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正最後述說
１
「是啊。」諸岡先生點點頭，問進也：「你不記得了嗎？」
頂開車門的東西滾落到諸岡先生的腳邊，頭部朝下，沉重而無力地發出鈍重的聲音。小加代猛然推開車門。
「下去看看吧。」諸岡先生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女人就是這樣，一點都不瞭解什麼叫豪氣。」
是宗田沒錯，而且他已經死了。
關於這一點，過去的隊友、伊勢總教練和其他教練們也一樣。
「要是有那樣的東西，我想我應該會注意到。畢竟連司機的臉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不是有說想要做什麼嗎？」老闆娘開口。「喏，就是那個啊，叫什麼師的。」
「結城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那時候他才二十多歲吧？為什麼會做整備員呢？這只是打工性質的工作吧？」
所長悄悄地把我旁邊的車門打開到我能勉強通過的寬度，我下到冰冷的柏油路，迅速繞到車尾，跑到常夜燈照不到的地方。
「無尾熊的玩偶？」
「不曉得呢。」伊勢總教練若無其事地觀察著小加代和進也的髮型。「他的老家好像在哪裡的鄉下，噯，就是那種想到東京來揚名立萬的年輕人。雖然老套，不過現在那種人還是不少。他人不壞，小孩子也喜歡他。」
尋找結城的同時，我們也開始重新調查克彥的命案。小加代先去見了事件當晚在松田學園宿舍附近、看到山瀨浩開車的目擊者。
車門是開的。諸岡先生慌亂地後退，明明沒有使力，車門卻跟著打開了，就像從車內被頂開一樣。
沒有回應，也不見人影。
「沒錯和圖書，就是這裡。他很著急的樣子。」
「為什麼這傢伙要用死掉的宗田淳一的名字接近哥？」
起先，我看到諸岡先生的腳，他離開車門後，又看見了他的上半身。他繞到車子前面時，一度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不久，他緩步走到停車場中央的身影浮現出來。
在我展開行動之前，進也從車門衝了出來。車門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西裝的男人，那人的體格很魁梧，動作卻相當迅速。他手中握著一把不像刀子的東西，朝撲上來的進也刺了下去。
事後，進也露出不滿的表情：「你幹嘛那麼在乎那個無尾熊玩偶？」
人類是無法像我們犬族一般，隻身一條狗活過來的。無論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一定會留下航路般的痕跡。就算沒有戶籍或住民票這種正式文件，也得支付電話費、水費、瓦斯費和房租等等，為了滿足日常瑣碎的需求，是不可能完全匿名到底的。追尋行蹤成謎的人物時，只要想辦法抓住那條航路的尾巴，接下來小心不糾纏在一起，耐心地追溯下去就行了。
「那樣說誰知道啊，笨蛋。」
我很想告訴他，在松田學園被目擊到的車，和我們在工業區看到的車，或許是不一樣的兩輛車。換句話說，有可能動用到兩輛車子。
被同樣有一手理髮好手藝的老闆娘吐槽，伊勢總教練縮起了脖子。
「做什麼——就跟我們一樣啊。默默地看著球場，或是仰望窗戶。」
「側窗上？不，我沒看到那樣的東西。」
「晚安——怎麼了嗎？」
「有，在裡面。」
「我想請進也、蓮見小姐和令尊一起過來。」
「把這種連大人都用不起的設施，形同免費地借給我們這樣的小隊伍，真是幫了大忙呢。而且不只是球場，連更衣室和淋浴間都借給我們呢。現在的小孩太奢侈了，不覺得這算什麼，但這真的太令人感激了。」
當天晚上，回到事務所（當然，進也沒有理髮，他逃走了）和諸岡先生談話時，他忽地這麼問：「現在借用球場，是不是也要買藥廠的乳酸飲料和魚肝油？」
「是啊。」諸岡先生回答。「最好要伊勢現在帶的小孩子別吃了。」
「大受打擊呢。人家已經決定在他死後這一年，不當任何選手的球迷了。」
進也這一陣子，每天晚上都回家，偶爾會到「拉．席納」露個臉，一刻也靜不下來的樣子。平時也總是一臉怒容。
開始尋找結城之後，諸岡先生幾乎每晚都來蓮見事務所。他會詢問調查的進度，中間斷斷續續聊起一些往事。他享受著回憶，偶爾會突然想起克彥已經不在人世，又沉默不語。
看了帶子之後，諸岡先生說。「的確有這麼一個人。那時克彥他們很受他照顧，都很喜歡他。」
「進也在嗎？」
我在黑暗中凝視，看見滾落的男人右眉下有傷痕。
小加代手放在方向盤上，伸直了背。要是這時我打個噴嚏，一定會把她嚇得跳起來，撞到車內燈。她說話的尾音還ｈtｔｐs://ｗｗｗ•ｈｅｔｕｂoｏk.cｏm•ｃｏｍ顫抖著。
是女人的聲音。突然間，一名身材高瘦，身穿鮮紅上衣的女人出現在諸岡先生背後。她的手按在諸岡先生的喉嚨上，手上還握著一把格格不入的軍刀。
諸岡先生的表情僵硬，連正在寫日誌的小加代都嚇了一跳。
「那人確定是山瀨浩沒錯嗎？」
「想起來了，是物理治療師。」他頻頻點頭。「職業棒球裡，選手被觸身球打到的時候，不是會有人從休息區拿著冷卻劑跑過去嗎？就是那個。那工作似乎很不簡單，在養得起自己之前，要唸很多書，拿很多執照的樣子，再說工作缺額也有限。」
「我們沒有特別問，以前是這樣嗎？」
「小心。」
是電擊棒。我想到的時候，又發現另一名男子的存在，但是已經太遲了。
「克彥的事真的很令人遺憾。你一定很傷心吧？」
我站起身。諸岡先生說：「剛才，結城打電話來了。他說他想見我。」
「地點沒錯嗎？」
隨後，進也跟小加代拿著隊員名單走訪當時的關係者，另一方面則傾力找出結城目前的居所。他們詢問了大同製藥，託辭受到預定採用結城雅之——當時的伊勢總教練還記得他的全名——公司的委託，來調查他的工作履歷。結果只問到他擔任球場整備員時的住址。儘管很花時間，要循線查出他現在的地址，倒還在偵探社的守備範圍內。
「你這麼喜歡棒球嗎？」
他杵在門口這麼問。
在打聽車子情報時，有了意外的收穫。他們「撿」到了一個克彥的球迷（小加代用一個我聽不hｔｔps://ｗwｗ•ｈetｕｂoｏk.ｃoｍ.com慣的詞「追星族」來形容），那女孩常在宿舍附近閒晃。
小加代輕按了兩下喇叭。
她說她曾經兩次左右，在松田學園的宿舍和球場附近看到一名長髮、右眉下有傷痕的男子。
那名目擊者是住在附近的一名上班族，感覺很老實。一開始話很少，想從他口中問出情報，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但是據我的經驗，愈多嘴的目擊者愈不牢靠，而且危險，這種慎重的目擊者反而令人放心。
「對人家來說這也算是宣傳，不划算的生意才沒人做。」
「沒人呢。」
「是宗田。」諸岡先生的聲音失去了抑揚頓挫。
結城指定的地點，是大同製藥第二球場——過去，克彥、山瀨浩和宗田淳一借用的練習球場；——後面的停車場。上面掛著「關係者專用」的巨大看板，裡面只停了一輛車。是深藍色的雙門車，車身沾滿泥巴，看起來至少三個月沒洗了。
「他在那裡做什麼？」
伊勢總教練罵了一聲之後，認真思索起來。另一頭，老闆娘氣勢洶洶地磨著剃刀。
「是這裡吧。」
他伸手摸車門，又猶豫了，回望小加代等人所在的車子。然後，他隔著車窗望進裡面，瞬間就像觸電似地，把手縮了回來。
小加代還沒有詢問理由之前，諸岡先生就改變了話題。
「我想起來了。」
離去前，伊勢總教練舉起亮晃晃的剪刀說了：「話說回來，你叫進也是嗎？要不要順便剪個頭髮？我覺得再短一點會比較清爽唷！」
他喚道，等了一陣子，和_圖_書沒有回應。諸岡先生猶豫了一下，走近被棄置在那裡的雙門車。
「你確定嗎？因為是汽車吊飾，體積不大，是用吸盤吸在窗玻璃上的。」
「宗田先生？」
進也想了一會兒，不久後露出噁心的表情：「哥以前有吃難吃的魚肝油吧？」
「不要動。」
外面下著小雨，停車場角落的常夜燈，照亮著銀針般的雨絲。
追星族的女孩子撩起長髮，說道：
唉呀呀。不過，她的證詞也為我們尋找結城的行動帶來了幹勁。
藍白色的火焰迸裂，發出大型保險絲短路的聲音。進也像根棒子般倒下，空氣中隱約飄來一股臭氧的味道。
諸岡先生從副駕駛座探出身子。他的臉色平常就不能說紅潤，現在更是一片慘白。
「才不呢。」她滿不在乎地回答。「人家喜歡的是棒球選手。」
我、進也和所長坐在後座，頭壓得比車窗低。已經出現中年啤酒肚的所長看起來很難受。
行動開始的第十天夜裡，一如往常地外頭傳來諸岡先生停車的聲音。我趴在地上，耳朵貼地，不過他的腳步聲似乎比平常更紊亂，進入事務所之前，竟停下了三次。我抬起頭來。
「幹什麼你這——」
上班族聳了聳肩：「我想應該沒錯。看起來還是個高中生，當時我還想那人該不會是無照駕駛吧。」
最瞭解結城過去在大同製藥球場工作狀況的，是當時的總教練伊勢。他本身是理髮店的老闆，現在依然帶領著小型的少棒隊。現在也每週借用一次大同製藥的第二球場。
諸岡先生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