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麼說的進也，和總教練一樣表情茫茫然的。來到這裡之後，他第一次露出毫無防備的十六歲少年的表情。

刑警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他默默地看著小加代。

「你……你……」夫人踉蹌著走近進也，突然舉起手來。「聽說你也在場！克彥遇到那種事，你卻……！」

「進也的情況怎麼樣？」現在最令人掛心的就是這件事。

這一點我清楚。我就看過一名刑警因為一宗小女孩的綁架撕票案而精神衰弱，最後選擇離職。

「克彥是被人殺死的……」

「請問……那具燒死的屍體真的是諸岡克彥嗎？」

「進也……」

小加代望向宮本刑警。刑警無言地點點頭，伸手試圖摟住進也的肩膀，卻被進也推開了。進也快步往前走，宮本刑警一臉洩氣地跟在後頭。

「你們提到曾目擊足立區車牌的車。要是再看到，你認得出來嗎？」

她的聲音在發抖。少年依然背對著她。

等到兩人獨處，小加代終於出聲了：

即使如此，我和小加代還是鬆了一口氣。說明情況時，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慎選措詞了。小加代詳細回答警方的質問，說明昨晚的經過，最後還拜託刑警不要將進也離家出走的事告訴媒體，以免為今後的風波推波助瀾。

宮本刑警迅速制止夫人上前，諸岡先生只是啞然站立。進也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母親。夫人幾乎要推開刑警地大力揮舞雙手，大聲喊道：

「小加代沒有哭的必要。走吧。」

小加代和進也直到將近黎明，都在警署接受偵訊。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激烈的嗚咽聲。

「為什麼你不去死！」

「松田學園那邊呢？」

小加代也許是被腦海中的殘酷畫面奪去了注意力，沒注意到宮本刑警的視線。但我看得出來www.hetubook.com.com。這個刑警先生喜歡我的小加代，他的心意就像透明玻璃一般，旁人看得一清二楚。利用這個機會，他盡可能地表示自己的同情與慰問。

「當然可以。他的傷口應該已經包紮好了。」

「松田學園裡，棒球隊全員一向採集體住宿。克彥八點左右溜出寢室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了。同寢的隊員也很擔心，他也不知道克彥去了哪裡。」

「諸岡先生不在家嗎？」

「不會錯的。臉和衣物有部分還沒燒掉，已經請雙親確認了。」

遺憾的是，我的努力徒勞無功。不過有個刑警知道現在的我和蓮見事務所；過去在某起蓮見事務所經手的保險金謀殺案，我們曾經合作過。記得事件終結時，他還帶了一根特大號的骨頭給我。

我的心掠過一種難以形容的預感，我看向小加代，她白皙的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我與小加代之間常有靈犀相通的現象，我們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

儘管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身穿運動衫的男子長相深深地烙印在我眼裡。那張臉上，有著不管是警犬時代或在蓮見事務所生活之後，我目睹過好幾次的、案件關係人特有的迷茫表情。在後視鏡中，兩名男子從出入口進入警署。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這樣啊。等他們冷靜下來，我再去打聽看看。不過他說工作一忙起來，常常回家後還得立刻趕回公司。我們打電話過去時，是凌晨四點左右。他當時好像還醒著，很快就接了電話。諸岡先生一開始似乎以為只是惡劣的惡作劇。等到急忙趕回家，看到我們亮出警察手冊後，才終於相信這是事實。」

諸岡先生聽了，默默地向小加代行了個禮。小加代也低頭回hｔｔps://www.ｈeｔｕｂook•ｃoｍ•cｏｍ禮，使勁地拉著我想追上進也。

「你還好吧？」小加代問道，靠近沒放慢腳步的進也。「不要放在心上。令堂現在只是太激動了。」

「怎麼有人做得出這麼慘忍的事。」聽見小加代的呢喃，他用力點頭附和。

「是前田總教練。」進也面朝前方，低聲說道。

但是，宮本刑警回答得很肯定。也許是察知了小加代的心情，他那張大圓臉沉了下來。

我的存在也讓警方有些困惑。當小加代說明我在蓮見事務所扮演的角色時，我努力想在這個搜查課裡尋找過去當警犬時一起合作過的夥伴面孔。

小加代猶豫片刻後，決心問出口：

「才不是。」刑警一臉厭煩地搖搖頭。「報社的人還知道分寸，但是那些電視媒體，實在教人沒轍。噯，不過這個事件有太多讓他們炒作的話題，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他們正為了克彥失蹤的事鬧成一團，馬上就聯絡上了。」

「擔心報社記者嗎？」小加代問。她很累，還得坐在搜查課接待用的硬梆梆的椅子上，實在可憐。刑警泡的咖啡，她一口都沒有喝。

小加代感到納悶：

進也不理會宮本刑警，依然俯視著走廊。他的襯衫領口被撕破，露出了一邊的鎖骨。臉頰沾上了泥巴，還有擦傷，右手背包上了繃帶，大概是被燙傷的傷口。

諸岡先生在東京都內經營幾家中古車行，本人則是個幾乎可以在新車廣告中登場的瀟灑中年男子。夫人的五官纖細、秀麗——進也長得像媽媽——與諸岡先生可說是天作之合。若非現在這種狀況，他們是令人很有好感的一對。

「諸岡先生。」宮本刑警出聲。「總之，我們先送你們和進也回家。驗屍結束之前，克彥還不能和-圖-書回去——」

直到宮本刑警和諸岡先生帶走夫人為止，進也一直以相同的姿勢站立著。

「希望這個消息能讓你稍微寬心一些，從現場狀況研判，克彥他——那個，被點火的時候，已經斷氣了。不過正確結果要等到屍體解剖之後才知道。

諸岡先生的嘴角顫抖著倚在牆上，摟著妻子的肩膀；夫人不時用握緊的拳頭捶打丈夫的胸膛，號泣不止。她緊緊攀附著丈夫，諸岡先生的上衣都皺巴巴的了。

「他一句話也不肯說。一臉看到仇人的表情，死瞪著地板。」

「就是啊。這種人簡直是禽獸不如。蓮見小姐這麼溫柔的女孩竟被牽扯進這種案件裡，真教人難過。」

對高中棒球明星選手而言，諸岡夫婦就像是一對量身訂做的理想父母；父親個子修長，相貌知性，母親看起來相當年輕。這對父母若出現在兒子比賽球場的看台上接受採訪，一定會是相當不錯的景象。事實上，我的確看過好幾次這樣的畫面。

他就這樣大步走開了。上車時，只有我耳尖得聽見宮本刑警可憐兮兮地呢喃了一句：「他竟然叫她小加代？」

夫人雙膝頹軟似地倒了下去，又激烈地號哭起來。

所長經常說，悲劇是杯格外濃烈的酒；不管再怎麼摻水都無法沖淡，只留下足以致命的辛辣醉意，色澤晦暗的酒。

哦……？宮本刑警抿起嘴巴。

車子緩緩地開上馬路時，碰上兩名小跑步過來的男子。一人穿著西裝，另一人穿著運動衫，手裡拿著外套。小加代眨眨眼睛，擠掉眼淚。

「這部分，我大致猜得出來。那時，克彥的身體完全沒有動靜，也沒有發出慘叫。就算是因為藥物而陷入昏睡，在無意識的狀況下被點火，只要人還活著，多少都會有點反應。

「你父母到hｅtｕbｏok•ｃｏｍ•coｍ了唷！」

然而，現在卻不一樣。

「而且，克彥的後腦勺有一塊大面積的挫傷，或許這才是直接的死因。目前只能斷定這不可能是自殺。在現場沒有發現用來點火的——火柴棒或打火機之類的東西，也沒發現用來搬運汽油的容器。如果是自殺，這些東西應該會全數留在現場才對。」

此時，諸岡先生一個人折回來了。進也往右一轉身，走回走廊。小加代則和走近的諸岡先生對上視線。

「你認識剛才那個人嗎？」

「哦……這樣啊。」刑警搔了搔臉。

他冒冒失失地一走過來，就順手拍了小加代的肩膀一下。這個招呼力道之大讓小加代鬆垮編成一條、垂在背後的辮子都跳了起來。本人或許只是想表示善意，但他的體格壯碩無比，若是穿著西裝背過身去，簡直就像一面牆堵在前面。

來到走廊上時，進也正好從對面的小房間裡走出來。

「那麼，克彥昨晚就失蹤了？」

「進也……要不要來我家？」

「我九點左右打電話到諸岡家時，是諸岡先生接的。」

「喂、喂，我聽說囉。又捲進大事件了呢。」

不知情的人看來，或許會以為他是因為打架而遭到輔導的高中生。他的表情緊繃，彷彿下定決心今後再也不和人對望、不和任何人說話似的。

諸岡先生望向我們這裡，此時，進也第一次抬起頭來。

還有——刑警搔了搔頭。

「我想讓進也待在我家一陣子……，可以嗎？」

「尤其是做母親的，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也難怪。我們趕到諸岡家時，夫人正在睡夢中。她像是作了一場惡夢一般，遲遲不肯相信我們的話。通知諸岡先生的電話，也是我們打的。」

「說的也是。關於進也的事，我們會徹底保密的。就算沒有這件事，情況也夠和_圖_書混亂了。」

刑警一本正經地說完，從內袋取出香煙。他一點火，突然嗆咳起來，一臉通紅。我記得宮本刑警快要三十五歲了，八成就是這種容易緊張的個性所致，他現在還是單身。小加代長得很漂亮，也常被人稱讚，但她並不是那種相對而坐，會讓人覺得美艷得刺眼、像花瓶般的美女。就連還只是個小鬼頭的進也，說話都比宮本刑警機靈。

「認得出來。就算我認不出來，還有進也在。」小加代回答。

投下炸彈到爆炸為止，有一瞬間的寂靜，周圍的聲音消失了。小加代用雙手按住臉頰。

搞不好是我們太貿然斷定了。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畢竟我們只看到燒燬的運動鞋而已。

刑警熄掉了香煙問道。

「嗯。見過兩三次面。跟他在一起的大概是棒球隊隊長吧。」

這名姓宮本的刑警一看到小加代，就從辦公室的另一頭大聲嚷嚷走著過來：

進也沒有反應，只是轉過頭來，冷冷地拋下一句：

「聽說因為臨時有工作，他在公司過夜。有什麼問題嗎？」

「嗯。實在是太慘了——每當這種時候，就讓人很厭倦吃刑警這行飯。畢竟好事才輪不到警察通知。」

「我能不能見他？」

宮本刑警拉開椅子。小加代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兩人成為發現者這件事，似乎引起警方相當大的興趣。儘管如此，一抵達警局，警方便用包紮傷口等理由，將進也一個人隔離開來。如此一來，小加代的立場也變得相當尷尬。

「諸岡的父母來了嗎？」

諸岡先生輕輕推開夫人，朝進也踏近半步。然而夫人的動作快了一拍。我看見夫人的嘴角沾著泡沫，眼睛幾乎已經翻白了。

在停車場附近追上進也時，宮本刑警也來了。他搖晃著巨大的身軀，一張和善的臉變得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