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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術的耳語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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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開端 一

第一章 開端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以子還是遵守了諾言。所以,十二年前,敏夫失蹤前所留下蓋了印章的離婚證書,啟子動也不動地就那麼擱著的事實,守是第一次從姨媽口中得知的。
「發生什麼事了?」真紀問道。以子的嘴彆成「ㄟ」字型。
「你爸,被抓起來了。」
父親失蹤後,遭遺棄的守和母親啟子仍留在枚川生活。守在母親生前並沒有問出她不離開故鄉的理由。日下啟子於去年年底突然去世。三十八歲,死因為腦栓塞。
十月的寒氣從守的腳底竄到了心臟。
「你,就是真紀家的……?」一位男性友人搔著頭說:「我本來想送她回家,可是……」
「夠啦,像這種人不用理他!」真紀說著:「守,給我聽好,你可不要變成這種都市男孩!」
「怎樣,東京還不賴吧。」
真的是這樣嗎?守現在想著,大水真的不會超過警戒水位嗎?
翻身看了一眼放在枕頭旁的數位鬧鐘。凌晨兩點。
以子操著果決悅耳的東京腔,跟守說道:
那晚下半夜,守失眠了。
只要回到故鄉,一定可以遇見以前的鄰居,應該可以很快得知啟子的所在和境況。
「車禍?」
以子試圖和故鄉的雙親與妹妹聯絡,是大約五年前的事了。
就在醒來之前,日下守做了個夢。
「家裡突然有個十六歲的弟弟,害我降格變成二十一歲的老小姐!」她笑著說。第一次見面,當大造評論守「果然是個不開朗的孩子」時,聽說真紀回答:「是嗎?他倒是我喜歡的型呢。」
今夜的河川一如黑色的木板,風平浪靜。對岸最近剛蓋好一座大型的觀光巴士公司的車庫,有些地方徹夜亮著燈。在靜謐的街上,僅那個地方閃亮著。偶爾,信號燈會閃滅著紅燈和綠燈。在深夜裡看來,美得很悲涼。
眼前就是運河。淺野家與運河之間隔著水泥堆砌、稍有坡度的堤防。隨著不同的風向,家裡總有一股河水和*圖*書的味道,只要不是盛夏溽暑季節,那氣味也不算太差。
在講電話。
守依稀記得父親就任新職時,家人還曾為此小小地慶祝了一番。當時沒有人料想到,不久之後,父親的職稱竟會被用斗大的鉛字印在當地報紙標題上,而且成了當地市民指責輕視的對象。
「你長得像啟子呢,尤其眼睛那一帶可真像,所以啊,我才擔心,啟子那種人太堅強了,她不能單獨一個人過活,什麼事都一個人獨自承擔。到後來就那麼過世了……」
九月中旬,當一個超級強烈颱風襲擊關東地區時,守和大造穿上雨衣爬上堤防,終於瞭解大造所言不假。
守老實地跟姨媽說,他不瞭解母親。姨媽回答,我也一樣。不過姨媽又說,反正那就是啟子的作風。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那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被原諒的事嘛。」
「水位不會再升到這裡來了,」大造指著那個標誌說:「大水是過去的事了,不需要再擔心了,這塊土地很安全。」
比夜幕還要漆黑的河水,有如浪潮般,緩緩拍打進守的心底。
說完,以子盯著守看,說道:
而且,敏夫另外有女人。
淺野一家住在被稱為零公尺地帶(海埔新生地)的東京商業區,是一個河川位置高過屋頂,周邊必須圍以堤防的市街。以子姨媽的先生淺野大造,是個開了二十五年個人計程車的司機,獨生女真紀今年春天才剛從短期大學畢業踏入社會。
姨媽以子向守提出到東京來的建議,是在啟子的喪禮舉行後幾天。
「好像撞到人了。」
真紀和朋友喝完酒要回家前,打電話回來說:「招不到計程車,來接我吧。」沒辦法,守只好趕到車站,只見那些顯得很困擾的男性友人旁邊,真紀正靠著電線杆唱著歌。
儘管如此,姊妹在那以後還是開始了幾個月一次的書信往返,就在重逢後一年左右,啟子才終於將自己的遭遇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離開床,守打開和圖書窗子。
那光景並不存在記憶裡。因為,當時他並不在家。「日下先生沒來上班……」他其實並沒有聽到那通電話的內容。知道父親失蹤的事也是在很久之後了。
「警戒水位」
他嘆了口氣,鑽進被窩。四周又恢復了寂靜。樓下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是姨媽以子的聲音。
「撞到年輕的女孩,幾乎是當場死亡。電話是警察打來的。」
從那以後,姊妹倆再也沒見面。對以子而言,飛奔離開了的故鄉,在許多意義上,其實已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了。況且,啟子雖然沒說什麼,卻看得出她很堅決地拒絕以子。
守之所以接受姨媽的建議,說不定是因為從姨媽的眼中,發現到留下一堆謎團而去世的母親所沒有的東西。
然而,在東京的生活並不是一開始就順利的。雖然習慣了都市,但守還是不習慣在淺野家白吃白住。
回想當時的情景,守很想再爬上堤防看看。
「不是爸爸!」
結果,變成守架著她回家。真紀一路上唱著歌,在途中守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也一起笑了。她說:
在那之後,又有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姨媽和姨丈在啟子生前,曾數次催促啟子母子到東京一起生活。
來到東京後,守第一次看到用結實的水泥堵住水流,矯正流向,嚴防河水暴漲的運河。故鄉的枚川流淌在比人居住地還低的地方,水流自由,整個河水是活的,充滿了獨特的風格。而東京的運河每一條看起來都睡眼惺忪,就像是完全被馴服後感到滿足的樣子。
守踢開棉被,下了床。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走到走廊上。走廊另一頭的房門也正好打開,睡衣上披了件毛衣的真紀,探出一張睏倦的臉。
河川睡著了。守撿起腳邊的小石頭,扔向水面暗處。水聲意外地在近處響起。是滿潮。
「是發生車禍了,」以子舔了舔嘴唇,說道:「是撞到人了呢!」
「醫院,在哪裡?爸爸是不是受傷了?」真紀接連咳了好幾聲問道。
hetubook.com.com子去世之前曾突然恢復意識。就在那時,母親向守提及從不曾說過的事。她告訴守,姨媽一家住在東京,萬一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就和他們聯絡。
「……警察?」
少年心想,新的家,新的家庭一團和樂,但厄運仍然降臨,然而更令他在意的另一個想法是,總覺得圍繞在自己身上的未知東西,也給淺野一家帶來災難。
生鏽的鐵製樓梯一直延續到橋墩。守走下樓梯,走近矗立在那裡的一根細柱子。
只有一個地方,用紅色漆在旁邊標誌著: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的結合遭到反對並非沒有理由。你姨丈現在雖然是個很踏實的計程車司機,但那時的他還帶點流浪漢的味道。雖然我們在一起了,可是,我還是有幾次忍不住為離家出走感到後悔。不過呀,我畢竟也是有自尊心的,何況,娘家在鄉下,我很清楚帶著孩子回娘家,一定會惹來閒言閒語,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以子點了點頭。眼睛直直地盯著女兒。
兩人下了樓,以子正好掛了電話,赤腳站在走廊上。
到東京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吧。
夢裡,他回到十二年前四歲時的模樣,回到出生時故鄉的家。母親啟子還在那兒,拿著門口旁鞋箱上的電話聽筒說著話。母親的手指邊撫弄黑色的電話軟線,微弓著背,對著聽筒那頭的人所說的話點頭。
守出生的故鄉,位於櫻花季比東京還要慢約一個月的枚川市。曾是個小諸侯的居城。居城規模雖小,卻有品質很好的溫泉,是一個仰賴觀光客消費,及銷售歷史悠久的名產漆器的地方。
而對守幫助最大的,卻意外地竟然是真紀。她和人沒什麼隔閡,而且並非基於同情心。守還未瞭解那是真紀原本就擁有的開朗性格之前,也曾數次為她的性格感到困擾。
淡藍色迷霧般夢境中的他,靠著柱子手抱膝,看著臉色蒼白的母親,聽到輕細的說話聲……
和_圖_書我嚇了一跳呢……真是可憐,而且讓人嚇一跳。我幾次勸她趕快把丈夫忘了,把你帶到東京來,可是,啟子根本不聽。她說敏夫總有一天會回來,就在這裡等他吧。她老這麼說。啟子呀,那孩子很頑固的呢。她還吩咐我,她已跟你說你爸爸一定會回來,所以要我別多話,少管閒事。還說,如果我毀約,會恨姊姊一輩子什麼的……」
守從沒聽說過這件事,吃了一驚,也很生氣。然後,他很快地翻開母親的通訊簿,打電話給姨媽,以子和大造立刻趕了過來。他們就和守一起在醫院看護啟子。
在失去母親之前,守也失去了重要的朋友爺爺。因此,當時他的人生字典中簡直可說只留下一個字彙:孤單。
在石柱上,白色的油漆標誌著之前颱風來襲時此處的最高水位,有的約在守的眼睛部位,有的略高過守的頭部。標誌旁邊,寫著帶來水位的颱風名稱和年月日。
是水位柱。是那個颱風夜,和大造並肩坐著,邊眨眼邊拭去眼裡的雨水抬頭仰望的柱子。
「我呀,在十八歲那年和現在的老公結婚,但我的父母親,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母卻大力反對,我們只好私奔。」
「所以我呀,沒見過你父親呢。我說了很多你爸的壞話,所以,啟子連你爸的相片都不肯讓我看,反正我也不想看。聽你媽的口氣,你爸應該是個子高大,長得有點帥氣的男人。」
「那時,我沒事先告知就去啟子做事的工廠,那孩子沒什麼變,所以即使二十年沒見,我還是很快地認出來了。不過,畢竟先前發生過不愉快的事,而且我們姊妹原來就不算親密,所以沒聊什麼。兩個人一起去祭拜雙親的墓,我對著墳墓為自己的不孝道歉。後來……,啟子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自己的遭遇。但那時候,沒有說到太多的細節,也沒讓我和你見面。那也是很無奈的。都是我不好。我這個做姊姊的在離家以後,連爸媽的喪禮都沒參加呢。」
「聽起來像是笑話一樣,不過我確實是在電和_圖_書視上看了家庭倫理劇,才突然興起這個念頭。我想,時機也到了,自己的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了。該怎麼說呢?性格裡固執己見的部份也消失了。我丈夫和真紀也勸我。所以呀,我戰戰兢兢地拿出以前的地址,寫了信……」
寄出去的那封信附著「查無此人」的紙條被退了回來。以子更沉不住氣了,乾脆跳上開往枚川的特急電車。
「是電話呢。」她簡短地說了一句,比守早一步走下樓梯。表姊真紀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她很清楚知道「深夜電話」的可能性,而流露出的憂慮神色,讓守也緊張了起來。
這之前,他倒夢過幾次「爺爺」。大多是關於爺爺去世前的回憶。如今回想起來,爺爺在去世前可能有預感吧,他送守一個親手做的禮物,是有著三重鎖的金庫。那金庫做得真精巧。那時正值守的畢業考。
守變成孤單一人。
「這倒未必,颱風來的時候,你就知道啦!」大造當時曾如此說過。
醒來後,仰望昏暗的天花板,少年心想,為什麼到現在還會做這個夢?
守和颱風夜那時一樣,慢慢地沿著堤防走著。走下橋,一輛摩托車從頭頂上轟轟作響奔馳而過。
如果你們太大意,沒看緊的話,必定伺機給予痛擊,衝垮堤防,再度夷平曾是屬於我們的土地,奪回你們自以為是你們的東西,然後,將這一切還諸海洋。
「那,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可沒睡著唷。河川如此怒吼著。它快速地匯聚雨水,將那股力量齊聚內部,緩緩地流著,彷彿說明著有力量者並不著急。
守被母親的姊姊淺野以子領養後,整整過了九個月。和新的家庭一起生活,在東京的學生生活也總算習慣了。
——是不賴,守如此想。所以今夜,這樣看著黑暗的四周,聽到遠處傳來間間斷斷真紀的哭聲,讓他覺得分外痛苦。
守的父親日下敏夫,原是在枚川市公所上班的公務員,十二年前突然失蹤。在盜領了五千萬公款潛逃的事實爆發時,他的職稱是助理財務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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