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繼父

作者:宮部美幸
繼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僅此一場(ONE─NIGHT STAND) 一

僅此一場
(ONE─NIGHT STAND)

很多時候,當我們提示「東西在左邊還是右邊」時,往往讓人更加混亂,做出錯誤的判斷。或者,如果你用「面對自己的左邊」或「面對自己的右邊」之類複雜的說法,在緊要關頭反而更讓人分不清左右。以前我因為本業不景氣,經濟有困難的時候,曾經在汽車教練場當過一段時間的教練。學生不小心踩錯油門和剎車,我就會大叫:「不對,右邊,踩右邊的踏板!」
「那還用說嗎?」
「也吃不到喲。」
你覺得他們的父母很無情無義嗎?事實上我剛跟雙胞胎他們扯上關係時也這麼覺得,但現在卻不那麼想了。我猜想他們的父母在養育這對酒瓶組合般的雙胞胎時,可能發現再繼續下去,自己的人格會因此而錯亂,所以才會逃家而去吧。因為這對雙胞胎兄弟實在是乖巧可愛得不得了呀!
「同樣,有哪些缺點?」
我不是謙虛,我的字真的上不了檯面,所以我不常寫字,也沒什麼機會寫字。唯一會被要求寫字的場合,就是住飯店的個人資料登記,但不識相的飯店員工還是會很有禮而囉唆地問「請問大名該怎麼唸呢?」。以前與我同居的女人就曾經形容我的字是「一群死掉的蟲子浮在水面上一樣」。
「明天還是後天都好,能不能來我們家一趟?」
不過……小哲和小直都很健康,健康到殺也殺不死,總是一臉笑嘻嘻地站在你面前,所以沒什麼好擔心。偏偏我就是不太想填這張問卷。
「很棒的馬賽魚湯。」
近來的公立學校還真是親切。我以前讀國中時,學校哪管你晚上睡不睡得好。也許應該反向思考,這表示現在脆弱的小孩太多,多到導師必須關心這種事。
打電話給我的這一對乖巧可愛的雙胞胎,住在東京「郊外」。我特別用引號來表示,是因為那裡真的有夠郊外!他們是住在今出新町這個新興住宅區的一對十三歲雙胞胎兄弟。其實如果根據他們自己的說法:「應該說我們兩個人就像一個人呢?還是說一個人的空間存在著兩個人呢」,那麼應該稱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兄」或「雙https://www•hetubook•com.com胞胎弟弟」才比較正確吧。
「我們的爸爸!」
上面列舉了諸如此類的問題,是導師親筆寫的。字體一律向左方翹,顯得很有個性,但不愧是老師寫的,字跡清晰、易讀。
「自己的小孩成長,」
「你們腦袋還正常吧?」
「是嗎?你能分辨他們兩個的筆跡嗎?」柳瀨老大問我,「我怎麼看筆跡都一樣。」
「家長會和教學觀摩,」
「居然聽得出來,」
「那麼驚訝呢?」
最近生意做得不錯,陸續有大批進帳,老大和他的顧問群——一些苦哈哈但很有良心的法律事務所、托兒所、房屋中介也都雨露均霑。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安逸,他開始有些癡呆的現象了。我趕緊告辭離去。
這個時候的我就很好用了。因為是新興住宅區,街坊鄰居之間幾乎沒有交情;加上他們父母都在上班,在東京都內也租了房子,只有週末才會回到今出新町的家,因此我取代他們父親的角色,幾乎沒有被人看穿的危險。
「一定要來喲。」
「就父母的眼中所見,貴子弟有哪些長處?」
「看來您今天是不會來了。」
「我們很失望。」
「老大,你還好吧?」
「因為教學觀摩是這個禮拜五,」
究竟是誰的學校舉辦家長會和教學觀摩呢?不同的學校,因應的態度也會不同。而且還剩下半個月就暑假了,選擇非假日舉辦教學觀摩也是挺奇怪的,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家長會?我真不敢相信。
「這一點都不悲哀。」
真是講不聽的小鬼,連寫信也是一行一行交替著寫。
「我何必那麼悲哀地去參加你們的教學觀摩呢?」
我是怎麼了?想這些有的沒的,不是又中了他們的計了?沒錯,我還是承認吧。我就是想幫他們。
因為我的字寫得很爛。
雙胞胎的親生父親宗野正雄,在離職和女秘書私奔之前,是一家大型不動產公司的營業部經理。學校和其他學生的家長當然也知道這個事實,因此我要扮演這樣一個人物,卻寫出一手死蟲子般的爛字,豈不m.hetubook.com•com是太不像話了嗎?
我懷疑老大的腦筋是不是有問題。梅雨季節才剛結束,怎麼暑氣已經開始逼人了嗎?看他把我放在一邊,和雙胞胎兄弟打得火熱,這一點才讓我心裡發毛。搞不好哪一天他還會說要去拜訪他們今出新町的家呢。
自從從事觸犯法律的危險工作以來,我對於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類的說法便難以認同。因為千鈞一髮之際,我只能憑自己的五感行事。但是唯有此時,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正常。
「商量什麼事?」
話題扯遠了,總之我要說明的是,想要分清楚他們兩兄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概就是因為週遭的人經常搞錯,因此他們的媽媽才會在他們衣服的胸口縫上名字的英文簡寫,看來為了破壞雙胞胎的一致性,媽媽著實費了不少苦心。
「請先想想,」
我想我應該還是不要填寫比較好……想著想著才猛然一驚,我這不是在不知不覺中中了他們的計了嗎?
「我們會將問卷傳過去。」
「就不能好好商量了。」
「是嗎?可是處身之道不是指維生之道嗎?」
「真厲害,不愧是,」
我的本行是小偷,也可以說是職業竊賊。當然這種職業是不會登記在電話簿上的。為了能在社會上有個說得出口的、拿得出去的名分,我需要一個空頭職業。因此已經停業的律師柳瀨老大便成了我表面上的僱主,老大所擁有的那家小巧事務所就成了我的上班地點。柳瀨老大事務所掛著一塊笑死人的招牌,上面寫著:「承攬解決各種人生的煩惱」。不論是國稅局的查稅員、出租辦公室的業者還是經過的路人抬頭看見那塊招牌,心中一定會想「大概是徵信所還是偵探社吧」。
而且大部分的家庭,至少有九成吧,負責填寫這一類跟學校有關的資料都是母親的工作。父親會親自動筆來寫,除非是因為他對子女的教育特別熱心,不然就是單親家庭。會去參加教學觀摩的父親已經少見www•hetubook.com•com,願意認真填寫這種問卷的父親更是稀有動物了。
「為什麼,」
「是在後天,星期五。」
「貴子弟在家是否會提到學校裡的事?」
不過有一點我可要先說清楚,以我的年紀要有國中一年級的兒子是太年輕了。雖然就生物學的觀點,我有那麼大的孩子並不足為奇,但從社會習俗來看,我才剛滿三十五歲,就已經擁有即將十四歲的小孩,畢竟是罕見的例子吧。
「因為你是我們的爸爸呀。」
他們是同卵雙胞胎,一眼看過去簡直是如假包換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笑的時候,左邊臉頰出現酒窩的是宗野哲;右邊臉頰有酒窩的是宗野直。這是唯一可以分辨兩人的方法。不過光靠這點想百分百地分出誰是誰,實際上是件困難的事。
「我們想有些事應該事先商量好才行。」
「那就連馬賽魚湯,」
於是,我又想,那兩兄弟也真是粗心大意,居然忘了告訴我最重要的事。
「隨便哪個都好啦。只要爸爸你肯來的話……」
「你該不會是老花眼鏡度數不夠了吧?」我說,「小直的字,有稜有角的,一筆一劃勾勒得很清楚。小哲就比較隨性,你看,不是一目了然嗎?」
傳過來的是雙胞胎手寫的傳真:
那麼他們的父親呢?一樣也是失蹤人口。據說他們的父母各自跟心愛的人手牽手私奔了。那是發生在雙胞胎他們一家搬到今出新町的新家,還不滿半年時的事。
「開什麼玩笑。」
我氣得想掛掉電話,但他們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兩人異口同聲地大喊:「不要掛斷、不要掛斷。」
「不只家長會,還有教學觀摩也要。」
要想不聽他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自說自話,看來我只有掛上話筒了。我也真的那麼做了,彎著腰始終在後面看著我的柳瀨老大悠然地說了一句話:「看來他們挺讓你坐立難安嘛。」
可惡!
「難道不是,」
小哲和小直分別上不同的國中,那是為了怕引起校方混亂採取的對策。小哲跨區到隔壁小鎮的國中就讀,小直則是讀今出新町的新學校。
「我們的聲音。」
「會吧?和*圖*書你會來參加吧?」
「貴子弟晚上是否睡得安穩?」
我甚至擔心NTT是否能確實掌握這裡有台傳真機正被使用著,但其實是我多慮,因為老大的電話線路很可能都是偷接的。
「家長會你會來嗎?」
「還有什麼事?」
「你果然是他們的父親嘛。」
「我們就請你吃,」
「要如何填寫這張問卷。」
老大重新調了一下眼鏡,仔細盯著傳真看,然後又搖了搖頭,並露出大門牙竊笑。儘管都已經是七十五歲高齡了,牙齒全都是真的,光憑這一點就知道他很不簡單。
就這樣,我開始勤練打字。其實我以前打過,所以感覺不是那麼難,但就是容易肩膀酸痛,而且常常會打錯字或轉換錯誤,看來要用這種方法來填寫問卷,恐怕得花上一段很長的時間。
「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如果明天也不來的話,」
「人家說,沒有父母,孩子也會自己長大成人,但是沒有小孩,父母是不會有所成長的。你越來越成熟了。」
可是這麼叫根本沒用。還不如喊「拿筷子的那一邊」才能發揮效果(但是萬一對方是左撇子可就不一定了)。不管怎麼樣,最好的一招就是踢打對方你要他知道的那一方向的腳和手,這絕對百分百有效(只不過聽說這種教練馬上會被辭退)。
可是雙胞胎走到哪裡都愛亂叫我「爸爸」。而且就算沒有什麼必要,也還是常常要求我行「父親」之實。我堅持不肯透露家裡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他們沒辦法只能與柳瀨老大的事務所聯絡。打完那通「參加家長會和教學觀摩」的無理要求的電話後,再發現老大事務所裡那個塞在牆角、滿是灰塵的大型機器居然是傳真機時,更是嚇了一跳。看到那台傳真機還能運作,簡直是感動莫名。
我之所以用「大概」、「看來」之類不確定的字眼,是因為目前他們的媽媽行蹤不明,我只能用推測的。
「貴子弟是否會與朋友出去玩、帶朋友回家呢?」
「不愧是我們的爸爸。」
「就是你在家長會時的安身之計呀。」
「沒事,我好得很。」他一邊摸著七三比例的花白鬍子,故和圖書意裝蒜道:「你如果是那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就是他們的爺爺了。想到這裡我就樂了,我的爺爺愛也覺醒啦。我看你也應該學著釋放一下父愛才對。」
所以呢,我身為柳瀨老大事務所的員工,職銜就叫做「調查員」。本來偷竊之前就必須做很多調查,因此這也不算是天大的謊言。而且在我的本行裡,老大也是我的靠行對象,儘管我不是他的「員工」,但我們之前存在著契約關係也是事實。除了我之外還有幾位同業,也是靠著老大提供的資訊做事,事成之後依照契約與老大分享報酬。然而我從來沒有跟他們碰過面。
同時我還答應,當他們覺得有「父親」存在的必要時,我就必須代替他們失蹤的父親出面。奇怪的是,兩兄弟的遭遇居然引不起社會的關心,沒人把他們當棄養兒看待,而他們自己也希望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所以當有像這次的家長會、社區的集會時,就必須要有「家長」出面處理。
「在您來之前,」
「你很笨耶,小哲。應該說是處身之道吧。」
「因為能夠親眼看見,」
我跑到附近的咖啡廳避難,順便拿出兩兄弟傳真過來的「問卷」看看。那是導師寫給學生家長——原本都是寫母姊(近來如果不改成這種說法,婦女團體好像會不高興,話又說回來,反正用電腦打,不過敲一下按鍵就能變換,不是嗎?)的詢問信。
我的前言說的太多了。我會遇上今出新町的雙胞胎,就是在我做那種事的時候。說得清楚一點,我因為在行竊的過程中出了點差錯,被他們救了起來。可是撿回一條命和不必再受囹圄之苦的代價是,小偷的身份曝光了,還差點被兩兄弟威脅「要不我們去報警,你願意嗎?」最後的結果是我必須答應賺取生活費給他們,因為他們被父母棄養了。
我一個人怒氣沖沖地離開咖啡廳往車站走。隨著電車搖晃之際,忽然想到也可以用文字處理機作答呀。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在秋葉原下了車,一路往即將打烊的電器行衝去。
「不是告訴過你們好幾遍,不要用那種方式說話嗎?」結果電話那頭傳來了笑聲。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