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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冰瑩自選集

作者:謝冰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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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記

斷指記

「誰?」
房東太太破例地笑了,也許她今天的心情特別高興,楠英看了一下手錶,到八點半還有五十分鐘,她想回去一次再來,又怕碰不著她,站在弄堂裏聞馬桶的味道,更不是辦法;既然時間還早,何不去虹口公園蹓躂蹓躂呢?
一陣緊急的敲門聲,將楠英和金梅兩人從夢中驚醒,楠英以為又是阿川來了,她假裝睡熟了的不理會。
「英姊,我哀求您,只有這一次麻煩您,從此以後再也不敢來打擾了。」
楠英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像針一般刺進小曼的心裏,她難受極了!可惜這裏是公園,如果在她的房間裏,也許早就抱著楠英痛哭起來了。
「如果小曼是我的林妹妹,那麼您就是我的寶姐姐了。」
「不會的!我絕對相信,小曼不會有思想問題;我所擔心的是女人的心比較軟弱,容易被甜言蜜語所誘惑,我無法捉摸小曼的心,也無法應付。」
富里希從襯衣口袋裏,摸出吸剩了的半截烟來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來,在白烟繚繞之中,他彷彿有所覺悟似的問楠英道:

「小曼喜歡吃雞翅膀,叉燒肉,說不定他又做了這兩樣東西叫我送去,見他的鬼,人家不愛你了,就是挖出心來也沒用,何必自作多情呢?」
富里希的聲音帶著顫慄,好像剛哭過似的。
一直等到敲得越來越急,又以為是包飯店的小夥計來要賬了,才慢吞吞地,又像是很生氣地問了一聲:「誰呀?」
富里希一面說,一面真的雙膝跪了下來,弄得楠英怪不好意思地,連忙拉他起來,她從潔白的西式信封裏,抽出一張粉紅色的信箋,上面寫著:
「英姐,您是不是懷疑小曼的思想有問題?」
「那麼,她為什麼不回你的信呢?」
「小曼,很久不見,真叫人想得發瘋!」
「英姊,你的好意,我很感謝。我的處境,是你想像不到的,我失去了一切自由,我深深地陷在泥沼裏,無法拔|出|來,我願你們都忘了我,只當我死了;特別請你轉告里希,我此生再也不能愛他了!請他死了這條心吧!」
富里希好像一個瘋子似的,自言自語地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他對著那塊破鏡子一照,只見鬍子長得快有半寸長了,眼珠突出,顴骨高聳,他已瘦得不像人樣了,他不了解愛情的力量何以這麼大,能使一個消極的人振作,也能使一個本來積極的人悲觀;尤其近半個月來,他每晚都夢見小曼:有時小曼和自己擁抱,有時她又和王洪濤親吻,醒來總是滿眼淚痕,心痛得如同刀割一樣。
說到這裏,小曼的眼裏,又蓄滿了盈盈欲滴的淚水,她看了一下手錶,突然站起來說:
「能不能見著她,有沒有回信,我不敢擔保;不過,明晚請早一點來,不要耽誤了人家的睡眠。」
「我的看法不是這樣,小曼並非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她一定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富里希再痛苦一個時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那麼,現在為什麼小曼突然不理富里希了呢?其中必定有原因,說不定有一個比富里希更可愛的男人迷住了她,使她不得不忍心和富里希斷絕來往。」
富里希裂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傻裏傻氣地笑了。
他走近桌子面前,看見那張紙條,明明是自己寫的遺書,他突然不認識自己的筆跡了。也許是流血過多的緣故,他的眼前彷彿一片漆黑,感覺頭重腳輕,隨時都有暈倒的可能。
楠英看完了信,不覺對富里希發生了無限的同情。
「你說她有什麼苦衷呢?快告訴我。」
「你的信是寄給她的嗎?」
「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英姊,富里希又來打擾了!」
「什麼東西?你放在外邊好了,待會我就起來拿。」
「呸!兩個耳光揍死你!你敢在老大姐面前開玩笑?」
小曼,主宰我生命的上帝:
「對不起,我是來找溫小姐的。」
金梅說到這裡,好像她是一個法官,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楠英搖了搖頭,彷彿她是個替小曼辯護的律師。
楠英睜著大眼睛,怒氣沖沖地說。
富里希在一張信紙上寫下了這一行字,忽然像大夢初醒似的,對著鏡子哈哈大笑起來。
「英姐,我向您叩頭,您替我看看這麼寫成不成?」
「怎麼?我又不是郵差,更不是紅娘,憑什麼要替你轉情書?」
「英姊,我也時常想你們,只是近來身體不好,醫生叫我多做運動,所以我特地到這裏來散散步,以便呼吸新鮮空氣,沒想到今天會遇見你,真是太巧了。」
「天呀!叫我怎麼辦呢?」

「那是什麼東西呀?」金梅低聲地問。
「富里希,看你這副傻樣子,簡直活像賈寶玉投胎的,今晚深更半夜你跑來,是不是你的林妹妹又欺負你了?」

「那是怎麼回事呀?」楠英驚訝地問。
楠英一聽到富里希提起阿川,她又生氣了;幸好此時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封信來遞給楠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忘記罵人了。
金梅像偵探似的,開始盤問起來。
「沒有。小曼性情好靜,她不喜歡和人家往來,在女生隊,許多同學都說她太驕傲,看不起人,其實並不如此;她愛好文學,寫得一手好柳字,我曾和她通過幾次信,文字很流利,富里希這麼死心塌地追求她,據說小曼的情書,寫得太好了!」
「好的,英姊,再見了!」
「那時候,小曼來看過你沒有?」
——唉!怪小得英姊老叫我Foolish,我真是太傻了!人家是用文字寫著:「我獻給你這顆心。」我如今想要真的挖出心來獻給小曼,怎麼可以辦到呢?只怕心還沒有挖出來,我就倒在血泊裏嗚呼哀哉了;還是改變計劃,斬下一隻手指,用紙包著送給她,使她知道我有這種決心,如果她看了我的手指還不感動,不恢復對我的愛情,那麼我就自殺在她的面前。
楠英正在這樣想時,遠遠地從對面來了一位穿陰丹士林布短袖旗袍,面貌清秀的女郎,身材是那麼苗條,走路的姿勢,又是那麼輕盈大方。她低著頭,好像在尋找一件失去的寶物,偶然抬起頭來向前平視,又像在尋思一個什麼問題。楠英故意向左邊樹林裏一躲,她斷定那位女郎就是小曼。她想做一次偵探,從此刻開始,就跟隨著小曼,看她究竟這麼早來到這裏幹什麼?但又害怕她約了什麼人來幽會,那麼富里希囑託自己轉交的信和指頭,就無法讓她看到了,不如趁著沒有人時,先交給她了事。
「連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突變得這麼快的。有人說,近來小曼被王洪濤追求得無法脫身,所以整天不敢回家,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王洪濤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好東西,趾高氣揚,目空一切;在學校的時候,專愛出風頭,又會吹牛拍馬,見了女人,骨頭都酥了。我絕不相信,小曼會愛上像他這樣一個卑鄙齷齪的人,也許王洪濤用恐嚇的方法,逼著小曼愛他,小曼無法脫離魔掌,所以只有採取消極的抵抗方法,不愛任何男人,也不與誰往來。」富里希憤憤www•hetubook•com.com地說。
楠英看著富里希那副傻裏傻氣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兩三個月以來,楠英第一次看見富里希露出笑容。
楠英解開報紙,先給她信,她並不伸手來接,只把頭搖了兩下說:
楠英大吃一驚!她突然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偏過臉去,幾乎和富里希的頭相碰。
「也許房東沒有給她。」
「英姊,里希是個好人,我永遠忘不了他。請你轉達我的苦衷,過去只當做了一場夢,我無法繼續愛他,我此生永遠不會再有愛的日子來到,完了!完了!我一切都完了!」
小曼的笑容,還像往日一般那麼美,那麼甜,所不同的是比楠英前次見到她時瘦多了,眉宇間好像秘藏著無限說不出的隱痛,聰明的楠英,不待她說,早已洞悉一切了。
「小曼,富里希找你不知多少次,總是碰不著你;寫信給你,你又不理他,究竟你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痛,可以說一點給我知道嗎?
「小曼,你有事,我不打擾了。富里希託我辦的事,總算交差了;至於你如何處理,那是你的自由。聽說你搬了家,我無法去看你,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我還是住在原地方。」
一個悶熱的仲夏黃昏,楠英和金梅洗完了澡,正想去法國公園散散步,富里希匆匆忙忙地跑來了。
「我不相信小曼會那麼懦弱,那麼聽話。據我看,她的個性是很強的,她不會像羔羊似的,一任王洪濤擺佈,也許此中另有原因。」
楠英說到這裏,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再見。」
金梅說著,伸手來接紙包。
「小姐,這問題,恕我一時不能回答,時間不早了,我們休息吧。」
「我們都是女人,小曼你應該相信,我是很願意幫忙你的。」
——且慢,且慢!在挖心以前,我應該留下一封遺書,假如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了,巡捕來了,還以為是誰謀殺我的,我不能連累別人。
「英姊,還是請你把信帶回去,還給里希吧,我已經沒有資格讀他的情書了。」
富里希的聲音,是那麼微弱而悲哀,楠英再也不能不理了。她披上睡衣,把門開了一條小縫,只容一隻手掌遞東西進來。富里希把那個小紙包塞進楠英手裏時,她覺得很奇怪,紙包很輕,卻又那麼冰涼。她正想問富里希裏面包的是什麼時,只聽到一陣樓梯響,富里希已經走了。
楠英知道是金梅故意拿這句話來尋報復的,她的臉上立刻泛出紅霞,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不到富里希是這麼癡情的,他真的把手指砍下來了!」
金梅像孩子聽故事似的,急於想要知道結果,楠英不慌不忙地說:
「英姊!英姊!我告訴你一個大秘密,王洪濤被捕,溫小曼逃走了!」
她老喜歡把帽子戴得很低,讓帽簷遮著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珠,愈顯得那對眼睛的神秘。也許就為了這一對水汪汪,會表情的眼睛,不知迷惑了多少男人,富里希就是其中的一個。
一個月以後。
已經是晚上兩點鐘了,金梅和楠英還沒有睡著,楠英繼續看「碎簪記」;金梅卻要求她講富里希和小曼的戀愛故事,她打了個哈欠,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一隻味道鮮美的雞爪子,送給你去啃吧。」
「什麼叫可憐的話?真沒出息!常常哭喪著臉來找我,不怕難為情,老是一天到晚,小曼,小曼,嘴裏心裏,總是離不開小曼二字!」
劉楠英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蘇曼殊著的「碎簪記」,富里希輕輕地推開門進來,站在楠英的背後,小聲地叫了一聲:
這時候,和圖書富里希的思想,像電流似的來得迅速。他立刻拾起血泊裏的那節斷指來,用紙包著,上面寫了六個字——「獻給小曼吾愛」;然後又在自己那塊又髒又破的手帕上撕下一片,將剩下的那節手指裹著,臉也沒洗,就匆匆忙忙地跑去找楠英。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哈哈哈!」

楠英的話,雖然太殘酷了一點,她是有意說給門外人聽的。她可憐富里希,同情富里希,萬望他從情網裏解脫出來,把精神寄託在研究學問,創造事業方面;她素來反對戀愛至上,主張人生應該有比戀愛更重要,更有價值的工作——那就是犧牲自我,造福於人群。
「小曼,你不能這麼殘忍,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讓他知道,難道也不可以告訴我?方才我說過,我們都是女人,我會同情你的。你有什麼苦衷,儘管對我說,只要我能辦得到的,我一定盡力幫忙。」
富里希正說到這裏,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樓梯聲,開門進來的,是和楠英同室的金梅。
富里希想到這裏,感情立刻衝動起來,他真的拿起那把大菜刀來,在一塊磚上,用力磨了很久,然後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刀鋒上試了一試,一碰就把皮劃破了,鮮血馬上湧出來,他想:刀子夠快了,只要用力一砍,那怕筋骨再硬,總會砍斷的。
「溫小姐搬家了;可是她的信還由這裏轉,她每天來兩趟,你在八點半的時候來,一定可以碰見她。」
「我似乎曾經告訴過你,小曼和我是軍校的同學,而且是湖南同鄉。她長得並不怎樣漂亮;但有一對脈脈含情的好眼睛,性情特別溫柔,從來不多講話,她喜歡微笑,正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百合花那麼美,那麼甜;她的軍服穿得特別整齊乾淨。」
楠英打了一個哈欠,正想脫下睡衣,再鑽進被窩裏躺一會兒的時候,只聽到金梅「媽呀!」一聲叫,就將紙包丟在地板上,用雙手把眼睛蒙起來。
「富里希,你真討厭,昨夜走得那麼晚,今天一大清早又來搗亂,你是不是瘋了?別找錯了門兒,這裏可不是瘋人院呀!」
「不能放在外面,恐怕小貓把它含走了。」
楠英很有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
「小曼,別忙,這個小紙包裏,是富里希昨晚砍下來的一節手指,他說如果你再不接受他的愛,他就要自殺在你面前。你應該知道,他是個說到就能做到的硬漢,小曼,一條性命不是好玩的!」
小曼閉著眼睛痛苦地叫了一聲,精神有點支持不住,又坐下了。她沒有勇氣打開紙包,楠英也不敢動它。小曼正在拿著這個紙包無法處理的時候,從樹林右邊,走來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男子,穿著長衫,戴著一副黑眼鏡,小曼用眼睛向那人打了個招呼,他會意地走進花叢裏,站在那裏故意作起深呼吸來。
富里希先向金梅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表示晚上不該來打擾,然後對楠英說:

「英姊,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方才我並不是有意唐突,而是怕打擾了您看書,所以就自己推開門進來了。英姊,您千萬不要生氣,打我兩隻耳光都可以,只不要生氣。」
——我們有誓言在先,不管天崩地塌,海枯石爛,我們的愛,是永久不變的,我絕不像人家一樣,光會說好聽的話,而沒有犧牲精神,我要真的把這顆赤誠的心,用刀子m.hetubook.com.com挖出來獻給小曼,即使我因此而死去,我也心甘情願。
——可惜我不會畫,虹口公園的晨景,的確是很幽美的。
「富里希,究竟是怎麼回事?小曼是那麼溫柔熱情的姑娘,為什麼對你這麼冷酷呢?」
「打開看看,是不是雞翅膀?」
楠英這句一語雙關的話,使小曼大吃一驚!她看見楠英手裏的紙包,斷定是富里希叫她來作說客的。她很奇怪楠英何以知道找到這裏來?她深怕自己的秘密給對方戳穿了,盡量想法使楠英快點離開她。
突然,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小曼的眼裏滾下來,她自己連忙掏出手帕來擦乾,深怕被別人看到似的,趕快轉過臉去;楠英趁機挽住了她的左臂,向前走了幾步,在一棵槐樹下的椅子上坐著。
「英姊,對不起,我不能奉陪了,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我不能失去小曼,她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沒有她,我不能活,那怕赴湯蹈火,我也要不顧生命地去得著她!
——呵,有了!有了!這或許是老天爺在這一剎那間,賜給我的智慧和勇氣,我一定這樣做!至誠可以感動天,那怕是鐵石心腸,她也會接受我這顆血淋淋的心;何況她是我的愛人,我們已經有了靈肉一致的愛。
「他生長江西,性格卻有湖南人的熱情,山東人的豪爽,他也是軍校的同學,而且和我們同期。他和小曼從什麼時候開始戀愛,我不知道,直到今年春天,我在法國公園,碰著他們手挽手地在散步,才知道他們已經在戀愛了;後來富里希一連找我好幾次,要我去吃他親手做的炸排骨和叉燒,每次去,都遇著小曼幫他洗碗,收拾房子,看樣子,他們已經不是普通的友誼了。」
楠英有意尋開心似的問。
「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英姊,您別罵,昨晚我真的瘋了;但是今天又好了。我絕不敢打擾您,有一件東西,想請您帶給小曼,昨天那封信不要給她了,送她這件東西就行了。」
「……」楠英只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英姐,請您坐下,先把氣消了,再聽我說幾句可憐的話。」
富里希從楠英那裏回來,怎麼也睡不著,他費盡了腦筋想,怎麼也想不透這兩個月來,小曼,為什麼忽然對自己這麼冷淡。
楠英像老大姊責備小妹妹,氣得金梅拾起散開的紙包,往楠英的床頭一扔,差一點打在她的臉上。
楠英說完,把信遞給富里希,叫他封上;他用舌頭在信封口一舐便封上了,他望著她們兩人說了聲:「對不起,晚安。」便像幽靈似的悄悄地下樓走了。
平時鬧哄哄的虹口公園,這時特別顯得清靜,有幾位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一面嚼著燒餅油條,一面看著報紙,那怡然自得的神態,真是一幅畫的好素材。
「富里希,你這該死的傢伙,俗語說:『人嚇人,嚇死人!』你又不是幽靈,為什麼進來也不敲門?」
一聽到富里希的聲音,楠英又可憐他,又生氣。
他坐在那張靠背椅子上,閉著眼睛休息了很久,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定一定神,睜開眼睛,望一望手指,他的心跳動比手指還要痛。
「英姊!」
楠英啐了富里希一口,同時真的伸手去打他,幸好他的臉偏得快,楠英的巴掌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倒沒有什麼感覺,卻把楠英的手打痛了。

「不!我已經問過了,她說每封信都親自交給小曼的。」

楠英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那條長椅上,已經沒有小曼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影子了,花叢旁邊,也不見那個男人。她的心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她耽心小曼把富里希的手指丟在草地上,給小狗或野貓叼走了……
金梅故意氣楠英,楠英打開一看,她也不覺「呵呀!」一聲大叫起來。
——我應該趁著英姊還沒有把那封信送去之前,託她把斬下的這節手指送給小曼,我相信她看了這隻血指頭,一定會被感動得流淚,會立刻來看我,安慰我的。……
時間雖然已經過了七點;但弄堂裏還在響著一片娘姨刷馬桶的聲音。楠英用手帕蓋著鼻子,直向四達里小曼的住處走去。到了後門,她輕輕地敲了兩下,來開門的不是小曼,而是那位整天板著一副冰冷面孔的房東太太。
「到今天我才明白,小曼之所以老不理我,和我斷絕戀愛關係的原因,是為了王洪濤強迫和她同居冒充夫婦,實際上是在秘密地替共產黨工作。我不知道小曼是共產黨,還傻裏呱嘰地死命追她,差一點送掉了一條命。英姊,現在,我富里希大覺大悟了!過去好像作了一場惡夢,如今夢醒了,我覺得非常輕鬆!非常快樂!英姊,今晚我請你和金小姐看電影去,美琪,大光明,隨便你們挑;可是首先聲明,我再也不看那些哭哭啼啼的悲劇電影了!」
——雖說王洪濤時常去糾纏她,難道她就把對我的愛轉移目標了嗎?小曼不是那種人,我一定要感動她,使她重新回到我的懷抱裏來。
「英姊,您不要只管罵我,您還不知道,阿川為了您,是如何地痛苦呵,只差點兒沒有自殺了!」
一連給你十四封信,都不見你片紙隻字的回音,找你二十次都碰不著,究竟你為了什麼對我突然變得這麼冷淡?難道你真的忘了我們過去的愛情嗎?我絕不相信!你是個像觀世音菩薩一般心腸軟的人,你一定不忍心拒絕我的愛,漠視我對你的癡情;更不會眼看著我病成這副模樣,也無動於衷;你一定另有苦衷,親愛的小曼,千萬不要瞞我,只要我能再見你一次,把我這顆赤|裸裸的心奉獻給你,雖然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英姐,這事就拜託您了,明天您無論怎麼忙,也請您勞駕去一趟,我晚上再來聽回信。」
富里希鼓足了勇氣,他毫不猶豫地拿起了菜刀來,把左手的無名指一刀斬下來,大約有一寸二、三分長,即刻鮮血淋漓,滴在地上。富里希起初還不知道痛,只連忙用手帕把血管紮住了,後來傷處越來越痛,彷彿那砍掉的一節手指是開關,開關一扭開,全身的血液,都在迅速地循環,全身的筋肉,都在急劇地跳動,加倍地痛,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手指,凝固的血呈紫褐色,如果將手平放著,痛苦立刻減輕一點;假若向上伸,或者往下垂,就痛得無法忍受。
「我想,或許有兩個可能:第一,向她追求的人太多了,她為了免除麻煩,在一氣之下,就索性誰也不理;第二,也許王洪濤那小子硬逼她和他同居,要小曼和別的朋友斷絕往來,她迫於不得已,只好服從。」
「富里希因挖心獻與愛人溫小曼而死,與任何人無干。四月五夜富里希絕筆」
金梅和楠英在弄堂口那家小店裏,吃了一個燒餅夾油條,還喝了一碗豆漿,就算結束了一頓早餐。
楠英望著窗外的曙光,彷彿在自言自語。
然後金梅回去收拾她們兩人的亭子間宿舍,楠英拿著富里希的信和斷指去找小曼。
「不要誤了人家的大事,英姊,我陪你出去吃早點,然後你快點把這件不平凡的禮物,去送給小曼吧。」
「不!每封都是我親自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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