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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塗蟲

作者:宮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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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影 下集 七

長影 下集

——雖不能大意,畢竟也還是個小鬼。
平四郎睜大了眼睛。沒錯,弓之助說的對。劇情極可能是如此安排的。
平四郎個子高,若不將頭整個低下,便瞧不見並行的弓之助的臉。他稍稍停下腳步探頭看,孩子似乎嚇了一跳,立即停步。
「那麼,阿律。」平四郎忽地問道。
「因為想在那塊地上蓋新房子。」
「這小鬼頭老是尿床,能不能幫我選個便盆?最好是南天竹花樣的。」
平四郎嗯的應了一聲。弓之助則說了句「是嗎」。
「就是這麼一回事。」平四郎說道。心想,帶著弓之助,我的懶散大概會更上層樓吧。
「權吉年紀也不小了,不可能自己出主意作主,搞出什麼花樣。賭博和女兒離家出走這兩件事倘若真有內幕,定是阿律依那黑手的話,要父親行動的。」
葵所拋下的孩子。
「蓋大宅這種事,大富人家常做呀,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半晌,弓之助像聽蟬鳴聽得出神似的,微偏著頭。然後,小聲地說「真奇怪」。
細君首先制止了他,接著小平次也漲紅了臉勸阻,說是讓少爺做這種事,小平次便無事可做。
弓之助提起筆,面向著紙,好像要寫些什麼,卻又將筆尖停在半空中,直盯著紙看,最後卻啪噹一聲,用力將筆放回筆硯盒。
「我覺得,知道是什麼人找權吉去賭博很要緊。」
「娘說,商人要像這樣,鼻翼張開來才好。河合屋代代當家都長了一張獅子臉。所幸,我大哥三哥都是。」
弓之助手裡還握著筆,圓滾滾的黑眼珠往平四郎一轉,說道:
政五郎言而有信,平四郎前去委託的翌日傍晚,隨著日暮六刻的沉沉鐘聲,遣人送來最初的報告。來的是大額頭,因此並不是送寫在紙上的報告來,而是裝在腦子裡而來。這且不管,聽了他的傳話,平四郎大吃一驚。
平四郎與弓之助對望一眼。這倒是初次耳聞,是新的收穫。
弓之助微微傾身向前。「有沒有聽說過湊屋的哪個人篤信什麼神明?」
「就結果而言,阿律因佐吉的話改變了心意,因此離開鐵瓶雜院的就只有阿律一個,權吉現在還留在雜院裡吧?」
「我娘——」
大額頭行禮道謝,回去了。平四郎也給了他一點跑腿費,他說這也要先給頭子看過,不能擅自動用,慎重其事地收進懷裡。好個乖孩子。
平四郎一靜下來,彷彿是在等待這一刻,油蟬一齊鳴聲大作。起居間裡立時充滿了從天而降的蟬鳴聲。
「那心思還真機敏。」平四郎又邁開腳步。天氣實在炎熱,一停頓便覺烈日灼身,一走卻是汗如雨下。
弓之助笑了。「但是,如果當時阿律被妓院的人帶走,之後會如何可就不知道了。也許一離開雜院,稱是為湊屋辦事的那個俊掌櫃就趕上來說,阿律姑娘,真是對不住,其實我們有苦衷,不得不瞞著你們父女倆,請你們搬走,才演了這麼一齣亂來的戲。權吉的債務你不必擔心,我會為你安排新的住處和工作;權吉把你賣了,阿德會讓他怕得存不了身,遲早會離開鐵瓶雜院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和你團聚了——」
然而,在如此健忘的人眼裡看來,對豈止幾年前,根本是幾十年前的怨苦仇恨念茲在茲,簡直形同特技,非毅力過人者不可為。
「那就是很喜歡他囉?」
「爹爹說他再也不賭了,而我也覺得,事到如今,實在無法捨棄爹爹,所以,心裡其實很想馬上就接爹爹過來……」
「你可不能為這點小事就吃驚。大額頭那小子,把他大頭子講給他聽的事都記住了,連二、三十年前的都記得一清二楚。不過,要是中途打斷他就得從頭來過。有趣得很,下次你也試試。」
「我會先監視五天,調查這位權吉木桶匠的去處、見過哪些人。」
「每當一開始吵,大掌櫃就會說蛇獅大戰開打了,便逃之夭夭。」
平四郎覺得這是謊話。原因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她一定在說謊。
「要離家可以說走就走,但不能不跟那時工作的茶館打聲招呼,所以隔天我就去了。受了舖子那麼多的照顧,卻為了要離開爹爹,不得不辭掉那麼好的工作,雖然可惜,卻也沒法子。」
「所以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嗚嘿!」www.hetubook.com.com平四郎掠小平次之美,驚呼了一聲。「這可真是個陳年大醋罈。不過,你怎麼知道有這回事?」
——捉迷藏,正是小孩子的事兒。
「是啊,還在。」
阿律毫不遲疑,立即答道:
「政五郎設想得真周到。」
「唔——。」
弓之助穿著做工精緻但稍短的圓袖和服、趿著鞋,平四郎則脫掉同心外褂,只穿輕便和服。這一大一小的組合怎麼看怎麼怪,而且,錯身而過的行人,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回頭看這兩人。不消說,自是驚異於弓之助的美貌。其中還有些年輕姑娘,本以為走過之後早已向右拐彎,結果竟跟在身後。見平四郎回頭斜睨她們一眼,便慌慌張張地拿袖子遮臉,連忙逃走,還真是可愛。
「好吧。可是啊,若是當面鑼、對面鼓地互相怨恨,我也還能理解,但那阿藤的情況可不是這樣。葵這女人老早就從湊屋消失了蹤影,都十七年前的事了。十七年,這麼長的時間,連當時出生的小嬰兒都長成十七歲的大姑娘了,不是嗎?像我,要我十七年都記著一個女人的長相,根本辦不到。」
「不過,說也無妨。我們就來瞧瞧,湊屋知道事情被發覺後有何對策。」
「是,都寫下了。」說著,坐在文案前的弓之助現身了。
「是的,確實是張得開開的。」
瞧她心情好的。
找弓之助來幫忙,搞不好是正辦。牽著弓之助的手,走在滿是塵沙的夏日之中,平四郎哼哼地笑了。在偶然撞見的人眼裡看來,或許是這男人最大無畏的表情,也或許只是在艷陽下瞇起了眼睛。
當天臨走之際,弓之助又說了句謎樣的話——女兒阿律險些被抓去抵賭債的木桶匠權吉,值得調查一番。
平四郎不由得起身。雖不明所以,但他感覺得出弓之助這模樣之中,有些什麼令他不得不猛然起身。
「我是想,要在一個不相干的地方蓋房子,或許是為了方位。」
話說,到了今兒個早上。這天較前一日更熱了,平四郎忽地興起一念,是該將至今的梗概與自己目前的想法好生整理,回個信給「黑豆」了。說穿了,其實是一早見陽光刺眼逼人,便起心躲懶,想找個法子不必出門巡視,至少等日頭斜了,午後陣雨下完、吹起涼風再說,且看能不能先找點事在家裡做。為了偷這個懶,平四郎可也費了不少心思。
「你怎麼會想知道這個?」
「你是說,這些事全都沒有關聯?」
平四郎被蒙住了眼,帶到各處去。由拍手聲引導著,無知地跟隨,雖不至於落入陷阱,但那個拍著手移動的真正的「鬼」,卻將他步步引開,遠離那個無論如何都不想令人看見的東西。
「葵……真的消失了嗎?」
弓之助這孩子,現在頻繁地出入井筒家。當然,他的造訪,是出自母親的指使外加平四郎細君示意。說起初來時做了些什麼,就是在起居間向平四郎問安之後,便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在這熱得發暈的夏日裡,即使平四郎打盹午睡,他仍乖乖坐著。問他不無聊嗎?他答道目測屋裡的種種,不會無聊。只問起下次能不能帶曲尺、鯨尺來,點頭答應他,他還當真興興頭頭地帶來了。
「姨爹,可能是測量的基點不同。」弓之助說道。
好一陣子沒開口的平四郎問細君,把那孩子放我這兒,要讓他做什麼?細君大感意外,不滿似地嘟起嘴,曰道:哎,就教他些論語也好呀。平四郎這才發覺,細君自己分明也是八丁堀土生土長,竟仍對八丁堀同心這種人有著天大的誤會,不禁大吃一驚。
「你是認為,怨恨、羨慕這類感情,終究不會因歲月而消失?」
「姨爹,那可真是難得一見啊。」
大額頭應聲「是」,點點頭。「頭子有提到大爺定會這麼問,要我到時候跟大爺收這幾多錢。」
阿藤與葵的關係極差,因此葵消失時,周圍眾人議論紛紛,謠傳葵是被阿藤給攆走了。這一切總右衛門應該都知道;明知道,卻在十七年後,刻意將佐吉叫到近前——
平四郎躺在起居間裡,翻來覆去四處尋找涼爽之處,一面把事情講給弓之助聽。
「這一切,」弓之助粲然一笑,對平四郎說道,「或許全都必須以不同的基點來測量。」
——這豈有不好好拿來用的道理和_圖_書
「是個四十開外、儀表出眾的男人吧?」
「謝啦。勞煩你也跟政五郎頭子道謝。」接著,平四郎稍微想了想。「哪,大額頭,我沒用過岡引,實在沒半點頭緒。想來這時候該包點禮金,可是該包多少,你知道嗎?」
要叫弓之助給「黑豆」寫回信,得由平四郎在心裡打底稿,再出聲說出來。待平四郎說完一回,便想問正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動筆的弓之助作何感想。也許該重查八百富那樁命案,該深思湊屋那難以理解的行動背後,是否隱藏著女主人阿藤對葵根深蒂固的怨恨,這些均為平四郎的想法。驀地,他興起一個念頭,想知道在這個有些奇特而腦筋極為靈活的孩子看來,這些想法又是如何。於是,他便先提個話頭問道,一個人竟能恨上另一個人十多年,這本事著實驚人,你覺得呢?
「哇啊,好好聽哦!」弓之助很高興。
阿律一個勁兒搖頭。「不知道。」
「因為爹娘會大聲吵嘴。」
權吉來到瀨戶物町的雜院,一進門就大哭著向阿律道歉。
頂著大日頭,朝著大川邊才一邁開腳步,弓之助便道:「她一定會說的。」
被這聰明懂事的孩子反過來一問,小平次的臉越發紅了。
「會嗎?」
「不是的,額頭確實也是,不過他記性之佳,真教人吃驚。」
於是,平四郎重托擅於照應人的朋輩,找了一家風評頗佳、對一般百姓也肯悉心指導的直心影流道場,送弓之助去習武。每個月的束脩由平四郎支付。弓之助家河合屋是富裕的商家,平四郎認為這點兒學費大可由河合屋來付,但細君卻堅持這筆錢該由井筒家出,說這是為栽培弓之助日後繼承井筒家所花的錢,由井筒家出才是道理。這裡頭,似乎有著細君對弓之助之母,也就是她親姊姊的那麼一點兒似虛榮、似負氣的感情在內。平日她們姊妹感情極好,因而更顯得既微妙又不可思議。
平四郎告訴阿律這段談話是密談,她與權吉都沒有涉及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可光明正大地繼續目前的生活;只是,平四郎姨甥倆會經來此,並已知道湊屋正悄悄將鐵瓶雜院的住戶趕走之事,絕不能告訴湊屋那個俊掌櫃——千叮萬囑後,離開了瀨戶物町。
「我實在忍不住,便找掌櫃商量。掌櫃的說,由他先去跟爹爹說我在這裡,很擔心爹爹;然後,要是爹爹願意,就帶來這裡瞧瞧。」
「我做了冰涼的白玉丸子呢,好好嚐一嚐吧。相公,你也喜歡白玉丸子吧?」
這回阿律整張臉都紅了。光如此便足以代替回答,平四郎便說「算了」。
「我娘為此很是擔心,說我不適合當商人。」
不知為何,阿律對平四郎這個問題紅了耳朵。「他說他是掌櫃,但不是專做店裡的事情,是直接奉湊屋老爺的命做事。」
話雖如此,又不能差遣鐵瓶雜院裡的人。若是別的事也就罷了,這件事可不行。平四郎希望事情暗中進行,不讓雜院眾人察覺。
或許是意外來訪令人無法招架,阿律對平四郎與弓之助有問必答。聽她所供述的一切,平四郎——雖有一半早已預料到——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內容和先前弓之助所推測的幾乎完全一致。
「女人一見到我,大多會吃驚地直瞅著我。可是,偶爾也會遇上無視的人。這樣的女人都有心上人;也就是說,她們的心眼裡只有那心上人,瞧不見別的東西。」
「傍晚回來的女兒,長相大致是這個樣子。」
「聽說是湊屋要用的,所以應該是大宅吧。」
「你是說,那件事或許也是湊屋設計的?」
「都張得開開的嗎?真可憐。你哥哥們一定很羨慕你。」
「你不說我倒忘了,河合屋老闆確實是一張獅子臉。鼻翼這兒張得開開的。」
「那時候是吧,現在就難說了。久兵衛因為那樣的內情出走,總右衛門卻故意把鐵瓶雜院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佐吉,而且一面讓佐吉當管理人,一面卻在背後搞鬼,暗地裡提出條件讓住戶們離開鐵瓶雜院?倘若他現在也把佐吉當兒子看待,相信他的人品,想藉這機會讓他學著成為能獨當一面的管理人,就不會去做這種居心不良的事。我雖不是你,但打這兒估量,實在很難相信總右衛門對現在的佐吉懷有好意。不過,若說把佐吉叫來這件事,對阿藤和-圖-書也不算是個體貼的做法——啊,這是明擺著的,眼前這對夫妻便一天到晚在吵架——你倒說說看,總右衛門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打的是啥主意?」
大額頭一走,平四郎便朝唐紙門後叫道:「喂,寫下了嗎?」
「一定的吧。」平四郎代她回答。「先別管這個,阿律,湊屋為何非趕走住戶不可,那掌櫃告訴過你理由嗎?」
「反正看這樣子,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湊屋給了你多少?」
「你今年十二吧?」
「我很中意你,買一個給你。」
「你是春天時還住在鐵瓶雜院的阿律姑娘,木桶匠權吉的女兒吧?我們有些事想請教才冒昧前來。可以商請舖子老闆,佔用點時間和你談談嗎?」
弓之助歪著頭,接著喃喃冒出一句:
於是,平四郎開始每兩天一次,將平日巡視中該記下的事,要弓之助寫下來。該提交給奉行所的文件,早已過了期限而不便委託書記的,也要弓之助寫。不但交了差還可兼作訓練,一舉兩得,平四郎心下大是愜意。原以為孩子只是種費事麻煩的東西,弓之助倒反過來了。認真考慮收為養子或許也不賴。
平四郎腦海裡浮現細君姊姊河合屋老闆娘文靜秀氣的面孔。哦——那樣的人也會呀。
「但湊屋卻阻止了?」
——不如幫他找個練劍的道場,還比較實在。
「是啊,既是湊屋,想在哪裡蓋座大宅住都沒問題。」
「怎麼說?」
阿律不解地望著兩人。
平四郎粗聲粗氣一叫,阿律應了聲「來了」,堆著笑抬起頭,便像個活生生的人偶般僵住了。
「什麼樣的房子?」
大額頭仔細描述。平四郎越聽越篤定那就是阿律,錯不了。
雖做此想,平四郎仍非常愉快。早知有孩子會是如此有趣,便該早些叫他來。
阿律點點頭。「要我再多等一些日子,到入秋時再看看。掌櫃說,要是立刻接爹爹過來,也許有人會對我離家時鬧出的騷動感到奇怪。所以這件事,也要爹爹絕不能說出去。」
「一般似乎都是這麼想的。」
這一聲令油蟬一齊戛然而止。
「直到現在,還會為我爹成親才三天便在睡夢中喊別的女人的名字這事,大發脾氣。」
平四郎好歹是個貨真價實的公役,陶瓷舖的老闆客客氣氣地空出後頭的起居間。三人在此坐定,喝著阿律親手端來的清茶談話。解開袖帶、整理袖子,除下頭巾的她,在短短一段時間裡,神色舉止忽然有了大人樣。現在不像個姑娘家,倒像個穩重的女人。儘管是暫時的,但一旦下過完全拋下父親的決心,反而令阿律成長許多,如此說來,這段親子關係還真是蘊含了諷刺的趣味。
「這麼一來,湊屋便沒有達到目的。姨爹,阿律在丟下權吉、逃離鐵瓶雜院之後,在哪裡做些什麼呢?湊屋那個俊掌櫃有沒有去找她呢?阿律不掛念父親嗎?」
平四郎抓抓鼻梁。好像是昨晚睡大覺時,蚊子趁隙在鼻子旁叮了一口。可能是蚊帳有了破洞。
平四郎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這種聯想是不會出現在他腦海裡的,再怎麼說,他可是個出了名不信鬼神的人。
「那掌櫃好生有禮地向我道歉……也幫我安排了現在的住處和工作。他說,我在那種情況下丟下爹爹,暫時大概不會想和爹爹一起生活,要我先自己住;湊屋也會看爹爹怎麼過日子,要是實在過不下去,會另外設法幫忙。」
「真的嗎?哇啊!謝謝姨爹。那麼,我想要那個金魚的。」
「是啊。」平四郎搔搔下巴。
權吉沉迷賭博,害阿律被帶走,令他在雜院裡住不下去——
「很罕見的額頭吧?」
「是的,姨爹。」
湊屋的女主人阿藤,對一個十七年前自她面前消失後便音訊杳然的女子「葵」,至今仍深惡痛絕,「鮮活」一如當年。何以憎恨至此?平四郎起疑的同時,亦深感佩服。這阿藤的毅力真是非常人可比啊,難道不是嗎——
弓之助一口氣說完,眼睛閃閃發光。
「你倒是像你娘。」
鐵瓶雜院這檔事,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但是,何事不明,該往何處去尋,已有了眉目。過去不知是在玩些什麼遊戲卻被迫參加,如今已知這遊戲原來是場捉迷藏。
另一方面,令人擔憂不出三天便會逃出劍道場的弓之助,則出乎意料,習劍習得頗為快活。在道場裡東量西測,嚇壞了一干學徒;不僅如此,劍術的和_圖_書天分也不差,這才真教人驚訝。道場的練習兩天一次,沒有練習的日子便到井筒家。而令人欣慰的是,這孩子說姨爹姨媽出錢供他上道場,至少該幫著掃地汲水,便勤快地想動手幹活。
但是,也不必特地挑深川北町這種粗鄙之地,而且還不惜暗中趕走現在的房客。
「家裡的事也是我的工作。更何況,少爺,將來要繼承井筒家之後的男孩,不可以去擦地板、掃庭院。」
「不好意思,若權吉和女兒阿律碰面,麻煩你順便查查那姑娘現在住哪裡、做些什麼。」
「好像是。」弓之助細心將筆收入筆硯盒,微微蹙眉。
「姨爹,」弓之助睜大了眼,「這工作您做得很愉快吧?」
平四郎的目的地當然是瀨戶物町。阿律工作的陶瓷舖,看來生意相當好,店頭的貨整整齊齊地排放著,打掃得極乾淨。兩人在舖子前來回觀望,不久,出來了一個頭戴阿姊頭巾,手持撢子,綁著袖帶的姑娘,啪嗒啪嗒撢起一落落鍋碗瓢盆。那側臉是阿律沒錯。平四郎雙手還揣在懷裡,就這麼往舖子晃過去。
聽阿德說,阿律離家後,權吉雖嘴硬,但整個人無精打采,賭當然是不碰了,連酒也比較節制。
「是的,而且鐵瓶雜院還有佐吉在。」
「你在這裡安頓好之後,湊屋的掌櫃還是常來看你吧?」弓之助問道。阿律一臉為難地望著平四郎。
「很奇怪吧。」平四郎也應道。好似在滂沱大雨中對談,這對姨甥的話語聲幾乎要淹沒在蟬鳴裡。
弓之助泰然答道:「因為她喜歡那個親切又俊俏的湊屋掌櫃。」
「據美鈴小姐所說,湊屋夫婦常提起佐吉。這教阿藤不想起葵也難吧。說起來,鐵瓶雜院沒了管理人、後繼無人那時,總右衛門把佐吉叫來——這件事本身,定然令阿藤感到不是滋味。那可是有權有勢的湊屋呢,縱使出過那種事,一時半刻找不到人接替久兵衛,但好好去找,不會沒有其他人選的,大可不必去找佐吉。可這時卻特地找他過來,總覺得太過刻意了。」
平四郎思忖道:「你是說美鈴隨著年紀漸長,越來越像年輕時的葵嗎……」
平四郎沉吟。「這我也想過。權吉確實好賭,有人相約一定馬上陷進去。但是,只為了要趕走這對父女,便設計把阿律賣掉,未免太殘酷了。這作風和八助他們拜壺那時相差太多了吧?」
「姨爹!」弓之助紅了臉,橫了平四郎一眼。接著轉向阿律。
「把我賣掉來抵賭債,可爹爹卻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那張臉讓我一時氣不過……直到離家出走,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弓之助不經意地這麼說,平四郎也不經意地聽著,但一個呼吸過後,便發覺這句話回答了剛才那個問題。
這話問的是阿律與平四郎兩人,兩人雙雙搖頭。
「一定的吧。」平四郎也這麼說,從懷裡取出手巾擦汗。
這對父女是這年春天時節在這幢雜院住下來的。阿律便是在那時離開鐵瓶雜院,時間上接得正好。
後來,權吉進了一幢十戶連棟雜院。那雜院不知是否最近發生過火災,大門和屋子都有明顯修繕的痕跡。權吉與主婦們打招呼,也沒有生疏的模樣;和在鐵瓶雜院時比起來,態度可親得多。接著,權吉又毫不遲疑地,打開雜院中間一戶人家的油紙門,消失了身影。問過街坊的主婦,說權吉和年輕的女兒阿律兩個人住在那裡,權吉因工作之故,白天在家、晚上出門,而女兒就在前頭馬路轉角那家陶瓷舖做事。
「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平四郎躺在起居間,仰望天花板大笑。一骨碌翻個身,枕著手肘看弓之助。他也滿面笑容。
「你怎知阿律定會將我們的事告訴湊屋的掌櫃?」
「阿藤為何如此痛恨葵?佐吉在湊屋總右衛門心裡又是個什麼樣的角色?為何要安排佐吉當鐵瓶雜院的管理人?湊屋總右衛門為何要偷偷將鐵瓶雜院的住戶趕走?阿藤過去對美鈴寵愛有加,為何這幾年卻衝突不斷?是因為美鈴像葵嗎?或者是有別的理由?」
這時候最不方便的,便是平四郎除了小平次之外,沒有別的手下。不用說,平四郎不能親身到鐵瓶雜院監視,因為結果不外乎是被佐吉發現,問起大hetubook.com.com爺在那裡做些什麼。小平次也一樣,十成中有九成會被阿德喊住,說「你來得正好,幫忙清清水溝再走」,被狠狠使喚一頓後徒勞而返。
「照姨爹這麼說,只要哥哥們和我都還活著,這羨慕之情恐怕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不是的,根源必定是同一個。但是,開始測量的基點各自相異。」
「我們也覺得該讓他受點教訓,所以打算先不管他,等到他真的有困難了再幫忙。」阿德是這麼說的。
翌日,平四郎讓弓之助歇了一天沒去道場,帶他一起外出。至於小平次,不僅沒讓他看家,反而不講理地命他代為巡視,令他大為不滿。
「因為她看到我,一點都不驚訝。」弓之助愉快地說道。
弓之助一臉天真無邪地拎著那金魚形狀的風鈴,不時高高舉起,端詳細看。
平四郎抬起頭來。現下弓之助俯視的那張臉,想必十分可笑,孩子啊哈哈地笑了。
一如弓之助的推測,那個掌櫃告訴阿律事情的原委「實是如此這般」。湊屋希望鐵瓶雜院的住戶搬走,但卻不想讓人認為是被趕走的,而權吉的事也是為此而安排——
平四郎笑了。「我看起來像在客氣嗎?」
平四郎盯著弓之助人偶般的臉蛋瞧了一會兒。這張臉蛋精巧如匠人的傑作,但腦袋裡的東西更不得了。
「哦,這樣啊。」
「不是的,葵定是十七年前離開湊屋後,便沒有再回來了。但即便如此,湊屋裡頭應該還留著一些足以令人想起葵的事物吧?」
結果,湊屋的人已經先在那裡等她了。
事實上,就之前平四郎不經意瞧見的,權吉確實神情黯然。木桶匠的工作需要熟練的技巧,但權吉多年來懶散的生活已使雙手不再靈巧,承包的工作量也減少了。對打零工的工匠而言,沒有工作便等於沒有進帳。權吉也為此著急,似乎出門到處找工作,但信用與風評一旦跌落便不易挽回,因此權吉的日子應當過得相當苦。
就這麼著,弓之助便又閒下來了。他早在學堂裡學過讀書寫字打算盤,平四郎沒什麼好教他的。雖如此,實在沒事做,便叫他習個字來瞧瞧。只見他在文案前一坐,寫出來的字端正漂亮,令大人汗顏。那字真是好,直教字跡出名拙劣的平四郎得倒退十步,誠惶誠恐才行。
瞧賣風鈴的高興的模樣,那肯定是最貴的風鈴。弓之助似乎也擅長這方面的測量之術。
「我明白了。」政五郎說著,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不過,大爺肯來找我們幫忙,真教人高興。大爺千萬別那麼客氣,若不嫌棄,今後有機會也請多關照。」
「來盯一盯權吉吧。」平四郎說道。
「聽說葵還在湊屋時,總右衛門拿她的兒子佐吉當接班人看待。」
平四郎抓抓頭。唐紙門後傳來細君的聲音。拉門喀啦一聲打開了。
「啊?」
「是大頭子交代的。」
「什麼事,大爺?」
阿律便依了他的話,獨自生活了兩個月。但待生活安頓下來,心裡便無法不掛念權吉。
平四郎有些客氣地加上一句。
「可是,小平次叔的工作,是幫忙平四郎姨爹吧?」
僅煩惱片刻,平四郎便又出門前往本所深川的大頭子茂七家。破鑼嗓子的老爺子已自湯療回府,但用不著勞動他,找政五郎談就行了。而所談的話,其實平四郎並未詳加解釋,只說權吉的沉迷賭博與女兒離家出走,背後似乎有黑手。即使如此,大頭子的心腹仍二話不說,爽快承應。
「喂——店家。」
「哎呀,你們姨甥倆正專心講究學問呀。弓之助,要好好向你姨爹請教哦。」
「真是個不能大意的小鬼。」
在這沉悶熾熱、文風不起的午後,平四郎卻放聲大笑,這笑聲掀起了風,令正好經過的賣風鈴小販扛著的風鈴,一齊叮噹作響。
第一天便大有斬獲。權吉離開鐵瓶雜院來到外面,便一路走過永代橋,過日本橋到北岸,往內神田的瀨戶物町去了。完全沒有迷路或問路的樣子。顯然,這條路他走慣了。
井筒平四郎記性不佳,最不會記人名和長相。若要他記住一件事情錯綜複雜的前因後果,更加不在行。這種人也不太適合當定町迴同心吧。即使如此,遇到工作需要,多下點工夫總能應付。諸如做做筆記,說給小平次要他記住,實則他也這麼應付過來了。至今,平四郎直接經手的複雜案件屈指可數——萬幸萬幸。
「鼻翼和當不當得了商人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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