因此,他曾經連織口這個姓氏都放棄了。
「就是啊,如果只是去看看情況的話。」小川也口徑一致,還翻著白眼窺伺國分的臉。
「幫我一個忙。」
可是,現實卻不如他想所預期的。既然這樣,做個修正也就是了。既然那時跟慶子分手時就應該轟掉她的腦袋,那麼現在動手,應該也沒什麼不方便吧?
說來還真現實,小川夫妻立刻湊近他,夫妻倆都露出謹慎的表情。國分咀嚼著苦澀的思緒,繼續說:「你們找個理由,讓酒吧那票傢伙先回去。然後,我們三個回樓上,就說決定要在套房裡繼續喝。」
對,那也有可能。慶子可以把跟他之間的過去種種,全都在他的新婚妻子和親戚面前抖出來。
有人高喊:「危險!」
「開著答錄機對不對?那就不見得是不在家了。」和惠嘟起抹著濃艷口紅的嘴唇,「說不定只是睡著了,才把答錄機開著。欸,國分先生,我看你想太多了吧?說她拿著槍跑來,這根本不可能嘛。」
「就是啊,所以她才會去東京念大學。」
而且再沒有比今晚更適合這麼做了。一個正逢洞房花燭夜的新郎倌,怎麼可能跑去殺人呢?法官大人。
然後,他伸出食指朝竹夫一戳:「你待在這裡。」
「在把那間公寓的備用鑰匙還給慶子前,我另外又打了一把。」
電話大概又是他岳母接的吧。
出了所澤,經過三芳、川越、鶴島……神谷一邊目送著標誌,一邊淡淡地敘述。織口不時接腔,一直傾聽著。不知不覺中,他全神貫注在聽神谷說話這件事上。也許是因為這麼一來,就可以忘記時間和現在的立場。
對,沒錯,國分一隻手放在電話上,煩躁地敲著指尖。為什麼?既然慶子已經找來這裡,為什麼毫無動靜?
「對,我內人也是在東京上的大學。」
「對,沒事。」
「對。」
織口的妻子已經過世,這點並非謊言。不過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前妻」。至於說女兒還活著,這是騙人的。不過,這麼跟神谷一聊,謊言好像變成真的,他漸漸覺得真有一個快生頭胎的女兒在金澤等著他。
把慶子的留言聽完後,織口默默地掛上電話。很好,慶子還沒被人發現,她還被關在廁所裡,沒有任何變化。
不管怎樣,他都不能給這對父子添麻煩。不只是為了順利完成計劃,就算是為了不拖累這對父子,他也得隱瞞真正的目的。織口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
打去慶子的公寓看看吧,他一邊整理著腦中思緒,一邊如此想著。把她關在屋裡離開時,他確認過答錄機是開著的。如果她還沒被人發現,答錄機應該還是開著的。
最後,一些迴避著織口偷偷交談的耳語,還是傳到他的耳中。
——大小姐要是沒找那種女婿,本來應該可以健康地生下一大堆孩子。都是那個男人害的,才會讓她差點賠上性命。
竹夫安靜地睡著。織口問:「小弟弟……是叫竹夫是吧。」
織口倚著後座位子,茫然地將視線投向窗外。高架高速公路穿過這陷入沉睡的夜晚都市之上,就像大樓配線和電力系統的管線在牆內穿梭一樣,這條不眠不休、繼續奔馳,宛如粗大動脈的道路,也走在都市的天花板夾層中。
織口的低語,被神谷搶先說完:「要打去醫院是吧,說不定孩子已經出生了。」
就算想破頭,也不可能找出答案。不,也許根本沒必要去思考答案。用不著這麼好心地袒護他們,那只是在替他們找藉口……
的確會如此吧,織口想。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以前也是這樣。」
和惠率先抽回身子。可是,她那一頭做得花俏的頭髮微微顫抖的模樣,並未逃過國分的眼睛。
抬頭一看,雲破天開,星星從雲縫中露臉。織口這才想起,傍晚的氣象預報曾說天氣會從西邊開始好轉。
「哪樣……?」
神谷抱著竹夫,護著織口回到COROLLA那邊,臨上車前,織和圖書口對著還擔心地遙望他們的連身裝青年輕輕舉起手。
「說不定是埋伏在停車場喲。要試試看嗎?」
「好了,我們走吧。」
「緘默……」
此外,神谷言談的內容,對織口來說,就像身體上留的舊傷一樣熟悉,他很能理解——宛如對自己的事一樣深刻理解。
對和惠來說,或許這只是隨口說說,沒什麼深刻的意思,但這些話卻射穿了國分心臟的正中央。看到他神色大變,和惠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又補上一句:「騙你的啦,開玩笑的。」
「不行,沒人接,她不在家。」
神谷一邊抱著竹夫,一邊把視線轉向青年。
他沒有再婚。在東京獲得了教職,卻也沒持續太久。因為一從事這種教育小孩的工作,就會迫使他一再想起留在伊能町的女兒,所以他一直像現在這樣隨意更換各種工作,一邊注意不讓人探究過去,獨自生活到今天。
和惠故作天真地問。國分突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卯起勁,非要置慶子於死地不可?她有什麼理由這麼憎恨慶子?因為慶子長得比她美?因為慶子是有錢人家的女兒?
「明天應該要上學,這麼晚了還大老遠跑去和倉,想來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吧?」
可是,國分不予理會。他的腦中,就像猛灌下蘇打水時不斷打出不愉快的嗝一樣,擠滿了類似的念頭。
「沒事,我們沒事。」
吩咐過之後,他下了車。織口傾身靠向副駕駛座。
「是的,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販賣部的自動販賣機並排放著長椅,椅子上坐著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正端起紙杯喝著什麼。他一手夾著點燃的香煙,紫色的煙霧從亮處往暗處緩緩飄去。織口茫然看著之際,神谷已經牽著竹夫的手從廁所的方向出現,穿越那片煙霧走近織口。
穿過新座市,接近所澤出口的標誌時,神谷開口了。
他輕輕轉移視線,凝視那個包袱。從綁得很緊的紐結形狀可以看出自己打包時意志之堅強,決心之堅定。
實際上,織口是一個人前往東京的。二十年前——婚後第二年就生了女兒,當時女兒甚至還沒學會走路。
再確認一次吧。
國分默然握拳。站在他的立場,無法就這麼輕易接受和惠的說法。因為,這關係到他的性命。
「對,就是啊。」
小川立刻堆出共犯的笑容,牽起和惠的手。
「好大喔,真想坐坐那種巴士。」
織口當下變成了複眼。同時間看到各種東西。有背對著這邊的神谷、正把帽子重新戴好的司機、捻熄香煙的棒球帽男子,以及彷彿正在腳邊地上畫的分隔線上獨自玩耍、蹦蹦跳跳走著的竹夫,還有逐漸逼近的摩托車車燈。
「就算她在家,要是她不讓你進屋呢?」
「好,那,我們先回酒吧去吧。」
上路之後好一陣子,聊過天氣和確認路程之後,大概是因為副駕駛座的竹夫在睡覺吧,握著方向盤的神谷就一直沒說話,也不打算開口搭訕。車內燈和收音機也關著。
沒錯,有可能。去年冬天當他提出分手的要求時,慶子的爽快妥協令他很安心,因此,他以為兩人之間已經結束了,慶子果然如自己所料,是個容易擺佈的女人。
「也的確是有這樣的人選吧?」
就在同一時刻,這次換成織口從上里休息站的電話亭,打電話給關沼慶子。
「關沼目前不在家……」
這時,某個和織口立場截然不同的人,正拚命打電話去關沼慶子家。
「喂……」國分死盯著磨得發亮的大理石地板,低聲說。
「這種話你何不留著對慶子說?她一定會很高興地拿著霰彈槍來找你。」
好一陣子,三人都陷入沉默,他們正各自在心中盤算。
「我也是這麼想啦……問題是腦袋雖然知道,卻不曉得具體上應該怎麼做。」
「我就坦白說吧,我希望你們兩個替我做不在場證明。」
織口的妻子寧願選擇她從小生長的家、應有盡有的家,而非跟他攜手共同建立的家。所以,織口把妻子女兒留在伊能町的家,隻身來到東京。可是那時,他還沒放棄遲早有一天會把妻女接來——這個現在回想起來太天真的希望。
小川夫妻心中的計算機,似乎閃出了對他們有利的答案。換句話說,這個答案是——能夠在不弄髒https://m.hetubook.com•com自己雙手的情況下,就把麻煩的問題解決掉。
是國分慎介。他人在東邦大飯店的大廳,身後緊貼著小川和他的妻子和惠。小川夫妻倆把身體傾向話筒,耳朵幾乎貼在國分的耳上。
「不不不,結果還是不行,後來實在無法忍耐就離開了那個家。不過,現在我倒很慶幸自己這麼做了。」
我們簡直就像巢中的幼雛——身處在幾近崩潰、胃底彷彿被抽空的奇妙無力感中,國分想。慶子在高空自由盤旋,好整以暇地思索要選擇我們三人之中的哪一個當餌,而我們卻連躲都不能躲。即使三人互相用對方當盾牌,頂多也只是把挨槍子兒的順序稍微延後。
結果,還是白費唇舌。
國分把視線從他臉上轉開。「萬一真的沒轍了,我已經有心理準備要處置慶子,讓她再也不能來攪局。」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慶子帶著霰彈槍來。該死,以前同居的時候,為什麼沒有針對這點好好地多做考慮呢?要是當初用甜言蜜語哄她繳回槍械執照,現在就不用這麼提心吊膽了。要不然,乾脆更狠一點,在分手的時候,就先下手為強轟掉那個女人的腦袋也好……
小川為國分跟和惠之間緩頰。這時,放電話的大廳一角走過一名服務生。國分三人立刻嚇得抱成一團。
回過神時,他已抱著竹夫滾倒在鋪了柏油的停車場。停在五、六公尺外的摩托車上,穿著連身裝的車手們紛紛下車,一起衝了過來。神谷也推開他們飛奔而至。
可是,下一瞬間,他看到別的東西。
「幹嘛?」
三年後,那個希望徹底破碎。因為離婚協議正式成立。他恢復了原來的姓,卻沒能爭取到女兒的監護權。
到底是什麼驅使這些年輕人寫上這種字眼呢?和織口年輕時相比,現在的年輕人早已遠遠逃離了「死」的威脅。既無戰爭也沒饑荒,更沒有傳染病。雖然車禍增加了,但即使身負在過去會致命的重傷,救活的例子也增加了。既然這樣,到底是有哪點有趣,讓他們偏偏拿「死」這種字眼寫著玩呢?
「說是急事是很急啦,不過不是像您這樣的喜事。老實說,是內人住院了。」
從新婚之際夫妻倆就頻頻發生齟齬,並在勉強忍耐的過程中有了孩子。可是諷刺的是,生下來的小寶寶反而成了割斷織口與岳家關係的決定性因素。
可是,變成這個田地就另當別論了。慶子既然這麼鑽牛角尖,甚至不惜持槍找上門,那麼就算她今晚並未採取實際行動殺他或傷害他,也不能保證今後她還是會乖乖地忍氣吞聲。
神谷好像很想傾吐,可是似乎又覺得不該跟偶然搭便車的陌生人說這種事,所以有點遲疑。
織口伸手輕觸他的肩膀,讓他轉向窗戶那邊。
「小孩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神谷低聲呢喃著。「說是父母的鏡子,還真的沒錯。」
正值深夜,休息室和設有店員的販賣部都關門了。鐵門上有油漆塗鴉,大概是暴走族幹的吧,字跡難以辨認。織口從口袋的零錢包裡取出銅板,塞進自動販賣機,買一杯熱咖啡、兩杯柳橙汁,同時試著解讀門上的塗鴉。
電話響了四聲後,嗒地一聲響起接通的聲音,慶子事先錄音的聲音立刻傳來。
大概是因為卸下心防了吧,神谷開口說出原委,包括岳母的事、妻子的事。雖然他慎選字眼,沒有責怪特定的某個人,可是織口很清楚,他為了這件事已經身心俱疲。從他壓抑的口吻底層,已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織口的手在臉前搖了搖。
「不好意思,我再打個電話就好。」
「到了上里,我也得打個電話。」
織口還來不及思索,雙腳便率先採取了行動,一時間托盤離了手,視線一隅,神谷正踹開電話亭的門衝過來。織口跑了出去,無論是過去或未來,這是他唯一一次動作如此敏捷地奔跑著,他撲向竹夫,一邊避開摩托車的車燈,一邊滾臥路面。
醫生如是說。妻子由於嚴重難產,產後在床上躺了將近一個月。嬰兒由岳母一手照顧,如果未經她的允許,織口連抱都不能抱孩子。
「這時候,搞不好她正在你們的蜜月套房,把你的過去全部抖出來給新娘聽。」
「您的夫人也不想繼承旅館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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