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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冰瑩自選集

作者:謝冰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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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雲

疑雲

向太太一面倒開水,一面笑嘻嘻地對丁三白說。
「白愛永存 貞妹贈」
「英,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這幾天因為公司加班,有幾位同事輪流請客。所以常不回家,你倘要疑心我有外遇,那就太冤枉了!」
「真是個標準丈夫,來接太太了!」
丁三白不說還罷,一說,真把汪英氣壞了!
汪英說完,自己先格格地笑了,笑得那麼勉強,不自然;而且聽起來好像在哭的樣子,丁三白以為她在開玩笑,也並不在意,他看了一下手錶,便匆匆忙忙地開門走了。
「誰知道他幹什麼去了?男人們的事,女人是不應該過問的。」
向太太這時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她從盛破襪子的籃子底下,找出一張用紙裹著的相片來,汪英生怕三白一手奪了過去把她滅跡,她立刻搶過來說:
「不能去法院,那你非同我去向太太那裏不可!我的人證物證都在她家裏。」
「忙些什麼?你問它幹嗎?我曾經對你說過,男人們的事,最好太太們不要過問,一來省麻煩;二來——說實話,有些事,女人根本就不能過問的。」
向太太立刻從孩子手裏把相片搶過來,然後走向汪英的身邊,從她的手裏,把那張兩寸半身相片對照一下,完全一模一樣,無疑義地這是一個人。
汪英接過向太太的開水,喝了一口,隨即放在桌上,深深地嘆了一聲說:
「得了,向大嫂,你嘴裏雖然如此說,其實心裏早就在酸溜溜了。」
汪英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她積了半個多月的滿肚子鬱氣,這時統統發出來了,像火山爆裂似的,任何人也勸阻不住,只得任她大哭大嚷;三個孩子都跑出來,早已站在一旁,呆若木雞了。
汪英自言自語地長嘆了一聲。

汪英匆匆地走出巷口,她拉著丈夫便跳上一輛三輪車,價錢地點都不說,只用手向車夫指了一下,便奔往向子雲的家。
她閉上眼睛,想使腦子清醒一下,不要胡思亂想;然而黃昏是最難排遣的時刻,心裏老是感覺煩悶不安。她不去扭開電燈,情願讓黑暗包圍著。
「哼!為什麼我要認錯?為什麼我要賠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不能憑空任人誣害,蒙不白之冤,你說有人證物證,現在在那裏?趕快拿出來!」
「是我從他的香港衫口袋裏搜出來的,他夾在那張身份證裏,以為我不會去注意;誰知道菩薩有靈,那天收電費的來,我的錢不夠,向他的口袋裏一摸,就發現這個秘密了;大嫂,真要謝那個收電費的,要不是他,我也許永遠蒙在鼓裏呢。」
「該死!李先生,你還在說有趣呢!差一點老丁夫婦要鬧離婚了,哪,你看,這就是老丁的愛人!」
大大小小的眼睛,一齊擠攏來看那張小相片,每個人都笑得合不上嘴來。
汪英對著相片越看越氣,她的腦子裏紊亂極了!那個美麗的女人,彷彿現在已悄悄地來到了她的身邊,後面跟著丁三白,他們一進門,便擁抱著親吻起來。
小妹把相片接過來,老二手快,立刻搶了一張呶著小嘴說:「爸爸,我也要一張!」
「這女人是誰?你不是說過,你沒有結過婚的嗎?」那女人睜著一雙大眼睛指著自己問。
「三白的愛人!」
「是,我沒有結婚,這位是我的姊姊。」三百囁嚅地回答。
「大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要請教你,你說我可不可以這樣做:我也常常不在家吃飯,錢包裏故意放著一個男人相片,讓他翻和圖書出來,看他怎麼辦?如果他要找我吵,就說我一切模倣他的,男女既然平等,他敢交女朋友,為什麼我就不能交男朋友呢?」

「呃,不要連我也包括在內!我是個天下最大量的女人,我唯恐子雲不交女朋友;要是真有這回事,我就要他給我一大筆養老費,我一個人好清清淨淨地過一輩子,省得整天為丈夫兒女做馬牛,還說是活該!」
汪英看見向子雲和李成進來了,有點不好意思地趕快站起來,先用手帕擦乾淚痕,然後用手指梳了梳頭髮;她也帶著好奇的心情,來看那兩張站在一大堆鳳梨罐頭面前照的女人相片。
「你猜得不錯,正因為公司有事,所以我這麼忙。英,我也知道每天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是不對的,你會感到寂寞無聊,說不定還會懷疑我……是不是?英!」
「大嫂,我也用不著瞞你,索性開門見山地把要說的話,一股腦講出來,請你給我出個主意,你看我應該怎麼辦?」
這是一個悶熱的黃昏,丁三白吃完晚飯,洗了澡,換了一身潔淨的衣服便要出門。
向太太看完了「白愛永存貞妹贈」七個字,臉色忽然沉下來了;但她仍假裝沒事的安慰汪英。

「大嫂,我看你先不要發作太早,這張相片不妨留在我這兒,看他向不向你索取?假如這女人真是他的情人,他一定尋找這張相片的。現在,你該用一點手腕,你要比從前更待他好,更加殷勤地侍候他;有許多男人的性格,是服軟不服硬的。人心究竟是肉長成的,不是鐵打的,只要你對他溫柔,忠誠,體貼入微,難道他真的忍心拋棄賢淑的妻子,溫暖的家庭,而去尋花問柳,弄得身敗名裂嗎?老丁是個聰明人,他絕對不會幹出這種愚蠢的事來的。」
丁三白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新樂園香煙來,用火柴點燃,悠然地吸著;他在等著揭開那個女人的謎,他想像不出到底太太的葫蘆裏賣些什麼藥。
向太太看見他們兩人來勢洶洶,就知不妙,她先把三個小孩,安置在他們自己的小房間裏,並且吩咐他們:「媽媽沒叫你們,千萬不可到客廳來。」然後堆著滿臉不大自然的笑容,來迎接這一對平時是愛侶,而今日是冤家的夫妻。
三白笑著瞟了太太一眼,在汪英看來,這是一個不懷好感,甚至是惡意的睥視,她假裝上廁所的離開了客廳。
汪英彷彿把向太太看成了丁三白,越說到最後,她的氣越大了。
「呵,丁太太,是甚麼風把你吹來的!怎麼是一個人?老丁呢?」
汪英聽了向太太的話,苦笑了一聲,然後問道:
「對!本人絕對贊成,這屋子裏的酸氣太濃,也應該讓酒味來沖淡一下!」
「大嫂!很久不見了,您好嗎?」
「都跟著他爸爸看電影去了。你來得正好,我一個人補破襪子,怪悶得慌,心裏正想著過一兩天抽個空兒去看看你;不料你倒先來了。丁太太,看你的模樣,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敢情你要請我吃紅蛋了,所以來請教我,是不是?」
三白的態度緩和多了,他了解女人的心理,當她發作的時候,你假如也像她一樣兇惡,事情只有愈趨嚴重;越弄越僵;他希望吃完晚飯,好好地和太太談一談,研究一下她的心理變態。
「什麼貞呀貞的,簡直是莫名其妙!好像你已經抓住了我的把柄似的,連人和圖書家的名字也知道。我看你近來神經越來越不正常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假使有了男朋友要和我離婚,就乾脆對我直說,不必繞彎子,玩政治手腕,我丁三白是個有骨氣的人,士可殺不可辱,你要是再胡鬧,我就同你到法院辦手續去!」
今天可與往日大不相同了:三白的態度是那麼強硬,不客氣,也許在他說話時,並沒有什麼惡意;而在汪英聽來,彷彿每個字都是帶刺的;尤其是:「有些事,女人根本就不能過問的。」這句話實在太使她傷心了!
「哼!不要貓哭老鼠——假慈悲!我一個人在家裏倒沒有關係;只要你在外面交了女朋友,先告訴我一聲,免得你們親哥哥愛妹妹的打得火一般熱了,我還蒙在鼓裏,一點兒也不知道。」
汪英這幾句酸溜溜的話,說得三白莫名其妙,如墜五里霧中。本來他穿好皮鞋,馬上就要走了,為了太太這幾句無頭無尾的話,他索性站住了。
說得兩個人,都同時大笑起來。
一聽語氣,向太太便知道,汪英一定心裏有了什麼委曲,才來找她的。
——難道我就這樣忍耐下去嗎?我要找向太太去,她比我年紀大,又有豐富的經驗,一定能替我想個辦法對付三白的。
「你看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都下班回來了,你去法院還能找著人嗎?明天一大早我準陪你去。」
李成說著,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聲,把孩子們樂得大跳起來;三白和她的太太兩人相視一笑……
「怎麼?你和老丁吵架了嗎?俗語說:打是愛,罵是疼,小兩口要不鬥一兩回嘴,反而顯得生活太平淡了!」
汪英像一隻野獸似的那麼怒吼著,她一把拖住丈夫的衣領向門口奔去。
——是的,例如你在外面交女朋友這件事,我根本不應該過問的。
機會真巧,汪英坐著三輪車,匆匆忙忙地趕到向太太那裏時,只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補襪子。
丁三白氣沖沖地大聲吼著,他一骨碌站起來,狠狠地把那支只抽了兩口的煙,向煙盤裏一丟,來回地在客廳裏走著。
「住嘴!丁三白,你是什麼東西?你敢侮辱我的人格!我汪英和你結婚三年,那一點不清不白?你自己有了愛人還瞞著我,捫心自問,你的良心何在?現在我也不和你多講,只要你去把你的好朋友找一兩個來,我也去把向太太請來,我們大家心平氣和地開個談判:究竟你想怎麼辦?如果你要你的貞,就得先打發我!既然有錢玩女人,想必多少也有幾個積蓄,那麼你打算給我多少離婚費,趕快把數目說出來;太少了,我還不答應哩!倘若你看在我們夫妻三年來的情面上,寧可犧牲你的貞,把相片退還她,永遠和她斷絕往來,我也可以饒恕你的罪過。」
真沒想到汪英是這麼感情衝動的,她一面說,一面眼淚雙流,害得向太太連忙拿一塊洗面巾來替她擦臉,同時用力握著她一雙冷冰冰的手說:
「他說下了班要去看一位朋友,還要給孩子們買幾個罐頭,也許回來要晚一點。今天你們賢伉儷就在這裏吃便飯,待會讓子雲勸勸老丁,當著我們面前向太太認個錯,賠個不是,就甚麼問題都解決了。」
「大嫂,你倒說得輕鬆,叫我如何忍受得了?愛情是獨佔的,我不能施捨,更不能轉讓;我與那個臭女人,誓不兩立,有她無我,有我無她!大嫂,趕快替我想個主意;要不然,我要發瘋了!」
——到了稱「愛」的時候,他們的關係怎樣,不用說可想而知;只是「貞」和_圖_書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呢?
「丁先生,你近來是不是應酬忙?老把太太一個人丟在家裏是不對的,趕快生個小寶寶來陪太太;要不然,她太寂寞了!」
「首先聲明,不許動手,只准用眼睛看。丁三白,你看清楚了沒有?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是我那天從你的香港衫口袋裏發現的;背面的字,你看得見嗎?要不要把眼鏡除下,讓我來唸給你聽吧:白─愛─永─存,貞妹贈。」
於是向太太一五一十地把丁三白夫婦的故事講出來,李成拍掌大笑道:「三白,你上當了,林志明這傢伙真該死,他告訴我說,你和丁太太的感情太好了,從來不吵架,他這回要來一個惡作劇,剪下鳳梨商標上面的那位日本姑娘的相片,題上幾個字,塞在老丁的身份證裏,讓丁太太發現了找他吵鬧。哈哈!果然丁太太上當了。有趣!有趣!」
「好了,好了,疑團解開了,你們要感謝我,今天要不是我去買鳳梨,順便拿來兩張畫片,你們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小俊,趕快去買瓶酒來,為丁叔叔他們慶賀一番。」

她像觸了電似的,周身都感覺麻痛起來,她把像片握在手裏,視線一落到那女人的笑臉上,她的心就像要從嘴裏跳出來似的那麼急躁,氣憤,像火燒著一般地焦灼,熱辣……她不能忍耐,她恨不得一下把這女人的照片撕成粉碎,再用腳踏一陣,然後拾起來,把她丟在毛廁坑裏,這樣才能出出這口怨氣。
「好了!好了!算我認輸,我們不要再說這些無意義的話,免得弄假成真,傷感情!」
「喝?難道真有這回事?恐怕是別人開玩笑的吧?」
「是的,太太不應該過問丈夫的事,也正像丈夫不應該過問太太的事一般,我本來不應該盤問你的行蹤;不過,這幾天來你老是不回家吃飯,脾氣也變得急躁了,究竟為的什麼呀?難道公司裏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
「向大嫂,怎麼老向到現在還不回來?」
汪英的手並沒有放鬆,三白連忙央求說:
「喲!什麼人?你的貞妹,你的情人,你未來的妻子……呵,天呀!我汪英瞎了眼睛,愛上了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偽君子……」
「大嫂,冷靜一點,千萬不要如此傷心!你要研究一下,老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你的態度改變的,你是否近來待他不如往日親熱?男人們往往是最現實的,假若自己的妻子,只在精神上給他安慰,他是不容易得到滿足的;何況近年來,社會的風氣越來越壞,年輕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時時在向男人們誘惑,試問有幾個不墮入魔窖呢?你這麼著急幹嗎?你要是真的急瘋了,他們才求之不得呢!充其量,老丁把你送進松山療養院,他和那女人悠哉遊哉地過著甜蜜的生活,那時恐怕連我看了這種情形,也會氣死!」
一會兒,她又發覺那女人正式做了三白的太太,把自己趕了出來,成了喪家之犬似的到處流浪,朋友們都恥笑她,說她懦弱無能,笑她鵲巢鳩佔。
這麼一想,汪英像一艘迷了方向的船,忽然看到燈塔似的。她立刻扭亮了燈,換了一件衣服;深怕三白比她早回來,又留下一張條子擺在桌上,反正他們各人都帶著鑰匙,即使回來晚了一點,也沒多大關係。
小妹飛奔到母親的身邊,笑嘻嘻地指著相片說:「媽,你看,這女人美不美?她比周曼華還要漂亮啦!」
「好!馬上去,不去的不是人!」
汪英和_圖_書轉來坐了沒有多大功夫,就和丈夫告辭回家了,向太太送他們夫婦走了之後,坐下來把相片挨近電燈仔細端詳了一番,又看了看反面的題字。
「這女人倒是很嫵媚的,怪不得男人喜歡她;不過丁三白的確是個規矩人,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哈哈!丁太太,快起來,快起來,你受騙了!這是個做商標的女人!」
「好,好!去!我馬上陪你去;你鬆手,我好穿鞋,鎖門。」
她很想這麼頂他一句;可是,為了害怕會引起他的憤怒,她只得拼命壓制自己的感情,忍住了。
丁太太自從那天在丈夫的香港衫口袋裏,發現那個女人的照片以後,心裏便感到不安起來。每天當丈夫去上班之前,總想鼓起勇氣問一聲,究竟那女人的像片,如何到了他的口袋裏?但為了她還想要多知道一點秘密,溜到嘴邊的話,她又嚥下去了。
三白感覺一個人在這環境裏未免太孤單,他故意大聲地問著。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與其你去調查老丁的行動,還不如叫子雲暗中注意他的生活,看他究竟有沒有外遇?一有了線索,我馬上去告訴你。你想我們都是女人,那有不同情,不幫忙的道理?現在你趕快回去,免得他回來了,不見你又不高興;相片留在這裏,你只當沒看見的一樣,過一兩天我去看你,那時我們再細細地商量,你以為怎樣?」
——唉!男人,多麼不可捉摸的男人的心!還說三白是個好人,居然這麼快就變心了!
汪英目送著丈夫的背影,消逝在拐角處之後,她頹然地回到寢室,倒在床上,兩眼直望著天花板發呆,猛然地,她的視線投射到那件丈夫穿著上班的白綢香港衫,她立刻起來去搜查她的口袋。
「胡說!」
正在這時,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這就是丁三白。她們兩個人相顧失色,大吃一驚,向太太連忙把那張女人的相片,塞進針線籃裏,站起來招呼著:
汪英擦乾眼淚問向太太。
「三白,這幾天你老不回家吃晚飯,今天好容易在家剛吃完飯,又要出門,究竟你在忙些什麼呀?」
「大嫂,我求你,趕快把那個妖精的照片拿給他看,那是他心愛的貞妹!」
——不要說三白是個男人,就是我,見了這樣的女人,也不能不動心。
正在這個時候,向子雲和他的同事李成來了,子雲手裏提著幾個罐頭,剛走到門口,便大聲喊著:「孩子們,快來接爸爸手裏的罐頭,我的手都提酸了;小妹,你來看,爸爸幫你弄來美女相片了,她比電影明星還要漂亮呀!」
「家裏這麼清靜,孩子們都到那兒去了?」
「見鬼,真是活見鬼!我的口袋裏那兒來的女人相片,而且還有題款?英,你過來,讓我仔細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人?」
「嗯?這是怎麼回事呀!」
汪英把她所認識的女朋友都想遍了,沒有一個和像片相似的;更沒有和貞同名的;再說像片上並未註明年月日,不知是什麼時候送給三白的。這時她又恨起那個討電費的傢伙來了,當他來收費的時候,恰好家裏的錢不夠了,於是只得到丈夫的口袋裏一摸;誰知在他的身份證裏,發現了這個秘密。一星期以來,她痛苦得幾乎到了要自殺的地步!可是,平心而論,丁三白的確是個好人,他在同事中間,素有「聖人」之稱,儘管公司裏面有年輕的女打字員、漂亮的女護士,別人喜歡拿人家的太太來吃豆腐,找女職員尋開心;而丁三白卻非常討厭他們,常罵他們無聊;在女人面前,他hetubook.com.com老是擺著一付冰冷的面孔。他和汪英結婚已經三年了,從來沒有發生過口角,兩人都是受過大學教育的,丁三白在一個國營貿易公司擔任秘書;汪英在省立某女中當國文教員,夫妻兩人住在公司配給的一所廿個榻榻米那麼大的房子裏,過著安定快樂的生活。汪英功課太忙的時候,就臨時雇一個小姑娘來幫忙;寒假、暑假,照例是汪英做飯洗衣,打掃廁所廚房,倒垃圾;丁三白就幫著燙衣服,整理院子,洗碗筷,有時也幫著太太改幾本作文卷子。他們不論早晚午間,總要抽出一點時間來,收聽幾曲高雅的音樂,以便調劑調劑一天的疲勞;誰又料到在這樣美好幸福,靜如止水的環境裏,會無端掀起這驚天動地的浪濤呢?
「向大嫂,你是我太太的好朋友,希望你多勸勸她;過去我以為她的胸襟是很開闊的,近來為了我工作忙一點,有幾次不回來吃飯,也少和她說話,她就懷疑我在外面有女朋友,你說冤不冤枉?她真是庸人自擾,我知道她一定會來找你嚕囌的。唉!女人,你們女人的心,我真是猜不透!」
她躺在床上,盡力使感情平靜下來,重新拿起相片,仔細端詳了很久。這是一位年齡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少婦的半身像,豐|滿的美麗的臉龐上,配著一雙又亮又黑的眼睛;兩道秀眉生得不長不短,濃密適宜;鼻梁和嘴唇,配合得異常勻整,那微微地露出一排上牙,是那樣整齊潔白,像是一位牙科醫生,專為擺在櫥窗裏做裝飾的模特兒的假牙一般,沒有一顆是不美的。頭髮燙得像海裏的浪濤,大|波浪裏又有小波紋;兩隻耳朵上,懸著一對白珠子耳環;穿一件銀灰色的花緞衣,衣領和衣襟邊上滾著黑邊,盤著像蝴蝶似的花扣子;她的頭稍微向左邊傾斜,由嘴角露出來的微笑是那麼迷人,那樣甜美。
丁三白平時對於太太是很溫柔的,雖然有時也說過男子治外,女子治內一類的老古董話,汪英總是微笑著和他抬槓一番,最後多半是三白屈服:
「你們也是標準太太,坐下來便是談男人這樣不好,那樣不行。哈哈!你們剛才談的話我都聽到了,等子雲兄回來了,我要告訴他,說你們兩人在說我們的壞話。」
「這女人是誰呀?」
「冤枉嗎?一點也不!總有一天,我會把你的秘密揭穿的,你得小心點呀!」
「你看反面。」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呢?」
向太太對著相片自言自語,連她也陷在迷惘中了。
汪英在內心裏自語著,她把像片翻過來看,那兩行刺目的字跡,有如一根針似的刺進了她心的深處,這幾個字,她是至死不會忘記的:
「咦!像片他都沒有帶走?」
「大嫂,麻煩你,請你把那個女人的照片拿出來,看他還有什麼話可說!看他還敢冤枉我,侮辱我,說我愛上了別人,所以非和他離婚不可?大嫂,別人不知道,你是了解我的,今天就請你做個證人,代替法官,你來審一審這樁案子。」
為了相片的事,汪英和丁三白越鬧越糟。每天都有口角,丁三白責備妻子不該跑到向太太那裏造他的謠言,破壞他的名譽,汪英便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既然有了證據在我手裏,還敢抵賴嗎?」
「什麼證據?快拿出來!若是無的放矢,便是你在外邊有了意中人,想要和我離婚;所以你想先發制人,哼!女人的心,太厲害!太毒辣!」
說著,她從皮包裏,很慎重地,取出那兩寸的半身女人像來,遞給向太太看,兩人的頭靠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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