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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作者:伊塔羅.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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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漸累聚的陰影中往下望

在逐漸累聚的陰影中往下望

但事情的發展是:我們不能再待在那地下室,必須在黎明以前把喬喬處理掉,幾個小時以來,我們攜帶這個人到處逛,把他當成活人,當成我的敞篷車上的第三名乘客,已經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了。譬如說,就在我們要把他丟進河裏的前一刻,(泊西橋剛才似已杳無人蹤,)兩名騎腳踏車的警察悄悄地過來,並停下來盯著我們,貝娜黛特和我馬上拍拍喬喬的背,他便倒在那兒,頭和手在欄杆上晃動,我大聲叫道,「繼續吧,全都吐出來,老兄,這會使你的腦子清醒過來!」說完,我們合力支撐著他,把他的手臂繞在我們脖子上,帶他回車上去。耶時,屍體內累積的氣體大聲地排放出來;那兩名警察爆出笑聲。我想,喬喬死後和他生前刻薄的態度頗不相同;在他生前,絕不會那麼慷慨幫助兩個謀殺他的朋友逃過一劫。
(初譯:呂維珍,林宛瑩)
髮油抹得很服貼;即使我壓他頭殼,把他壓到袋子裏去,他的頭髮頂部仍保持球狀,分岔成弧狀的密集條狀。他的領帶有點歪斜;我本能地想把它弄直,彷彿領帶歪斜的屍體會比領帶平整的屍體更引人注意似的。
「誰派你來找我?滿足我的好奇心吧!」我問他,因為一與東南亞扯上關係,我總會起疑心,我有我的道理。
我總算把塑膠袋口拉起來了:這個塑膠袋只蓋到喬喬的頸部,而他的頭突伸在外面。另一種辦法是先把頭裝入袋子,不過那也無法解決問題,因為腳還是會露出來。解決之道是他膝蓋彎曲,但無論如何踢他,他那僵硬的腿,始終不肯屈服。等我辦到了,他的腿卻和袋子一同彎曲:他更僵硬得難以搬動,頭部伸突得更厲害。
「喬喬,我到底何時才能真正擺脫你呢?」我對著他說,而每一次我幫他轉身,總發現他那可笑的臉孔正對著我:觸目心悸的鬍髭,抹滿髮油的頭髮,還有伸出袋外如同露在毛衣外的領結,我所說的毛衣指的是他還在趕流行的那些年頭所穿的,也許喬喬跟上流行的速度有點慢,時間總在到處都不再流行的時候,不過身為青年人,他羨慕那些人士的衣著和髮型,頭頂抹上髮油,腳上穿著絲絨鞍座的黑亮漆皮鞋,他把那種外觀和幸運等同齊觀,一旦自己也辦到了,便對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也不看看周圍那些他一心想模仿的人士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樣子。
「自己看吧!裏面是空的。」我鎮靜地說。
貝娜黛特與我的任何過去無關;她不知道喬喬和我之間從前那段逼我那樣幹掉他的恩怨,也許她以為我殺喬喬是為了她,因為她曾告訴我喬喬如何迫害她。至於金錢,數目自然不少,雖然目前還不能說已經弄到手。我們的共同利益促使我們合作:貝娜黛特是個領悟很快的女孩;在混亂中,我們兩人若不是共同設法逃出,就是一起完蛋。但貝娜黛特心中自然也隱藏一些事項:像她這樣的女孩,若要混下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得依賴一個精明的人;如果她是利用我來甩掉喬喬,那就是要我取代他的位置。我的過去有太多這一類的故事,而我是徹徹底底的大輸家;因此我退出了是非圈,不想再回去。
她也說,「哈囉。」
不管怎麼說,所有故事的結論都是:一個人所過的生活是一個生活,而且只是一個生活,一致而濃縮,像塊縮水的毛毯,讓你無法從中分辨出編織的纖維。因此,如果碰巧我在思索日常生活的問題的時候,有個錫蘭人來訪,要賣一窩裝在鋅桶裏的剛出生的鱷魚,我確信甚至在這微不足道的插曲裏,絕對有我所經歷過的一切,所有的過去,所有試圖丟棄但卻徒勞無功的諸多過去,這種種生活,最後總結為一個整體的生命,我的生命,在這個地方持續著,這裏是我決定不再遷走的地方,這個小房子有庭院花園,位在巴黎近郊,在這裏我裝設了養熱帶魚的水族館,這種靜態的活動,比什麼都能夠驅使我過一種安定的生活,因為你不能忽視魚兒,連一天都不能,至於女人的話,到我這年紀,你已經有資格不覺得會捲入新的麻煩了。
貝娜黛特說道,「你需要另一個袋子來套住他的頭。」我必須再次承認,那個女孩比你所能想到的相同背景的女孩聰明。
我大可以說,每一回我踏入困境中,無論是幸運的情況或災難,都能解脫出來。過去就像一隻絛蟲,蜷伏在我體內,持續地成長,從不失落其環節,無論我多麼用力試圖在各洗手間清理腸胃,無論是英國式的或土耳其式的洗手間,在監獄或在醫院的便盆,在軍營的茅坑,或者只是在草叢裏,都得先看清四周有沒有蛇會竄出來,就像那次在委內瑞拉碰到的。你不能改變過去,一如你無法更改名字;儘管我擁有的護照上的名字,多得讓我甚至記不得,大家始終叫我瑞士的魯迪。無論我走到那兒,無論我怎樣介紹自己,總有人知道我是誰,做過什麼事,即使這幾年我的面貌已隨歲月的流逝而改變許多,尤其是頭禿了,黃得像個葡萄柚似的,這是因為當時搭乘的stjärna船上正流行斑疹傷寒,顧及我們所攜帶的貨品的關係,我們無法靠港,甚至也不能用無線電求救。
然後,我們開始尋找塑膠袋和汽油桶,現在只欠塊地方。像巴黎這麼大的城市中,似乎不可能有適當的地點來燃燒屍體,尋找不過徒然浪費時間而已。「楓丹白露不是有座森林嗎?」我發動車子,對坐在旁邊的貝娜黛特說,「告訴我怎麼走,妳是知道路的。」我想,或許當陽光把天空染灰時,我們會和運蔬菜的卡車一同回到城裏,而在樹林中的空地,不會留下任何喬喬的痕跡,除了燒焦並發出惡臭的餘燼,還有我的過去。同時,這一次我可能可以說服自己,我的過去種種全都燒掉,遺忘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想,連賣鱷魚的錫蘭人來訪也是另有目的。我對他說:「年輕人和*圖*書,我不經營鱷魚,到動物園試試看,我搞別的買賣,供應貨物給城裏的店鋪,公寓內的私人水族箱,外國進口的魚,海龜則是大宗。不時有人要買大蜥蜴,但我進貨,太麻煩了。」
他把一隻手伸進去,「那,這是什麼?」他拿出一隻有絲絨鞍座的黑亮漆皮鞋。
我之所以同時說出那麼多故事,是因為我要你感覺,環繞著這個故事,還滲透著許多其他的故事,我有能力敘說,也許會加以敘說,或者,誰知道,有的可能已經在別的場合說過了,一個充滿故事的空間也許就是我的一生,其中,你可以往任何方向移動,如同置身於太空中一般,總會發現有些故事要先說出來才能說別的,因此,無論你從何時、何地出發,總會遇到有相同分量的題材要說。事實上,審視我在主要敘述中未交代的一切,我看出有些東西就像森林一般,向四面八方延伸,稠密得讓光線無法穿透:換言之,那種題材比我這次選來放在前景的東西要更豐富些,所以,跟著我故事走的人,可能會有點被騙的感覺。看出既然河川分散成很多支流,那麼實質事情傳到他身上的時候也只剩下最後的回音與振動罷了;可能這就是我在開始敘述時,所要達到的效果,或者可以說,那是我嘗試運用的一種敘述藝術的伎倆,一種謹慎的原則,其祕訣在於保持我的立場使其略低於我所支配的敘述可能。
我還拿著那個塑膠袋,我們可以把袋子留在那裏,但貝娜黛特怕一旦他們發現,就會重新組構事情發生的經過,所以最好還是帶走再丟掉。
如果你看仔細點,這是真正財富的表徵,堅實而巨大,那是說,如果我只有一個故事要講,我會把故事弄得一團糟,而後在憤怒中加以拙劣地補綴,以求表達故事的真意,可是,實際上我儲備了無限多值得敘述的題材,以不疾不徐而又超然的立場來處理故事,甚至允許某種惱怒顯現出來,讓自己盡情細述一些次要插曲和細微末節。
「我女兒和鱷魚有什麼關聯?」我叫起來。沒錯,她已經獨立生活好一陣子了。可是無論何時,我一聽到她的消息,就感到不安。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到孩子,我就心生愧疚。
我憤怒地說,「這家偉大的夜總會叫什麼來著?我要親自去瞧瞧。」
「誰經營這家夜總會?」我問:「經理是誰?老闆呢?」
我以同樣的姿勢,靠在陽台往下看那骯髒的天井。天空漸露曙光,但下面仍是一片漆黑,喬喬的身體穿越虛空,夾克如張開的鳥翼一般飄動,槍砲一般「砰」的一響,他的骨頭像輕武器發射後轟地一聲全部粉碎了,變成不規則的一點,我幾乎難以辨認。
他遞給我一張小紙板廣告,我頓時感到冷汗沿背脊流下,因為那名稱,「新泰坦妮亞」,很熟悉,太熟悉了,即使這些是來自地球的另一邊的記憶。
我們帶著裝在塑膠袋裏的喬喬進入電梯時,我對貝娜黛特說:「等我們解脫後,談起這件事會很有趣。」我們計畫把https://m.hetubook.com.com喬喬從頂樓陽台推下,讓他掉在一個非常狹窄的天井,第二天早上人家發現他時,會以為他自殺,或者在搶劫時失足摔死。萬一有人在其他層樓進入電梯,看到我們拎著大袋子,那怎麼辦呢?我會說我們要拿垃圾出去,而電梯已被按下要往上昇。事實上,天已快亮了。
就這樣子,我們即將開始夜間遊蕩,喬喬穿著亮麗,端坐在敞篷車後座,貝娜黛特則坐在我旁邊的前座,不得不伸手向後去扶喬喬。我正準備發動引擎時,她突然把左腿跨過排檔桿,放在我的右腿上,「貝娜黛特!」我大叫,「妳這是幹什麼?」她解釋說,在她不能被打擾的時候,我闖入房間打斷了她的好事;她不介意跟我們其中哪一個人,但必須重拾那一刻,繼續下去,直到終了。這時,她一手撐著死人,另一隻手解開我的扣子,我們三人擠在一輛小車上,就在巴黎近郊的公共停車場裏。這時,喬喬突然倒在我們身上,但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推開,她的臉距離死者的臉不過幾吋,他瞪大了的眼白盯著她。我呢?被這件事嚇到,隨著肉體的反應,顯然寧願順從她而不願理會我那受驚的靈魂,我甚至不用移動,因為她一切都顧到了——嗯,我發覺我們當著死人面前在履行一種儀典,她賦與它特殊的意義,我感受到柔軟、強韌的緊握正在封閉,我無法脫離她。
我瞪著那團綠色鱗片、爪子、尾巴、張大的嘴巴,一聽到這女人的名字,我彷彿被人敲了一記,耳朵裏只有嗡嗡聲、怒吼聲及遠處傳來的喇叭聲,為了不讓西比莉受到她的壞影響,我處心積慮隱瞞我們橫渡兩大洋的行蹤,想要給這女孩和自己一個平靜、安寧的生活。一切都白費了。薇拉達終究找到她女兒西比莉,並利用她再度控制我,只有這樣,她才能勾起我心中激烈的反感以及陰黑的媚力。她已送來一種我能夠辨識她的信號:一窩爬蟲類,提醒我邪惡是她唯一的生命要素,而這世界就是一個我逃不出的鱷魚穴。
「你袋子裏裝什麼?讓我們瞧瞧。」三人中最壯碩的一位開口說。
這男孩,應該有十八歲吧,待在原地不動;他的鬍髭和睫毛像是黑色的羽毛停落在橙色的雙頰上。
「是西比莉小姐,」他說。
「哈囉!貝娜黛特。」
我因此得知,西比莉在克里西廣場的住所養了些美洲鱷魚;這消息起初讓我覺得很噁心,所以就沒有進一步詢問詳細的情形。我曉得她在夜總會工作,可是,對我這種在清教徒家庭中長大的人來說,想到唯一的女兒公然與鱷魚在一起作秀,實在是作父親的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到了一樓,電梯門開了以後,有三個男人手插在口袋裏,站在那兒。
因為如此一來,我的一切所作所為只是在自己身後堆積一個又一個的過去,繁殖過往曩昔,而假使一種生活已經太稠密,太紛歧而且混亂,使我無力承受,想想這麼多生活,各自承擔著它本身的過去以及其他生活中的過去,那些過去繼續和_圖_書互相交纏糾結。我大可以每次都說:我要將里程表歸零,我要把黑板擦乾淨,多大的解脫啊!到達一個新國度的隔天早晨,這個零早已轉變成好幾位數的阿拉伯數字,連計量表都不夠用,充滿了整個黑板,人,地,喜歡的,不喜歡的,過失等等。就像那個晚上,我們正在尋找適當的地方焚燒喬喬,我們的車頭燈在樹幹及岩石間搜索,貝娜黛特指著儀表板說:「嘿!別跟我說沒油了。」她說對了。我有太多的事情放在心上,以至於忘了加油,現在,在所有加油站都關門的時刻,我們跑了好幾里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車子拋錨了。幸好還沒燒掉喬喬:要是我們在離柴堆不遠處便停車,我們就不能徒步跑掉,而留下會使我的身分被查出的車子了。換句話說,我們只能將原先要用來浸漬喬喬的藍西裝和綢襯衫的汽油桶灌入汽車油箱裏,然後儘速返回城裏,再構想別的辦法擺脫他。
這樣比較好,我當面看他,而他人已經死了。「遊戲結束了,你這個老雜種。」我忍不住以一種近乎深情的語調——對他說道,這時貝娜黛特正在幫他穿戴整齊,套上漆皮絨鞋,因為我們得把他擡到外面去,假裝他喝得爛醉,無法站穩腳步。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和他在芝加哥第一次碰面的情形,那是在堆滿了蘇格拉底半身像的麥克尼可夫人的店鋪後頭,當時我發覺我從偽造的火警中獲取的保險金是投資在他那生鏽的吃角子老虎上,還發現我已在他和那位中風的色情狂的掌握控制之中。前一天,我從沙丘俯瞰冰凍的湖泊,體嘗到幾年以來未曾感覺到的自由,就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環繞我的空間又再度關閉起來,而一切都是在希臘區和波蘭區之間一排發臭的房子內決定的。我生命中這種轉捩點數以打計,各朝向不同的方向,自此以後,我從未放棄試著找他報復,從此之後,我的損失有增無減。即使現在,屍體的惡臭開始混著廉價的古龍水飄散出來,我感到我和他之間的遊戲仍未完未了,死後的喬喬還是能毀掉我,如同他生前常做的一般。
「你有能力預見一切可能的情況。」貝娜黛特說。我怎能不如此安排呢?我很想告訴她,這麼多年來,我必須小心提防喬喬的黨徒,他的人馬散布在各大交通樞紐的城市裏。不過,我應該向她說明喬喬和那另一個女人的全部背景,他們始終不放棄,要求我償還那筆款項,他們說,那些錢是因為我犯的錯而損失掉的,逼使我把脖子套在恐嚇的鍊條上,逼使我現在還在徹夜為一個裝在塑膠袋內的老朋友尋找一塊安息之地。
貝娜黛特就不同了。有她在,我可以說我進行順利,未犯任何錯誤:一知道喬喬已回到巴黎,並在追蹤我,我就毫不遲疑,開始去跟蹤他,我就這樣發現貝娜黛特,我贏得她站在我這邊,一起進行這項工作,絲毫不讓喬喬起疑心。時機適當時,我把帘子拉開,第一眼看到的——經過多年不見之後——是他那大而多毛的臀部,而後看到的是他靠在枕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的後腦上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就在她略顯蒼白的臉旁,她的臉移動了九十度,讓我方便重擊喬喬。一切都乾淨俐落,讓他無暇回頭來認出我,知道是誰破壞了他的聚會,他也許甚至還未意識到自己正在跨過生之囚獄和死之囚獄之間的交界呢。
每一次,我在花園末端放置水槽的儲藏室裏,聽到小門嘰嘎作響,就會猜想這個人是從哪一段我的過去來找我,甚至能在這裏找到我;也許只是昨天那個過去:同樣這個郊區,從十月份起,那個矮胖的阿拉伯拾荒者,帶著賀年卡,挨家挨戶去要小費,因為他說他的同僚都為自己留下了十二月份的小費,他從沒拿到半毛;也可能是更遙遠的過去在追逐著老魯迪,發現「死巷」裏的小門:來自瓦萊的走私者,卡坦加來的外籍傭兵,瓦拉帝洛俱樂部的賭場主持人,以及傅建西歐.巴底斯塔的日子。
我一再領悟,我的過去逐漸開始在壓迫我,太多人認為我在物質上和道德上虧欠他們,例如:在澳門,「玉花園」的女孩子們的父母,(我提起他們,因為天下沒有什麼東西比中國式的家族關係更難擺脫的,)我雇這些女孩時,和她們本人以及她們的家屬訂下清楚的契約,我付現金,希望可以不必經常看到骨瘦如柴的母親和穿著白襪的父親出現,手上提著帶魚腥味的竹籃,一臉茫然,彷彿來自鄉下,其實全都住在港口地區。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有多少次,當過去緊緊壓迫著我,我總抱著一線那種徹底改變的希望,換工作、老婆、城市、大陸——一洲換過一洲,直到我繞一整圈回到原點——也換習慣、朋友、事業及顧客。這是一個錯誤,但我明白時,已經太遲了。
「女孩,妳弄錯了,」我很想對她說,「那個人是因另一個故事而死的,一個尚未完結的故事,而不是妳的故事。」我本想告訴她,在我和喬喬之間尚未完結的故事中,還有另一個女人,我之所以不斷從一個故事逃到另一個故事,那是因為我總繞著這故事打轉,一直逃避,彷彿那是我逃避的第一天,我獲悉喬喬和她聯手要毀滅我的那一刻。遲早我會停止講這個故事,在所有其他的故事當中,不特別重視那一個,也不在這故事裏注入超乎敘述和回憶之樂以外的特殊感情,因為甚至回憶罪惡也有樂趣,當罪惡混合了一些——不能說是良善,就說是變化吧,易逝的、善變的,也可以說混合了我可以稱為良善的東西,這種樂趣來自於隔著一段距離看事情,並當做過去的事加以敘述。
問題是,我們無法找到另一個大型的塑膠袋,只有一個,廚房垃圾桶用的,橘色的小袋子,很可以遮掩他的頭,遮得好好的,但卻掩藏不住這個事實:這是裝在袋子裏的一具死人的軀體,他的頭顱裝在一個小袋子裏。
她竟認識他們,這令我不舒服,尤其是他們的那種穿著,雖然比喬喬時髦些,叛逆些,在我看來,有些像家族血緣的相似。
「啊!你是說塔塔雷絲克夫人……」他再度拿起鋅桶,要帶走這窩小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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