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幻色江戶曆

作者:宮部美幸
幻色江戶曆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篇 庄助的夜著 二

第五篇 庄助的夜著

反之,勞力的工作,庄助都願意做,而且做得相當好。以前有幾個深川的木筏師傅,偶然路過進到店裡,喝醉後大吵大鬧,說這小酒屋都是男人很乏味。那時,庄助沒給其他客人添麻煩,也沒任何人幫忙,更沒出手打架,只是推著他們,就把那些人趕了出去。因為都是以木材為生的木筏師傅,當然不是力小氣弱的人,但是他們離去時,卻丟下一句:「那傢伙,真是牛勁!」令五郎兵衛非常佩服,也對庄助刮目相看。
庄助的身材,與個子矮小又沒肉的五郎兵衛就不用比了,就是與年齡相近的男人相較,他也是很魁梧的。他自己甚至說過,小時候雖然個子高大,個性卻很懦弱,時常遭人欺負。
當時,五郎兵衛對扒著飯的庄助問道:「你為什麼挑上我的舖子?」
庄助聽後,有如小孩受到誇獎,顯得很高興,接著,他說出了自己的事。
而那樣的庄助的背影,竟消瘦了許多,連肩膀似乎也下垂了。
(那人的眼睛很清澈。阿爸,他一定不是壞人。)
五郎兵衛有點無言以對,只能看著庄助。
「我腦筋不好。」
「我住的地方,每晚都鬧鬼。」
一旦察覺了,即使在稻荷屋霧濛濛的亮光下,也不難看出庄助的臉頰有些凹陷,臉色也有點灰暗。老是忙著自己的事,竟然對這些都視而不見。每天見面的庄助變化如此之大,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呢?老是想著阿由的事,竟忽略了其他重要的事。
庄助雖在小酒屋做事,卻不和圖書會喝酒。五郎兵衛也深知這一點。
五郎兵衛不想讓人有被逼問的感覺,盡量平心靜氣地問。再說,也沒必要逼問。他真的是基於擔心才問的。
這樣大約持續了十天,五郎兵衛又對庄助說,工資大概少得可憐,但是可以幫你找住的地方並供餐,要不要留在這兒做事?結果他就一直待到現在。
「庄助,你好像沒有元氣。」
「是不能對我說的事?」
庄助做了一個月左右,他問老闆,你不認為我笨手笨腳是個沒用的人嗎?
除了頭部受過傷這件事之外,無論問他什麼,庄助總是不肯說。來稻荷屋之前到底做過什麼事?家住哪裡?有沒有替別人做過事?
五郎兵衛不發一語地伸手幫他添飯。
儘管如此,五郎兵衛還是說了,要是願意整理堆在舖子後面的破爛,將空酒桶搬到批發商那兒——當時為何會提出這種條件讓他抵飯錢,此刻的五郎兵衛仍然想不通。
庄助聽後,發出跟他的身材很不相稱的可愛嘆息,然後垂下肩膀。
「有女人在的話,她們會嫌我,把我趕走。她們會怕我。」
(怎麼好像消瘦了?)
五郎兵衛一本正經地回答:「你要是不希望我笑,我就不笑。我怎麼可能笑讓你煩惱的事。」
那天,等庄助做完抵飯錢的工作,五郎兵衛試著說,明天要是肯來幫忙,可以讓你吃晚飯。庄助連忙答應,第二天依約前來。
五郎兵衛隔著盛滿涼酒的大茶杯打量庄助。
庄助神情慌張地說:「老www.hetubook.com.com闆,我不會喝酒……」
雖說有五年的交情,但五郎兵衛仍不太清楚庄助的事,連庄助到底幾歲,他也不是很清楚。
庄助完全不當一回事,五郎兵衛也只能作罷。
(難道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聽五郎兵衛這麼說,庄助才慢吞吞地坐在角落的醬油桶上。他看起來有點惴惴不安。
五郎兵衛喝了一口涼酒,接著說道:「但是,庄助,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所擔心的那種事煩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要是真的是賭博或借錢之類的……」
「其他舖子不是嗎?」
「不是瘦了很多嗎?」
「是嗎?大概是夏天沒食慾才瘦的吧。」
再也憋不住的五郎兵衛,終於在某天晚上收進繩簾後,招手喚了庄助。
「……老闆大概不會相信。」
「八歲那時,我幫父親推大板車……因為是泥路,大板車翻倒了,車上的貨砸到我頭上。我忘了是什麼貨。只記得是個很大的四方形,用草蓆包得緊緊的。那東西砸到我頭上,聽說我昏睡了三天。我阿母說,因為那樣,我才笨手笨腳,比別人遲鈍。」
事實上庄助的確是不辭辛勞地認真做事。五郎兵衛從來對他感到不滿,相反,他希望庄助更有自信一點。
庄助的樣子很怪。
正因為這樣,他每天忙個不停,完全忘了庄助和夜著的事。此外,又因為深信他或許是有了意中人,大概是那回事吧,總覺得一個勁兒地追問也很不知趣。若是喜事,就算不聞不問,庄助和圖書那傢伙肯定也會一副想說的樣子,到時候再好好取笑他一番就是了。只要不是上了壞女人的當,反正是喜事——五郎兵衛正是這麼想的。
庄助搖頭說道:「不是那樣。要是那樣,我不會隱瞞的。」
自從聽到舊衣舖的夜著一事,已經過了約半個月,五郎兵衛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離阿由的婚禮還有一個月。終於只剩一個月了,五郎兵衛有時也會感到捨不得。
「哪裡,不是硬要你喝。你也知道,阿由快出嫁了,我也總是……嗯,心情像是寂寞又像是鬆了一口氣。你就做個樣子,陪我喝一杯吧。」
「沒那回事啊,老闆。」
可是,有一天晚上,他不經意間看到送客人出門的庄助的背影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庄助總是如此冷淡地回應。
那時,說實話,五郎兵衛有些不快。男人身上的衣服不但髒,頭髮也很蓬亂,雖然腳上勉強算有草鞋,卻一眼就能看出是從大老遠走來,好不容易才來到江戶。
自從在五郎兵衛底下做事以來,庄助始終給人這種印象。這舖子雖小,畢竟是服務業,他卻無法對常客說句討好的客套話,偏巧又笨手笨腳,連簡單的料理事前準備,也必須很耐心地教,否則老是學不會。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連續注意了三、四天,庄助的臉色依舊灰黯,也確實逐漸消瘦。五郎兵衛認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夏天的瘦法。你在我這兒過了五年夏天,不是從未這樣嗎?
為了讓對方比較容易說出口,五郎兵和-圖-書衛掛著笑容這麼問道,但庄助只是垂著頭。他像是不知道該將身子擺哪似的,極力地縮著身子,縮著肩膀,也縮著脖子。
「唉,你就坐那兒吧。偶爾跟你喝一杯好了。」
「你說不清楚嗎?」
五郎兵衛搖頭說道:「我不是怪你阿母,但你會這樣膽怯,不是因為小時候頭部受傷而變得遲鈍,是你從小聽那種話長大的關係。所以,你最好忘掉那些事。」
庄助——那天,等他吃完飯,緩了緩氣,才總算問出這名字——是看起來很老實,還是看上去非常可憐,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或是,就像之後阿由第一次看到他時所說的那般?
庄助嘴邊沾著飯粒,像是不立即回答便很過意不去似的趕緊說:「因為舖子裡只有老闆一個人。」
「那,是什麼事?」
庄助又縮著身子。
「喂,庄助,你哪裡不舒服嗎?」
庄助頻頻用大手掌擦汗。雖然是夏夜,但此刻舖子十分通風,何況又沒有忙著做事,根本不可能流汗。
「你說說看。沒事的,慢慢說就可以了。你先從說得出口的事開始說。」
「我說,庄助,最近你好像沒什麼元氣。你不要用夏天消瘦的理由搪塞,因為你從來不曾這樣。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庄助留在稻荷屋做事完全是出於自然。五年前的夏天——正好是現在的這個時期——有個全身骯髒、看似好幾天沒吃東西的高大男人來到稻荷屋舖子前,拜託五郎兵衛隨便給他什麼東西吃都行,他身上沒錢,但可以幫忙做事抵飯錢,和*圖*書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
五郎兵衛當時認為,大概是郊外的農民,日子過不下去來江戶找工作之類的。又認為,可能身上小心翼翼地藏著僅有的一點錢,在這到處都是陷阱的江戶被扒了,因而走投無路。
「因為不是能說清楚的事……」
不管問什麼,庄助都只是一臉困惑而已。大概有難言之隱吧!這些情感日積月累,才令庄助變成這般寡言吧。
五郎兵衛一聽十分驚訝。庄助的確手腳不靈活,但他老實又正直。如果說這種男人是沒用的人,那麼世上大概到處都擠滿了無用的人。
庄助很怯弱,怯弱得不得不那樣問僱主,當時五郎兵衛也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盡可能溫和地回答:「你不用擔心那種事。庄助,你很勤快。」
「是不好意思說的事嗎?」五郎兵衛壓低聲音說道,「難道是賭博或女人的事?還是向人借了錢?」
「我很清楚你不善於說話。」
俗話說「蚊子般的聲音」,此刻的五郎兵衛第一次聽到了與這形容如此貼切的聲音。那聲音跟他那魁梧的身材極不相稱,儘管令人覺得有點可憐,卻也不禁想笑。
「很麻煩的事嗎?」
可是,庄助把手貼在後腦,只低聲回了一句。
庄助像個對著眼前的酒準備大喝一場的酒鬼那樣,發出好幾個吞嚥聲,還不時挑著眉毛,最後翻著眼珠子往上看著五郎兵衛,小聲地說:「老闆,你不會笑我吧?」
那晚,五郎兵衛如此問道。庄助一如往常,以膽怯的眼神望著五郎兵衛回答:「哪裡都沒病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